Chapter 14---3

突然间,她想起什么,起身去梳妆台里一通翻找,找出那个已经能源耗尽的3d相框。相框并不耗能,补充一次,能用好几十年,应该至少几十年没有人看过这个相框里的照片了。

洛兰给它更换能源块时,发现相框的背面镂刻着第一区的徽章:一把出鞘的黑色利剑,红色的玫瑰花缠绕着利剑而生。

底端刻着两行小字:

没有利刃的守护,世间的美丽不可能尽情绽放;没有柔情的牵制,力量就像无鞘剑,会伤人伤己——辰垣&安蓉

洛兰默默诵读完,按了一下剑柄上的重启按钮,打开了尘封多年的相框。

一张张栩栩如生的相片出现在她面前。

都是日常生活照,一个容貌温雅的女子、一个气质清冷的男子,有单人的,也有双人的。

她在花园里种玫瑰,在卧室里和人通话,在书房里看新闻……

他在训练室里锻炼,在驾驶飞船,在原始星探险……

草地上,他们牵着手散步;会议室里,他们头挨着头吃营养餐;战舰上,她神情倦怠地靠在他肩头……

突然间,出现一张婴儿的照片,他们俩一人握着一只小手,凝视着彼此在笑。

小婴儿一天天长大,从蹒跚学步到会跑会跳,几乎每张相片里都有他。爸爸锻炼体能时,把他扛在肩头;妈妈看文件时,把他抱在怀里……

一张张照片看过去,会想当然地认定随着时光流逝,一定能看到小男孩在父母的陪伴下长成少年、长成青年。

但是,一切戛然而止。

照片里的孩子再没有长大,一直停留在了六岁。

最后一张照片是他从妈妈身边跑向刚刚从飞船上下来的爸爸,爸爸半蹲下身子,伸手去抱儿子,目光却是看着妻子,一家三口都是眉眼含情,唇畔带笑。

辰砂竟然是会笑的!

洛兰正看着照片发呆,敲门声突然响起。

“洛兰。”

是辰砂!洛兰手忙脚乱地把相框塞进抽屉,力持镇静地说:“进来。”

辰砂推开门,走到洛兰面前,冷冰冰地说:“明天你必须接受康复性训练!”

“我的事你不要管了!”因为做贼心虚,洛兰的神情没有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反而因为同病相怜,带着一点柔软,像是无奈的央求。

辰砂一愣,语气也缓和了,“法律上,你是我的妻子,我必须对你负责。”

“你答应过我,只要我体能到a级,就和我离婚。”

辰砂四两拨千斤地说:“你先把胳膊锻炼好,真正成为了a级体能者,我们再商讨离婚的事。”

洛兰还想说什么,她的个人终端突然响了。

来讯显示是封林,洛兰迟疑了一下,接通视讯。

封林穿着白色的工作服,正在办公室里工作。她对辰砂随意地挥了下手,瞪着洛兰,劈头盖脸地质问:“你的假期早已经结束了,怎么还不回来上班?”

“我……”

“我什么?不就是断了只手嘛!楚墨告诉我手术很成功,你赶紧给我滚回来,还有病人等着你!”

“病人?”洛兰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状况。

封林没有再废话,直接给智脑指令,智脑一边播放影像资料,一边介绍病人的情况。

病人叫泽尼,十八岁,七岁患病,到现在已经被病痛折磨了十一年。是脱靶效应导致的基因紊乱,防疫力低下,一点小病就有可能夺去他的生命。

洛兰一看到他小时候的影像,就再移不开视线。这个孩子她认识,是阿丽卡塔孤儿院的孩子。

在孤儿院里,生病的孩子大部分时间都必须待在室内,千旭有空时,常去看他们,给他们讲故事,陪他们做游戏。

洛兰因为怕身份暴露,不敢出现在孩子面前,但她和千旭聊天时,常常会聊到孩子们的病情。

封林说:“本来泽尼的病无从入手,但你在请假去大双子星前不是提交了一篇基因修复的论文嘛!根据你的理论,我们可以修复他紊乱的基因。”

洛兰紧张地说:“那、那只是理论!”

“你的做事风格我很清楚,要是没有几分把握,绝对不会写出来。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基因委员会的十三位老教授都看过论文了,七位教授认为可行。”

“可是……”

“可是什么?你赶紧给我滚回来,病人已经再等不下去了!”

洛兰盯着封林身后的屏幕,泽尼躺在无菌病房里,戴着呼吸面罩,连呼吸的空气都必须经过特殊处理。

封林恳切地说:“我不是不能单独做这个手术,但是,你是理论的提出者,最了解一切。万一有什么意外,我处理不正确,不但会害死一个病人,还会让才萌芽的理论被学术界摒弃。到时候,本来可以康复的病人却会因为得不到救治死去!这个手术你必须在!”

洛兰问:“病人还能等多久?”

“最多一个月!”

洛兰盯着泽尼的照片,下定了决心,“一个月后见。”

封林笑起来,“我等你!”

洛兰切断视讯,看着辰砂,期期艾艾、欲言又止。她刚让他别管她的事,就又转头想求他管了。

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想要重生的手恢复到能做基因修复手术,一般人肯定做不到,只能求助于辰砂。

辰砂没有为难她,淡淡说:“明天我陪你去训练场。”

洛兰满面羞赧,不好意思地问:“现在还不算晚,你有空吗?”

辰砂沉默了一瞬,“有。”

洛兰拿起一瓶营养剂,讨好地递给辰砂,“我们现在就去训练场。”时间有限,越早开始越好。

辰砂审视着她,不解地问:“连自己都不想救了,却因为想救一个孩子,突然改变心意,为什么?”

“不是毫不相干的孩子,是千旭照顾过的孩子,他肯定希望泽尼能恢复健康。而且……”洛兰咬了咬唇,瞪着辰砂,“我没有自以为是、胡乱许诺!我是不愿接受最坏的结果,因为我要努力争取最好的结果!我告诉千旭我会治好他的病,但他和你一样,都不肯真正相信我!现在,他已经失约,我……我一定会让他后悔的!”

洛兰赶在眼泪落下前,转身朝着门外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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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洛兰乘飞船回到阿丽卡塔。

一下飞船,她就立即拨打封林的通讯号。

封林问:“下飞船了?”

“嗯,病人的情况如何?”

“一切稳定,手术是明天早上九点。”

洛兰紧张地问:“你发我的病人资料已经都看完了,还需要我准备什么?”

封林笑起来,“你又不是第一次进手术室,紧张什么?为了这一天你已经准备了十年,现在好好休息就是最好的准备!”

洛兰想到并不是她一个人做这台手术,封林会全程在场,轻松了一点,“明天见。”

“明天见。”

飞车停在辰砂的官邸前,清初和清越站在门口等候,看到辰砂和洛兰,弯身九十度鞠躬,齐声说:“欢迎公爵和夫人回家。”

辰砂对清初、清越的异常热情没有丝毫反应,面无表情地从她们身边走过,直接回自己房间了。

洛兰瞪了一眼清越,“你弄出来的花样吧?”

清越殷勤地帮洛兰打开卧室门:“夫人,请进。”

洛兰看到床上放着一件性感的蕾丝睡衣,床头摆着几个造型奇怪的蜡烛,郁闷地问:“你想干什么?”

清越拿起一个蜡烛,献宝地说:“这种蜡烛里面含有刺激□□的信息素,能让公主和公爵享受到最美妙的夜晚。”

洛兰把睡衣和蜡烛一股脑地塞到清越怀里,“和你的情人去享受吧!”

清越满面困惑,“我以为公主和公爵朝夕相处了八个多月,感情大进,已经是真正的夫妻,殿下总不能和公爵做一辈子假夫妻吧?”

洛兰的脸色霎时间变得十分难看,眼睛内全是痛楚。

清越被吓住了,小心翼翼地问:“公主,发生了什么事?”

洛兰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指了指门,示意她出去。

清越不敢再多说,抱着睡衣和蜡烛立即离开了。

洛兰无力地坐在床边,打开个人终端,看着通讯录好友栏里唯一的名字:千旭。

虽然亲眼目睹了千旭的死亡,可也许因为死去的千旭是兽形,她总是无法相信千旭已经离她而去。似乎,他们只是如往常一般,因为工作太忙,一段时间不能见面而已。

明天她要为泽尼做基因修复手术,如果一切顺利,泽尼会恢复健康,她会得到基因修复师执照。

往常,这么重要的事她都会告诉千旭。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洛兰拨打千旭的通讯号。

嘀嘀的蜂鸣声从终端传来,洛兰安静地聆听,直到蜂鸣声戛然而止,通讯中断,表示无人接听。

洛兰发了条文字信息:“我回到阿丽卡塔了,明天要做一个大手术,有点紧张,希望一切顺利。你最近过得如何?有没有想我?”

当然不可能收到回复,可洛兰依旧盯着屏幕,怔怔等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不切实际地期待什么。

突然,个人终端响起 “嘀嘀”的蜂鸣声,洛兰心神惊颤,仔细一看来讯显示是紫宴。

洛兰按了拒绝,过了一会儿,一条文字信息发送过来。

“洛兰,按照基地的规定,千旭租住的员工宿舍即将被收回,所有私人物品会被销毁。你应该想去看一下,有时间的时候联系我。”

洛兰立即拨打紫宴的通讯号,“我现在就有时间。”

紫宴干脆利落地说:“我在千旭宿舍门口等你。”

洛兰匆匆忙忙跑出门,要上飞车时,辰砂突然出现,冷冷问:“你要去哪里?”

“去千旭的宿舍,和紫宴约好了。”

“我送你。”辰砂拉开车门,坐进飞车里。

洛兰看无法拒绝,只能一声不吭进了飞车。

辰砂没有用自动驾驶,手动驾驶,只用了十几分钟就赶到千旭的宿舍。他没有下车,“我在车里等你。”

洛兰走到千旭宿舍门外,看到紫宴一身简单朴素的白衣黑裤,倚在栏杆上,看着漫天晚霞发呆。

景色无比绚烂美丽,可这只花蝴蝶身上透着孤单寂寥。

听到她的脚步声,紫宴回过身,给智脑下达指令,宿舍的门缓缓打开。

“千旭在前线服役时有一个遗嘱,存款和抚恤金捐赠给阿丽卡塔孤儿院。他是孤儿,私人所有物没有人接收,按照规定,只能销毁。你如果有想要留作纪念的,我可以做主留下。”

洛兰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和样板间一模一样的客厅、饭厅、厨房。

是不是因为他一直知道有这一天,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才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拥有?

洛兰悲从中来,恨自己没有早一点看清自己的心,没有早一点表白。如果千旭早一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会不会对自己好一点,让自己多拥有一点?

紫宴也没有想到千旭的宿舍会是这样,干净整洁得没有一丝人气,连回避到外面的必要都没有。他轻声说:“我在这里等你。”

洛兰去了卧室。

床铺得整整齐齐,毛巾挂得整整齐齐,四周纤尘不染,像是一个打扫干净的酒店房间,随时可以让陌生人入住。

她拉开衣柜,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两套日常穿的便服和两套工作时穿的军服,洛兰拽起衣服贴到脸上,已经浆洗得干干净净,嗅不到一丝千旭的气息。

洛兰以前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严苛,现在全明白了。

在死亡的阴影中,他像是一个孤身作战的战士,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尊严,尽可能不给来收拾他遗物的陌生人添麻烦。

洛兰走进健身室。

四周纤尘不染,所有器材都整理得纹丝不乱,只有地上放着的一个陈旧黑匣子表明这个屋子有人使用。

洛兰坐到地上,拿起黑匣子,按了播放,古老悠扬的歌声在空荡荡的健身室里响起:

当风从远方吹来

你不会知道我又在想你

那些一起走过的时光

想要遗忘

却总是不能忘记

你的笑颜 在我眼里

你的温暖在我心里

以为一心一意

就是一生一世

不知道生命有太多无奈

所有誓言都吹散在风里

为什么相遇一次

遗忘却要用一辈子

风从哪里来

吹啊吹

吹落了花儿,吹散了等待

沧海都化作了青苔

……

千旭在离开前正在听这首歌吗?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世间没有什么可以永恒不变,但思念会缠绵入骨,与生命同在,直到呼吸停止。洛兰摸着黑匣子上的蓝色迷思花,眼泪一颗颗滴落在花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