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特远望去开始撤退的众人,并没有再去跟赤犬硬扛,而是借助着极速绕过赤犬,仗着他不好使用大规模杀伤性进攻,而穿梭于海军之中。她的速度太快,在混乱的人群中哪怕是赤犬也没能做到一直锁定她,很快就失了踪迹。
“要跑了吗?海上的渣滓?”
如此说着,但赤犬并没有对温特穷追不舍,哪怕只是几个来回,他已经看清这个女人除了强大的实力还有足够多的经验。她不会轻易被挑拨,也对刻意的嘲讽视若罔闻。
这并非她足够的器量包容这些负面情绪,而是过分的理智指引着她进行更有利的选择。
而这头,在白胡子的最后命令中,海贼团全员满是悲痛却不得不听从撤离。那个老人在作战中已经露出疲乏,大范围施展震震果实能力愈加消耗他的体力,他对面的黄猿波鲁萨利诺应对起来看似写意轻松下手却毫不留余地。
但相应的,没有了被困的火拳艾斯,面前的全部都是敌人,白胡子爱德华·纽盖特,可以施展全力,击沉这座名为马林梵多的权利之岛。
“艾斯?”路飞向前奔跑的步子停顿,回头看着他的哥哥,他在一瞬间想起了温特阻拦在鹰眼面前时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听着路飞,我们之所以这样选择,是因为那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在场所有人,你是最有可能救出艾斯的那个,无论是处刑台上的枷锁,还是属于他更多的束缚,只有你,能让他在经历了这样一场鲜血堆积的战役后,依旧能自由地在大海上航行。”】
他冲动、固执,却也因此能够肆意、随性,一场战争如何毁掉波特卡斯·D·艾斯?仅仅是夺走他的性命吗?
不。
只要毁掉这个青年纯粹不羁的赤子之心,将伙伴与家人的性命变为枷锁强行让他背负,夺走他在大海航行的真正的自由自在,就已经算是毁掉了他。
因佩尔到马林梵多的军舰上,短暂休憩的路飞在清醒后睁开眼直直看向碧蓝天空,才发现自己枕在了坐在甲板上的温特双膝上。“但是不会的,路飞。”那时她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我们每一个人奔赴这片战场是为了救出艾斯,但这就是我们自己选择的道路,与艾斯本人的意志无关。”她的神情很温柔,路飞不知如何形容,只知道那像是阿拉巴斯坦平息战乱后薇薇注视着国都。后来他自己坐在梅丽号船头时偶尔也在琢磨,在发现她这一目光时就该差不多明白,她是不会抛弃王国加入海贼团的了。
因为对她、他们这种人来说,信仰是至高无上的,而死亡的重要性排位,早就挤到无数之后了。
我愿意来救你,是因为我欣赏你想要救你,仅此而已。
“艾斯,大叔他...们,”路飞慢慢攥紧了拳头,“早就有了觉悟了。”
艾斯远比只听了几句话的路飞要了解白胡子的选择,更懂得他的觉悟。尽管如此,他依旧用火焰清除开老爹身边的杂兵,迎着老爹回望的视线,痛哭流涕。
“艾斯,我就一个问题——我做你的老爹,还合格吗?”
“当然啦!”
在旁边等待的路飞感受着这份触动,突然身边有人戳了戳他的手臂,没有感受到一丝生气的路飞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挥拳过去才发现温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边。但此时此刻,就好像已经没人能够发现她的存在,就连路飞自己要不是亲眼看到她在面前,也没察觉身边有一个人出现。
她看上去状态是前所未有的好,但路飞根本无需去细数她昔日纯黑的发间突兀出现的愈加增多的白色发丝,就能隐隐察觉,她体内的火焰实际已经快要熄灭。
温特没有去看那对最终告别的父子,而是又一次抬手揉了揉路飞的头发,“你的实力还不足以应付这样的战斗,对于新世界来讲,你还太嫩了,你的伙伴们也太嫩了。”她明明该是将将燃烧殆尽的烛火,此时此刻在路飞眼中却像是在发光一样。
“但没关系的,路飞,我知道你会成功的,因为——”她说着说着突兀笑了,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我觉得,‘海贼王’对你来讲,说不定不只是说说而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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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白胡子的火拳艾斯强忍着悲伤跑向大海的方向,身后是赤犬的追击,甚平想要替兄弟二人断后,路飞却难得不发一言直接伸长手臂拽住艾斯和甚平继续奔跑。
“路、路飞君?”甚平对草帽小子的行动有些摸不着头脑。
眼见化作岩浆的赤犬越追越近,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路飞脚下一个踉跄,是荷尔蒙刺激效用将要结束。艾斯见此抽出被弟弟拽住的手臂想要回头迎击,上半身已经化作火焰,与赤犬的岩浆只有咫尺之隔。
“艾斯!”马尔科见此化为不死鸟就要飞回营救,所有人注视下,前半程一直划水的大将赤犬似乎是要将所谓的恶魔血脉彻底断绝在马林梵多。
从天空泄下的洪流阻隔在二者之间,它浇灭了怒火中烧的艾斯燃起的烈火,也吞并了赤犬沾染海水不得不撤回的手臂。赤犬萨卡斯基那色彩鲜艳的衬衫衣袖被烧毁,却不是因为火拳艾斯的火焰。赤犬的危机意识让他向后撤离几步,才躲过直冲头顶的海水,而艾斯,却是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这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并非散开的海浪,而是悬浮在空中硬生生在海军与海贼之间形成了海水的阻隔。
透过这片水帘,对面还在逃窜的海贼们身影都开始模糊起来,而赤犬收拳后,紧紧盯着阻挠着一切的、横亘在他与火拳艾斯之间的始作俑者,埃拉·D·温特,时代的末冬。
在这片战场上,她创造了一个环绕着所有海军追击路线的、仿佛从异空间源源不绝往下倒灌的瀑布。瀑布如烟雨一般笼罩包围弥漫,大片云朵在高空移动,这一切却仿佛云层被破开了大洞。这丰沛而浩瀚的水汽携带着宏伟的气势,若不是亲眼所见,没人会相信这是人为凭空创造而成。
没人此刻能冷静地思考在片刻之前这个女人究竟藏身何处,没人能不被这摧枯拉朽之势席卷的汹涌浪涛震住。
有人试图创造一条通路,却发现这就是水,刀刃这类冷兵器切不断它,子弹火炮穿不透它,胆大的家伙试图肉身穿过,试探的手掌沾染到下溅的液体瞬间腐蚀,也被吓得倒退。
“毒液...”赤犬的声音几乎从嗓子里挤出,这是他怒极的反应,“这才是你去因佩尔的真正原因。”
这次的海水杀伤力远非前次可以匹敌,不知她用了何种手段,居然在这本就难以抗衡的海水之中,融入了因佩尔典狱长麦哲伦的毒素。
“我看上去,像是要跑的了吗?”
在海水之中,她的身影若隐若现,此时却是在回应不久之前她躲避对抗时赤犬的嘲讽。远处力图毁掉整个马林梵多的白胡子薙刀立在身旁勉强支撑住身体,他回头看向这一切,却心知这个主意极正的女儿终归还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而马尔科噩梦般的预感,也还是成为了现实。
“路飞他受不了了,带着你弟弟走。”影影绰绰中,温特对着她身后护下的艾斯如此说道。
又一次,在他不得不留下老爹独自一人离开后,又一次,温特出现在这里为保护他、他们而选择断后。明明不该是这样的,明明在他刚刚加入白胡子海贼团时,老爹哪怕输着吊瓶也能神采奕奕稳稳坐在莫比迪克号上痛快饮酒,而温特永远是那个仗着老爹和马尔科的双重宠爱包庇而最不能得罪的那个人。
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连裹挟最深恶意的噩梦,都不该有这样悲伤的结局啊!
“这不值得!这不值得。”他无力地一遍遍重复着。
“艾斯,我活不长啦!”她万分真诚,艾斯根本分辨不清真相还是谎言,“这颗恶魔果实侵蚀下,我已经离死不远啦。让我死在战场上,不也是种快活吗?”
“你对我说过,活下去就知道了。”他对白胡子海贼团记忆最初的,就是一碗热汤,和她的这番话语。然而此时此刻这个人却只能无奈笑着,像是看着不讲道理的孩子,“我本来就活不长啦,艾斯。”
“没人能控制这样的能力,这才公平!”
他还想要多说些什么,却被温特难得严厉的语气打断,“听着艾斯,路飞他受不了了,带着,你弟弟走!”
艾斯明明知道这并不是她阻挡在此的真实原因,他知道她扯出路飞来说,只是为了让自己清醒记着,无论他是不是不在乎这条命,都要看顾笨蛋弟弟离开。路飞此时身体中激素的力量再次消失,没有人保护他会成为待宰的羔羊。
艾斯咬紧了下嘴唇,没有回应她,但这一次终于无需她继续催促,拉着彻底脱力的路飞向远处跑去。
他还是太弱了,才一次次需要别人的保护。
“你就那么心甘情愿为了这样一个带着恶魔血统的、仗着点儿果实能力就洋洋自得的幼稚小鬼去死?”面前这个女人此时此刻是理智还是疯狂?赤犬分不清。他只知道,她看上去已然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看上去威力再巨大,也不过是海浪罢了。而只要是海浪,我就融给你看。”
话音未落,赤犬不断向天空挥去夹带岩浆的拳头,试图用这之前带给白胡子海贼团极大战损的流星火山来消融面前这难以直接越过的水,又或者是直接越过这冲天的巨浪继续带给逃命的海贼们死亡威胁。不仅是他,就连黄猿与青雉也顾不上几乎算是困兽的白胡子,而使出自己的能力试图破局。
但不论是岩浆、光线还是冰冻,都被这片侵染毒素的海水吞没,没能破开任何缺口。
固若金汤的堡垒,此时此刻形式颠倒,成为了难以逾越的监牢。
赤犬在一次又一次全力施展能力,他的表情冰冷严酷到了极点,却并未露出恼羞成怒的意思,反而意味颇深地与面前海浪中若隐若现的女人对视。他的岩浆虽然消融不了她唤起的海浪,但这片被她驱使的海水本身,就是在透支她自身的生命力。
她的生命力又能支持多久成千上万人的进攻消耗呢?
“虽然不想这样说,但你确实一次次刷新了我的认识。这场战争之后,以你的实力,甚至能成为这片大海上最顶尖的势力,与红发香克斯比肩——”他在提及红发时特别留意着她的神情,却未见有一丝一毫的波澜,执意行走在这条通往毁灭的道路上,“哪怕如此,你还是想要死在战场上吗?”
“让濒临入土的老人和弱质的女人来殿后,这群白胡子海贼团的胆小鬼,就是你想要保护的人吗!”赤犬的怒喝在马林梵多回荡,毫不意外看到本蒙头逃窜的海贼们步子减缓,而那位明明该是白胡子海贼团最冷静大脑的一番队队长,若不是身旁四番队萨奇拽住,更是恨不得直接飞回。
然而‘恨不得’,终归是没有这样做。赤犬不无遗憾地想。
温特没有回头,她看不到身后发生了什么,却也有所意料,“我从不是,以女人的身份存于这片大海之上的。”
哪怕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她还是万分庆幸自己能够拥有这颗恶魔果实,让她拥有实力去融入、去保护这个她从小向往的家庭,让她见证海浪翻涌、潮涨潮退、日升日落的美丽之景,在这片大海上。
赤犬的动作不停,岩浆汹涌盖下,却穿不透这层层浪涛。这是很古怪的现象,水可以熄灭火是因为它能够隔绝燃烧物与氧气的接触从而将其熄灭,可是却不能彻底阻止岩浆。哪怕岩浆表面被海水凝成固态,它内部依旧维持着高温状态,而这并非麦哲伦的毒液能够完全侵蚀的物质。
她将毒素融入自己的身体,以维持海水中的毒性,而自身则为这一切提供能量,这一切即为她,攻击在任一处都会不间断消耗她的生命力,与此同时,她亦即为这一切。
他的表情从大怒转为大喜,狰狞般像是疯了一般大笑出声,没有想到原来是这样简陋直白到光明正大的布局,却又不得不感慨于面前这女人的勇气,“因为你自身不是全由海水组成,所以反而你所在的位置,是最薄弱的位置!”
他说着,这一次他的攻击直接灌向身前,最初海浪重新的凝聚没有变化,赤犬却只是顽固地坚持着自己的做法,直至聚合速度一点点肉眼可见减缓下来,而那一直隐隐绰绰出现的女人的身形终于变得清晰。
赤犬毫不顾忌所谓毒液地握拳驱使岩浆穿透了面前的海浪,毒液粘在赤犬化为原型的手臂上,吞噬掉他的衣袖继续腐蚀着肌肉,然而赤犬像是感受不到疼痛,那张一贯严肃的脸上变为自顾自咧嘴大笑,恶犬般的笑容看上去属实不怀好意,因着这一击已然成功穿透了她体内大半的内脏。
虽然海浪看似依旧没有减缓的势头,但赤犬知道,这个女人,已经注定活不了了。
温特攥住这穿透自己身体的手臂,岩浆滴落在她身上,上半身衣衫已经大半烧毁,变得破破烂烂。她甚至还有心情想,真遗憾啊,明明再次闪亮登场时还特意整理了下自己,希望能看上去好看一些。但没有人会觉得,身体残缺支离破碎的死相好看吧?
艾斯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抱紧了路飞闷头奔跑着,不能让大脑有一丝一毫停下的想法。身旁的同伴为什么如此哀伤?不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是她的觉悟,他不能停留。
“不、不别这样。”终于还是忍受不住的马尔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落,他试图挣脱同样哭泣的萨奇和比斯塔的束缚,身体不自觉开始燃烧起星星点点火焰,像是痛到极致只能选择自焚重生的凤凰在不断哀鸣。
然而他说不出别伤害她,无论是理智还是愧疚都让他无法说出口。因着他其实早已对她的打算有了预料,此时此刻他只是难以亲眼目睹接受这个结局罢了。
不死鸟马尔科终于停止了无用的挣扎,只是茫然地望着他的姑娘在远方受着苦痛,无意识开口呢喃,“我不该带她出海的...我不该、我不该带她出海的。”
这是一种刻骨的愤怒,愤怒于,人在受苦,而他注定孤独无助。他能保全自身,却护不住她,一切皆是徒劳。
温特在一片海浪之中回头看向马尔科,仿佛看到了这个男人这辈子一切不可示人的脆弱情绪。她视野中那个男人目光中的亮光一点点暗淡下去,全无焦点,摇摇欲坠的身型有些佝偻。
他的表情终于没能再继续遮掩,是破碎的,确实是破碎的,把自己被现实打击得支离破碎的信心和信仰全都摊开在脸上,像是一触碰就会全盘垮掉。
不死鸟这一刻痛苦地不加掩饰,仿佛只凭心死都要自燃重生才能继续生存。
抱歉了,她想,她心知他是这战场上最痛苦的几人之一。
二十年,她都没有第二个二十年了。
她握紧了在隐去身型于人群中重新佩戴的刀剑,那海镂石的刀鞘此时早已无法克制她从内部炸裂的能力,她握着尚未出鞘的陪伴了她多年的胁差,那振哪怕从香克斯哪里得到了无上大快刀后依旧没有被她舍弃的名为‘时彻’的刀,狠狠劈向了嵌入她身体之中的赤犬的手臂。
岩浆腐蚀不了恶魔果实的克星,却沿着刀镡渗入其中,融化着内部的刀刃。温特隐去一闪而过的心疼,将全身的力气灌注其上,而这一次随着血液掉落的,终于也不再是岩浆了。
在被小丑巴基握在手中的成像电话虫播放下,投影在香波地群岛的下一秒,被以三大将果实能力为首的群攻即将吞没的女人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这个时代属于白胡子。”
“害怕什么,战争就是如此,总是要死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海贼篇完
晚八点有一章番外,之后进入刀剑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