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湘雪一夜未得好眠。
晨起之时,她还恍惚之间误以为自己尚在沂县江家。
如今入府已是事实,她深谙这婚事本就荒唐,一旦身份揭穿,即便是日后国公府会留下她,不送她回江家,给她一个妾的身份。
她也是不愿的。
更何况,倘若为保全颜面,府上不承认下此事。将自己送回江家,又是怎样的处境?
无论结果如何,于她而言,没有分别。
更何况,想来裴千衡知晓真相的那一刻,对她定然是万般愤恨。
他最是厌恶伪善和欺瞒。
可似乎,自己在他面前,做了这般太多太多。
昨夜她只是试探一问,却不料他的态度却是那般干脆。
今日她一人出了府,才从铺面买了些丝线出来,准备制几个香囊给三小姐。
适才从小二的闲言碎语中,她竟是听闻近来江家的布匹走俏,近来便是在上京也有络绎客源。
更何况今年丝价上涨,绸丝制的衣裳更是难求,心中隐约有些唏嘘。
终究,这些都与她无关,她也不敢奢求。
其实她的愿望很是简单,来日嫁个踏实的人,两人琴瑟和鸣,就像阿爹阿娘那样,只有彼此,岂不圆满的多?
想来爹娘在天之灵,定也是希望她能替他们好好活下去。
正如娘亲尚且能那般勇敢,不因外界而妥协自己,如今落在她身上,又为何不行呢?
关于她身份的这个秘密,只能继续隐藏下去。
倘若爹娘还在便好了,她能在他们的庇荫下,这些年便不必那般如履薄冰、仰人鼻息了。
她一时失神,和迎面走来的人不慎撞了一下。
她骤然抬眸,却见竟是谷子期。
只是,瞧着他的眼神却不太正常,仿佛要将自己从里到外盯个仔仔细细。
沈湘雪上身略弯,微微屈膝,“表少爷万福。”
谷子期眼前瞬时亮起了光。
手里那一柄折扇时不时轻扇几下,浅笑道:“好巧啊,我们昨日才见过。”
“你叫什么名字?”谷子期心驰神往。
这般略带轻佻的夸赞,又是对她颇为关注,沈湘雪自然感到心中不大好受。
沈湘雪温言回话:“奴婢贱名,名唤湘雪。”
“原来是湘雪姑娘啊,人如其名,可当真是生得水灵,冰雪聪明。有道是:‘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形容在你身上,最适合不过。”
她微微扬起唇角,贝齿隐约,“表少爷果真好才学,只是奴婢愚钝,大字略识一二,并不懂得诗句的意思。”
她隐约感到不适,只想脱身。
“奴婢正要回府,若无他事,便先回去了。”
谷子期连忙叫住了她,“昨日之事也多亏了你替我解围,我今日本是想上街挑些花卉赔给三小姐。如今也是无事,这上京的街我上次来还是儿时,湘雪姑娘可否带我熟悉熟悉?”
食锦楼内。
沈湘雪一路被谷子期劝说着入了酒楼,随后不安地跟随其后,到了二楼的雅间。
且不论两人的身份有别,便是如今青天白日,孤男寡女于一室也是惹人非议。
谷子期风风火火地接过小二手中的菜谱看了看,手指随意指了几道招牌,便叫他尽快去备下。
很快,小二便先端着酒水入内,见两位脸色有些不好齐齐站着,困窘地上前,将酒水默默放下。
“湘雪姑娘,”谷子期上前翻过两个青玉盏,斟满酒水,递到她跟前,“你我稍稍小酌几杯,这顿饭便算我请你的。”
迎面传来甚是浓郁的酒水气息,沈湘雪低声回绝,“奴婢并不会饮酒,还望表少爷莫要强求。”
谷子期见眼前这位婢女如此态度强硬,将酒盏置于桌面,旋即转颜道:“湘雪姑娘不必介怀,我只是想请你吃一顿饭罢了,仅此而已。你便是不肯赏脸,好歹也该喝下一杯酒再走吧?”
沈湘雪眼眸暗了暗,“奴婢身份卑微,不敢和主子相提并论。府上还有事,奴婢便先告辞了。”
她也略有听闻,谷家少爷是个文质读书人,为人处事本该如君子般濯如春月柳,朗如风间竹,却不料于无人处,他竟是这般不思进取,心思歪斜。
说罢,她便提起今日采买的一篮丝线转身便要离开。
谷子期见女子并未给自己好脸色看,面色无光,冷笑道:“你以为在那府上为婢,便是什么好差事吗?”
沈湘雪只得继续周旋:“表少爷如今也只是暂居于府上,想来也并不想将事情闹大,若是让——”
她止住一瞬,继续道:“若是让世子知晓,您才到国公府上,便无心学习,和婢女有所牵连。想来对表少爷的声誉也有所影响。更何况,昨日一事,想来世子定是历历在目,三小姐……”
“为何张口闭口便拿出世子来挡?”
谷子期步步紧逼,一路上的和颜悦色不再,“你以为他看得上你?日后会赏你给偏房还是侧室的名分?你的姿色不过尔尔。”
“我是瞧着你生得还颇为标致,对你有几分喜欢罢了。”
如今四下无人,沈湘雪只能朝着身后退去。
方才还满脸的戾气,这会谷子期又柔声细语道:“不如从了我,我去向姑母要人,先到我房中服侍?待日后我考取了功名,必不亏待了你,你也能混个秀才娘子的身份。”
“再者……你也不愿终身为人奴婢吧。”
谷子期嘴角微微扯动,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那一笑极度偏执阴森,让她不寒而栗。
沈湘雪不想继续无端耗下去,手腕却被谷子期牢牢握住,动弹不得,手中的篮子也随之翻倒。
谷子期瞧着这小娘子如花朵般顿时黯然失色,只得牢牢禁锢在自己手中,任他发落,便横生出无尽的快意。
旋即,便从身后将桌上的酒水强行灌入她的唇中,任凭她如何挣扎,也丝毫不留情面。
“我谷家原先尚未没落时,府上的婢女可不似你这般伶牙俐齿。”
一杯酒零零碎碎被灌入不少,谷子期将另一杯索性一道灌入。
浓烈的酒气萦绕在唇畔,甚是苦涩。
“你——”
那双早已逼得发红的眼,此刻正直直盯着谷子期。犹如一只穷途末路的兔子,早已忍无可忍。
纵使是腕骨被捏得生疼,无法脱身,沈湘雪也无半分妥协之意。
“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
谷子期随手将空了的酒盏放下,眼神里尽是嘲弄,“湘雪姑娘,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你在府上根本无关紧要。”
两人身后,忽传来一声散漫尾音,凉凉勾唇,却是从容不迫。
“是吗?”
沈湘雪循声望去,只见门霍然被程朔踢开。
裴千衡从外走入,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仍是一身玄色广袖华衣,玉濯般的手指轻微摸索着脂玉扳指。
谷子期自然被那人的浑身气势所威慑,仿若无事一般上前扯笑道:“原来是表兄。”
沈湘雪则一手握住自己那被捏得红肿灼热的腕骨,稍稍用指腹打圈缓解。
裴千衡瞧着沈湘雪正低头查看伤势,稍稍失神。
随后便朝谷子期走去,漫不经心道:“适才你说了什么,再说一次。”
谷子期自然牢牢记得阿姐告诉自己在府中不要惹事,更不要触及世子。谁知今日他偏巧在此处,仿若黄雀在后一般。
谷子期连忙赔着笑脸:“表兄,子期适才都是胡言乱语。您可别放在心上,不过区区一个府上婢女——”
“你也知,她是我府上的人?”
他视线垂落,在那纤若柔荑的指端停顿,眼神随后又泠泠落在谷子期的身上:“你既是读书人,记性自然是好,需要我给你复述你说的话吗?”
沈湘雪陡然抬眸,一时只觉双颊满是热意,眸底触动。
作者有话要说: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出自韩愈《春雪》感谢在2023-11-24 23:40:19~2023-11-26 23:2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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