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抵达济宁,下起了大雪,这样的天气不适合赶路。他们就上了岸,寻了城里最好的客栈入住。
赶了几天的路,住得都是凑合,不是什么地方都有客栈,有时住农家,有时住破庙,古代哪里能这么挑呢?
疲惫之下如果能洗个热水澡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之前几日这些都是奢望。
不愧是最好的客栈,因为是冬天,上房屋中摆着一个火炉,炉上放着一个大铜炉烧着水,这时水壶口冲出蒸腾热气。
浴桶中也已经冲了不少热水了,赵清漪再将那壶水倒进了桶里。
正要解衣,忽然想到这时不就是千载良机?他也要洗澡,不是自己就会把衣服脱光了,她进去一瞧就知。
如果不是,他赖上了怎么办?
偷看……他武功太高,无论是掀瓦还是戳一个孔,他都能发现。
真是为难呀!
不管了,这也是为了他好,他都二十四了,早死早超生。
陆煦倚在浴桶沿,今年是不能在扬州过年了。二房想要全面争夺陆家在航运公司的话语权的心思他都明白,他根本不想和他们争。
早在十几年前,因为他父亲是长子又考上进士,家中的官场资源都投在父亲身上,而二房守着扬州当地庄子,三房则管理各种家族的生意。
三叔的生意做得相当成功,和大房也配合良好,二房私下也想联合三房,想将来在分家的时候,他们不承宗祧的两房能多分家业。不过三叔不是笨人,二叔没有官位和出身,与他合作与大房撕破脸,长远发展上是不利的,于是拒绝了他。
争来了陆家的家主之位和陆家更大的利益责任,他就要失去她了。
他忽然听到门外有点声响,还奇怪早一点没有听到脚步声,以他的耳力,就算不运内功,有人在院中来回走,他也是能听得见的。
门忽然就开了,不一会儿,就见一道人影越过屏风走到了他的浴桶前。
“卧靠!你变态吗,你一个大男人洗澡还撒干花的?”
他沉下身,水面快浸到他的肩头,些那晃荡在水面的干花妨碍了视线。
赵清漪从前是一个美丽的女孩,现在也是丰姿奇秀,容貌瑰美的少女。
21世纪许多人吐嘈了中国校服太丑后又形成一种反思,不是校服丑,而是常人缺少把校服穿出美来的颜值。赵清漪刚好就是那种荆钗布裙在身也比一般人穿着绫罗绸缎、满身珠玉好看的少女。
她过了年就十五岁了。
长期习武,让她身姿挺秀,蜂腰鹤腿天鹅颈,富有智慧的灵魂和精纯的内力让她眉宇飞扬,气场与众不同。
但是,有时与众不同得过了头,比如在男人洗澡时就直接闯进来了。
她站的位置很巧妙,在浴桶和放置衣服的桌案中间,一双眼睛坏坏瞧着他。
按说她这样年纪的少女,该是很会害羞的,但是最终是陆煦耳朵都红了。
赵清漪坐在那放衣服的桌案上,从怀中掏出栗子剥了起来,说:“你继续。”
陆煦墨眉微蹙,说:“师妹,你想干什么?”
赵清漪说:“我能干什么?我又不像那个老畜牲。”
陆煦说:“他总是你爹,已经改邪归正了,你不好这么叫他。”
赵清漪说:“你是男人,当然帮他说话了。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很邪恶?”
陆煦忽然笑了,说:“是一头母老虎,极厉害的母老虎。”
赵清漪忽然拿着手中的栗子以暗器手法朝他打去,一连打了三颗,他双手一伸接住了栗子。
手刚好也挡了她的视线,不一会儿他又重新沉下了水。赵清漪当然没有下全力,只不过是想要他动,好看一眼。
赵清漪微笑道:“吃吧,又香又甜。”
陆煦看了看栗子,笑道:“谢谢师妹。”
看他动手剥栗子,赵清漪再连发两个栗子,但是同时他也朝她发出两个栗子,来势甚急,她接得住、也避得开,但是一分心就又看不到他动手时露出的胸膛了。
赵清漪接住栗子,耐心去了十之七八,将栗子全都扔在了地方。
“我不干了!”赵清漪怒道,“你不是就最好了!你是的话,我就跟着老道士出家去!别跟着我了!”
赵清漪跳下桌案,出了他的房间,回到自己屋里洗澡,一肚子郁闷。
她为什么就没有病娇宠文女主的待遇,只要撒个娇,露个美色,天下都在她的男人手中。
只有天下能在自己手中时,她才能完成任务。上清那家伙来了,她也不能随便看中一个有潜力的男人之后走独宠征服男人的路线。
直到水温凉却,赵清漪才起身穿好干净的衣服,为了保密,没有带女弟子在身边,洗衣服这种事只能……请店里的洗衣婆子帮忙了。
……
天色黑了,雪越发大了,赵清漪到餐厅吃饭,这个上房小院也没有住别的客人,她孤零零一个人。
赵清漪喝着鸡汤,咬着山东大馒头,一身华丽红袍的陆煦过来了。
他在她旁边坐下来,赵清漪便当没有看到一样。
“师妹……”
“别跟我说话,不想理你。”
陆煦叹道:“师妹,你不是一般人,你是蓬莱掌门,是一个才十四岁女孩子,若是有所差错,会害得你被天下人耻笑。”
赵清漪瞄了他一眼,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要自我感觉良好。”
陆煦说:“你能解释一下,你小小年纪为什么会有那些捅破天的本事吗?任何人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从一个连母亲都保护不了的小女孩变成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赵清漪从来不是怕被怀疑的人,她没有家族,蓬莱派她最大,没有人会因为怀疑她换芯了而要把恶鬼烧死。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陆煦淡淡一笑,道:“我估计是不能不管你的。你又为什么那时闯进我屋里来?”
赵清漪呵呵:“你不会以为自己国色天香,我要来采花吧?”
陆煦说:“你母亲姓姚,父亲姓赵,为何谎称自己姓袁?”
“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对我十万个为什么?我只问你,我为什么要回答你?我有这个义务吗?”
陆煦叹道:“因为我不知道,你知道。”
“你这个理由非常强大,然并卵。”
陆煦问道:“会不会是你的意中人叫袁竞?”
赵清漪终于瞧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陆煦又道:“可是你认不出他,只有他不穿衣服时,你才能认出他来。女孩子的清誉你也顾不上了。”
赵清漪道:“你想干什么?”
陆煦道:“这不难猜到。能短时间修习那样高深的武功、能闯过三星洞的机关已是人的极限,绝没有能力学得造船、建筑画图和精熟的算账能力的。”
“然后呢?”
“你对你父亲和大晋宗室没有一分感情,你除了没有杀镇国公之外,什么都敢干。你眼中没有君臣、父子的纲常。”
“是呀。”
“你对西夷和海外世界的了解,只怕已经远远超过了安东尼奥他们能告诉你的。”
“呵呵。”
陆煦道:“你行为方式和这个社会的伦理格格不入;你知道的远超这个时代;你的能力不但是远超一个聪明绝顶的少女,还远超几乎所有人。所以,你怎么可能是寻常的人呢?”
赵清漪说:“我是谁重要吗?重要的不是合作可以带来利益吗?老道士比你明白得多。”
陆煦道:“对我来说,你是谁才是最重要的,别的利益我不在乎。”
赵清漪道:“我没有伤害蓬莱派和陆家,你何必追究到底?”
“那么,你是承认了,你是有别的来历。”
“你一直跟着我,就是要找到足够的证据?”
陆煦道:“我是很好奇,但我对你的心又怎么会假,又怎么会是为了找这种证据?”
赵清漪沉默不语,陆煦又道:“如果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是不是都不会喜欢我。而别人如果是你要找的人,他什么都不用做,你也会喜欢他,我做什么都没有用。”
赵清漪道:“现在回头也不晚。”
“我更希望,你真心只喜欢现在的我。陪着你的一直是我。”
就他本身而言,赵清漪原来是不太喜欢他的人设的,不仅仅是她年幼练功时期对美男子也能心如止水的原因。因为他是一个文臣世家出来的男子,就算武艺绝高,琴棋书画皆通,但三纲五常和礼教对他影响极深。就像李寻欢考过探花郎,他再怀念林诗音,礼教恩情在脑中禁锢着,他表面再放荡风流、处事不惊,也会让妻于人,知道那人的卑鄙无耻,最终也不敢带走心上人。
不过相处这么久,她的完全背离传统规矩,他很清楚了,也没有真正阻止她。
赵清漪说:“你并不知道我和他的经历,所以才会这么说。你既然知道了,就给我个答案。”
陆煦说:“你这样,就算是找到你要找的人,你确定你对他是真的喜欢吗?如果你喜欢了一个人,他却并不是他,你也要违心的放弃吗?”
赵清漪想了一下,说:“你问的是一个哲学问题,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是他先喜欢了我,然后我也喜欢了他;我不得不离开了他,他却追着我走;他不得不走,我也不得不来。这就非常复杂了,是一个循环。这世间的情爱,我见过不少了,通常的欣赏还动摇不了我的毅志。如果我不知不觉误了你,那我很抱歉。”
陆煦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起身离去,赵清漪叫道:“你啥意思?就这么走了?”
赵清漪哪里甘心了,擦了嘴巴,忙追了过去,拦在他跟前,说:“你不给看,那我问你,你回答我就好。”
“我不想回答,我就算是他,你喜欢的也是他而不是我。”
“哎呀,你钻研这么深奥的哲学问题干什么?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陆煦说:“你要是喜欢我,我才告诉你。”
赵清漪挫败地后退三步。这个情况非常的好笑又凶残。
她没有和他恋爱,她得找到对的人结婚,但是她没有找到确切的,有一个可疑的人,他却要她先喜欢上他,才告诉她他是不是那个人。
“你如果不是,那不是害你吗?他很恐怖的!”
“有多恐怖?”
赵清漪深吸一口气,拍着胸脯说:“你看我是不是很会骗人呢?从来都是我骗别人的,但是我总骗不了他,他每次都骗我。”
“这也不算恐怖吧。”
赵清漪想了想说:“你打不过他的。他学习能力还强于我,只要有学习的条件,别看他不声不响,他一辈子能抵别人百辈子。”
“所以,你是贪图他的能力。”
“我也不差嘛,我难道要找白痴吗?我并不是你所误会的违背自己的情感,你不能否认,如果我坚持找他,非他不可,这本身就是自己的情感。我有些年没有见他了,过去也失去了很多,我也挺想他的。”
陆煦说:“让我想想。”
……
陆煦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桌旁发了一会儿呆,他抚了抚胸口,一时愉快一时心生不甘。
自己二十几年的人生,渐渐发觉自己不是原来的自己,要否定从前自己,这让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人格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