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晟半晌也没有反应过来,心上人是这样的性情,她宁愿当农民种田,也不想当周家的少奶奶。
或许她是找到一条路,只身许国,可是现在天底下的女人有谁不希望嫁得良人,得丈夫宠爱的?他真的会对她很好的,真的。
周晟说:“清漪,你会种田吗?种田应该很辛苦的,太阳那么大,会晒伤皮肤,泥地里这么脏,怎么会是女孩子做的事呢?”
赵清漪是种过田的,她有角色是农家女出身的,也有农村小寡妇那一世,都种过田,研究农学时,也亲自下过地,明白这肯定不是一般的女人会喜欢的事。
赵清漪一定要让深情的人明白,有时有情人不一定适合在一起,因为理想不一样,意志不一样。比如,她最敬爱的伍先生,早年也处过一个对象,但是与他崇高只身许国革命的理想不一致,最后分开,选择了终身的革命伴侣。
也不怕他们说她爱说假大空的话,她要说明白,两家两人正是这种不适合。
赵清漪说:“借着丈夫的荣华体面炫耀自己,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加身,一家之显荣并不能满足我。我应该当不了守护家庭、丈夫、孩子的合格妻子,我要的是让侵略者滚出种花,让种花更多的老百姓不再饱受饥寒之苦。我觉得我自己生来有这种使命。周晟,我们是朋友,你就祝福我吧。”
周家虽然不是汉奸,但是也只是那种国难之时,变卖家财,举家移民美国的人家。他们守护了自己的家庭,但是并没有承担多少国难。周家又怎么可能让自己家娶进一个这样不安于室的少奶奶呢?
周氏夫妻一听,这样激进的女生,周晟哪里管得住?哪里担得起周家下任主母之责?
周晟在思考未来的时候,想过继承家业,想过参与政事,想过当学者,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去种田。他理想的妻子当然是夫唱妇,他赚钱养家,妻子贤慧护家,相夫教子,他与她共享一切荣华。
如果心上人拒绝这种生活,而是选择去种田,他也并不认同她却也劝不了她时,他该怎么做?抛下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家族,跟着女人去做在他看来有些荒诞的事吗?
周晟说:“我也可以试着……”
周父打断道:“晟儿,赵大小姐有此理想,你作为朋友,是要祝福她,支持她。”
周晟看着周父严肃的脸,茫然不知所措:“爸……”
周父笑道:“赵兄,你这个女儿之志不下于男儿呀!只不过,这种特别的理想,可要吃苦头的,你们会不会舍不得?”
赵仁当然舍不得,但是通过女儿对战争的见地,又从股市赚了那么多钱的事上看,他这个女儿关是关不住的。想想她考出全科满分的智力,为了不当“东亚病夫”勤于锻炼习武,这些都是要吃苦头的,她偏偏全坚持下来了。女儿可能真的不凡,只要她不是说要杠枪上战场,用其它的方法报国,他也不能阻止。
赵仁说:“舍不得有什么办法,我已经和她说了千百遍了,她要种田就去种,等发现自己做不了的时候回家来,她就死心了。”
周母笑道:“赵先生可真是宠女儿。”周母心想:如果是别人家的女儿,这么任性又异想天开,错失良缘,不知要怎么教导了,这赵家女儿怕是放养得吧。
周晟明白父母的态度,他们已经从尽量成全他,变成了也并不同意他追求赵清漪了。
此时让他当着两家人的面,独自一人向在拒绝自己的赵清漪表明心迹,苦苦哀求,他也是做不到的。
刚才他说也可以试着去种田,但是他根本不是自己想做的事,思索着他也见过乡下来的穷苦农民,他也不想自己成为那样的人。赵清漪这样才华横溢的女孩,难道要成为村妇?
“清漪,想要报国也有别的方法,不一定要种田的。你可以成为一个记者,写出锦绣文章唤醒国人。”
赵清漪道:“百姓们饭都吃不饱,那有闲心力气去实现精神上的丰满?有恒产者有恒心,只有百姓们先吃饱饭,方知礼义仁智信,百姓们吃饱饭,才有力气去想怎么让国家富强。当一个农学家,整日与泥土秧苗为伍,风吹日晒,我也不喜欢,可是人同此心,大家都不去做,没有人去做,那么种花的百姓永远饥寒交迫。民不富,国不强,我们华夏民族在世界民族之林永远立不起来。人人都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匹夫是谁?有人说是所有国人,可是在现实的人情世故之中,一件事如果是所有人的责任,就是所有人没有责任,因为心理上就可以退缩推诿了,而法不责众。国家兴亡,不是匹夫有责,国家兴亡,是我的责任,每个人这么想,每个人才能都担起事来。我从自己做起,种田,种出高产的粮食,让更多的百姓吃饱饭就是我的责任。”
赵仁一直觉得女儿是激进、聪明,但是难免是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的任性,却没有想到她已经想到这么深了。
赵清洋作为激进青年,这回是继炒股之事后再一次觉得自己要崇拜自己的妹妹了。
周父周母本来还因为这个女孩让儿子神魂颠倒却又高傲地拒绝儿子多少有不喜的,只是一腔爱子之心,今日才拜访赵家。没有想到她于荣华富贵、如意郎君丝毫不动心,却拥有这样比男儿更加远大的理想。她很明白自己选的并不是轻松的路,可是为了理想,她是心甘情愿去承担的。
周父周母才明白她拒绝儿子没有一分拿乔清高之心,她是一个值得他们尊重的女子。她说明一切,真正是不想玩弄儿子的感情,因为要走的路不同而不想耽误他。
周晟这时也明白,他绝无可能让她按照他的规划来走,她是真的拒绝自己,无关他够不够好的问题,而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路。
他放弃一切跟着她走她的路,他也不知道能不能修成正果。他是周家嫡长子,父母绝对不会同意他为了女人去种田而不继承家业的。
他不会不爱国,可是他也真心不想种田。
周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之中。而在他六十多岁时,作为爱国华侨出版的回忆录中,写了自己初恋的刻苦铭心,以及他的初恋赵清漪女士如何聪颖美貌,还有她超凡脱俗的情操,可因为理想不同她拒绝了自己。
当时年少的自己并不很能理解她的想法,只觉得两人要彼此错过,自己痛苦不堪,后来年纪渐长才发现能陪伴在她身边的真的不是他。
两家的大人都是见过场面的人,此时也把事情做得非常圆滑,不令场面尴尬。他们说起生意场上的事和国内外局势,而又有赵清澜给他们演奏大提琴,赵清漪弹着钢琴给她伴奏。
如此时间流逝,周家在赵家用了午饭,两家友好告别。周晟看着赵清漪,几许缠绵,几许不解,几许期盼回心转意。但是她只给他一个友好祝福却没有一分勾引之态的微笑。
周家人离开后,倒是赵仁叫了赵清漪和赵清漪回房议事,赵清澜也要去听,还是赵太太攥住唯一一个有希望成为淑女宝宝的女儿,让她练琴。
赵清澜十分委屈,觉得全家欺负她最小,不过决定晚上爬姐姐床上去打听打听。
赵仁、赵清洋、赵清漪等人商议了大半天,商定了有计划、分步骤的资产西移。因为这个行动太大了,赵仁虽然有几个得力下属,但是这事的目的却不能给外人知道,需要一儿一女鼎力相助。
根据赵清漪的各方面分析,全面战争三四年内将打响,时间紧迫,所以赵清洋要暂时去燕京大学办理休学。赵仁自然希望儿子大学毕业,但想东北全境沦陷,对华北呈猛虎下山之势,儿子在那读书还不如来做这些事安全,所以支持他暂时休学。
赵清漪终于达成了小目标,眉飞色舞。
赵仁唤她走近,抚了抚她的头,说:“你也长大了,为父不能说你的理想是错的,你有此壮志,说明你是一个极优秀的孩子,为父应该骄傲。但是你答应我,在做任何事的时候,你先要照顾好自己,在去追寻理想时,如果受苦受累了,就回家休息,养足精神再做。也不要错过自己的幸福。”
赵清漪笑着点头,说:“我也是不喜欢周晟才那样说,我要是明着说不喜欢,就得罪人了。我说了我要走的路,就是把选择权交给周家,而周家必选放弃。他们做的选择,他们就不能怪赵家,也不能怪我,两家还是朋友。”
孩子是父母的宝,周晟为她神魂颠倒,周家父母心中哪里会没有意见的?她一旦说不喜欢他,他们会解读成她看不上他们的优秀的宝贝儿子,他们就更有意见了,心理偏向定来是她拿乔清高,眼光高之类的,而对赵家的“不知好歹”哪里会没有意见的?这是人之常情,他们毕竟是凡人。
无论是做生意还是革命,都要广交朋友。当然如钟露这样的狼心狗肺之人和汪谨那样的汉奸就不用交朋友了。
赵清洋见妹子深知人情世故,自己也远有不及,不禁道:“妹妹真是猴精猴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