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诚王的无奈

郭、赵二人离开前,还有许多只有处分留职的武官对赵清漪十分巴结,一是朝中有人好做官,二怕是相处几个月,也处出点感情来了。

这回运银是让王晋联系了西北的六大镖局出动所有镖师和车马,加上官府自己准备的车马,足有六千多辆大车。装了一千多万两的银子,六百多万贯的铜钱,一百多万两的金子,珠宝、古玩、字画难以计数。

因为带着这么多的东西,所以一数行走极慢,到了长安等地,官员皆心中畏惧,原来大贪官不仅仅是大贪官。

赵清漪还有点纠结,说要不要把她之前贪的银子给那些官员送回去,从这些银子中均出九牛一毛来。

郭延铠此时却成熟许多,说:“这天下的官员,你不拿他们的,他们就不贪百姓的了吗?水至清则无鱼,你也和我说过。”

赵清漪看着一路青山隐隐、流水迢迢,叹道:“江湖朝堂,身难由己,江山如画,春秋兴亡,何日百姓不苦。”

郭延铠看看她,觉得她是个阎罗菩萨,他越发难懂像她一样的女子。

郭延铠想了想,说:“将来,你当一个好好的……”

赵清漪却摇了摇头说:“那能做什么?自古以来,那样的女人会少吗?”

郭延铠说:“自古便是如此,儒家厚古薄今,推崇三代之治,依我看来,那也只是放着彩虹屁当香粉贴了面。你想那么多,自己心累罢了。”

赵清漪呵呵一笑,忽听前方有些声响,赵清漪打马过去,却见是小杜氏抱着李业的小儿子李灏哭叫。

十一月的西北已然天气转冷,他们这些犯官家眷坐在囚车之中,衣衫单薄,小孩子先受不住得风寒也是寻常。

赵清漪打马走近囚车,想了想叫人去军需处去拿几件棉衣过来。虽然说这个时代的犯官家眷受株连再合理不过了,但是在现代贪官入狱是没有儿女一起获罪的,尽管他们享受了贪官父母给他们的一切好处。

这是说不清的东西,但赵清漪还是有些现代人的同情。

李芊芊如今落魄又削瘦,早也没有了曾经的少女期盼。

“赵大人。你要送我们去京都问斩吗?”

赵清漪转头看了一眼无助的小姑娘,说:“三司如何定罪,我并不确定。但是你是女子,令弟还未成丁,也许不至于要问斩。”

他们当了恶人,皇帝也许要装一下宽仁,反正李业已死,而他其势力也土崩瓦解。

“赵大人为何不杀了我。”

赵清漪说:“小姑娘,你还年轻,好死不如烂活着。”

“你让我活着,你不怕哪一日我来找你复仇?”

赵清漪一怔,道:“你要为你父亲复仇找我就找错人了。”

“你也有份。”

“我也只是一把刀而己。”

“你是说,你是皇帝的刀?”

“我是朝廷的刀,而朝廷是大周天下的刀,大周天下是百姓生存的人世,令尊所作所为已不容于人间。有多少人因为他连你们现在的苟活机会都没有。”

李芊芊心性纯良,也自知父亲不是好人,瞬息间她的世界崩溃,生活幻灭,包括少女的梦也一起破灭了。

少女闺中梦里人却是毁了她的一切的刀。

人寻死自杀是不容易的,她还做不到,小杜氏也做不到。

赵清漪叹道:“好好活下去吧,只为自己活。”

……

赵清漪也并不能帮多少,立场对立着,倒是姚荣偷偷和她说:“李业的女儿也是个罕见的美人。”

赵清漪奇道:“你喜欢?”

姚荣也已娶妻,但是好色是男人的天性。

“李业的女儿我可不敢碰。”姚荣自认为自己和她关系不一般,赵季青不是收过他送的女人吗?

这样糙男人的话题被郭延铠听了去,打马前来,警告两人不要因为美色栽跟头,然后打发姚荣去后头看看。

姚荣走后,郭延铠才轻声说:“嫂子,你快到京都了,你好歹收敛一点呀!”

“我没有干啥呀!”

郭延铠叹道:“你这身份,也不能荤素不忌呀,将来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太子哥哥耳中,你们生分了,于你没有好处。”

赵清漪看少年成熟不少,淡笑不语。

……

郭、赵领着运财大军回京,太子出城三十里迎接,此中细则不提。

郭永崎对郭、赵二人的差事完成度十分满意,这六千将士皆受赏赐,另有近百人牺牲,交由郭延铠厚重抚恤。姚荣、范子良、卓昱、王晋等重要武官,官阶都升一级。

而崆峒派道士下山助赵清漪平叛,皇帝下旨封赏,给崆峒派题匾,又给三子加了真人封号。

西北的案子交给三司审理,李业也已伏诛,但是朝廷还是要明光正道的正本清源。在账册和诸多污点证人的作证之下,三司定了李业三十条罪状,昭告天下。

而其姻亲杜家也是关联勾结的家族,皆都下狱,成丁者皆斩,但是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株连。

李业的案子审完后,魏肃作为枢密使还是受到一些嫌疑,但是官员们就算知道什么事也不敢现在攀咬他,那会加速自己的死亡。

吴涯也在诚王府也都得到了李业案的消息,当时开审时,甚至每天等消息。

诚王之前出京办事还不知赵季青被封官和老八去西北之事,此时是知道了。

对于父皇居然用后妃女扮男装做此等大事,也是百般滋味。

吴涯想了想,却道:“魏家怕是要不好了。”

诚王心中一喜,眼神也有几分不同,问道:“何以见得?”

吴涯叹道:“因为皇上宁用太子妃也不用魏家一派的人。”

诚王说:“就算太子妃武艺高强,朝廷中难道除了一个女人之外便没有人可用了?”

吴涯道:“皇上用此女一是看她的才干,二是因为她是太子的人。”

诚王震惊地看着表情恢复平静的吴涯,心中有个不成形的答案。

吴涯说:“李业本是前太子妃的娘家,是太子妻族,前太子妃做的一些事,其实让太子妻族尽废,也只余一赵季青独秀于林。西北屏障安稳,关乎社稷,皇上必要派知兵之人,现在潘允接替了西北。”

“那为何早前不派老八和他舅舅潘允去呢?”

“我说过,是太子妃有这才干还是太子的人,皇上是要让太子有能力触及西北的,不会让八皇子独吞掉。魏肃是枢相,魏家不乏知兵之人,不派魏家人去,是因为魏家大约要不好了。太子没有嫡系武将可代掌兵权了,皇上只能派才干武艺绝顶的太子妃。”

诚王不是蠢人,这时明白了,说:“父皇宁愿做这样的事,也要保下太子。就算魏家出事,也要千方百计护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这么偏心,诚王没有说出口。想想之前借顾如意暗算太子,那几个兄弟都惨招父皇打脸。原本之前父皇派了几位成年皇子出京去巡盐的巡盐,巡察河道的巡察河道,还有巡案探访民情的,诚王还以为他们是因为那件事被父皇惩罚。

原来,父皇是要将他们全调开才能提拔“赵季青”,以防让针对太子的兄弟们把这件事能捅破,坏了西北之谋。

吴涯此时大仇因为赵清漪所谋而得报,原本对太子的迁怒散了七八分。

见到有赵清漪这样的奇才辅佐、皇帝偏宠的太子,他所幻想的皇帝疑心太子,诸王争位,诚王渔利的攻略越发没有谱了。

当年刘玄德桃园结义,有了三分天下的资本,可是诚王现在难有资本打破这一切了。他在登基前能用的人本不多,现在全都失控。

范子良已经投效了赵季青,而姚荣也与她交好,除非是锦上添花的时候,要他们背离圣上和太子拥立诚王,他已然没有这股志气。

赵季青让他们服气,然后潜移默化改变了他们的思想。

腊月封笔之前,吴涯向诚王请辞,诚王极力挽留不得,吴涯自陈已无力为他效力的了,拜别时劝他:“王爷与太子一时瑜亮,是我之过,我不及太子妃。王爷今后保重,若为贤王,也是一生富贵。”

范子良并不清楚地明白诚王的野心,时机还没有到,他就算猜到,他也没有点明。

而吴涯却是清清楚楚的,诚王只怕除了房里的事之外都会和他说,此时吴涯要走,他不禁目中闪过杀机。

但仍然先放了他走,原想派人跟踪,好在路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截杀,但是吴涯哪里会猜不中他的心思,并没有去外地,更不投客店。

他去了相国寺见空性,声称想要剃度入佛门。

空性微微一笑:“你可有儿子?”

吴涯说:“尚未成亲,哪里来的儿子?入佛门还要有儿子吗?”一想吴家满门只有他了,真的绝后了可对得起列祖列宗。

空性微微一笑,招来小沙弥,说:“老衲还想让这徒弟还俗去呢,缺个人照料他,你可愿帮老衲这个忙?”

吴涯道:“不瞒师叔,我此时也自身难保,岂不误了他?”

空性道:“身家性命的事,他却不愁了,你让他保护你吧。”

吴涯:“……”

空性笑道:“他是顾婉的弟弟。”

吴涯心中一跳,别人不知顾婉是谁,他却是遇上了赵清漪来拿顾明的账册的,正是那顾如意。

小沙弥笑道:“我姐姐可漂亮了,你要是争气一点,我就劝姐姐嫁给你。唉,总不能让我姐姐一心想着嫁赵师叔祖吧,赵师叔祖可是女人呀!”

吴涯:“你说的赵师叔祖是……”

小沙弥说:“就是玄贞派的师叔,新擢右神卫军上将军衔副都统赵季青大人,或者,你可以叫她太子妃娘娘!”

吴涯绝倒,绕来绕去,居然要他最后落入那女魔星的手中吗?谁乱定的辈份!

小沙弥还俗,恢复名字顾靖,与顾婉相认,并拿着顾明生前做的账册去刑部申冤,陈明他不可能是贪污畏罪自尽,而是因为早前发现李业的秘密在西北被灭口。

因为涉及罪臣李业,刑部向皇帝汇报。

皇帝指令三司彻查顾明之死是否有冤情,三司的人也明白皇帝是允许顾明翻案了。

顾明当年的冤情涉及了贪污,但是同一笔银钱,既然已经证实是李业贪的,顾明留下的账册和户部的存档都对得上,他就是清白的。

于是三司宣布顾明无罪,而顾婉去除官奴之籍,顾靖也能还俗为民。

顾婉却在此案宣判之后,又向堂上举报:当日西北账目不对,顾明押运粮饷去西北之前去向魏大人商量过,让他注意西北动向,西北每年的用度很有问题。但是一直到她父亲死得不明不白,被盖上畏罪自尽的污名,魏大人为何不为她父亲陈清。

三司官员这才不禁吓了一跳,心思急转:李业的案子早就定了,为顾明翻案也是顺水推舟之事。同一笔钱不可能是两拨人贪的,必然一真一假。但是涉及魏家却不好办了。

大理寺卿道:“顾婉,令尊能翻案你有证据,与朝廷的证据也对得上。但是你说魏大人知情,可是空口无凭,诬告朝廷命官可是流放大罪。”

顾婉说:“我没有要告他,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你们奏不奏呈皇上是你们的事。我父亲于永盛十一年何八月十九日下衙后大约是酉时四刻日去了魏大人府上一直呆到戌时初。他去魏家的路上遇上过当时的御史中丞曹希、御史孙叔惠两位大人,并和他们说过有事正要去请教魏大人。父亲是从魏家东仪门进的,为他开门的是魏府小厮魏平,引他到魏家花厅,上的是两浙路临安来的贡茶。魏大人当时刚刚下衙,换了便服,穿的是宫制的酱紫色苏锦袍子,当时魏大人还因为淮南路和荆湖南路的更戍大事忙得很。家父因为没有奏折直达圣听之权,只怕奏折到了尚书省被人看了打草惊蛇,才一边找了魏大人告密,家父当初负责押运粮饷去西北,也有魏大人推荐之功。这些事是家父去西北之前叮嘱我要记住的,我当年不过十岁,哪懂朝廷大事,家父的每一个字我都死记下来。以防万一出事,可保顾家一线生机。今日冒死举报此事,本不为私。不管怎么说,魏大人不可能是杀害家父之人。逝者已矣,家父能沉冤得雪,臣女对诸位大人感激不尽。”

说着,顾婉带着还是光头的顾靖叩首后离开,留下诸位官员面面相觑。

这只告诉,不告官的方法当然也是赵清漪教的,以民告官先要受杖刑,他们怕是受不住。有时候,时非曲直要到公堂上才痛快,有时候却是不需要的。

顾明肯定找过魏肃,但是以顾婉和顾靖现在的身份要告他,一定是两败俱伤,甚至姓顾的先死。可是不告的话,有此描生描色的描述,三司官员哪里不禀报皇上?

就算起引起朝廷和民间的流言,也够让魏肃麻烦不清了,比如南宋时朱熹的政敌说他纳尼为妾还扒灰儿媳,这事一定也没有在公堂上辨清的,可朱熹也辩解不清的。当然这中间也有他的政敌蜂拥而上的原因,他也随之被罢黜了。

魏肃当然也有政敌,甚至有人会看皇帝的意思行事。而皇帝就算不要他死为了自己的权利也会借此敲打他。

顾婉和顾靖乘车由九四、九五护着回到郊外的别庄,却见扮作赵季青的赵清漪和吴涯正在下棋。吴涯被空性安排陪顾靖来此避难,他也觉天下之大,没有更好的去处。诚王,只能对不起他了。

赵清漪年纪小不要脸执黑子,棋盘上正将白子紧紧缚住,一见他们回来,笑道:“回来了,顺利吗?”

顾靖笑着说:“自然是顺利的,只不过师叔祖教的办法,是不是挺无赖的?”

赵清漪丢了棋子,冲他招了招手,顾靖走了过去。

赵清漪摸了摸他的光头,说:“师叔祖让人给你做了蹄膀,想不想吃?”

“阿咪陀佛,善哉善哉,师叔祖你又杀生了。”顾靖叹道。

赵清漪微微一笑:“全给九五他们吧,初六,给他准备一碗青菜和黍米饭。”

“师叔祖饶了我吧!我去吃蹄膀了!”

赵清漪还是在傍晚赶回了城,顾婉痴痴地站在门口望着,眼眶不禁湿了。

顾靖正捧着一个蹄膀吃着,走了过来,说:“姐,别看了,你是嫁不了师叔祖的,辈份也不对,是吧?”

“谁,谁想嫁她了,我……我只是无以为报。”说着却忍不住落下泪来,赵季青竟然是个女子!她本就知道自己身份配不上他,可是为何要这么残忍,想都不能想?

顾靖说:“那就好。姐,我也是一家之主,你也老大不小了,我正想给你觅个夫君。你觉得吴大哥怎么样?”

“胡闹。”

“虽然没有师叔祖年轻、英俊、位高、权重、武艺高强、无赖、流氓、辈份高,但是胜在老实呀!”

顾婉又羞又恼:“你怎么知道他老实?”

老实人吴涯正捧着蹄膀出来,听了这个之后,心灵受了点伤,转头就走。

他有这么差吗?

顾家前尘与他吴家相似,门当户对,姑娘才貌双全,虽然曾落难却也清白,他漂泊十几年,有机会也想有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