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入幕之宾

赵清漪听了这种问题,心想这顾如意姑娘也算是聪明人的。

在正当红时想找一个知己,在这红尘世道,一微贱女子之身难保,若真能寻到知己,也许还能保全清白之身。

只消几年,红颜不再,没有人追捧,如此出身,便是没有老鸨压迫,也是男人女人都可作践了。她这找知己是很难的,可是这是她唯一的活路。

那绿衣少女如此一问,便有自诩风流的公子哥出来说:“我的知己该当是像如意姑娘这样才貌双绝的,如此吟诗作赋,红袖添香,岂不美哉?”

那绿衣少女听到船中几声叮冬琴声,便微微一笑,说:“谢谢这位公子的盛情美意,但是只怕我家小姐当不了公子的知己。”

又有一个显得财大气粗的人说:“我家里有良田千顷,财宝无数,如意姑娘若愿舍了这画舫随了我去,我愿娶为平妻,一生宠爱。夫唱妇随,心有灵犀,还不是知己吗?”

这样的条件对于青楼女子来说确实是好结局了,只不过顾如意也识人无数,自不会轻信于人,又是叮冬几声,绿衣少女又是婉拒了。

一连拒绝了两个男人,那些男人心底虽不舒服,但是男人风流都是凭钱凭本事的,一言不合就打上门去是被同行瞧不起的。

又有一位公子说:“我未见过如意小姐,我不知道如意小姐是不是我的知己,但是久闻如意小姐才貌,才来一见。若是有缘,知己自当互相扶持,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有旁的所求。”

不少公子哥都有些鄙视这个身着青衫的书生,这答案显得穷酸样,还想见京都第一名妓。

此时舫里顿了顿,又传出叮叮当当的琴声,那绿衣少女笑道:“这位公子,稍后请您再过诗乐两关。”

这不禁大跌诸人眼镜,但是也有几个轻薄公子也学他的样子说类似答应,却都被顾如意拒绝了。

范子良说:“卓兄,来都来了,何防一试?”

卓昱喃喃:“听得那些公子哥的答案,我也未必能说出新奇的。”

范子良道:“卓昱还怕了不成,那兄弟我打个头阵。”

旁边包括郭延铮在内的人也不阻他,范子良朗声道:“楚人范子良求见如意姑娘。范某江湖中人,朋友也有那么些人。江湖中行走讲个义字,朋友之间互相帮忙。至于从知己那得到什么,我没有细想过,但是这些年行走江湖,范某倒是不缺地方借宿喝酒。”

舫内又传出丁丁冬冬的声音,绿衣少女笑道:“范公子有礼,我家小姐请范公子稍待,再以诗乐相交。”

范子良哈哈一笑,拱手道:“那就多谢如意姑娘了。”

卓昱看着范子良过了,觉得自己再不过去还要被人小瞧了,如意姑娘见不见也就随缘了。

于是卓昱道:“知己是伯牙子期相遇,高山流水之交,知己能解心中之意,这样的人世间难求。求一知己已是难得,何论从知己身上得到什么?”

卓昱的答案也过了初选,范子良还笑道:“卓昱总是谦称自个儿不成,但总每每语惊四座。”

卓昱淡笑,又问郭延铮、赵季青、姚荣、吴涯怎么不去试一下,来都来了,凑个热闹又如何了。

郭延铮当然是不能去,宋徽宗寻李师师无妨,但是皇子要是和青楼名妓有一腿,还是有人说道的,郭延铮一向以肃正贤王的形象示人,不能崩设。

姚荣却是心中有股子旁人不明白的霸道戾气,他骨子里看不上附庸风雅的酸书生和待价而沽的青楼女子。他觉得一个青楼女子学会些诗词音律的仍然是青楼女子,哪里需要他去求来,青楼女子哪配得上他。

姚荣勾了勾嘴角,说:“还是子净去瞧瞧。”

郭延铮眼皮子一跳,说:“子净,你还好……狎妓?”

赵清漪本来还不打算去的,听了郭延铮的话倒觉得好玩,说:“又铮兄,怎么能说‘狎妓’呢?粗俗不堪!”

郭延铮和吴涯脸皮子抽动,赵清漪又冲吴涯说:“域方兄,咱们去试试。”

吴涯,字域方。

吴涯摇头道:“在下素来不好此道。”

赵清漪摇了摇头,看到樊启仁、王冲也没有过“海选”,一脸沮丧。

赵清漪上前,负手在后,浅笑道:“淮南赵季青,我这人就是爱参和闲事,姑娘摆下阵仗,问这两个问题,也挺有意思的。那我反问姑娘想得到什么样的知己,想从知己身上得到什么?而姑娘能给你的知己什么?姑娘若是我的朋友,我一日没有落迫,尚还给以保姑娘所得到、所拥有的一切不会被下三烂的恶人恃强夺走。姑娘沦落风尘,命运坎坷,却习得诗词音律,自食其力,心志之坚、才思之捷亦可称女中豪杰。我不在乎你的相貌、喜好、人品、是否清白,也未必能成为你的知己,但敬你的心志和才思,你我交个朋友无妨。有缘就见一面,无缘祝你好运,得尝所愿。”

舫中久久没有琴音传出来,众人都竖着耳朵听,还是没有传来。

王冲等人却等不住了,王冲在船上叫道:“我不能见也就罢了,我家赵大人何等风流倜傥、英雄概世,都不见吗?有眼无珠!想得我们赵大人垂青的姑娘,从南城排到北城!”

赵清漪说:“住口!”

王冲等自认为是赵大人的狗的家伙乖乖退后。

赵清漪揖手道:“诸位姑娘勿怪,几个下属不懂规矩。”

忽然,舫中又传出丁丁冬冬的琴音来,船上的绿衣、紫衣少女面露欣喜,她们还怕小姐在画舫里瞧不见呢。因为那么些个来回答问题的公子,就这位赵公子最为年轻俊俏。无论古代现代,中二期的少女九成九是颜狗。

“赵公子,我家小姐还请您赐教诗词音律。”

在场的公子哥儿看着这个长得小白脸样的小子心中不无嫉妒,他也未见如何承诺给如意姑娘宠爱和荣华富贵,又甚是狂傲,居然能得过第一道关卡。

一共有十人入选,然后就是做诗环节,顾如意又连出以“秋”为题,这十分纷纷作出诗来,当众朗诵,结果再有五人入选。

赵清漪暗自称奇:自己在古代呆过数世,又当过国学教授,会写些诗辞不奇怪,范子良还能填词。

当真不能小看古人,想想岳飞不也是文武双全吗?

范子良、卓昱倒也都闯过了诗词关。

最后一关是听琴品琴,顾如意抚琴奏一曲,让众人赏析。

顾如意一曲抚完,紫衣少女先问一位李公子,那李公子言及“琴技高绝、听之绕梁三日”云云。

然后绿衣少女又问一位周公子却觉得此曲也并不好听,但是这样说又太冒险,只说:“琴音深奥晦涩,但显出古朴浑厚之感”。

紫衣少女问到范子良时,范子良哈哈一笑,说:“没有听明白,丁丁冬冬的,挺有意思。”

卓昱则说:“前阙使用‘一板一眼’之拍,后转来‘一板三眼’,又或杂糅一起,‘吟、揉、按、滑’之技高绝。然而恕在下无礼,多有并不合乎乐理之处。”

绿衣少女笑道:“卓公子果也是精于音律的雅士。”

紫衣少女又问赵清漪,说:“赵公子有何高见。”

赵清漪手中折扇一转,道:“高见就不敢当。

我听此曲应是如意姑娘从古字谱《碣石调-幽兰》中演化而来。古曲谱为文字谱,即便如意姑娘也参详过唐时的减字谱,也不定能奏出丘明当时的节奏和音阶。

如意姑娘又有所打乱字谱的四段的顺序,音阶也刻意高低不同,再试了‘一板一眼’‘一板三眼’的不同节拍,也难怪诸位朋友一时走耳。

孔子作《幽兰》,引曰:‘夫兰当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譬犹贤者不逢时,与鄙夫为伦也。’姑娘自怜平生,才貌双全,生不逢时,此心此情倒也相通。

南朝丘明《碣石调-幽兰》原是清丽之曲,特别是第四段,情调明朗,通过兰花的清雅、素洁、静谧悠远的品性,象征光明的未来。如意姑娘将其转为第二段,节拍甚急,倒有美妙韶华短暂之感。如意姑娘的心,很乱呀。”

吴涯喃喃:“此人当真是真才实学之士,才思实属罕有。不过,也是放肆得狠,有趣。”

世间能接触过《碣石调-幽兰》的人不是没有,但是顾如意这样奏,听出来的人又少一些,吴涯倒是听出来了,不过他这样的人比之一般的风流才子又更高傲一些,通常不会去青楼楚馆追逐妓子。

而饱学大儒更不会将妓女与孔圣相提并论。

舫中传来几声琴音,紫衣少女喜道:“赵公子,我家小姐有请公子上船一见!”

旁边船上的诸位公子朝赵清漪看去,目中不无嫉妒,连卓昱笑道:“子净真是艳福不浅呀!”

范子良笑道:“子净如此风雅人物,果然是受姑娘喜欢。”

赵清漪摆了摆手,说:“诗词琴曲相交,无关风月,无关风月。”

说着与大伙儿先告辞,嘱咐王冲等人不要在京城闹事,他不给兜了,再和几位同来朋友说:“反正找到又铮兄就能见到诸位,改日我们再会,我先去听曲了。”

说着她跃上了那形象华美的画舫,紫、绿二婢引她进舱去,郭延铮见了也是摇头。

船只陆续散去且先不提。

却说赵清漪一进船船,就见帘后款款出来一妙龄女子,身穿水蓝色襦裙,鬓如刀裁,肌肤赛雪。

“如意见过赵公子。”

“如意姑娘有礼。”赵清漪揖手回礼。

但见这女子抬头,就见一双水汪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双弯弯柳叶眉,秀鼻挺直,唇如朱丹。气质如兰,便如大家闺秀,并无多少风尘之色。

如此五官长相,尽也不输赵清漪,只是风情不同。

赵清漪暗想:果然是美人,能看看也舒心呀!

顾如意见到是这样年轻俊美的少年,但想他懂自己的心思、也懂自己的苦,心中欢喜,就笑着请她坐了。

平日奏曲见客,多有妈妈教的脾气,能多让客人掏钱,又能保全清白之身,此时倒是和善得很了。

顾如意请了赵清漪在椅子上坐下,小婢奉茶,顾如意才说:“赵公子可想听曲?”

赵清漪点头:“好啊。”

顾如意轻拢慢捻,又奏了正常顺序的《幽兰》,节拍音阶浑然一体,便没有刚才的别扭了。

赵清漪道:“果然琴技高超。如意姑娘要是累了,也就坐下歇歇。”

顾如意道:“如意怠慢公子了。”

赵清漪说:“哪里的话。如意姑娘芳龄几何?”

“如意今年十九了,风尘中人,便如公子所知,也是自身难保。”

赵清漪道:“姑娘何至沦落风尘?”

顾如意叹道:“十岁那年,家里遭了劫难,被贬为官奴。”

官妓是官奴的一种,官奴有统一机构管理,还真不是平民人家能赎的,本朝至少也得是有举人功名在身的人家能用官奴。

顾如意就算有钱,想自赎自身,还真不行。从青楼赎身出去又是新主人的官奴,除非是消了贱籍。可是官奴贱籍没有恩典是不能改的,只有自己卖身的人赎了身才可以改。

赵清漪说:“你还出身官宦人家吗?”

顾如意叹道:“往事不提也罢。”她虽然想要倾诉,但是此次终是初识,她也没有把握。

顾如意又与她谈些诗词音律,赵清漪也没有追问。

过了一个时辰,赵清漪才起身告辞,秋毫无范。

等赵清漪下了船离去,顾如意心中若有所失,紫衣婢女和绿衣婢女都不禁为她着急。

紫衣婢女说:“小姐,奴婢看赵公子乃人中龙凤,你如何不提呢?”

顾如意叹道:“你不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了。”

顾如意:“但凡男子见我,终有所求,若是无所求,我又怎么轻易提呢?何况是一件一件,都不是易事。”

绿衣婢女道:“那小姐何不先赎了身?别的事可以先不提,小姐一生的幸福最重要。”

顾如意说:“赵公子若是无意,我又何必强人所难?”

二婢却觉那世上的男人来说都是白捡的好处,小姐有钱赎身,只不过得有这么个有资格赎官奴的人出面罢了。对于男人来说,就是白捡一个美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