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粮价

郭延锦这个最尊贵的乞丐并不怎么开心,尽管知府王文昭是魏家门生,还会听一听他的话,也去筹粮赈灾了,但是他们面上一团锦绣,真心却没有半分。

见到赵清漪摸进来找他,他极为高兴,看了几天糟心的人,总有心悦之人来看他。

赵清漪笑着说:“这几日,上下官员侍候得殿下可好?”

郭延锦招了她坐下来说话,回道:“一个个跟我哭穷,现在的赈灾银子,一半是我拿出来的,一半是士绅捐的,反而是我欠了人家似的,你说我好不好?”

赵清漪明白这中间的道道,说:“其实全国各地府县没有几处是不亏空的,你们王朝财政太不严谨,缺乏财政人才,也缺乏监督,这是难免的。”

郭延锦道:“这些国贼禄蠹!”

赵清漪虽然嫉恶如仇,却也认得清现实,说:“殿下,你是杀不完的,反而会遭到这股人的反扑。依属下看,你不如进两步退一步,然后再完全呈报圣上吧。”

郭延锦道:“如何进两步退一步?”

赵清漪又先将这两天打听来的消息一一简要说了,并且和他说关系派系的看法。

“这些人其实都不是什么铁杆派系,按说王文昭是你的人,建雄军节度使樊莫是信王的人,不过两家的公子都是交好的,其族中儿女间姻亲又很复杂。这是一个利益网,谁得势谁不得势只要不触犯他们的利益就好。”

郭延锦冷哼:“别说河东道了,朝中又何尝不是这样。一个家族中有人烧热灶,有人烧热灶,总能烧对灶。”

赵清漪道:“还是要从亏空和下头不尊朝廷免粮之命胡乱加派的事入手整顿,杀个把人震住他们——这是进两步,然后该放还是要放的,让他们补齐亏空——这是退一步。”

郭延锦说:“查账的事哪有这么简单。”

“也不需要都每笔一次性查清楚,你想谁当那只鸡就查谁。”赵清漪也很恨贪官,但是重新换一批新官上去就能不贪吗?

郭延锦沉吟半晌,赵清漪说:“殿下,我倒是在民间打听到一个人或可一用。”

“前任洪桐县令曹敬,现已经贬为洪桐县的巡检了。此人本也是进士出身,因为追究前任亏空和不明账目的事与前任不和,竟然成了一个九品官。虽然此人可能不太会变通,但想能因账目之事与人相争,那定然是懂这里头的东西的。殿下手中正缺把能用的刀,何不用他?”

郭延锦也明白,所谓帝王心术,做一件事时首先就是找好了鹰犬和背锅替身,这人能为他所用的话,他也尽量保他。

赵清漪显然也懂这样的道理。

郭延锦又说:“银子是筹到了一些,但是当地粮商是把粮价虚抬,此次进河东道来,并未备下粮食,京里尚要施粥,而粮仓中备着禁军的粮草用度,调不来那么多粮食来河东。”

赵清漪说:“他们是捐了银,又要把钱都赚回去的意思吗?”

郭延锦说:“灾年缺粮,粮价飞涨也是常事。他们刚刚捐过银钱,孤又不好让人去抄了他们的粮仓。”

赵清漪笑道:“所以说,这是既当了婊子,又要立牌坊。人家捐过银子,你还真不好下手,不然就是你不仁了。”

明朝皇帝做什么捐害士大夫利益的事,都会被苦谏“不能与民争利”,别说这个时代了。人家捐钱表了忠心,没有切实的把柄,还真不能乱抄家的。

“真是岂有此理!”

赵清漪手中转着折扇,一派风流倜傥,她装成少年绝代风华,真是会害得无知少女失了心。郭延锦说:“我且让人去查清他们的仓库底细,他们还要哭没有粮,看孤不治他们哄抬粮价的罪!”

赵清漪思考了一会儿,说:“这事不如交给我吧,我倒是有一计,也能压压这粮价。”

郭延锦奇道:“什么办法?”

赵清漪在他耳边低声说如是、如是,郭延锦怀疑:“这行吗?”

赵清漪眉眼飞扬,折扇在手中一转,说:“你还要去太原府,现在就撕破脸,岂不是打草惊蛇?真要不行,你说句话,我去偷光这些贪官的家产。你这边高价买粮,他们把钱赚去了,我给你弄回来。”

郭延锦三观具碎,说:“哪里能事事靠你这样的方法?况且,你轻功就算再好,你也只能拿出票子,金银珠宝你一人又能带出多少?”

赵清漪叹道:“好吧。”她再为他做事也不可能将自己有空间的事告诉他。

“婉妍,你武艺出众,但是切莫自大,也不要他人面前这样百无禁忌。”

“行了,我知道了。我办法要是可行,我也不用偷。”

郭延锦稍稍放心,又说:“明日孤会派人去传曹敬。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你便留宿一晚吧,也没有外人会进这里。”

赵清漪笑道:“殿下,人还是回客栈的好,万一明儿一早,我那些‘好朋友’来找我怎么办?”

“你不想留下。”他用的是肯定句。

赵清漪打个哈哈,想了想掏出几张银票,数了一万两给他,说:“你正是用人之际,手头多点钱也方便,拿着吧。”

郭延锦说:“孤还能花你的钱不成?”

赵清漪笑道:“别客气,我发了一笔小财,自己也不怎么用钱,你更需要。”

于是她得意洋洋地说和人打赌赢钱的事,又说:“只是可惜这河东的贪官富商不会人人和我赌,不然我保证将他们吞的银子全赢回来,事情就解决了。”

“你旁门左道的东西也沾的不少。” 郭延锦觉得自己男人的尊严面临危机,仍然只能先行隐忍。

“虽行旁门左道,但心不邪也就算不得邪了。”

她离开时,他也不想声张,发现根本也控制不住她,只觉一阵挫败,就像一个被丈夫遗弃独守空闺的妇人。

……

赵清漪混进了平阳府的公子哥里,杨允还招来了一群大小纨绔,赵清漪就和他们赌博、吃酒、狎妓、听小曲。

赵清漪只让妓女坐身旁侍酒水,最多只开点荤腔,却不失态,还高傲地说是看不上庸脂俗粉,又说自己狎妓只玩清倌才女。

他们看看“赵季青”貌若潘安,文采风流,眼光高些,倒也不疑。

赵清漪正赢了这一群纨绔加一起价值两三万两的银钱,一个个肉痛地求她指点,于是她讲了骰子声音的区别和力道控制,又说是内家功夫控制骰子,让一个个猪头献膝盖。

便是自恃甚高的李文毅也不得不服,更别说在族中不得志的王之俊得过她的“赠词”,也是将她视为好友了。

正在这时,杨家下人却带了周桢进来,今日赵清漪来赴约,周桢没有跟过来的。

周桢朝她禀道:“公子,表公子到了临汾。”

赵清漪奇道:“表哥?他到这里来干嘛?”

周桢说:“表公子说他们要运粮来河东,原本北边大灾,运了两批粮食到京,赚了多一倍的利润。但是京里诚王带人打压粮价,朝廷又从湖广、蜀中筹得粮食,表公子生意不好做了。”

赵清漪道:“那怎么会想到来河东?田家不都是在江南和京城两边跑的吗?”

周桢顿了顿,赵清漪又笑着安抚一帮醉眼朦胧的纨绔,说:“在下少陪一下。”

说着,多饮了酒而脸颊泛红,娇艳得“像女人”的“赵季青”身子微微摇晃地站起来,周桢小心来搀扶。

一主一仆走到僻静地点,却是谁也没有看见李文毅、刘霖等精明一些的人示意小厮偷偷跟过去。

“赵季青”抚着晕乎乎的额头,说:“表哥到底有什么事,他怎么找来的,谁和他联系的?”

“是赵廉送了表公子过来,自然就能联系上了。北边表公子不熟,才借了赵家的人。”

“原来如此,竟是吓了我一跳。”

周桢轻声说:“朝廷买了田家运到京的粮,但是京里的粮食够了,就让田家等高号将粮食运来河东交给太子殿下。公子也知道,表公子的运粮队都没有走过这条路,他就轻装先行一步打通关节。表公子拿着朝廷的运粮文书怕还有机会见到太子殿下。公子本就有意投太子门下,何不与表公子一道去见太子?表公子是商贾,公子协助他办好这事,表公子也求都求不来的。”

“赵季青”说:“以商贾身份投太子,岂不让太子低看了我?不成。”

周桢劝道:“公子,你就当看着七姑奶奶的份上吧。”

“赵季青”说:“你小子是不是收他钱了?”

周桢扭捏几分,说:“公子要怪罪,我还了表公子就是。”

“那我还成了恶人了。”“赵季青”有几分高傲地说,又问:“人在哪?”

“客店里候着公子呢。”

两人叽哩咕噜一会儿,说完“赵季青”要转身回席,去和朋友们告辞,却是一脚在台阶踏空,喃喃:“这汾酒后劲挺大的……”

说着,在周桢的小心护卫下走回去,而那两个偷听的小厮又溜回了假山之后。

赵清漪醉眼如春波,面颊如桃花,朝杨允揖手道:“杨兄,在下可得先告辞了,真是不好意思。下回我做东,如何?”

杨允笑道:“赵兄这般人物,今日能赏脸,我可是高兴得很哪!赵兄贵人事忙,不必客气。”

王之俊等人都起身送“赵季青”,一直送到了二门。

……

李文毅、刘霖离开杨家时都得到自己小厮一五一十的汇报,心头一惊。虽然平阳府的粮商也不算少,但是他们才是最大的地头蛇,每年收上来的租子存着不少。

今年遭了灾,百姓们无粮可食,可他们的粮仓里连三年前的粮食都不少,粮食多出来了,李家还会用来酿酒,刘家只有卖了。

当地富贵家族本想着捐了银钱博了太子好感,但是以无粮由为抬高一倍粮价卖给朝廷赈灾,也卖给平民百姓,这就能把捐的钱赚回不少。

但是如果有南边的粮运来,他们哄抬粮价,粮食可就没有人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