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延锦没有说话,倒是少瞻事刘浩文说:“殿下,无论那县令如何可恶,眼下不是急着撸人的时候,殿下如今才初入河东,所见所闻不过皮毛。”
郭延锦点了点头,说:“但是孤也绝不能让他们如此胡来扰民,孤还要给他们背黑锅!”
赵清漪倒也深知官场,她之所以从未生出当皇帝的念头就是因为她经历过太多了,对她来说当皇帝是一种自我牺牲,而不是吊丝男一样的享受。
权力是许多人的养份,绝不是她赵清漪生存的养份。
如她当文盲那一世说的一样,当一个好皇帝那风霜刀剑不改其志,肩负起天下重担,为天下耗空身心。
如果要驾驭天下,就一定要用人,可是官场人心黑暗,就像是面对着一碗发馊的饭,不吃就要饿死,吃着滋味实在不好。
赵清漪不禁淡淡说:“不管你背不背黑锅,人心如此,他们想着变着法儿折腾还不容易?”
东宫中舍李昭也说:“殿下,此时还是赈济灾民要紧,这临汾县令和平阳知府毫不作为,如今咱们就算去了府衙、县衙,他们也一定哭穷。”
郭延锦一听也不禁蹙眉,因问少瞻事刘浩文,刘浩文说:“面对灾情如火,让临汾富户捐献钱粮也是个方法,这事不能多耽误。”
郭延锦看向赵清漪,赵清漪敲了敲案几想了想,没有十足的把握,说:“殿下,左右到平阳府了,现在救人如救火,不如我们兵分两路。你光明正大的去接见那些官员,组织救济难民,他们便是有所不妥,你也不要太过责难,我再带几个人下去暗访。这如行军打仗,还没有拉开阵法,不能乱打,等拉开了阵法,那就其疾如风、侵略如火了。”
如果现在就处置了临汾县令,罪名也小,证据也少,又只能打下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县令,与郭延锦的想要控制河东的利益、整顿吏治的目标相差太远了。最好的方法当然是一边先稳住他们,一边去寻找证据。
郭延锦道:“孤如何放心你?”
赵清漪浅笑道:“你还是……自己保重,我别的本事没有,逃跑起来没有人追得上。”
郭延锦此时也不会只当她是一个姬妾一样,她也是文武双全,深通人心的国士,郭延锦也不扭捏,点了点头,说:“周桢,你带六名武士保护良媛,听她调令。”
“殿下,臣不放心你……”周桢担心地说。
郭延锦道:“孤不会有危险的,便是河东道的禁军不听调,孤还能从京西北路和河北路调军。”
赵清漪目光闪烁,暗想郭延锦此来果然是一边当着菩萨赈灾,一边暗中藏着刀来夺利的,这时她又不禁有些担心了。
赵清漪名义上是他的良媛,在这些随行人员面前留宿时两人都是同房的。
臣子们退下,让客栈的小二送来热水,各自分开洗漱去掉一身风尘后,郭延锦还说让她上床去睡,定然不会冒犯。
男女守着礼共枕一床最后还是深情相拥的例子比比皆是,赵清漪在桌旁坐下,她不想被套路。
郭延锦说:“你不相信我?”
赵清漪摇了摇头,说:“没这回事。我要睡你的话,也不必说什么你不会冒犯,我若有这个心定然是会承认的,此时却没有这个心。但想我脑子不清醒时,要是看到了个你这样的美男子睡在身边若是当作了春梦,那我也未必能坐怀不乱。出门在外,弄得一时不好收拾也不好。”
郭延锦凤目掠过精芒,面上却笑道:“婉妍这想法倒是有趣。”
但凡女子,再春心荡漾也要表现出端庄一些,便是生了相思之意也要表现出心无波澜的样子,这是时代的审美。
就像人人都骂潘金莲的恶毒一样,人们却不去想她的命苦,她人生不得自由,不屈于好她美色的老爷才被他嫁给了最丑的人。
嫁给武大郎不是她所愿,但所有人都忽视她的意愿,要求她去屈从别人对她的人生安排和心怀恶意的人生毁灭一样的作践之路。
心怀慈悲去帮助一个无关的女子的人生自由和幸福多难呀,但是心怀恶意去强求别人去接受一段无比痛苦、卑贱、委屈的人生,道德上强逼别人去接受没有爱情的婚姻是多么容易。离婚,别开玩笑了,若允许离婚,若是她可以离开又没有人来害她,她脑子有病才呆在那里。
如果潘金莲不去接受别人强加给她的这种比世人惨得多的命运,就是惹了众怒了,她应该被作践,不仅是被原来的老爷、武氏兄弟、西门庆、王婆作践,还要被世人作践。
她必须听从操纵,嫁给了武大郎,心中苦成了黄莲,也必须贤惠处处爱他敬他以他为先,人们看到她的惨,心中就舒坦了。
在这种时代当一个普通女人真的太苦了,幸亏她有能力,潘金莲离赵清漪却很远。
这些都是外话,仅仅说明尽管还没有理学的兴盛,赵清漪这种思维行为绝对不是这个时代的审美。
普通人,无论男女都不能接受的事,郭延锦一个皇太子却欣然接受了,只因为他的“抗震基础”太厚。
迷恋如火、爱情如星,这样的深爱可是让一切男子变得卑微、变得宽容,唯恐不宽容,他就环抱不住这个女子。他在女子面前所有的尊严不是用来排斥她的,而是让她来关注他,看得起他,让他能维持着美好的一面出现在她面前的。
赵清漪说:“不谈这个了,殿下,我只问你,如今你要从河东开始整顿吏治,这些人真的打倒了,你有足够的人、合适的人顶上去吗?”
郭延锦只有收了方才的心情,沉吟一会儿,道:“若是从前,我定然是要安插自己人来的,但是现在,我为国而谋,到时只看父皇权衡。”
赵清漪说:“投入你门下的人也不少,你仍节制着吏部,只怕到时终归还是要你拿出章程的。”
郭延锦道:“此事还太远了,当下的事更重要。到时真要避开,我也不会没有办法。”
赵清漪道:“你能保持清醒就好,要当皇帝的人,本就有敢于当孤家寡人的心。你可以整顿吏治,但是想着腾出来的利益就是你的,吃相太难看,那就犯了众怒了,只怕难以自保。便是你手中有人,也不要争。”
从局外人来看当然容易,但是牵涉自己就难了,这就像现代人的婚姻,多少局外人看到一个女人和一个渣男在一起总会说“这种渣男不离婚留着过年吗”。可是真的牵涉到自己时,却不是能说不要就不要的。没有一个普通人有把握面对一个完全不一样、可能完全孤家寡人的新人生的。
郭延锦说:“从前我可能不明白,现在我不会这样急功近利,众多且放心。”
赵清漪说:“你可以不争,但是魏大人呢?”
郭延锦想到今日之事,可不是大约和魏家门人有关吗?
赵清漪说:“殿下不防多想想长孙无忌。殿下想要驾驭住他,只有一个办法,平衡他。你还是不要处处仰着他为好,殿下是圣上嫡子,而不姓魏。”
郭延锦凤目闪过一道厉色,其实这样不按套路的直白,说的话已经尺度太大了,他顿了顿说:“我愿当唐高宗,那婉妍愿当武后吗?”
赵清漪笑道:“不愿。”
“为何?”
“我没有她狠。我也不会委屈自己跟着一个心根本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身边,用姐妹侄女来侍奉自己的丈夫,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郭延锦说:“我们不会如此。”
“我们本也与他们不同。我根本就不喜欢宫廷,而武后却愿意那样。”
郭延锦沉默许久,叹道:“早点休息。”
他知道她不会让他睡地上,所以上了床去,他留了半张床的位置给她,她不来也留着。
……
翌日,郭延锦前去临汾县衙,而赵清漪带着周桢和几个侍卫潜在民间暗访。
郭延锦一去县衙亮明身份,临汾知县自然是惊吓恭谨地拜倒,心中多少阴私,但是面对一国储君还是要面上做到极力巴结的。
郭延锦先兵后礼问罪于他不尽心安置难民的事,县令果然叫穷。而且拒绝赈济的理由比较充分,因为大部分的灾民是外地人,黄河在平阳府之西,平阳府之南,而汾河之灾不重,没有必要他们吃这亏。
平阳府府衙也是在临汾县境内,郭延锦先见县令,就是因为昨天遇上的人是县令的家仆,正要问责。
先谈了公,对方这样一边奉承,一边哭穷和哭委屈,郭延锦就命这事来敲打他了,适逢平阳知府带了平阳一带的大小官员全部来接驾。郭延锦就以此扰民来发了一通火,眼见似乎要治他们的罪了,然后才一缓,让他们先行筹粮施粥。
太子亲自过问这事,就算不尽全力,也得要有所表示,此处虽然六皇子的势力也有一些,但是重点还在北方。平阳知府明面上还是魏相的门生,也算暂缓了郭延锦用人的燃眉之急。
赵清漪带着周桢走在临汾县内,又换了一家更偏僻的客栈住下。然后,赵清漪则让六个侍卫分头去三教九流坊间打听一些消息,而她自己也带了周桢在市井酒楼吃饭。他们没有放大量的难民进来,市集之中虽然有乞丐,但还是挺繁荣的。
赵清漪扮作富家少年,出手大方,长相俊美少有人敌,小二招待热情,奉承得好。
赵清漪笑着说:“小二哥,我倒想跟您打听点事儿。”
小二得意地说:“客官,您尽管说,这平阳府内的事儿,我不说全知道,那也是知道一半。”
每日迎来送往多少年,又是地道本地人,见识自然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