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忽然激动了起来:“你说的轻松,因为你可以得到,连上天都帮你,你命好,你会武功,你年轻美貌,你无论想要什么,殿下也必尽量满足你,你便有犯上不敬的大罪,殿下也给你兜着!为什么,为什么老天对我如此不公平?”
赵清漪暗自摇了摇头,说:“我是会武功,但是依你的心性,便是有我的际遇,也未必能练得比我好;你就算长得比我美貌,你也未必能让殿下爱你一人,一生一世。越不能容别人得到,自己越得不到;你越想限制一个男人心灵的自由,他的心越不在你身上;你越觉得自己的美貌可以是不败的利器,它越仅仅是红粉骷髅,甚至是粪土。你想的是得到、得到、得到,你体验的就会是失去、失去和失去。老天爷就是这样的,如果一切你说了算,你就是老天爷了。”
太子妃说:“不,你不能证明,你不能证明你比我强,你只能证明你遇际比我好。”
赵清漪抿了抿唇,说:“好,其实很多人都比我强。我有时候也在想,倘使我没有武功,长得不好看,生在贫贱人家,我是否还能当一个善良的人,我是否还能照顾我想照顾的人,我是否会感到恐惧。但是我发现天下百姓不正是这样的吗?平凡人的坚强、善良、承担才最感动我,而我蜕下一切后,我并不确定我的脸上还有没有从容的笑容。我的灵魂其实也一点都不高贵,就是中等水平,比我强的人如恒河沙数,也并不只有你。”
太子妃忽然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竟是看不透她了。
太子妃颤声道:“你……你居然和低贱的百姓比?”
赵清漪说:“就像你说的,我际遇比你好,你我的际遇比百姓好。”
太子妃说:“我明白了,你装作爱惜百姓,别人觉得你有仁爱之心了。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取我而代之了!你这女人是司马昭之心!”
赵清漪却觉得司马氏篡位也是时也、势也,司马氏在曹魏集团里功高震主、权位已升无可升了。但是退又退不下来,家族和属臣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都在上面,不进则死。三国时的人命根本就不值钱,你放弃争斗,就是别人将你大卸八块的时候了。
她收起信马由缰,说:“你自己追求那些,便想着别人也同你一般。我很高兴你当不上皇后了,作为百姓,我很不想俸养你。”
“赵氏!你就是想来我面前得意,可是我就算死了,你也未必就一定会当皇后。”
赵清漪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很搞笑。
太子妃自己气过之后,见她不说话,又问:“你就这么自信?”
赵清漪说:“我本不必和你费这些唇舌,但是也许将来也没有机会见了,你是女子,我且能容你三分。”
太子妃听她这么说,但想自己只怕将要面临什么,不由得落泪,又说:“我若死了,必化为厉鬼,夜夜纠缠于你。”
“我跟我师父学过点茅山道士的符咒和指法,刚好试试灵不灵。”
周桢不禁咳了一声,低头不说话。
太子妃顿了顿说:“我会杀了你的!我真的会!”
赵清漪说:“太子妃有什么事,不防直言。”威胁她,是有后面的话,谈条件,她什么套路没有见过。
太子妃沉默了一会儿说:“殿下……是要杀我吗?”
“不知道。”
太子妃说:“我……我也想为母亲、小弟报仇,我想着,只要我当上皇后,我就可以除去小姨和她的孩子了。”
赵清漪摇了摇头:“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如果你帮我杀了他们,我死后就不化为厉鬼来找你。”
“那你还是来找我。”
太子妃道:“为什么?你不是也会感到歉疚吗?不然为什么给我疗伤?你帮我杀了他们,我也放过你,这很公平。”
赵清漪说:“你是不是对我的智力有什么误会?”
太子妃说:“什么意思?”
赵清漪说:“杀人是触犯王法的死罪,我杀一个跟我无冤无仇的一品侯夫人,然后我自己成了死刑犯?你想一箭双雕,你得有箭呀!你怎么能指望我这只雕去啄死另一只雕,然后双双掉地上,你捡回去炖一锅汤呢?我一点都不怕你变成鬼,因为你连买通黑白无常的钱都不舍得出,你能来找我的机率是很小的。你真变成鬼,到时记得来找我,我正无聊呢,这种新鲜事,可遇不可求,我最喜欢了。”
如果是一个有鬼神的位面,她是不是又要开挂了,圣人之尊的天帝陛下会的法术是不是可以修炼了?至少当初她游历天下时,还是传了茅山道士不少符咒的,她是凡人血肉之身,效用要小些,但寻常鬼怪也干不过她。
太子妃的三观被颠覆了,看着她半晌,忽说:“你……你想要什么?金银财宝?”
“你是不是对我的财产有什么误解?我的嫁妆虽然不多,但我师傅和祖师浪迹江湖,他们的积蓄都是我的,够我吃用一辈子了。”
“你就是不肯了。”
“你是不是对求人做事的正确姿势有什么误解?”
“你想要我跪下求你?”
赵清漪摇头:“你刚才声色具厉说了一些可笑的事,我尚能听听,倘若我一来时,你就跪下哭,我一分也懒得采你。”
“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给你下跪。”
“是的,但是如果我能救你性命,你也未必不会跪我、求我。”
“你……你能救我?”是人总是怕死的,自私、贪婪、愚蠢的人格外怕死。赵清漪来这里之前,还想象过她也许会采用激烈的方式来嫁祸她,但是赵清漪现在觉得高估她了。
“我考虑过。我在看你有没有值得我救的地方,可惜还是没有。我理解你,也许我未必骨子里没有你的这一面,可是你终究无法让我感动。”
经理人对可怜的女子,有时是有几分拯救者的心态,女子若不是原主的大仇人或者伤害没有那么大,经理人会把错误大部分怪在社会和客观原因上面,对可怜女子总是多一分宽容,没有机会也想创造出一丝机会。做人不能太严苛,不能当暴君,思想道德暴君最招人恨。
“所以,你冷眼旁观的看着我去死。”
“不会。”
“你不救我,难道不是冷眼旁观,或者你是兴灾乐祸?”
“我不会去看你死,人死的过程毕竟没有什么好看的。”
“赵氏!你……你以为你有好下场吗?花无百日红。”
“所以我才不要当花。我会当一棵树,自己把根埋在土里;最差我就当个采花人,话说天下许多男的采花人还不如我呢!”
“你不要脸!”
“我便是不要这张脸,也丢不掉,你也捡不去。我不陪你啦。”
赵清漪步出院子,周桢跟在身后,忽说:“臣多谢良媛来探望太子妃。”
赵清漪微微奇怪:“我来瞧她,你谢什么?她是你亲戚?”
周桢道:“不是。但是殿下命我们看守,太子妃若是有个差池,我们岂不是失职?”
赵清漪笑道:“现下好了,她便真出什么事,因我来瞧过她,我怕是第一责任人了。”
周桢连忙跪下揖手道:“臣不敢做此想。”
赵清漪说:“你起来,我不过是一个良媛,你不必跟我称臣,倒让人以为我有什么野心了。”
“臣……我绝无要推卸责任的打算。”周桢还是站起身来。
赵清漪道:“你放心,太子妃不会寻短见。”
……
御书房内,皇帝郭延崎身边除了郭延锦之外,只有大内总管太监刘瑾芳和太医院的姜仲明。
多少年了,郭永崎还是头一回看到太子像一个孩子那样无助地在他面前落泪。他跪在父亲面前,呈上太子妃那些奴才们的口供,几年里给后院的姬妾都下过了药。
郭延锦声称是赵良媛衣物不喜爱熏香,可是她明明交代过,却屡次被熏香了,而她闻出一丝麝香味就留了心。江湖上使毒害人的下三烂手段也不少,她也听师父说过一些。
她告诉郭延锦后,郭延锦对自己数年无一个子嗣也起了疑,所以才全面调查,查明了这些真相。
如果是为了朝堂平衡,后宫里不缺子嗣的情况下哪个妃子落个胎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像太子这样都要弄到绝后了,也许他自己也曾误食过一点有毒的食物,这就太过了。
郭延锦道:“本是结发夫妻,儿臣也要敬她重她,一应内务也交由她看着,儿臣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儿臣无能呀,儿臣连枕边教妻都做不到!父皇对儿臣悉心栽培,寄予重望,儿臣时刻怕让父皇失望,伤了父皇的慈爱之心。可是儿臣如今只怕是已经废了,儿臣愧对父皇。幸而父皇春秋正盛,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百姓安康,儿臣……儿臣恳请父皇……重新考虑储君之位。儿臣只盼在父皇膝前孝顺,只盼大周江山永固,必定有生之年当个贤王,辅佐兄弟,请父皇三思!”
皇家子弟,天生的戏子,郭延锦失败多就是性子仁厚、妻不如人拖后腿,在属臣的野心和兄弟进逼下失了水准,最重要的是皇帝折腾他,皇帝最爱的只有自己,皇帝要搞他时,他做什么都错。
但他看清了“势”,坚定了自己要走的路径,悟性和操作能力却是比普通人要高得多。怎么能不借此卖可怜,显示自己在无助境地时仍把父皇和大周江山放在第一位的仁厚品质呢?
郭延锦泣不成声,一记响头磕在地上,也磕进了郭永崎的心里。
要说近几年父子俩开始生疏起来,而郭永崎也对太子瞻事府的人和太子母族、妻族有所忌惮,此时他却是心疼起儿子来。
郭永崎说:“你起来!堂堂储君,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父皇,儿臣没有子嗣,为了……”郭延锦一副强要收泪的模样,让人看着更觉心酸。
郭永崎说:“你才几岁?何愁将来没有子嗣?”
郭延锦说:“儿臣惟怕自己也已经中毒了,儿臣为人如此糊涂,自惭形秽。”
郭永崎此时心中已然恨死了太子妃,自家儿子他可以防着忌着,但是如此被人残害,作为父亲当然是心疼的。
这种心情和现代男家长看到儿子被别人的小孩打了,他也要扑上去打,结果被对方家长扁了也不会恨到自己孩子身上一样。
郭永崎虽然看到了太子私查的口供和证据,但是一国太子妃也不是说废就废的,国有国法,于是道:“传刑部尚书、宗正寺卿!”
太子妃残害太子子嗣一案,交由刑部和宗正寺共同查证,太子所控制的奴才和东宫搜出的证据也全交由两部人员。
刑部尚书和宗正寺卿也明白这是要朝中震动了,此事皇上会让他们共同查明案情,就是不保太子妃的意思了。
翌日,宗正寺和刑部的人就来了东宫“请”走了太子妃,将之关押进了宗正寺的单间牢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