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延锦凤目冷淡而怜悯,却绝对没有爱,他可怜那些掉的孩子和东宫这些可能注定不能生育的女子,也可怜这个被毒气填满了心的太子妃。她的双手和灵魂全被毒气所浸染,她自己难道就不悲哀吗?
太子妃也才二十二岁呀,本是大好年华,既不能忍受丈夫琵琶别抱、庶子出生,为何自己不能生孩子,却又为什么非要被命运安排嫁进天家?而嫁进天家,不得不直视自己的无奈时,为何又想不开?
郭延锦说:“将人带进来。”
忽然,周桢和两个心腹侍卫将被手被绑着的秦嬷嬷、柳娘子都带了进来。
却说,因为赵清漪刚嫁进东宫时就闹了一通,郭延锦为了暂时不泄漏秘密,将太子妃身边一个得用心腹王嬷嬷、两个大丫鬟、一个大太监都先打发到庄子里去了,暂时还没有回来。
她身边有点圆滑的心腹反而只有当时没有当值所以不在场的秦嬷嬷。
柳娘子使命地向郭延锦磕头:“殿下饶命!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奴婢只是一个厨娘而已,上头怎么吩咐,奴婢就怎么做……”
柳娘子的一家子已经被控制起来了,而秦嬷嬷的家人亲戚大多数在太子妃的庄子里做事。
太子妃急道:“殿下可是听信了什么小人的谗言?我对殿下一片真心,日月可鉴,我是殿下的结发妻子呀,殿下怎么能受她挑拨?”
郭延锦说:“真相如何,太子妃最清楚不过了,砒霜极少量的参在米粉、面粉里,水银混合在红糖里,熏香里加点麝香,膳食汤底里加点红花。方法是极多的,又一时吃不死人,便是孤吃了也不能马上察觉。”
水银虽然会蒸发,但是它的沸点却高达356摄氏度,太子妃本来就是要少量下毒,日积月累坏人身体,所以糕点蒸过后仍有一些留在里面。
太子妃脸色不禁大变,一时说不出话来,郭延锦说:“你那些奴才,孤已经派人去拿了,谁干净,谁不干净,分开审理,坦白和立功的还有活路……”
太子妃不由得身子一软,跪倒在郭延锦面前。
如果太子说拿住了一并处死,她还没有这么怕,她怕的就是这个活的机会。她能保证从前那些奴才对自己忠心,他们身家性命和荣辱都牵于她身。
但是唯独面对死亡时的求生,就脱离她的掌握了,谁能保证他们个个视死如归,宁可死全家也不立功攀咬?
太子妃吓得浑身发抖,就像掉进了北极的冰层下面去,半晌忽又想到新得宠的赵清漪,现在她也只让秦嬷嬷去对她下手了。
太子妃抬头尖声道:“殿下是有了新人忘旧人,为了那大逆不道、终是祸害的贱人向我这发妻发难了?”
郭延锦说:“你只有这话要说吗?”
太子妃知道等所有奴才被抓住审问,必定是无法掩盖事实的,人在危急时会有所取舍。既然否认所有是没有用的,只有用另一条路了。
太子妃跪在地上,神态泰然而愤慨,道:“不错,是我要杀赵氏!那赵氏留在殿下身边始终是祸害!我不忍殿下被她所迷惑暗害,便是殿下不喜,我也只能做了。赵氏目无礼法,大逆不道,屡次犯上,殿下都为她破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身为太子妃,便身负劝谏夫君之责,夫君不听劝谏,我便行非常之事。那赵氏犯下条条死罪,殿下不予追究,我身为结发妻子,对殿下一片丹心,殿下将要置我于死境吗?”
太子妃本是为了求生,但是话语一出,更觉得自己做那一切就真的是为了太子一样,说到后来竟是觉得悲凄之中又有几分正气凛然一样。
郭延锦本是对她有几分怜惜,她也是被命运捉弄的苦命女子,到底是结发妻子,这时目光却冷然起来,带着储君的威仪,没有一丝感情。
郭延锦冷笑道:“孤可以忍受你生不出儿子,孤便是知道你做下那些事仍然觉得你很可怜,但是听你毫无悔过之心,此时只一心想要别人的命,孤觉得孤那样想真的错了,孤感到害怕,和你这样的女人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婉妍是刚进门的,她是曾对你无礼,却从来没有想过害你,你也没有能力害到她,孤追究的不是眼前的事。”
太子妃听他没有被转移注意力,可是她倒是被转移了注意力,说:“婉妍,原来她就是婉妍,你夜里还喊她呢,你还说不是为了她?”
郭延锦夜里叫她其实是咬牙切齿的叫着她,只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心态,显然他像一个平凡的男子一样忍不住将她记在心里。
郭延锦转开了头,抿了抿嘴,说:“韩良娣、刘良娣,还有那些侍妾,无论是她们本身,还是她们的孩子,都是人命,你从来没有愧疚吗?你杀了无辜的孩子,你害了别人的一生有碍寿数、不能有孕,你午夜梦回,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太子妃身子发抖,丈夫抓着这事相问,就是不能善了了,她目中含着眼泪和怨毒,心头涌出害怕,她一直害怕,可是现在可能比自己一直害怕的事还要糟糕。
太子妃忽又想起了府里同样有一个犯了死罪的还活得好好的,太子妃说:“殿下总之是丝毫不念旧情,无论如何要我死了。那贱人犯那样可以诛族的大罪,殿下仍然宠爱她,而我只因为爱殿下,殿下只要想换我这枕边人,我的爱不值一钱……”
郭延锦本来涵养甚好,对她还怀着可怜之心,只想废掉她,但是她又说出如此不堪的话,郭延锦实在是忍不了了。
他穿着明黄色的龙靴的脚一记踢在她肋下,男人狠起来连贾宝玉那种不通武艺、对女孩子最温柔的男人都能踢得亲密的袭人差点痛晕过去,何况是郭延锦。
太子妃实际上是被踢出内伤来了,肋骨都裂了两根,惨叫一声,滚倒在地,可她的心更痛。
储君之怒也仅次于帝王之怒,赵清漪再如何冒犯他,他也没有生过杀心和全身心的厌恶,他更多的是无奈的气恼。
因为赵清漪有用又漂亮,也没有触及他难以收拾的底线,最后她不是发妻,祸害犯围没有那么广,时间没有那么长。
郭延锦怒喝道:“孤对你的忍耐超越任何人!事到如今,你还要牵扯别人!孤可以六年忍受你生不出子嗣!孤可以忍受你在后院扶着林昭训打压别的妾氏!孤可以忍受你在外应付不了兄弟家的妯娌不够体面!孤甚至可以忍受你残害孤的子嗣也没有想要杀了你!但是孤无法忍受你的愚蠢!孤究竟是造了什么孽,会娶了你这样愚蠢的女人?!”
郭延锦之前不知道她对子嗣下手,但是她打压妾氏他是知道一点的,他只当是太子妃作为正妻还是要有权力和威仪的,只要不出大事,他也装聋作哑。
太子妃抚着伤处,痛得抽絮,心却更痛,泪流不止,郭延锦却高高在上坐着,目光不再带一丝温和同情,更没有什么结发之情。
郭延锦说:“你连自己的情势利弊都无法判断,也无法选择最好的方法,何况是我整个东宫的情势利弊?你也出身名门,你的母亲究竟是怎么教你的?”
太子妃汩汩流下泪来,说:“母亲……母亲……殿下难道忘记了,我母亲在我五岁时就去逝了。西北一战,我的母亲和小弟被我父亲抛下了,他救不了他们,带着兵马保存了实力,然后在诛灭叛逆时又立了功。父亲的忠勇侯之位是踏着我的母亲和小弟的鲜血得来的!然后呢,他迎娶了我的小姨,我母亲和小弟的命换来了我小姨的一品侯夫人!可是皇家怎么会知道,我母亲少时吃尽了我小姨的母亲,也就是她的继母的苦头,最恨的就是她的继母和她所生的一切孩子!而我父亲,早前就和小姨暗通款曲,我母亲死了,成就了他忠臣的名声和通天的富贵,当然还换了一个鲜嫩的妻子。哈哈,我若不是有李家嫡长女和我母亲贞烈的名头在,我小姨生的女儿当年才五岁,太子妃之位也轮不到我。殿下可以厌我、弃我,就是没有资格提我的母亲……”
太子妃从小带着仇恨长大,然后看着小姨踩着她母亲的尸骨当着一品侯夫人,还要虐待她,幸而她还有哥哥与她相依为命。她在那宅门里,一生所体会到的就是要杀死贱人,又从奶娘那学到一些后宅阴私手段。
她父亲常常在外卖弄着念旧情的一面,他越显得思念亡妻,越能显示出他的忠诚。娶亡妻之妹,也可以说成是念旧情,怕续娶别家出身的继室会对亡妻的孩子不好,又或是和原岳父家断了关系。
顾全大局?她没有看到过正面的例子。她所看到的都是男人道貌岸然下原配和原配子女的凄苦,她所要对付的也是像小姨和继外婆一样的女人,防止自己走上母亲的旧路。
郭延锦这才有些动容,想起太子妃很少提自己的娘家,娘家也很少会有人过来,太子妃的兄长去了边关,数年没有消息。
一个命运悲惨的女人就像传染病一样,传给更多的女人。
忽然门口走进一个妙龄女郎,不是赵清漪是谁?她在房顶偷听,也是忍不住出面了。
赵清漪走到太子妃跟前蹲下身来,太子妃目露凶光,嘶哑骂道:“贱人!”
赵清漪面色无常,只出手如电先点了她的穴,再温和将她扶了起来,太子妃骂道:“贱人,你现在得意了?”
郭延锦看到赵清漪,道:“你来干什么?”
赵清漪清冷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揭发下毒之事是出于对主公的忠心,我现在来是身为女子的人同此心。太子妃有没有罪,请让我为她缓解一下痛,殿下再理论。”
五岁就那样死了母亲,经理人想着比知青女儿九岁丧母还要惨。
有时女子的无知和愚蠢也不全是女子自己的错,就像知青女儿那一世,她被家乡的人欺辱,被继母和继妹作贱,还被设计失去清白、不能高考,一生悲剧,能说是她的错吗?
身为女子,更该给女子一丝曙光和温暖,可她为了任务,也为了其她女子和孩子,亲自揭发了这个可怜的女人。
知青女儿那个角色和太子妃的区别是那个角色没有害过人,那可能也和时代环境有关。她赵清漪无法改变什么,只能缓和一下她身上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