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舒清的脸,除了商笑,所以人都傻了眼,虽然他们一直也不愿意相信她真的死了,但是此时看着舒清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就连卫溪、御枫这样沉稳的人,眼中也难掩波澜。
女子是慕容舒清,那男子,莫不是——
裴彻走到男子面前,盯着他黑纱掩盖下的脸,声音竟是控制不住地微颤,“轩辕,是你吗?”
男子抓住帽檐,手一扬。
剑眉星目,傲鼻薄唇,就连轻扬的唇角都显其不羁的性情,这人,不是轩辕逸,还会是何人?
轩辕?陇宜亥眼神一闪,此人莫不是去年殁于临风关的东隅名将轩辕逸?他居然没死。
果然是他!裴彻一拳重捶在轩辕逸的肩膀上,低骂道:“你真该死!走也不和我说一声,信也没有一封,害我担心这么久!”他们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两人的默契不言而喻,不然他也不会随便发现一个穿着轩辕盔甲,却面目全非的人,就上报朝廷,镇国将军战死。只是即使轩辕留下了一些线索,没有实实在在看见他的人,怎么能不担心?
轩辕逸也抬起手,用力地拍了拍裴彻的肩膀,没有多余的解释,男人间的情谊已表露无遗。
肩膀渐渐感觉到湿意,舒清轻抚着商笑的发丝,轻声说道:“我们都进去说话吧。”
抬起头抹掉泪痕,说了不再哭泣了,现在又哭,她真没用。商笑连忙点头,拖着舒清的手,就往屋里走,“舒清姐姐,快来。”
舒清随着商笑匆忙的脚步,才走了几步,忽然抚着腹部,停了下来,眉头紧皱。这几天,几乎是没日没夜地赶路,她真的有些累了,肚子也不时隐隐作痛,但是怕逸担心,她一直都没有说出来。
虽然舒清已经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轩辕逸还是被吓得不轻,赶紧将她环在怀里,急道:“清儿,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他真不应该听她的,日夜兼程,硬是将半月的行程缩短成数日!若是为此孩子有个万一,他怎么也不能原谅自己!
舒清暗暗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刚才那一波痛楚过去了,轻轻摇头,示意她没事。
商笑也终于注意到,一向清减的舒清,肚子明显突出,震惊得睁大了眼睛,迟疑地问道:“舒清姐姐,你,你有孕了——”
“嗯。”舒清微笑点头。
看着舒清疲倦地靠在轩辕逸怀里,手始终轻抚着小腹,脸色有些差,眼中的劳累藏也藏不住。商笑低下头,哽咽道:“我,舒清姐姐,对不起,对不起!”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舒清姐姐有孕在身,还这样奔波,她们欠她的,永远也还不清。
轻轻挣脱轩辕逸的怀抱,舒清拉起商笑的手,安慰道:“傻瓜,在我心中,你和君就是我的亲人,我和你一样牵挂着他的安危。现在不是难过致歉的时候,我们最重要的就是合力救出君。再说,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了?”
“嗯。”红着眼,商笑用力点头,小心地搀着舒清的手,轻声说道,“舒清姐姐,我们进去坐下说话,你慢点走,慢慢的。”
舒清哭笑不得,这哪是走啊,简直是在挪,不过包括轩辕逸在内的一群大男人,都认为这个速度很好,她也识趣地乖乖闭嘴,反正也不急在这一小段路的时间。
好不容易挪到花厅,商笑把她扶到旁边的软榻上,一边给她加垫子,一边说道:“舒清姐姐,你快躺好。”
舒清微笑着坐下,感觉好一些后,立刻问道:“御枫,商君失踪几天了?失踪前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天你们都查到些什么?”
御枫原本就是舒清身边的人,她的出现,也安定了他多日来惶惶不安的心。听见舒清的问话,御枫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简要地说了一番。
在船上的时候,她就问过修之,大概情况也知道一些,环顾了一眼四周,问道:“你刚才一直提到无声门主萧纵卿,他现在人呢?”舒清的眼光在唯一一个没有见过面的锦衣男子脸上停了一会,不过很快移开。传说这萧门主年纪不过双十,应该不是他。
“萧门主十几日前与我们分开了,原来说好一有主子的消息就会告知我们,但是那日之后,他就没有再出现过,无声门的人也消失了。”他们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消失?无缘无故,怎么会消失?舒清思索了一会,对着卫溪说道:“卫溪,你立刻去你所知的所有无声门据点,找到萧纵卿。如果找不到他,就留下消息,说,缥缈山庄已经找到营救商君的办法,让他立刻过来一趟。”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以御枫所言,萧纵卿对商君的关心,必定马上到,如果不来……结果不言而喻。
“是。”卫溪领命离去。
商笑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又不敢碰舒清,只能不住地问道:“舒清姐姐,你真的有办法救我哥了?是什么办法啊?”
扬起一抹清淡的微笑,舒清回道:“我会把商君救出来的。”
虽然舒清没有说什么方法,但是那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气势,让商笑坚信地回道:“嗯,我相信,舒清姐姐一定能救出我哥!”她知道,舒清姐姐的出现,不仅仅是给她吃下了一颗安心丸,御枫和卫溪应该也是信心倍增吧。
“裴彻,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裴彻大方笑道:“有什么吩咐,嫂子你尽管说。”
这家伙,真是无时无刻不忘消遣别人,舒清轻笑说道:“陇趋穆派了护卫军封锁天城,而且城内外都有据点。炎雨、苍素也随我来了,就在院外。我想请你带领他们把天城内外的兵力分布情况画一张图给我,子时之前我要拿到。”
听了舒清的安排,裴彻隐隐感觉到,这次她要有大动作,不禁也严肃起来,回道:“没问题。”
天城已经封锁,行动确实极为不便。想起刺姬下,耗时三年所建的地道,御枫走到舒清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舒清惊讶地叫道:“真的?”
御枫点点头。舒清暗叹,君真是太厉害了,居然挖了这么多密道,这下她行事就更容易了!
看看屋外,月亮已经升起,舒清说道:“御枫,你帮我出城外去等几个人。”她一下船,就给慕容星魂和沈啸云发出了急笺,算算时间,她要的人,今天也应该到了。
“什么人?”还有谁会来吗?
在御枫和商笑疑惑的目光下,舒清淡笑回道:“风雨楼北堂主花咏沁,慕容家的总管冯毅,还有一个人,你应该已经很熟悉了,修之。”
城门已闭,修之正在城外等待护送慕容家的货物、装扮成家丁的海域精锐到达,这么多人,实在需要小心谨慎。
商笑微惊,“他真的又回来了?”修之走的那天,她发现袭慕居然没有离开,她当时就猜测他还会再回来。她或许错怪了秦大哥,不过那袭慕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问什么都不答!
舒清轻轻扼首,叹道:“你该好好谢他。”他是用自己那颗心的自由做的交换。
商笑似懂非懂,不过还是听话地点头。
朝着轩辕逸轻轻招手,轩辕逸微低下头,舒清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又对御枫说道:“御枫,你把东西交给逸,就去城外等人吧。”
“是。”御枫离开了,轩辕逸也随着他去取暗道的地图,舒清暗暗出了一口气,这一屋子的人终于少了一些。
缓缓转过头,舒清终于对上了那道已经默默观察了她一整晚的探究眼光。
绛紫锦衣,腰别凝脂白玉,脸上是儒雅的浅笑,面对自己可以说得上放肆的目光,他坦然以对,良好的修养,淑人君子之风尽显,他眼底的精光,眉羽间难掩的尊贵与坚毅之气,舒清自然也没有错过。
舒清微微欠身,算是行了礼,说道:“这位就是睿王吧?”
陇宜亥微笑回礼,赞道:“慕容小姐,久仰了。”慕容家,他是早有耳闻的,而慕容舒清,他确实没怎么听说过。不过今日一来,他算开了眼界。纤弱之姿,却是风骨幽然,气韵天成,身为女子,亦是胆识过人,行事果断。难怪,她的出现,让这一群人仿佛一下子看到了希望。即使,她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孕妇。
舒清微微一笑,坦然回道:“睿王言重了,慕容舒清已死,我只不过是商家的旁亲,睿王叫我舒清即可。”
“好。”陇宜亥也从善如流,笑道,“在舒清小姐的部署中,不知可有予函出力的地方。”
“当然。”舒清声音略略放低,回道,“有一件事,非睿王出马不可。”
“何事?”陇宜亥还好奇,什么事情非得他才能做?
舒清唇角轻扬,平淡地吐出两个字:“逼宫。”
商笑张大嘴,惊异地看着舒清,虽然她和姐姐一样,无时无刻都没有忘记家仇,但是这样光明正大,轻松随意地说出逼宫二字,商笑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陇宜亥心下一惊,一旦逼宫,倘若不胜,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更会背负犯上作乱,弑君篡位的罪名。目前他与陇趋穆的实力明显悬殊,她让他此时逼宫,不就是让他送死?
她想救商君的心情他可以理解,他何尝不想施救?只是她不该如此利用别人,此等足以灭九族的事情,她说起来,倒是一派悠然。心下不悦,予函口气微冷地回道:“小姐是想借此举分散朝廷的注意力和兵力,以便救出商君吧?只是如此未免太过冒险!”
舒清不在意他微变的脸色,反而更加悠闲地拿起旁边的靠枕,细心地垫在腰后,口气随意地低笑道:“有时候箭在弦上,由不得你不发。从东隅一路行来,据我所知,临风关一役中战败的军队已经开始整顿,如果我没有看错,陇趋穆将会把他们调回天城,那可是六万大军啊。就不知道那时,睿王的处境……”说完,舒清稍稍停顿了一会,相信后果不用她说,陇宜亥也应该明白。
如愿地看见陇宜亥眼中,闪过一抹焦虑。舒清轻轻昂首,正视着他的眼,笑意不变,眼神却已不再轻柔,冷然的低语,精光毕露的眼,莫名地让人感觉到压力,“君既然愿意相助睿王,想来,睿王必是苍月的希望,也必有一国之君的气度和胸怀。商君为何会落入危险之中,睿王应该比我明白。其实此时逼宫,不仅能让君更容易脱困,睿王也可以趁此机会,一举夺政?你我也算各取所需。睿王不妨权衡一二。”他的命是命,君的命就不是命?若他是这样的人,将来登上王位,也不会是苍月的福气。
舒清话锋凌厉,即使她现在大着肚子,斜靠在软榻上,你也丝毫不敢轻看她。陇宜亥暗暗钦佩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个女人,非常懂得谈判的技巧。
在道义上,商君为了救他才出的事,如果他委延推脱,那便是忘恩负义之徒。在宏图大业上,现在已到最危急的时刻,有她相助,事半功倍。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岂能说一个不字?
陇宜亥苦笑一声,回道:“小姐果然是生意人。”
显然他已经想清楚了。舒清微微一笑,却坚持要他亲口允诺:“睿王意欲如何?”
陇宜亥暗叹,她与商君果然不同,想说服和打动她,要困难得多。而且她有一双明锐的眼睛,仿佛可以洞悉一切。陇宜亥迎视舒清,正色回道:“商君一定要救,逼宫之事可以进行,不过还需好好商榷权衡一番,才可行事。毕竟,若是败了,牺牲的不仅是我陇宜亥一个人,我也要为他们着想。”
他的答案,舒清还算满意,继续问道:“睿王手下,能用之人有多少?”
舒清与风雨楼交情颇深,兵力之事,她总会知晓,若让她觉得自己不坦诚,只怕难得她的信任。陇宜亥暗暗权衡了一番,决定不再隐瞒,回道:“天城中,睿王府还能为我调动的,不过百余人。北军,差不多六万人。早些日子,我已经修书让他们分批隐秘入天城,但是北军驻地离京太远,就算日夜行军,最少也还需七八日,只怕商君等不了这么久。自古以来,没有军队,想要逼宫,几乎是不可能的。就不知,小姐是否另有打算?”
六万?比她想象的多一些,难怪他敢想称帝之事,而陇趋穆想要他死了!自古,兵权都是让上位者忌惮,让谋权者疯狂的东西。
心中自有一番计较,舒清思量着回道:“游城的军队,要调回天城,也需些日子。只要在这七八日中,救出商君,逼得陇趋穆退位,就足够成事了。目前重要的,还有两件事,第一,明确商君的位置!第二,筹集和安排人手。离子时还有些时间,睿王清点好自己的兵马,稍加休息,晚一点再做商讨。”
“好。”陇宜亥微笑着离开了花厅,与慕容舒清一番浅谈,接下来如何行事,他也另有一番度量。
待陇宜亥走后,商笑赶紧问道:“舒清姐姐,那我呢?我需要做什么?”
轻拍商笑严肃的脸颊,舒清微笑回道:“你的事情是最最重要的。”
“什么?”商笑赶紧坐直身子,心也为着“最最重要的事情”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看她严阵以待的样子,舒清失笑,回道:“给大家准备吃的!”
“就这个?”商笑有些失望。
舒清却是认真地说道:“别以为这个不重要,五六千人的口粮,你最少要准备五日的量,现在天城戒严,筹措这么多粮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也是,食物乃是一切的根本,商笑用力点头,回道:“好吧,筹措粮食的事情,交给我。”
扶着舒清起身,商笑指着舒清的肚子,调笑道:“我先带你回房休息,再让厨房给你准备些吃的,可不能饿坏了他!”
“好。”在商笑的搀扶下,两人一路挪动着。走到花园,就碰到了匆匆走来的轩辕逸,商笑微笑着叫道:“轩辕大哥。”
对她点了点头,轩辕逸已将舒清轻揽在怀里,担忧地问道:“累了吗?”
舒清微笑着摇摇头,两人皆没有多说什么话,但是那相依相偎的温情已叫人羡慕。默默地走在他们身侧,看着舒清姐姐轻柔的笑容,商笑低下了头。舒清姐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她却又自私地将她卷进了这场恶斗中,心里涌现的愧疚几乎将她淹没。好不容易走到旁边的厢房,商笑低声说道:“这就是你们的房间了,舒清姐姐你好好休息一会,饭菜很快就会送过来了。”
说完,商笑连忙转身,却被舒清轻轻拉住了手腕,低叹一声说道:“笑笑,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如果你不去找我,君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才要怪你。我现在很好,孩子也很好,我希望,不仅仅是我幸福,你和君也要幸福。你明白我的心情,对不对?”
感受着舒清手心的温度,商笑用力地点头,却回不了一句话,她怕泪会不争气地流出来。
唉,她们这两姐妹,就是喜欢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君是这样,她也是这样。轻拍着商笑的手,舒清故意调笑道:“好了,以后不许说那些傻话或者想些怪念头。你还是想想,有什么好吃的,给我和君好好补补!”
“嗯。我去准备吃的。”深吸一口气,商笑终于挤出一抹牵强的笑容,匆匆往厨房的方向跑去。
轩辕逸将舒清扶进房间,在桌前坐下,紧紧握着她的手,急问道:“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这个刚毅霸道的男人,几时有过如此彷徨心慌的表情。回握着轩辕逸的手,舒清心里,暖暖的。把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舒清笑道:“就是有些累,刚才休息了好一会儿,现在已经没事了。”
感受着舒清平稳的呼吸,轩辕逸的心,也才缓缓归了位。
半靠着轩辕逸,舒清低声问道:“东西拿到了吗?”
“在这儿。”从袖间掏出一张三尺有余的素白锦缎,摊开在圆桌之上。庞大的地道图,密密麻麻,却又井然有序地分支,出口的设计隐秘而繁多,几乎囊括天城的主要道路,甚至连皇宫地下都有。每一个旁支又相对独立,即使敌人发现入口,也可以简单地封锁几个点,就能防止敌人一网打尽,而复杂精细的内部结构,没有图纸,进去了也极容易迷路。
将军出身的轩辕逸,更是看得入迷,忍不住叹道:“太精妙了,这绝对是一个大工程。”
“嗯。”舒清也惊叹于眼前的地道图,不过只一会儿,舒清面色有些忧郁,看向轩辕逸。他的眉头,也是越皱越紧。舒清微笑问道:“在想什么?”
再次环上舒清不再纤细的腰肢,轩辕逸低低叹道:“和你想的一样。”
“陇宜亥!”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说完相视一笑,看来夫妻做久了,他们倒是越来越有默契了。
盯着眼前精妙的地道图,光是想象它的存在,轩辕逸都有些热血沸腾,低叹道:“这样一个庞大的地下通道,足可以让任何上位者心惊胆战。即使他再信任一个人,地道的存在,也会如芒刺在背。但是如果用过这次,就毁了这个地道,实在是可惜。”
舒清点头,脸色凝重,“我担心的,不止这个。商君的为人,我很清楚,他不图富贵,不慕高位,不恋权势,一心只想替家人报仇雪恨。这件事完结之后,估计他会隐居山林,或者回到缥缈山庄那个三不管的地带,逍遥自在。我就怕商君有隐退之心,陇宜亥却没有成全之意。毕竟,他现在能挖出一个地道,改天他还能做出什么来,谁也不知道。对于君王来说,某些人不能为我用,必为我所杀。”
听清儿的口气,轩辕逸猜道:“你打算,不让陇宜亥知道地道的事情?”
舒清肯定地点头:“嗯。”
轩辕逸却有些担忧,动用这么庞大的地道,如何能不被他所知,没有陇宜亥的兵力,这场仗只怕更难打了。
舒清显然并不担忧,微笑回道:“北军未到之前,陇宜亥手下只有百余人,需要进入地道完成的事情,海域精锐就可以完成,根本不需要用到他。他的用处,在于他的身份。”他是唯一有资格向陇趋穆逼宫的人。
清儿说的没错,轩辕逸点点头,轻柔地将她扶起,劝道:“你累了,躺一会,这图我来研究就好。”
舒清听话地回道:“好。”关于这些地图、谋略,逸比她厉害得多,有他帮忙看,她很放心,而且她也是真的累了。
轩辕逸扶着舒清在床上躺下,拉起薄被,替她盖好。轻柔的吻落在眉心,轩辕逸才放下帷帐,走回圆桌前,怕烛光会让舒清睡不好,还将烛火拿远了些,用高大的身体挡住烛光。
手轻抚着越来越滚圆的腹部,舒清静静凝视着那道挺拔的身背,嘴角含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舒清一向好眠,不一会,便睡着了。听到床帏内的呼吸声渐渐绵长平稳,轩辕逸才埋首于复杂的地道图之中,越是细看,轩辕逸越是佩服商君的巧思。清儿担心的没错,他若是上位者,也绝不放过这样的人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细听之下,才听清是商笑的声音,“舒清姐姐。”
轩辕逸抬头,低声说道:“进来说话。”
商笑推开门,看见帷帐低垂着,不敢上前打扰。看向轩辕逸,商笑轻声问道:“轩辕大哥,舒清姐姐没事吧?”
轩辕逸还没来得及回话,帷帐已被素手掀开,舒清笑道:“睡了一会,现在精神很好,是不是他们回来了?”小睡了一会,她感觉已经好多了,孩子很乖,都没折腾她。
看舒清的脸色确实红润了一点,商笑一直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回道:“嗯,卫溪和御枫他们都回来了,裴彻还没见影子。”不知道他子时前能不能赶回来。
“逸,我们过去吧。”
将地图收入袖间,轩辕逸回道:“好。”
挽着舒清的手腕,商笑细心地说道:“舒清姐姐,我扶你,小心哦。”舒清微笑点头,三人朝花厅缓慢行去。
舒清才踏进花厅,最先迎上来的,是慕容家的管事冯毅,快六十的老者,依旧健硕如昔,声如洪钟。本以为,此生无缘再见,今天又能看到舒清,他的眼眶也忍不住泛红,“主子!”
舒清微微一笑,问道:“冯管事,近来一切都好吗?”
冯毅赶紧点头,欣慰地回道:“少爷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星月小姐也请了夫子教授课业,红袖、绿倚她们都好。”
那就好,舒清牵挂的心,也缓缓落地,转头看去,对上了一双算不上凌厉,却让人不能忽视的眼。
对上舒清的目光,花咏沁轻轻颔首道:“舒清小姐。”
“这次真是麻烦你了,花堂主。”舒清暗暗观察,此女相貌普通,即使路上遇见,恐怕也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细看之下,此人眉宇间蕴涵着英气,又不乏女子特有的娇柔,很奇妙的一个人。
面对舒清的审视,花咏沁表情自然,回道:“您不用客气,楼主交代,小姐有事尽管吩咐就是,风雨楼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可不像是那个钱奴沈啸云说的话,倒颇有唐晓晓的风范。舒清低笑,“是你家楼主夫人说的吧?”
花咏沁一怔,舒清小姐果然是主子的至交好友,这话确实是楼主夫人说的,不过楼主也没反对就是了。
看她笑得一脸不自然,舒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花厅原本很宽敞,但是一下子站了十个人,就显得有些拥挤,但是谁也没敢挡着孕妇的道,舒清慢慢挪到了软榻上坐好。
扫了一眼卫溪身后的男子,舒清微笑问道:“卫溪,他是?”那人一身黑衫,眼神坚定,冷傲有余,却不像是一门之主。
果然,男子微微抱拳,沉声回道:“在下流光,无声门人。”
萧纵卿果然没来。
舒清直接问道:“你家主子呢?”
流光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冷声回道:“我此次来,只能将近日查到的关于商公子的事告知各位,其他的,无声门无能为力。”他本来也不用来,不过看在门主与商公子的情谊上,他还是走了这一趟。
流光口气冷硬,一副行事匆匆,不愿多谈的样子触怒了商笑,亏她曾经还把希望寄托在无声门身上,若如此不情愿,一开始便不要来凑这热闹。给了别人希望,现在又撒手不管?气不过,商笑忍不住说道:“萧纵卿太过分了,不帮就不帮,好歹自己当面来说,派个人来是什么意思。”
流光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不过随后压制了下去,虽然只是很短的一瞬,却没能逃过舒清的眼睛。轻拍着商笑的肩膀,像是在安慰她,实则,舒清却是对着流光说道:“只怕他是想来没法来了吧。”
低吟般的猜测,让流光如遭电击一般怔住了,看向舒清的眼神,也渐渐染上戒备。
这些人中,修之算是与萧纵卿交集颇多,不免有些担心他的安危,问道:“舒清此话何意?”
舒清淡笑不语,转而看向花咏沁。花咏沁淡然回道:“无声门忙着找门主,自顾不暇。”
流光心惊,微眯起眼,冷视花咏沁。舒清却是心情大好,传说风雨楼北堂主心思缜密,为人低调,却是个暗中游走各国的顶级探子。今日看来,所言非虚。
秦修之大惊,急道:“流光,萧门主真的失踪了?”
思索了片刻,流光看看舒清,再看看花咏沁,最后才略带烦躁地回道:“也算不得失踪,主子多日前回家了一趟,结果就再也没有出来。我们查过,他一定还在萧家,就是不知道被萧纵寒关在什么地方,寻了多日,毫无所获。”
萧纵寒?舒清轻皱秀眉,看向花咏沁,问道:“萧纵卿是苍月萧家的人?”
“他是萧家的三公子。”
原来如此。舒清沉思片刻,忽然抬起头,对着流光说道:“流光,明日无声门若全力配合我救出商君,我就帮你要回你家主子。”
舒清此话一出,不仅流光惊讶,花厅里的人无不一副忧虑的样子。无声门寻了十几日,未能找到机会救人,她一个东隅商贾,凭什么救?
流光沉默了一会,随即冷声说道:“慕容舒清,与无声门谈交易,可容不得糊弄。”
舒清坦然一笑,并未指天誓地,只淡笑回道:“我向来言出必践。”
“好!”反正一时之间,他们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如果,慕容舒清真是只是吹嘘利用他们,无声门也不是好惹的。
裴彻的朗笑声从门外传来:“好热闹啊。”还未进屋,就已经看见满屋子的人在晃动了,舒清这次,可算是倾尽全力了。
听他愉悦的声音,她要的东西应该已经到手,时间紧迫,舒清伸出手,问道:“东西呢?”
“幸不辱命。”掏出一张布绢,裴彻交到舒清手中,不查不知,陇趋穆近日安插了这么多暗哨。
“好。大家都过来。”将布绢平摊在矮几上,舒清指着上边的暗哨,说道:“我预备明日辰时救人。到时候……”
别院里,人头攒动,谋划策动。
别院外,夜愈见深沉,万籁俱寂。
明日不知又是何光景。
“早啊,商君。”
耳际响起朦胧的调笑声,沙哑而刺耳,不用睁眼,商君也知道,耳畔之人是谁。
商君稍稍动了一下。闫洌继续低笑道:“昨晚睡得还好吗?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你被抓进来的第几天?”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他早已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自从上次尤霄出现过一次之后,就没再出现了,白衣人也没再让人鞭打他,但是长时间的悬吊和本就严重的伤势,商君几乎都处在昏迷的状态。过了几天,他早已记不清了。
商君低垂着头。闫洌拿起折扇,抬起商君的下巴,确定能看清商君的表情了,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想不想知道,今天外面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商君缓缓睁开了眼睛。闫洌故意逼近商君,面具几乎与他的脸贴在一起,才又缓慢地说道:“陇宜亥居然主动露脸了。”
已经有些混沌的脑子,片刻之后,才理解白衣人这话的意思,眼中掠过一抹诧异。
“惊讶吧。”闫洌收回折扇,商君的头又缓缓低垂下去,不过他的下一句话,让商君又挣扎着抬起头来。
“还有更好玩的事情。皇城里的暗哨,在今日辰时,同时遭刺。敌人神出鬼没,老头子一下子成了瞎子。连发三道圣旨,命五十里外的护城军队入城救驾,结果杳无音讯,送圣旨的人,更是有去无回。”想到老头子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他就觉得好笑。
商君若有所思地看着白衣男子,他说得兴致勃勃,他不是陇趋穆的人吗?如果是,他这个时候应该去想办法给他解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幸灾乐祸。如果他不是,那他为什么和尤霄说话时,口口声声提到陇趋穆呢?
误以为商君是对这件事感兴趣,闫洌语气更为兴奋地笑道:“有意思吧?更有意思的是,陇宜亥此时,终于‘大病初愈’,出现在皇城内。平时躲得比老鼠还深的人,此刻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本应该是重兵把守的睿王府门前大方派米给老百姓,是不是有意思?”
虽然只是粗略地听了一些,商君渐渐明白,予函他们正在想办法救他,可是,他们要准备怎么做呢?
有这个疑问的不只商君,闫洌也在牢房里走来走去,抓着折扇,轻拍在掌心上。啪啪的拍打声,在森冷的石室里响起,有些怪异,嘴里低喃着:“只一个晚上而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据他所知,这十几日了,并未有什么异常,而且城门紧锁。一时间,陇宜亥上哪里变出那么多人来。
最后,闫洌在商君身边停下,啧啧笑道:“看来你还很重要的嘛,陇宜亥搞那么多事,又不进皇城,不就是想救你吗?我就陪他玩玩。”他倒想见识见识,陇宜亥有多厉害。
不,不是陇宜亥,他手下没有这么多可用之人,难道是三儿回萧家求援了?如果萧家已经出手,事情就应该做得更决断一些,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有些故弄玄虚。难道——
是她!
商君的心忽然一阵紧缩,又酸又痛,她还是来了吗?他到底还要亏欠她多少?
商君陷入自责中。闫洌轻轻扬手,门外进来四个黑衣人,闫洌低声说道:“把他给我带走。”
多日的捆绑和鞭伤,麻绳早就已经深深地陷入肉中。黑衣人粗鲁地扯下麻绳,商君立刻痛得冷汗直流,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几人半拖着往外走。盯着闫洌,商君低喘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双手环在胸前,闫洌略带几分得意和挑衅,回道:“我们来一招螳螂捕蝉,狡兔三窟,如何?”
他果然狡猾。
看到商君眼含恨意,闫洌心情更好,低笑道:“你放心,我现在不会要你的命,好戏还在后头呢。你要挺住,可别不小心就死了。”
说罢,闫洌摆了摆手,两个黑衣人立刻拽着商君的肩膀,将他拖了出去。
……
睿王府邸。
“流光和卫溪带领的五百人已经潜进囚禁商庄主的暗牢,目前还没有出来。袭慕和裴彻带领的两千人也将皇城内六十处明哨暗哨拔掉。夜焰、炎雨带领的一千精锐成功阻断了天城与驻军的所有通路,已拦下密诏三封。”
一晚上没睡的舒清舒服地半靠在丝绒软榻上,听着苍素略带兴奋地回报着辰时到现在的战况,一脸平静,未见喜色。
轩辕逸是昨晚讨论出来最适合指挥这次营救的主将。听完苍素的话,轩辕逸沉稳地说道:“很好,让夜焰和御枫他们一定要撑过今天。”
“是。”卫溪刚要离开,沉默了一个早上的舒清忽然开口,“等等。”
低眉思索了一会,舒清缓缓看向苍素,沉声说道:“让御枫盯紧暗牢方圆十里的各个路口,绝不能让他们从别的地方跑了。今天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见到君,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主位上的陇宜亥莫名地心忧,他们做这么多,就是为了救那个人,万一他有什么不测……
负责贴身保护陇宜亥的何绍华,听了一个早上的局势变化,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说道:“舒清小姐,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赐教。”
舒清侧头,看见了一张年轻而张扬的俊脸,微微一笑,说道:“请。”
“您既然已经隔断了陇趋穆救援的路径,今早一番围剿,铁甲军损失过半,目前正是皇上孤立无援的时刻,为何不让我们睿王一举攻入皇城,反而还要大张旗鼓地暴露自己。过了今天,护城军发现异样,岂不白白损失了这大好的机会?”经过昨晚的讨论安排,到今天的天城局势,何绍华对这位看似柔弱的舒清小姐也是心生佩服,只是他真的不明白,为何她要阻止他家主子此时杀进皇宫?
她猜想,不仅这小伙子这么想,估计睿王府的人都这么想吧。舒清缓缓坐直身子,反问道:“你也说,护卫军明日就能回来救驾,在北军未到之前,我们加起来也就五千多人,目前暂时占了上风,完全是取巧。兵力不足,睿王又拿不出能证明自己就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的证据,此时攻入皇城,逼得陇趋穆鱼死网破,你想,后果会如何?”
清冷低浅的语调,没有咄咄逼人,却让一屋子的睿王亲信陷入了沉思。
越想越觉得险恶,何成也忍不住说道:“按您这么说,那到了明日,主子不是一样要面对这样的困境。”
何绍华低喃:“按我说,今天就不应该露面。”
舒清轻轻摇头,正要解释,不过有人比她快了一步。陇宜亥朗声笑道:“此时露面,正是时候,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他越是光明正大地出现,陇趋穆越是不敢轻举妄动,他越是按兵不动,陇趋穆才越是胆战心惊。
不明白主子说的虚虚实实,何绍华只关心:“那明日怎么办?”
舒清耸耸肩,轻声笑道:“睿王病愈,只是在自家门前派米。劫狱、诛杀信使的,又不是睿王府的人,陇趋穆一时之间,还找不到借口对付你家主子。再则,明日有明日的局势,说不定,明日护城驻军根本没有机会救驾。”
陇宜亥似乎听出了话里的玄机,立刻问道:“此话怎讲?”
很敏锐嘛,舒清也不故弄玄虚,回道:“皇城附近,能灭区区两万驻军的,还有一支队伍。”
陇宜亥蹙眉,“你是说,萧家?”
舒清点头,陇宜亥显然有些失望,“萧纵卿亲自回去说情,都被软禁,萧家不会帮我们。”
“那可不一定。”舒清自信满满地说道,“这个事情,只有一个人能说服萧纵寒。”
“谁?”陇宜亥不知道,还有谁比萧家三公子更能说服萧家。
撑着软榻,舒清站起,坚定地说道:“就是你!苍月未来的王!”
陇宜亥一怔,慕容舒清是要他效仿先祖,以他的实力和日后的利益打动萧家?
舒清很满意,看来她不用费力解释了。看看已经正午的日光,舒清笑道:“时间差不多了,你去吧。”要想成为真正的赢家,无上的君王,陇宜亥必须自己去争取,没有人能帮他。
“好。”陇宜亥了然,这次是他能否成事的关键。对着舒清和轩辕逸微微揖手,陇宜亥疾步离去,才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舒清的声音懒懒传来:“对了,如果睿王成功了,可别忘把萧纵卿要回来,不然我可要失约的。”
陇宜亥失笑,原来她一开始,还真的是在糊弄流光。
商君被拖着在一个弯曲的通道里走了大约一刻钟,忽然感觉身边的人停了下来。几个黑影在眼前晃动,肩膀上的钳制一松,商君软倒下去。就在他快要撞向坚硬石砖的时候,腰间倏的又是一紧,商君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环住腰肢,宽大的披风罩在他的身上,将他紧紧裹住。
商君勉强睁开眼睛,还没看清眼前的人,那双环着他的手,一使力,将他扛到了肩上。天旋地转之后,商君只看见地上横着黑衣人的尸体,而另外几个脸上蒙着面巾的人,正拖着他们的尸体丢到通道的死角处。
这些人不是他的人,他们是谁?想干什么?
商君不安地扭动着身子,一道冰冷的男声低喝道:“别动。”
这声音——
扛着他的人居然是——尤霄!商君本来已经混沌的脑子此刻越发糊涂了,尤霄和白衣男子不是一伙的吗?还是他们演这一出戏,是在耍什么花样?
也不知道为什么,确定是尤霄之后,商君反而平静了下来,也懒得动了。静观其变吧,他现在也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不过他能不能不要跑这么快,他的肩膀磕着他的伤口,好痛!
尤霄狂奔了一阵之后,商君感受到了刺目的阳光,这是他十多天来,第一次感受到太阳的温暖,想要睁开眼睛,却被久违的光芒刺痛。
另一侧,埋伏在暗室对面斜坡之上接应的御枫,也看到了这奇怪的一行人从暗室的一个出口冲了出来。七八个黑衣人,蒙着面巾,最中间那人的肩膀上,还扛着一个人,看身形,有些像主子,但是看不见长相。怕是敌人调虎离山之计,御枫不敢轻举妄动,想了想,沉稳地部署道:“你们留在这继续观察,你们几个随我来。”
“是。”几人在矮丛的掩护下,缓缓向黑衣人靠近。
好不容易适应了正午的阳光,商君缓缓抬起头,尤霄却忽然停了下来,浑身一僵,耳边随即传来那道让人心颤的沙哑男声:“尤霄,你抢人抢到我这来了,胆子不小啊!”
闫洌满目寒霜,眼中的杀气,浑身上下散发的邪魅之气,让尤霄竟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看样子,闫洌真的动怒了。从小一起长大,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闫洌,他孤僻怪异,残忍冷情,或许今天,他不但救不出商君,自己也会死在这里。
多说无益,尤霄向旁边的几人打了一个手势,后面的人立刻变换了队形,将尤霄护在身后。尤霄一路往后退,扛着商君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想走?”闫洌冷笑,只见他轻轻抬手,身后十几个黑衣人立刻长剑出鞘。
“一个不留!”冷残的话语,依旧毫无起伏。他身后,黑衣人鬼魅般的身形迅速飞身而出,直奔尤霄。
这群人身手奇快,招式诡异,尤霄的手下根本不是对手,很快,黑衣人的长剑缠上了尤霄。
才接了对方一招,尤霄立刻了然,这些人,是闫洌训练多年的魅影死士,他们的武功,就是与他相比,也是不相上下。几招下来,他已经吃不消,手臂多处见血,不得已,尤霄将肩上的商君抛到旁边的矮丛里。
在草丛里翻滚了几下,商君趴倒在矮丛里,一时无力站起来。
看着前方打得不可开交的两队人马,躲在树丛里的御枫示意身边的人按兵不动,自己悄声接近那个被丢在一旁的人,宽大的披风将他裹得严实。御枫思索了一会,才抓住那人的肩膀把他翻转过来。
待看清那人的脸,御枫的声音也随之颤抖,“主子——”那张曾经无人能及的俊颜上,交错着数条狰狞的鞭痕,鞭痕从脸上延绵到脖子下。御枫不敢想象,披风下的身体,该是受了怎么的酷刑。
将商君扶起来,御枫急道:“主子?主子您醒醒!”
商君嘴唇干裂苍白,脸色暗青,眼睛明明是睁着的,却似乎没有焦距,看不见他一般。御枫心下一慌,对着前方矮丛里的人叫道:“你们几个过来。”
潜伏的人涌上前来,也都被商君的惨状惊得心酸不已,这是他们那个丰神俊朗,神武脱俗的主子吗?正在他们恍惚的一瞬间,两个黑衣人朝着商君冲了过来。抽出长剑,御枫一边迎上追来的黑衣人,一边对着身后的人叫道:“带主子走。快!”
四人利落地扶起商君,向着斜坡的方向奔去,那里还埋伏有几十人,上到斜坡,主子就安全了。
草丛里忽然蹿出来的人,让闫洌微微皱起了眉头。
还有人接应?尤霄居然和那些人勾结,这点他倒是没有想到,扬起一抹冷残的笑,好吧,好久没有狩猎了,今天可以玩一玩。闫洌伸出手,寒声说道:“弓。”一把长弓立刻递到闫洌手中。
缓慢地举起弓箭,闫洌一副懒散的样子,看似随意地拉弓放箭,却每一箭,都正中护送商君离开的人,箭箭传胸而过!
商君恍惚中,只听见利箭划破长空呼啸而来的声音,接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蹒跚地转过身,商君微微眯眼,眼睛里除了人影晃动,其他的仍是一片模糊。但是他能感觉到,利箭已在弓上,下一箭,刺穿的,将是他的胸膛。冷视远处,商君面色平静,这一箭,他已是避无可避,那就来吧。
他讨厌他那份冷漠傲然的样子!
闫洌握箭的手紧了紧,满弓而发——力透千钧的长箭以极快速度射出,目标便是摇摇欲坠的商君。
商君,本来想留你多活几天,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吧!
黑衣人的武功都很高,在他们的纠缠下,御枫无暇分身,卫溪和流光又还在暗室里。看到远处长箭所指之处,御枫心急如焚,不理会劈向他身上的长剑,飞身上前。不过,一道影子比他更快,挡在了商君的面前。
商君等待着长箭没入身体,不承想,眼前忽然出现的,是尤霄的身影。长箭刺穿胸膛的声音,商君听过无数次,这一次,却意外地清晰。
“尤霄?”商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尤霄的脸在他眼前放大,长箭已经刺穿他的胸口,箭尖紧贴着商君前胸,血沿着箭锋,咕咕地流淌着,在商君的披风上留下涌动的血液痕迹。
长箭刺入尤霄身体的那一刻,闫洌握弓的手,也是一僵,他居然——居然替他挡箭?
“为什么?”商君茫然地盯着尤霄深沉的眼睛,里边闪耀着一抹他看不懂的光芒。
喘着粗气,尤霄站不稳,支跪在地上。手中的银戟重重插在土里,才勉强没有倒下,只是他颤抖的手上,青筋几乎要暴出来。
与他一同跪下,商君抓住尤霄的衣襟,低吼道:“为什么?为什么救我?”他真的不懂!
“因为,只有你配做我一生中唯一的对手,所以,你——只有我可以杀!谁,都不能要你的命。”尤霄和着粗喘的低哑声音,如同他每一次所说的挑战宣言一样响起,只是这一次,商君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住一般,算不上痛,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手中濡湿的血液,让商君终于回过神来,点了他止血的穴道,低声说道:“好,不管你为什么救我,现在先别说话,你一定要撑住!”
尤霄却不领情,盯着商君的眼睛,冷声问道:“我,只问你一句话。”
“什么?”
忽然伸出手,尤霄紧紧抓住商君的手腕,逼问道:“若还有来生,你可愿与我再做对手?”
冰冷的掌心,暗紫的唇色,显示尤霄已经中毒。对上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商君的心涌起一股酸楚,低声叹道:“我管不到来生,但是今生你是我商君最好的对手!”
“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尤霄大笑,震耳的笑声豪迈而带着悲凉。胸口的震动,让本来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再次鲜血淋漓。松开商君的手,尤霄抓住箭尖,用力一拔,长箭当胸穿过,雪白的箭羽上,一片殷红。
“你!”商君心惊,他的动作是那么决绝,根本不给人阻止的机会。箭拔出的瞬间,血液失控地喷涌而出,溅在商君的脸颊上,温热而黏稠。
长箭拔出,尤霄也不再控制自己,后仰倒下,双眼直直地瞪着天空。
脚下无力,商君几乎是爬到尤霄身边,他身下的泥土,已被血浸湿,面如死灰,嘴里低喃着一些支离破碎的话语,“我的一生争强好胜,渴望他的肯定,结果……”空洞的眼睛里,流淌着的是那么明显的绝望和悲哀。
“尤霄……”商君开了口,又不知自己能说什么。
听见商君的声音后,尤霄忽然又笑了起来,笑得很轻很浅,或者那根本算不上笑,“还好,有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还好……”带着未尽的话和让人心碎的笑,尤霄缓缓闭上了眼睛。
“尤霄。”商君垂下头,掩下眼中淡淡的薄雾。商君理不清此刻的感受,只是他的心在这一刻,为这个口口声声要与他为敌的男人,乱了,痛了。
玄铁面具掩盖下,看不见闫洌的表情,只是再次举弓时,轻颤的手,泄露了他的心情。
商君,你应该去陪他!
弓起,箭出——
箭势如破竹,只是这一次,依然没能射入商君的胸膛,一柄暗红长剑赫然出现,竟将利箭当中劈开,一分为二。商君眯眼看去,只看见一道黑影,多日折磨再加上尤霄的死,让他身心疲惫,眼一闭,他软了下去。
莫残身后,跳出一个红衣女子。薇娜蹲在尤霄身侧,伸出手,在他的脖颈处摸索了一会,说道:“死了!”
又走到商君身边,同样摸索了一会,轻轻扬眉,笑道:“这个还没死。”他们一向不浪费时间救死人。
看见莫残的那一刻,白衣男子眼中划过诧异、痛楚,恨意,复杂而转瞬即逝。与莫残对视片刻之后,白衣男子收了弓箭,转身就走。薇娜低叫道:“残,你好厉害,都还没战,他居然看见你就逃了耶。”
莫残忽然提气,飞快地朝着白衣男子追去。薇娜急道:“你去哪里啊?”
“你跟他们走,我会去找你。”只丢下一句话飘散在风里,莫残脚下不曾停滞分毫。
“喂——”薇娜喊破喉咙,莫残的身影早已紧随着白衣男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忙了一整天,夕阳西下,舒清才从睿王府回来。轩辕逸本来想扶她回房休息,舒清执意要在花厅里等商君的消息,无奈之下轩辕逸只好从了她的愿,陪她在花厅里等。不过才坐下半个时辰,轩辕逸终于受不了了,低吼道:“秦修之,商笑,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我头晕。”不大的花厅里,尽是他们的影子,他们的脚不酸,他的眼都花了。
两人尴尬地停下脚步。商笑微低着头,低声说道:“对不起,轩辕大哥。”说完径直走到门边,坐在旁边的石阶上,手撑着下巴,眼睛痴痴地盯着刺姬丛的尽头。
秦修之也不好意思,对着轩辕逸轻轻揖手,转身出了屋外。舒清朝花窗外看去,满天霞光之下,秦修之久久地立在刺姬从中,坐立不安,不时搓着自己的手心,脸上的忧虑与惶恐之色已无心掩饰。一向悠然从容的修之,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舒清轻叹,他只怕早已是情根深种了吧。
霞色渐渐淡去,天色渐晚,舒清也越来越不安。此时,商笑带着惊喜的声音忽然响起:“舒清姐姐,御枫回来了!”说着她已从石阶上站了起来,朝着御枫奔过。
舒清也心急地站起身,脚下一晃,差点摔倒。轩辕逸赶紧将她抱在怀里,急道:“当心。”舒清歉意地笑笑,拽着轩辕逸就往外走。
站在刺姬丛里的修之迎了上去,商笑也冲了过来,急道:“御枫,我哥他怎么样?”
御枫怀里打横抱着一个人,那人被一件宽大的披风包裹着,但是披风上,血迹斑斑。御枫脸色凝重。商笑和秦修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商笑伸出手,想要将遮住那人脸庞的披风打开,又怕看见的是自己不能承受的一幕,手僵在那里,久久不能动。
修之上前将商笑揽在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掀开一角披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几乎看不出长相,面如死灰。
“哥!”商笑惊呼,好在修之护着她,不然她就要栽倒在地上。
“商君——”秦修之轻轻抚上商君的脸颊,灼热的温度让他的心稍稍回了位,他还活着!脸颊上凹凸的鞭痕,透过掌心,似乎每一下都打他的心里。
舒清赶到,意外地发现,薇娜居然站在御枫的身后,她的身边,却没有莫残的影子。心里虽然有疑问,不过此时救治商君更加重要,舒清说道:“御枫,抱君回房间。卫溪,请大夫,快!”
“是!”一行人朝着商君的房间赶过去。御枫把商君轻放在床上。舒清一边叫朗月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服,一边将他们赶到屏风之外,只留下一句:“你们出去。”就又匆匆进了里屋。
御枫和秦修之极为不解,处理伤口这种血淋淋的事情,应该是男人来做才对,再则男女有别,舒清小姐还有孕在身,怎么说出去的也应该是她们啊!
“走吧,我们出去等,处理伤口还是女人比较细心。”事情的原委,轩辕逸自然是清楚,一手搭着一人的肩膀,几乎是半强迫似的将两人拖了出去。
房间里,商笑站在床边,竟然不敢靠近。她怕走近,会夺了他的呼吸,他现在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雪白的床单,被披风上的血浸湿了。舒清走上前,想要将披风解下来,却在掀开披风时,看见了让她心脏都随之紧缩的一幕。商笑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几乎跌倒在地,泣不成声。
她已经猜到,披风下的身体,一定是伤痕累累,却不承想,她还是太天真了,这已不能用伤痕累累来形容,是残破。身上全是一道一道的鞭痕,每一处鞭子侵袭过的地方,都是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舒清的眼睛渐渐模糊,别过头去,不忍再看下去。
血腥的味道,充斥着房间,也充斥着舒清的心。抹掉脸上的泪痕,舒清一边解开披风,一边对身后的商笑说道:“笑儿,来,帮我把君的衣服脱下来,待会大夫来了,好给他处理伤口。”
“我……”商笑颤抖着坐在床沿,双手停在商君胸前,不知道应该碰触他哪里。他身上,没有一处地方是完好了,衣服与干涸的血水交融贴在伤口上,有的甚至还陷入了肉里。商笑带着哭腔,求救地看着舒清,说道:“我怎么脱?”
商笑的手,抖得如秋风里的叶子,君是她唯一的亲人和依靠,别说她现在六神无主,看着这样的商君,自己也心如刀绞。舒清轻咬下唇,说道:“你把他抱起来坐好,我来。”
“嗯!”商笑深吸一口气,扶着商君的肩膀,将他撑着坐起来,手下的胳膊,像烧红的炭一样烫手。
舒清轻轻解开商君的衣衫,只是有些地方,布和伤口几乎已经长在了一起。舒清小心再小心,额头泛起了一层薄汗,但是在脱下衣服的时候,还是不免拉扯到伤口。
“哼!”商君闷哼一声,倏地睁大眼睛。
舒清手下一滞,喜道:“君?你醒了吗?”
片刻之后舒清失望地发现,商君盯着自己,可是眼中完全没有焦距,片刻后又垂下了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