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连环计

偌大的花厅里,予函和萧纵卿坐在主位上,商君、祁风华居左,秦修之、陇琉璃居右。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秦修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碍,倒是商君,一直盯着手中的茶,一脸的凝重,不知道他的毒解了没有。秦修之掩下关心的目光,也盯着手中的茶不言不语。

拜帖送来之后,君就这样陷入自己的思绪里,问他什么,他也不答。萧纵卿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让他一颗心晃晃不宁。

拿着火红的拜帖,予函心情大好,笑道:“我们想尽办法,都未能接近方繁,这次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真没想到方繁居然会主动邀约商君,终于找到机会换取令牌了。

轻晃着拜帖,予函低笑道:“这方繁一向惧内,亦不好女色,为何会选在青楼会客?真是有意思。”

何绍华得意地笑道:“在青楼更好,找些手脚快的姑娘进去,更容易偷到令牌。”真是连老天都在帮他们。

予函敏锐地感觉到,今天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只有他一人欣喜的样子。商君沉思,秦修之心不在焉,萧纵卿、祁风华则是满目凝重。看向商君,予函问道:“这次会客,商君是不是有什么安排?”

商君盯着手中的清茶出神。予函以为他没听见,正想再问一次,商君忽然抬起走,侃侃回道:“明日,予函易容成方繁,何成、绍华,你们俩易容成侍卫,戌时乘马车,在囚禁厉大人的府邸附近等候,我也会在戌时赴宴。三儿,你找几个手脚灵活的姑娘在青楼里,准备里应外合。换了令牌之后,派人立刻送到予函手中,我在青楼里拖延方繁。要在他离开之前,把令牌换回去,以免打草惊蛇。不过予函要记住,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一定要把握好。”

他果然是有了安排,予函爽快地回道:“好,你放心。”

看向秦修之,商君说道:“易容之事,就麻烦修之了。”

秦修之抬起头,应道:“嗯。”

两人第一次眼光对上。依旧是那双温润的眼,商君却觉得不自在,立刻移开视线,对着予函说道:“那就这么决定了,大家各自做好准备吧。”

“不行!”

“我不同意!”

商君话音才落,两道怒吼立刻响起,众人被他们激烈的样子吓了一跳,不解地看向他们。在众人灼灼的视线下,萧纵卿和祁风华对看一眼。萧纵卿走到商君身边,说道:“你身上有伤,不能去冒险。”说完立刻向祁风华使了一个眼色。祁风华马上接话:“对,你身上余毒未清,功力已退了七八成,现在身体极弱,若是发生什么意外,妄自催动内力,必伤心脉。所以绝不能去。”

只有他们才知道,商君是女子,方繁约在青楼,说不定就是为了要试他的身份。绝不能去。

相对于他们的激动,商君异常平静地回道:“我自有分寸。”

“君!”萧纵卿狠狠地瞪着他,冷声说道:“青楼之约分明就是一个陷阱,你到底在想什么?”“青楼”二字,萧纵卿说得尤为重。方繁是只老狐狸,在监斩武家的时候,就见过君一次。约在青楼想干什么,君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还一定要去!

萧纵卿真恨不得掐死他。商君又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予函轻咳一声,开解道:“萧门主,其实商君只需要在青楼里拖延方繁,并不用与他发生正面冲突,只要我们动作快一些,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若是担心商君的身体,可以在青楼里多派些人手保护,你别太紧张了。”

问题是小君是女人,这句话又不能说出口。祁风华又是气又是急,直接吼道:“你不懂就不要说话!总之就是不行!”

予函身为睿王,几时被人这样吼过。虽然他只是脸色一暗,身边的人却看不得自己主子受辱,就要冲上去与祁风华动手了。

“够了!”商君低喝一声。他平时极少动怒,花厅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商君起身,冷声说道,“别吵了,明天一切按计划行事,就这么决定。”说完也不管他们的反应,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君!”萧纵卿立刻起身追了过去。

祁风华也想追上去,手忽然被人拉住,不耐烦地转过身,竟是秦修之。祁风华微怔,冷声问道:“干什么?”都是他害小君受伤,这段时间他也没来看过小君,祁风华对他的印象极差。

祁风华冷面以对,秦修之并不在意,微微拱手,轻声说道:“祁公子,借一步说话。”

他和他之间有什么好说的?祁风华本想一走了之,转念一想,小君对他似乎颇有好感,他倒要好好试一试,这秦修之哪里好?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花厅。

眼光掠过一左一右离开的四人,予函眸中精光一闪而过。

出了花厅前的庭院,秦修之走在前面,祁风华缓步走在后面。盯着他颀长的背影,祁风华怎么看,都觉得这个秦修之除了长得好一点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

两人走进一座小亭子,祁风华斜靠着石柱,双手环在胸前,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秦修之回过身,也不再客套,直接问道:“商君的伤势到底如何,修之恳请祁公子坦白告知。”

叫他出来就为了这个?祁风华冷笑道:“你知道了也没用,何必还要问?”

秦修之微微皱眉,这位祁公子对于自己似乎有敌意。看来要知道商君的伤势,还得耍些心思才行。心中暗自思量一番,秦修之轻叹一声,说道:“在祁公子眼中,修之或许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商君的性格,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与他多次患难与共,我或许是那个能说动他的人。”

这话也有些道理,以他对小君的了解,估计小君这两天都不会见他,更别说劝了。让秦修之去劝,或许真比他有用。想了想,祁风华终于说道:“小君早在两个月之前就已经中毒了,只是他一直都用内力压制,你们不知道而已。那次你受了伤,小君发了疯一样要为你报仇,不顾自己中毒已深,妄动内力,让毒气侵入心肺。我一时间查不出,他中的到底是何种毒物。时间紧迫,唯有用紫泷藤为他驱毒。紫泷藤能解天下奇毒,但是练武之人都不愿意使用。”

两个月之前?难道说,与莫残一起对敌黑衣人的时候,商君就已经中毒了,怪不得他一路上都脸色苍白。他们都太粗心了,居然毫无所觉。听到紫泷藤能驱毒,秦修之急道:“为什么习武之人不用呢?”

“紫泷藤药性极为霸道,凡是练武之人皆有内力,内力与紫泷藤相冲,两败俱伤,内力越强,反噬也就越强。所以,要用紫泷藤,必须散尽内力。”习武之人,有谁愿意散尽内力,还不如死了算了。

秦修之惊道:“也就是说,商君现在已经武功尽失?”

那倒没有,不过祁风华却不愿意对秦修之吐实情。为了让秦修之全力阻止商君,祁风华自然是怎么严重怎么说了。满脸愁苦地摇摇头,祁风华叹道:“可以这么说,为了救他的命,我别无选择。小君一直以他的武艺为荣,你可能不会明白,习武之人,若是没了武功,简直生不如死,因此我一直都不敢告诉他。”

“他的内力还能恢复吗?”商君手持长剑,白衣胜雪的样子他见过,那绝世的风采让人过目难忘,他不能想象这样的他,若是失了武功,会怎么样。光是想,他已经不能接受,更何况商君!

“小君的功力深厚,一时间难以散尽。我一直用类牧草压制他的内力,待毒解了之后,停用类牧草,辅以针灸,内力或许可以恢复一半吧。但是用类牧草压制内力是极冒险的事情,这其中,只要小君稍动内力,一切都功亏一篑。到时紫泷藤的反噬,毒气的侵蚀,立刻就会要了小君的命!”他虽然说得有些夸张,但是若是小君妄动真气,他的武功真的就要废了。

为何他们认定商君去赴宴就一定要动武?秦修之不解地问道:“方繁与商君之间有仇怨?”

这人的心思倒是很敏锐,祁风华也不避讳,回道:“是,方繁这次表面上宴请小君,实际上,就是为了要抓住他。估计小君是想将计就计,才会以身犯险,这也是我为什么,绝不许他去的原因。若是去了,哪有不动手的道理,小君只怕是有去无回了。他一辈子都太苦,只想着承担责任,照顾别人,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你若真的关心他,就一定要劝他,决不能让他去。”

刚才听祁风华说商君的病情,他心中早已暗暗有了决定。秦修之沉声说道:“祁公子,修之有一事相求!”

祁风华轻轻扬眉,等着他说下去。秦修之忽然上前一步,走到他身侧,在他耳边低语。

听完,祁风华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神复杂地盯着身侧的秦修之,他真的要这么做?

……

萧纵卿跟着商君进了屋内,大门立刻被他砰的一声关上。

商君坐在桌旁,仍是不说话。萧纵卿急了,“君!方繁这次忽然邀请,必是不怀好意,他见过以前的你,难道你不怕身份被揭穿吗?”明知道是个陷阱,他还要跳下去,今天的商君让他很疑惑。

看来不解释,他是过不了这一关了。起身斟了两杯茶,将一杯推到旁边,商君冷然回道:“他没有那个机会。”

萧纵卿心里一惊,问道:“你想杀了他?”

握着手中的清茶,商君看向萧纵卿,轻哼道:“他就是当年杀我父亲的监斩官,是他一声令下,让武家一百余人人头落地,你说,他是不是该死?”

即使商君已经说得很轻,萧纵卿仍是看见了他握杯子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拿下他手中的茶杯,萧纵卿紧紧握着商君的手,说道:“是该死,但是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若是以前,我绝不拦你,但是现在你身上有伤,方繁也是个聪明人,既然是要捉拿你,一定是带足了人手。你若是现在就把方繁杀了,陇趋穆必定会有所觉察,你不是要扶持予函上位吗?打草惊蛇,只怕马上就是一场血雨腥风!”

他没想到,方繁对君的影响居然如此大,为了杀他,君竟会如此急躁。

手被握得有些痛,商君苦笑。他是恨方繁,却也不至于为了他方寸大乱。温暖从手心传到心里。为了让三儿心安,商君解释道:“若是方繁一开始,就死了呢?若是从此以后,朝堂上往来的方繁,是我的人,那么以后见厉大人,监视陇趋穆,是不是就更有把握了。”目前能为他们所用的官员,不是被斩就是被流放或者告老还乡,他们需要一个人,真正进入朝廷。方繁正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人物。

“你想找人取代方繁,混入朝堂?”萧纵卿暗骂自己,果然是关心则乱,原来商君是另有打算。细想刚才商君在花厅里所说的安排,萧纵卿问道:“那你为何还要让予函此时冒充方繁去见厉大人?”

商君摇摇头,坦然回道:“杀方繁的事情若能成事,自然一切都好,若是未能成事,起码予函也见到厉大人了。”

萧纵卿心下一沉,君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他并没有把握,却还是要执意如此!抓着商君的手越收越紧,萧纵卿低声呵道:“你自己也预想到了,这其中的凶险,你现在没有武功,根本不能保护自己,我不许你去,要刺杀方繁,我自有办法,我不许你冒险!”

告诉自己,一定要硬下心肠,商君脸色微冷,用力收回自己的手,冷硬地说道:“你不要再说了,我心意已决。”

“君……”萧纵卿才刚开口,商君忽然站了起来,背对着萧纵卿,冷声说道,“我累了,你出去吧。”

说完,商君干脆转身进了里屋,狠心地用力一扯,层层帷幔纷飞而落,瞬间将萧纵卿隔在了外面。

站在帷幔前,那道清冷的背影变得模糊,孤傲而决绝,萧纵卿伸出手,拽着帷幔,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君从来都没有这样对他,从来没有。

君,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不要怪我了!

只听见一声巨响,门被狠狠地摔上了。

商君背后一僵,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对不起,三儿!对不起。

他真的不想再等了,踏入天城的那刻起,他就不想再等!一切都快些开始,快些结束吧!

商君以为,第二天必定不太平,就算三儿不继续纠缠,祁风华也会和他闹的。谁知,一天下来,风平浪静,一切都按着他原来的计划在进行着。他的心,却是七上八下不得安宁,总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踏进秦修之的园子,就看见他面带忧色,一脸沉重地走出屋外,商君迎了上去,轻问道:“修之,你要出门吗?”

听见声音,秦修之一惊。看清是商君,秦修之将握在手中的东西紧了紧,缓缓收入袖间,故作轻松回道:“没有,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商君微微皱眉,今天的修之,看起来有些怪,哪里怪,却又说不出来。

在商君疑惑的视线下,秦修之心下紧张,脸上尽量镇定地说道:“进来说话吧。”

两人进了屋内,秦修之背对着商君斟茶。偌大的房间里,就他们两人,商君有些不自然起来,以前他们常常一起喝酒赋诗,品茶下棋,有时还通宵达旦,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自从那次修之说……他就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他,修之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不然也不会躲了他这么久。

秦修之将茶递到他面前,两人四目相对。商君赶紧接过茶,一边喝着,一边说道:“你的身体还好吧?”

“嗯,已经恢复了很多。”上次他还是莽撞了,果然如他预想中的一样,他还是让商君为难了。他们再也不可能如以前一样自在相处了吧。看不得商君这样为难的样子,轻叹一声,秦修之主动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事吧。”

商君暗骂自己的别扭,放下茶杯,坦诚地说道:“对。我刚才见到予函了。没想到你只是在入城时见过方繁一面,就已经能够易容得惟妙惟肖,太让人惊叹了。我来,是想请你再帮我易容一个方繁。”

再易容一个?秦修之疑惑地看着商君。商君解释道:“今晚我去赴宴,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杀了方繁,易容一个假的混进朝廷。所以需要你帮忙。”

原来,商君还有其他计划。如此一来,他就必须要弄清楚才行。秦修之坐直身子,认真地问道:“你要我怎么帮?”

“你先躲在青楼后院,等我的信号。若是成功地杀了方繁,我会让歌姬唱一曲溪水调,到时会有人去与你会合。你假扮成小二跟他们一起进入厢房送菜,人很多,外面的侍卫不会注意少了一个两个的。易容好了之后,你再趁着第二次送菜的机会离开。你一定要记住,溪水调没有响起,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答应我,好吗?”若是失败了,他就让卫溪将修之强行带走。

秦修之听完之后,并不反对,干脆地回了一声:“好。”若是他一直在屋里,易容的事,就简单多了。

“修之,很抱歉,又让你冒险了。你一定要记得你答应我的,不要轻举妄动。”秦修之意外的配合,让商君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一些。

秦修之并不接他的话,继续问道:“你打算用什么方法杀方繁?”

商君微怔,修之今天是怎么了,他以前不会去关心这些。猜测修之也是担心他的身体,商君笑道:“你放心,我不会与他动手的,我已经决定用毒。我会先服食解药,把毒倒进酒里,在毒性发作之前,消除他的戒心。待遣走他的近身侍卫之后,就动手要了他的命。”

用毒吗?这样也好,想了想,秦修之又追问道:“你要易容成方繁的人什么时候进去?”

“和你一起扮作小二进入。方繁为人小心谨慎,厢房他一定派人搜过,想事先藏匿在里面是不可能的。”如果可以,他也不希望修之去冒险,奈何方繁太过小心谨慎,他也是迫不得已。

这么说最重要的还是如何让方繁放松警惕。他一开始就中了毒,若是他毒发的时候,侍卫还在场,就失败了。秦修之一脸凝重地陷入沉思之中。商君担心地轻拍他的肩膀,问道:“修之,你怎么了?”

回过神来,秦修之回道:“我没事。”

他这样精神恍惚,晚上会不会太过冒险?心中思量着是否还有别的办法,商君说道:“你先休息一会,我去准备一下。晚点卫溪会过来接你。”

商君起身,忽然一阵异样的眩晕感袭来,眼前一黑,向后倒去。一双手利落地扶住了他的腰,将他抱在怀里。好不容易睁开眼,眼前的脸有些模糊,商君低声说道:“修之?你——”他的声音?怎么会虚弱成这样?

话还没说完,商君只觉得脚下一轻,修之竟是将他拦腰抱起。他想说话,眩晕让他开不了口。

他好轻,轻得一点也不像七尺男儿该有的重量。小心地将商君放在床上,秦修之拉过薄被,轻轻为他盖上。坐在床沿上,眼光在商君的脸上流连,久久不愿移开,他终于可以这样毫无顾忌地盯着他看了。窗外的光越来越暗,秦修之轻声说道:“你累了,好好休息一晚吧。”

休息,什么意思?脑子晕沉沉的,商君用尽全力不让自己晕过去,耳边隐约听到修之的低喃。商君终于明白自己着了修之的道,一定是那杯茶,修之到底要干什么?越想越慌,商君拼命地想要起来,却不知修之用的是什么药,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了很久,只能勉强睁开眼睛。晃动的床帏告诉他,他正躺在修之的床上。

僵硬的脖子不听使唤,商君只能偏过一点头,朦胧中可见一个白衣男子正坐在镜前,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片刻之后,男子起身,商君看清了男子的脸,那是——他的脸。

为什么会这样?是修之!他想起来了,为什么一进门的时候,觉得修之怪。他穿着一件白衫,他平时极少穿白衫。原来一开始,他就已经打定主意,迷倒他。修之,我低估你,你比他们还要厉害得多。

商君恨不得立刻坐起来,可惜他一动也不能动。狠狠咬牙,商君张嘴,却只能说出支离破碎的几个字:“不要做傻事……”

祁风华不是说,这药能让商君睡过去,怎么他还是醒着的?秦修之半跪在床前,就见商君不安地扭动着脖子。怕他伤了自己,秦修之抚上他的脸颊,听清他口中不住的低喃,低叹道:“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吗?对于我来说,这不是傻事,你有你坚持的东西,而我,要你活着。起码,不能死在我前面。”

眼前一片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但是那双温暖璀璨的眼睛,一直在他眼前出现。他说过的话,是我喜欢你吗?商君暗暗咬牙,狠心地回道:“我不喜欢你,我不喜欢,你走,走。”

不喜欢吗?即使再有预料,秦修之的手仍是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就如同他的心。收回手,拉高薄被,秦修之缓缓起身,放下床前的帷帐。

“我知道你的心意了,那就让我再为你做最后一件事。你放心,今晚的事情,我会尽全力为你办到的。”帷帐落下,分割了两人。

“不要,修之,不要去——”脚步声渐渐远去,一滴泪滑落,隐入发鬓,可惜,帷帐外的人,没有机会看见。

“修之——”

握住门把,秦修之再次看向纱帐内,朦胧的人影,平静地躺着,那个人,是他一生的牵绊。这一仗,让他为他去打吧。扬起一抹欣慰的笑意,秦修之打开房门,走出这里,他就是商君。

院内,袭慕和夜焰坐在院前的石凳上擦拭着手中的兵器,看见商君出来,都起身微微拱手以礼。秦修之深深看了他们一眼,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说道:“袭慕、夜焰,好好照顾里边的人,他是你们的主子。”若是他真有什么不侧,袭慕和夜焰跟着商君,也不算委屈了他们。

袭慕、夜焰对看一眼,他们知道屋里的人是他们的主子啊,商公子为何如此一说。心里疑惑,两人还是齐声回道:“是。”

秦修之点点头,大步离开了别院,经过与祁风华谈话的小亭子时,就见祁风华如昨日一般,斜靠着石柱。不同的是,此时他眼中不再是戏谑与不耐。

没有踏进去,秦修之只是对他轻轻点头,淡笑说道:“他就拜托你了。”说完不再停留,朝着商君所住“萦绕君心”走去。

盯着那道清朗的背影渐行渐远,祁风华轻叹,真的很像。秦修之不仅易容了小君的容貌,就连他风雅的神韵也模仿得如出一辙,如果不是他用自己的声音和他说话,他或许都认不出眼前的人,是不是小君[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上文袭幕和夜焰又分不出呢?下文萧纵卿也没有发现。]。

祁风华坐在亭子里,撑着脑袋,苦恼地看着天边一点点被黑暗吞没的红霞,用力地拍拍自己的脑袋,哀叹,怎么办?等小君醒了,一定要发狂的。

秦修之走进“萦绕君心”,早就等在那里的卫溪迎了上去,“主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御枫在门外等着了。”

调整好声音,秦修之回道:“好,出发吧。”忽然想到自己屋里的商君,秦修之交代道:“对了,修之的身体不好,让他好好休息。你待会儿不用过去接他了,我另有安排。”

现在才另作安排?主子很少这样临时起意,或许是主子担心秦公子吧。卫溪也不多言,回道:“是。”

秦修之暗松了一口气,说道:“走吧。”

“我说过,不许你去!”一道霸道的男子声音赫然响起,萧纵卿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院内。他的身后,跟着流光和几个精壮的黑衣侍卫。

糟了,是萧纵卿!

秦修之才放下的心又一次高高提起。

萧纵卿看似来势汹汹。卫溪稍稍上前一步,站在秦修之身侧。

骗过其他人容易,但是萧纵卿,秦修之没有把握,心里暗暗揣摩着对策,脸上依旧如常微笑。

萧纵卿走到秦修之面前,冷声说道:“今日之事,我已有安排,方繁必死,你无须再去。”他不能心软,即使是用绑的,他也不会让君去冒险。

秦修之认真地问道:“你有什么安排?”

平日里,君若是决定的事情,他强行阻挠,君必会不悦,今日却是有些不同。萧纵卿蹙眉,避重就轻地说道:“我在环翠楼内外做好了部署,他进去了,就没有机会出来。到时再让假的方繁从环翠楼回去,予函一样可以拿着令牌去见厉大人,计划照常进行,你无须出现。”

秦修之低眉思索了一会,回道:“方繁此时前来,必是带齐了人马,做足了准备。两方人马,在环翠楼里混战,动静必定不小。天城中,朝廷耳目众多,只怕事情会败露。”

萧纵卿低哼:“总之你就是要去!”他就知道君不会妥协的。一把抓住秦修之的手,萧纵卿冷声说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

萧纵卿忽然不说话,一双利眸里满是惊讶。

“你……”不是君,君的手不是这样的。

流光和卫溪对看一眼,不知道萧纵卿为何表情如此奇怪,仿佛没见过商公子一般。

他们不明白,秦修之却是再明白不过,他果然没能骗过萧纵卿。心里苦笑一声,秦修之收回手,淡笑回道:“我和你在做同样的事情,只是方法不同。这样吧,先按照原来的计划进行,若是我失败了,就按你的方法办!”

他是秦修之。他是要代君去冒险。萧纵卿脑子有一瞬间恍惚,心像被什么东西捶了一下,闷闷的。

萧纵卿不说话,应该也是同意了他的说法吧。绕过萧纵卿,秦修之说道:“卫溪,走吧。”

流光堵在院前,踌躇着他是继续拦还是让开?门主原来的意思不是要强留商公子吗?但是现在不发一语,是什么意思?正在流光犯难的时候,萧纵卿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我会在环翠楼外接应,你,自己小心。”

秦修之轻轻扬起唇角,回道:“好。”

流光侧过身子,秦修之与卫溪朝着大门疾步而去。流光疑惑地看向萧纵卿,他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今天的商公子和门主太奇怪了。

良久,萧纵卿终于回过身,却是一脸的烦躁,说道:“流光,吩咐下去,暂缓动手。让方繁进入厢房,注意厢房内的动静,若是他失败了,就按原来的安排,里边的人一个不留。到时保护好他。”

说完,萧纵卿却不是走向门外,而是一脸阴鸷地直直朝着秦公子的居所走去。流光心中疑惑重重,却也不敢耽误行程,带着黑衣侍卫赶往环翠楼。

走到秦修之的院前,萧纵卿又停下了步子。商君一定就在秦修之屋内,盯着院内良久,萧纵卿眼神一暗,最后却没有踏进去。

他现在,还不能进去。

……

环翠楼,天城数一数二的青楼,门堂宽敞招摇,才是华灯初上,门外已经停满了各式华丽马车,丝竹歌乐之声在门外已能听见。楼内装饰自不必说,极尽奢华,大厅里人声鼎沸。秦修之和御枫才踏入,一个布衣打扮的仆人立刻迎了上来,说道:“庄主,我家大人久候多时。”

秦修之轻轻点头,回道:“烦请带路。”

穿过嘈杂浮躁的大厅,御枫已经警觉地发现大厅里多了不少来来往往,既不像嫖客也不像龟公的男人,就连秦修之也隐隐能感受到大厅里窥伺的视线。看来在楼内做了准备的,不只萧纵卿而已,今晚上只怕不好过。

秦修之自若地随着仆人上了二楼,走到最为安静的里间,仆人轻敲了一下房门,随后推门而入。

厢房很大,却与一般层层纱幔屏风的包间不同,这是一个一眼就能看完的大开间。一张大圆桌摆在最中间,墙上挂着几幅名家字画,旁边是些矮案软榻,没有任何隔断,也因此,包间里没有什么可以隐藏的地方。

秦修之才站定,方繁已经起身迎了上来,瘦长的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说道:“商庄主,老夫还以为你不肯赏脸呢!”他到底还是来了。

秦修之微微拱手,笑道:“方大人说的哪里话,大人邀约,岂有不来之理。”抬眼看去,屋内除了方繁之外,还有四人。两人站在桌前端着酒壶,两人靠墙而立,都微低着头,做仆人打扮。只是那健硕的身形,轻盈的步伐,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的仆人。

秦修之假装没看见他们一般,淡笑着走到桌前,拿起桌上已经斟满的酒杯,笑道:“商君来晚了,自罚一杯。”说完爽快地一饮而尽。

方繁微愣,有些不确定起来。那日在缥缈山庄别院见过商君之后,他回去想了很久,终于想到,商君与四年前,劫武将军法场的女子长得极像。她有可能就是朝廷钦犯——武家之女,若真是她,将她擒住,绝对是大功一件。他的仕途之路自然是平步青云。

只是商君今日敢来青楼赴宴,还如此豪爽,真的会是女子吗?事情毕竟已经过去四年,当时又只看过一眼,他也不敢确定面前此人就是武家的女儿,待会儿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试他一试。若商君不是,他可不想愚蠢地与缥缈山庄为敌。

秦修之亮出见底的酒杯,方繁立刻笑道:“商庄主真是爽快!快请上座。”

两人在圆桌前坐下,秦修之轻晃酒杯,故作不满地说道:“今日难得与大人一叙,这酒怎么够劲,来人,上几坛子好酒来。”

站在秦修之身后的御枫立刻接话:“是。”

出了厢房片刻,御枫手提四个酒坛子回来。秦修之接过,打开封口,说道:“大人,不如试试我带来的东隅陈酿。”

酒坛才打开,浓厚的酒香立刻在厢房内弥漫开来,光闻就知道,一定是绝品佳酿。方繁眼神微闪,却只是拿着杯子,久久不肯入口,将酒杯至于鼻间,笑道:“果然酒香醇厚。”

他是怕酒中有毒吧!真是老狐狸。好在商君早有准备,秦修之拿起酒杯,大方笑道:“商君先干为敬!”

秦修之再次举起空杯,方繁终于也举起酒杯。美酒入口,方繁忍不住赞道:“好酒!”酒香绕鼻,余味回甘,酒性虽烈,却是如一道暖流滑入喉间,缥缈山庄的东西,果真样样都是极品。

陶醉于美酒之中,方繁却也没忘今夜最重要的事情。拿着酒杯,方繁一脸遗憾地说道:“有美酒无美人,岂不扫兴?”未等秦修之回答,他已经大声叫道:“老鸨!”

话音才落,一个四十出头,身着暗红华服,风韵犹存的妇人娇笑着走了进来,才站定,就马上招呼起来:“两位爷,我们环翠楼的姑娘,个个貌美如花,不管爷是喜欢风雅脱俗的,还是风情万种的都有!”

方繁举起酒杯,轻拍桌面,大声笑道:“都到这儿了,自然是要风情万种的姑娘。老鸨,你可要好好挑啊。”

“是是是。”老鸨连声回道:“我马上把姑娘们给您叫来。包您满意!”临走之前,老鸨眼光扫过秦修之的脸,暗暗倒吸一口凉气,好风流俊帅的男子,这明明就是一个翩翩少年郎君,大人昨天交代的事,又是为何?满怀着疑惑,老鸨却不敢久留,匆匆出了包间。

方繁心情甚好,举杯道:“庄主,我们再干一杯。”商君,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假凤虚凰。

“好。”秦修之并不知方繁脑子里这些思量,他只是在计算着毒酒发作的时间,如何在毒发之前让他放松警惕。两人各怀心意,酒还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老鸨走进姑娘的房间,还未开口,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经抵在她的腰间。握着匕首的,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美貌女子。门外就有方大人的侍卫,老鸨还来不及张口,女子一边抓住她的手拖进里屋,一边娇笑道:“妈妈,您可回来了,我们等您好久了呢。”

说话间,腰间的匕首一紧,几乎刺进她的腹部。老鸨不敢违抗,只得跟着她往里走,进了里屋,女子放下了手中的匕首,一把关上房门。

老鸨又想开口,一粒药丸强行塞进了她嘴里,一道掌力狠拍在她的背心,药丸立刻滑入喉咙。

“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老鸨惊得按住脖子,想要吐出来,可惜已是枉然。

“穿肠毒药!”一道冰冷的男声从背后传来。老鸨猛地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个黑衣男子,正冷冷地看着她。他身旁,原来待在屋子里的四个花魁晕倒在地上,手脚都被绑了起来,嘴上还堵了布巾。而她们身旁,站着另外四个同样美艳,却是她没见过的女子,其中一人就是刚才用匕首抵着她的女子。

老鸨惊出了一身冷汗,赶紧从袖间掏出一叠银票,双手奉上,讨好地说道:“大爷,饶命啊。我这里有些银票,您收下,不够我再去取。您就饶了我吧!”

卫溪侧过身,看也不看她手中的银票,反而走到桌前,掀开了一个木盒,回道:“你乖乖地把她们四人带进厢房,这些金子就是你的。如果你想耍花样,就等着肠穿肚烂毒发而死吧。”

烛光下,木盒里满满的一盒金条,晃得人眼花。看见这么多黄金,老鸨眼前一亮,但是一想到刚才男子的话,还有自己吃下去的药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丧着脸,泣道:“大爷饶命啊!那里边坐着的,是朝廷命官啊。他昨日就交代下来,要找四人进去服侍那白衣公子,而且——”

卫溪急道:“而且什么,快说!”难道方繁还有什么其他计策?

男子忽然怒目圆睁,老鸨不敢怠慢,赶紧回道:“而且一定要扒下那公子的衣服。若是能成,重重有赏,若是不能,就要人头落地啊!大爷,里边的人,老身实在得罪不起!”

卫溪一愣,扒衣服?这算什么?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卫溪拔出手中的长剑,低喝道:“好!既然你得罪不起,我现在就要了你的老命!”

“别别别!”凉飕飕的长剑架在脖子上,寒气逼人,老鸨哪里还敢说不,连声回道:“我带进去,带进去就是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收回长剑,卫溪哼道:“你最好老实点,别忘了肚子里的药丸。”

蹒跚地从地上爬起来,老鸨颤声回道:“不敢耍花样,不敢!”

四名女子拥了上来,厉声说道:“快走。”

老鸨磨蹭着往外走,这两边都不能得罪,她要怎么办,一路在心里盘算着,嘴里讨好地问道:“姑娘们都叫什么名字?”

带头的紫衣女子用力推了一下老鸨,低呵道:“她们叫什么,我们就叫什么,少磨蹭,快走!”

唉哟,疼死她了,看来这群女子也会武功。罢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有了那一盒黄金,大不了出了事,她逃就是了。再则,她肚子里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药丸,小命要紧。老鸨心中一番计较之后,脚步也快了许多。

出了房间,一路无阻,老鸨带着她们走进了包间,深吸了一口气,安抚自己狂跳的心脏,一边走,一边笑道:“让两位爷久等了。”

看向身后已经变得柔柔弱弱的四名女子,老鸨轻咳一声,说道:“这四位就是我们环翠楼最美的姑娘了,她们叫春蜜、夏意、秋侬、冬情。”

“春夏秋冬,蜜意侬情?”秦修之轻轻挑眉,笑道,“这名字取得好。”

果然是美人,方繁有些迫不及待要试试这商君的虚实,笑道:“名字美,人更美。还不快过来,给公子斟酒!”

“是。”四名女子应声而来。

方繁安排美人是为了试出商君是男是女,而秦修之则是为了偷令牌。看着几名女子走过来,秦修之赶紧说道:“大人太客气了,我怎能独享美人。你们两个,快给大人斟酒。”

“是。”紫衣女子和另一名黄衣女子顺势坐在了方繁身边。

紫衣女子举起酒杯,一手递到方繁嘴边,一手柔弱无骨地抚上他的胸膛,整个人几乎倒进了他的怀里,娇笑道:“大人,来,喝一杯嘛!”

美人在怀,方繁接过酒,笑道:“好好好。”一边喝着,方繁向着坐在秦修之身边的两名女子使了个眼色。

两名女子对看一眼,想起老鸨说过的“交代”。为了顺利偷到令牌,不让他起疑,其中的红衣女子举杯靠近秦修之,酒也送到他嘴边,笑道:“公子,你也喝,我喂你喝。”

趁着贴近之际,红衣女子在秦修之耳边低声说道:“公子,得罪了。”说完手也在他胸前胡乱扯着衣衫,却并未真正拉开。

一个女子在怀里磨蹭,秦修之还真是不习惯,不过为了令牌,秦修之还是虚应配合着。

想不到这几位姑娘刚才冷冷冰冰的,现在看来一点也不输给她的花魁。趁着还没出什么事,老鸨赶紧说道:“老身先告退了。”说完赶紧出了包间。

摸到了!紫衣女子暗喜在心,但是方繁将令牌挂在胸口,又隔着层层衣物,如何得手?灵眸微闪,女子轻掀纱衣,微微撅嘴,娇嗔道:“大人,公子,你们都穿这么多,不热吗?奴家好热哦!”

“环翠楼的姑娘,果然热情。”方繁哈哈大笑,花魁不愧是花魁,他要的就是脱衣服。方繁对着秦修之笑道:“商公子,咱们客随主便吧。”说完率先脱下了外袍。

方繁一脱下外衣,挂在胸前的令牌便隐隐若现。秦修之心情大好,顺势回道:“如此也好。”除去外衫,秦修之穿着素白的中衣,显得更为单薄。

“大人,来,再喝一杯嘛。”紫衣女子再次欺身上前,抚上了方繁的胸膛。此时方繁心思都集中在秦修之身上,都已经穿着中衣了,那两个女人怎么还没有扒下他的衣服。

抓到了!紫衣女子将藏于指尖的刀片轻轻弹出,掠过细绳,令牌顺着手腕滑入袖间,另一只手利落地从腰间取出假的令牌,系上细绳。才刚挂上去,女子的手忽然被一把抓住,方繁盯着怀中的女子,骂道:“你干什么?”

紫衣女子暗暗心惊,跌坐在地上,一脸委屈地回道:“奴家,奴家在服侍大人啊!”

方繁摸了摸胸前的令牌,还在!脸上也才微微缓和了一下。

看来令牌到手了。秦修之推开身边的女子,笑道:“大人,这样热情的姑娘,商君实在消受不起,不如让她们退下,咱们痛饮几杯。”

退下?方繁刚才为了令牌的事情虚惊一场,再看秦修之只是衣衫微乱,这群没用的女人,一口气梗在喉间,轻哼道:“是消受不起,还是无福消受啊?”

看他刚才美女在怀,却一副虚应冷静的样子,他不是无能就是个女人。

秦修之皱眉,回道:“大人此话何意?”

盯着秦修之的脸,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方繁故意放慢语调,说道:“我有一位故人,与庄主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不过,却是个女人。庄主今日如此忸怩,莫不是,就是我那位故人?”

女子!秦修之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商君怎么可能是女人,他会是女人吗?脑中闪过商君的种种神情,脑里忽然有些混乱。

迎着方繁窥视的眼,秦修之一怔之后,立刻大声怒道:“简直荒谬!”

秦修之刚才片刻的失神,在方繁看来,便是大有可疑。向着身后的仆人使了个颜色,方繁假意笑道:“既然不是,庄主何须动气。来人,还不快给庄主斟酒赔罪。”

“是。”一名仆人端着酒壶迎了上来,脚下却是忽然一滑,手中的半壶酒全部朝着秦修之撒了过去。酒浸湿了秦修之的衣衫,隐约间,却见他的胸前仿佛绕着布巾,方繁冷笑在心,她果然是女人。

“小的该死,这就给庄主擦干净。”端酒的仆人又迎了上来,手里按着白布,却不是在给他擦拭,而是撕拉着他的衣服。

“你干什么?”秦修之还未来得及反应,男子力气奇大,只是几下,秦修之的中衣被撕破。一直站在门边的御枫飞身上前,一手抓住男子的手腕,使力一推男子后退几步。

即使是这样,秦修之的衣服已经被撕得残破,胸膛也露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秦修之觉得很是羞辱,若来的是商君,也要受此番对待。想到这里,秦修之怒火上涌,冷声回道:“我商君堂堂七尺男儿,你居然把我比作女子。商某有心结交大人这个朋友,却遭此奚落侮辱,商君今日算是受教了!”

秦修之的衣服残破,看得清楚,他的胸前确实缠绕着几层纱布,但是看起来是治伤所致。而他胸前的肌肉,还有紧实的腰背,虽然瘦,却还是能看出,是个真正的男人。方繁心下惊惶,赶紧拱手说道:“庄主息怒,庄主息怒!老夫一时眼拙,再加上家奴愚笨,您不要介怀才好,我也是真心想交庄主这个朋友。”

秦修之扫了一眼一屋子的侍卫仆人,哼道:“真心?”

他是男子,已能确定他不是武家的女儿,而缥缈山庄的主人,他可是真正不想得罪!挥挥手,方繁对着身边的人不耐烦地说道:“都出去,都出去。”

紫衣女子也顺势回道:“是。”四人匆匆出了包间,倒酒的仆人也不敢留下,但是站在墙边的两人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过一下。

这是最好的机会,一定要把那两人支开!捡起外袍穿上,秦修之说道:“御枫,你也出去,我有话和大人单独谈。”

御枫看了一眼方繁身后的两人,久久才转身出了屋外。

秦修之脸上仍旧是一脸的不愉,手中握着酒杯,却是一句话也不说。方繁暗暗思量,环翠楼内外都有守卫,不会有什么刺客能进入,这商君最好还是不要得罪得好,轻轻抬手说道:“你们也出去。”

“是。”

两人领命,也出了包间。

秦修之终于松了一口气,令牌已经到手,屋内也只剩下他们两人,接下来就等着毒发了。

方繁举杯,讨好地笑道:“庄主,今日怠慢了,老夫再敬您一杯。”

“罢了。”秦修之接过方繁递来的酒杯,暗暗观察着他的脸色。

商君不是武家的后人,虽然有些失望,不过能与缥缈山庄的主人结交,亦是一件大好事,方繁连连举杯,赞道:“果真是好酒,只怕也唯有缥缈山庄能有此好酒了。今日能与庄主结识,实在是方某之幸啊!”

“大人不嫌弃,就多喝几杯。”秦修之将空坛扔到一边,拿起另一坛酒,再给方繁满上。

“好!”

几杯下肚,方繁的脸色开始潮红,然后是渐渐地泛黑。方繁觉得眼前的景物开始摇晃起来,不禁讪笑道:“这酒劲好厉害。”

片刻之后,鼻子里有热流涌出,方繁伸手一擦,竟是一片猩红!是血。

方繁惊恐地看向眼前的人,他仍是平静地坐着,一双眼冷冷地看着他,“你……”张了嘴才发现自己的喉咙竟然发不出声音,胸口也一阵阵闷疼。方繁怕了,这酒,这酒有毒。

“来人……”方繁用尽全力,却只能发出几个支离破碎的字,血从鼻子流出来,怎么堵也堵不住。脸色暗黑泛青,垂死挣扎的样子看得秦修之有些不忍地别过头去。

“来……人……”方繁不停地叫着。门外都是武功高强者,若是让他们听见,商君的计划就完了。心下一横,秦修之掏出怀里的布巾,捂住了方繁的口鼻。方繁死命地挣扎,放在桌边的酒杯摔落了下来。

哐当一声脆响,门外立刻响起一声询问:“大人,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方繁仿佛听见了希望,用尽全力踢踹着,秦修之几乎压不住他。这时,门外再次传来询问声:“大人?”

门也缓缓地推开。

森冷的长剑毫不留情地刺入胸口,殷红的血染红了原本素净的白衫,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上,扬起的依旧是温暖和煦的笑,却苍白得几乎淡去,唯有胸前的殷红越来越清晰刺眼。

修之!

商君几乎被恐惧湮没,他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他看见的是梦境还是真实。他只知道,他要起来,他不能这样躺着,一次一次尝试,却发现不管他怎么努力,连一根小指头也动不了。

身边似乎有人在走动,修之,是你回来了吗?修之!

“修之……”

细碎的几乎吹散在夜风中的低喃,却让祁风华大惊,跑到床前,只见商君眼皮一直在动,半张着嘴,艰难而努力地发出声音。

“这怎么可能?”祁风华不敢相信,小君居然是醒着的!他为什么还会醒着,为了让他能够安心地休息,他特意加大的剂量,他不可能还醒着,不可能!

“修之……”

耳边一声接着一声的低唤,明明白白告诉他,商君的确还醒着。祁风华赶紧抚上商君的腕间,混乱的脉动时强时弱,真气在体内乱冲,他居然靠内力支撑,不让自己睡过去,他怎么可以如此倔强,他这样会死。

不知是气愤还是忧心,祁风华取出银针的手居然轻颤起来。边将长针刺入穴道,祁风华在商君的耳边不停急唤道:“小君,你快停止!不要再运功,快停啊!”

或许是扎针的效果,或许是商君听到了祁风华的呼唤,他确实平静了一些。不过只一会,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小君?”祁风华轻声叫道。

商君艰难而缓慢地侧过头,看清祁风华,却只说两个字:“解药。”

“你!”祁风华真恨不得一掌拍晕他,却又不得不从药囊里拿出了解药,他算是认输了。不给小君解药,他只会继续催动内力,总不能眼看着他把自己害死吧。

服下解药,商君在床上安静地平躺了一刻钟。正当祁风华的心稍稍放下一些的时候,商君忽然坐了起来,蹒跚着要下床。祁风华赶紧压住他的肩头,明知道答案,还是问道:“你要去哪里?”

看也不看他一眼,商君冷冷回道:“放手。”他没有想到,小师叔居然会联合修之,这样困住他。

小君会生气,他早已经预料到,却不会后悔这样做。不肯放开手,祁风华叹道:“他们已经出去很久了,你现在去也来不及了。”

商君完全不为所动,坚持着要起来。祁风华怒道:“你怎么这么不懂得珍惜自己,他们为了保护你去拼命,你却枉费他们的心意。你的命不仅是你自己的,你有没有替他们想过?”

“我——”商君紧咬薄唇,冷漠回道:“我不要他们为我拼命!”他不值得他们这样对他,他一开始就不应该与任何人亲近,不应该连累任何人,是他的错,是他的错!

商君油盐不进的倔强彻底激怒了祁风华,手上一个用力,反剪其手,轻松地将商君狠狠地摔在了床上。祁风华怒斥道:“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还想做些什么?你帮不了任何人,只会拖累他们。”

这一摔让商君久久动弹不得,他好痛。痛的并不是身体,因为那样的痛,他早就习惯了。他的心好痛,小师叔说的没错,他现在这个样子,连站起来都那么困难,能做什么?他凭什么去救他们?

颓然地倒在床上,商君一动不动,茫然的眼里,失去了光彩。

心疼地看着商君颓然的样子,祁风华暗骂自己说得太过分了。身受重伤,商君已经够难过了,只是他一直憋着不表现分毫。他今天这样说,一定深深地伤了小君。在床沿坐下,祁风华轻抚着商君消瘦的脸颊,轻声说道:“小君,你是我们心痛的宝,乖乖养伤,等他们回来,这才是他们希望的,好不好?”

商君缓缓闭上眼睛,毫无回应。祁风华轻叹一声,这样的商君,他该拿他怎么办?

“主子。”屋外,袭慕的声音忽然响起。

商君仿佛没听见一般,祁风华迟疑了一会,还是回道:“什么事?”

袭慕微怔,回应的为何是祁风华?主子呢?心中有了怀疑,袭慕仔细倾听着里边的动静,回道:“前去查探的探子来报,环翠楼外,暗伏着很多铁甲军。”主子一直都很关心商公子,所以虽然他没有交代,袭慕依然派人去查看情况。

屋内久久毫无动静。忽然,商君蓦地睁大眼睛,弹坐了起来。刚才袭慕说什么?铁甲军,为什么会有铁甲军?对付方繁,修之就已经够危险了,如果还有铁甲军——

商君挣扎着站起来,大声说道:“袭慕,进来说话。”

祁风华伸出手,暗叹一声,又缓缓放了下来。罢了罢了,随他吧!

这声音?袭慕急忙推开门,夜焰也进了屋内,看清屋里的商君,两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是商公子?那他家主子?忽然想到下午说话奇怪的“商公子”,两人立刻了然,那才是他们的主子。

顾不得他们的震惊,商君急道:“有多少伏兵?”

袭慕终于理清了头绪,人也冷静下来,回道:“大约八十人,分别埋伏在环翠楼四周,手中兵器多为弓箭。”

“萧纵卿呢?”从昨日起就未见三儿,商君猜他一定另有安排。

“萧门主与您,不是,与主子一同出发了。据说调集了无声门上百精英,暗伏在环翠楼内外。”

商君暗暗松了一口气,这就好,有无声门的人,再加上他原来的部署,对付八十铁甲军和方繁的手下,三儿和修之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但是为什么才八十人呢?商君皱眉,上次追捕予函,他们就出动了两三百人,这次怎么——

“糟了!”商君低叫,“予函有危险。”

好一招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那八十铁甲军应该只是监视三儿他们,为的就是让他们不能脱身去救援,谁说新任铁甲军将领有勇无谋,这一招真是精明。

予函不能死,他死了,苍月的希望也就死了。其他亲王要么被下放,要么是扶不起的阿斗,予函是唯一有机会与陇趋穆对抗的人,他的品行和治国之道他是见识过的,他或许能将苍月从苦难中带出来。

予函一定不能死!

握紧双拳,商君缓缓低下头,对着身旁的祁风华低声说道:“对不起,小师叔。”他知道自己在拿命搏,但是有些事情,是死也要去做的。

说完,商君抬起头,眼中是平时常见的坚毅冷静的光芒,看向袭慕和夜焰,朗声说道:“袭慕,为我准备快马。你们可以选择去环翠楼救你们的主子,也可以选择陪我去救予函,你们自己选吧,我绝不阻拦。”

袭慕夜焰对看一眼,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同样的神情,拱手于胸,两人毫不迟疑地回道:“听凭公子差遣。”只因为眼前此人从未让他们失望过,也因为主子离去前的交代。

商君暗暗舒了一口气,现在他身边可用之人真的不多。

祁风华摇摇头,师父曾经说过,如果你不能说服一个人,你只有两种选择,一种就是走得远远的,一种就是与他一起沉沦。他走不了,那么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走到商君身边,祁风华说道:“铁甲军真正的目的应该是予函。让夜焰带一队人马去通知萧纵卿,保护秦修之,我和袭慕带一队人马陪你去救予函,如何?”

“嗯!”商君心头一暖,轻轻点头,掩下心中的感激。商君走到圆桌前,拿来笔砚,摊开天城地图,说道:“夜焰、袭慕你们过来,我们讨论一下如何营救,然后准备出发。”他要他们都能活着回来。

“是。”

烛光下,四人围坐在圆桌前紧张地部署着。尚书府外,刚刚拿到令牌的予函仍旧不知,危险正一步步临近。

“大人?”门缓缓地被推开,侍卫伸出脑袋,想要一探究竟。大人今日特别交代,要密切注意款待之人,若是他有一点点异动,立刻擒住。

门外御枫的心也提了起来,手缓缓移到腰间的长剑上。此时,屋内忽然传来方繁的一声怒吼:“都给我滚出去。不过就是碎了个杯子,别打扰我与庄主谈话。”

“是是是。”侍卫赶紧缩回脑袋,又合上了房门。

方繁一双眼早已充血,不敢置信地死盯着眼前的男人,他居然可以模仿他的声音!他到底是何人?

或许是药效发作,或许是方繁已经失去希望,只挣扎了一会,他就不动了,只是那双眼依旧大睁着,满是诧异、恐惧和不甘。

秦修之喘着粗气,全身的力气也像是被抽空了一般跌坐在地上,手中帕子早就被方繁暗黑的血浸湿。秦修之闭上眼,深呼吸了几下,才缓过劲来。屋外人声鼎沸,不时传来美妙的乐曲,包间里却安静得让人心惊。

按照商君的计划,事情才完成了一半,想到这里,秦修之赶紧站起来,费力地将瘫倒在地的方繁扶起来,让他坐在椅子上。摆弄了半天,方繁仍是不能坐直。秦修之转念一想,干脆让他半趴在桌上,塞了一个酒杯进他手里,自己也趴在桌子上。

不一会儿,便听见方繁大笑着说道:“来人,今日太开心了,再上些好酒好菜,我要与庄主痛饮。”门外的侍卫对看一眼,轻推开门看去,只见自己大人与商庄主都背对着他们坐着,两人看来都有些微醺地靠在一起,又看见商庄主连连摇手,回道:“大人太客气了,商君实在不胜酒力。”

御枫侧过身,微微挡住侧开的门,对几个侍卫低笑道:“看来我家主子与大人真是一见如故,平时他是很少喝得如此尽兴啊。”

其中一个侍卫点头回道:“那可不是,大人也极少如此开怀。”

御枫一脸戚戚然,回道:“既然如此,可别坏了主子们的兴致,上菜吧。”

“对。”侍卫连连点头,对着楼下的小二大声叫道:“来人,上菜上菜。”

不一会,七八个菜同时端了上来。看大人与商庄主相谈甚欢的样子,侍卫也放松了些,意思意思地搜了搜小二的身,没有什么异样,挥挥手,说道:“快进去吧。”

小二鱼贯而入,菜品也纷纷上桌。

方繁半趴桌上,不一会,略带酒意颇为不耐的声音再次响起:“都下去吧。”

小二们立刻转身出了包间。御枫拍拍几个侍卫的肩膀,颇为熟稔地笑道:“主子们不知道还要喝多久,不如我们就在旁边的小间吃点东西候着,如何?”

几个侍卫对看一眼,看包间里觥筹交错,有些动心,又故作矫情地回道:“这不好吧。”

御枫见小二们都已出来,这些侍卫并未注意少了一个,反手关上门,笑道:“咱们开着门嘛,一眼就能看见有没有异样。”

今日大人派足了人手,应该没有人能对大人不利,只略微思考了一会,几人点头回道:“也好。”

“请。”御枫与他们一起进了旁边的小间。

包间里一切重归平静,一个三十出头,一身布衣的男子从圆桌后面站直身子,躬身叫道:“主子。”

秦修之打量了他一番,身形与方繁颇为相似。刚才只一瞬,他已经匿藏在圆桌下,可见此人机敏。点点头,秦修之问道:“就是你?”

那男子点头:“是。”

“快坐下。”秦修之利落地从腰间掏出易容所需用具,好在刚才方繁只是扒了他的衣服而已。说起这个,他想到方繁所说的话,商君会是女子吗?不,不可能。即使心里一直在否定,脑中又不由得想起商君光洁的面庞,红润的薄唇。

空拿着用具,秦修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男子担忧地轻声唤道:“主子?”

秦修之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一边帮男子易容,一边问道:“你是否了解方繁的日常行动,语调神态?”要易容成功,光是容貌相似是远远不够的,尤其是声音、语气神态等等,有一样不像,便要败露。

男子坦然一笑,回道:“主子放心,小人在侍郎府潜伏过一段日子,对府中事务和方繁都有了解。至于声音——”

清了清嗓子,男子开口了:“庄主,你我再饮一杯如何?”

“嗯,惟妙惟肖。”秦修之满意地点点走,脸上已经差不多完成了,加上这声音神态,没有十分也有九分。

将最后的胡子打理好,秦修之笑道:“好了。”

透过光洁的琉璃玉盏,男子看了看自己的脸,再看看趴在桌上的方繁一眼,不禁叹道:“主子的易容术真是出神入化。”他也学过几年易容术,但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易容得如此相像,他真是望尘莫及。

秦修之收起用具,说道:“赶快把衣服换上。”

男子将方繁放倒,利落地扒下他的衣衫穿好。看着地上的尸体,男子为难地问道:“这尸首应该如何处理?”

秦修之环顾四周,包间里既没有隔间,也没有屏风,更没有壁柜,空空荡荡的。轻拍着桌面,秦修之暗叹,这尸体要怎么藏呢?

忽然,摇晃的桌布让秦修之眼前一亮,对着愣在一旁的男子说道:“把他塞在桌子底下。”只要他们离开的时候没有异样就好。

男子听命,赶紧将尸体塞进大圆桌下。

整了整衣襟,秦修之说道:“待会儿你和他们回府,令牌明日我会派人送回侍郎府,尸体留给御枫处理。”

“是。”

秦修之又看他一眼,没有什么破绽,说道:“走吧。”

两人走至门边,男子率先大声笑道:“今日与庄主喝酒,真是尽兴,下次还请庄主光临寒舍。”

听见声音,几个侍卫赶快出了小间,打开房门,只见商庄主微微拱手,回道:“大人客气了,商君一定到,请。”

方繁点点走,回道:“请。”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包间。离开前,秦修之向御枫使了一个眼色。御枫了然地走在最后,趁着他们下楼的时候,退回了包间里。

两人说笑间已经到了环翠楼外,正当秦修之与男子告别,准备踏上马车的时候,数支利箭朝着他射过来。

“小心!”守在门外的卫溪飞身而起,长剑隔开了飞驰的利箭。

秦修之一惊,抬头看去,四周的屋顶之上,隐约可见无数黑影,手中的利箭闪着隐隐寒光。秦修之站定,他们倒没有再射箭,看向“方繁”,问道:“怎么回事?”

“方繁”一愣,连连摇头,他也是一头雾水。

秦修之眉头紧蹙,难道被发现了,不可能,因为站在“方繁”身后的侍郎府侍卫也是个个一脸警戒。

正在秦修之一筹莫展的时候,一道冷硬的男声响起:“我们被包围了。”

秦修之一惊,回头就看见萧纵卿暗沉的脸。未等秦修之开口,萧纵卿丢下一句:“退回去再说。”转身走进了环翠楼。

待秦修之他们都退回环翠楼之后,潜伏在房檐上的黑影也消失无踪。

……

尚书府。

一辆纯黑的马车停在离尚书府不远的暗巷里。马车旁,年轻的车夫蹲在巷口,戒备地注视着四周。一个布衣男子从车夫身边走过,忽然将一块黑布包裹的东西扔到了车夫手里。

帘子被掀开,何绍华兴冲冲地钻了进来,将手里的东西激动地递到予函手中,说道:“主子,令牌送到了。”

予函紧握手中的令牌,掀开窗帘,一束月光射进车内,莹润的光华照在令牌上,能清楚地看见上面精细的花纹还有每一处细微的凹槽,这是仿制不出来的。确定手中的令牌确是真的,予函说道:“抓紧时间,我们进去。”

“是!”何绍华钻出车外,坐在何成旁边,轻扬马鞭,马车从暗巷里奔了出来,向着尚书府正门驶去。

尚书府前方的城楼上,一个炫白身影傲然而立,如鬼魅一般。

“主人,他们来了。”

轻摇着手中的嫣红折扇,玄铁面具闪着森寒的银光,喑哑的声音在月夜里冷冷地响起,如猫捉老鼠般惬意:“不急,等他们进去了再来个瓮中抓鳖。”

“是。”黑衣人不敢多说,立刻退了回去。

马车未靠近尚书府,已被卫兵拦截,喝道:“来者何人?”

已易容的何成朗声回道:“吏部侍郎方繁。”

一听是方繁,卫兵立刻收了气焰,回道:“是方大人啊!请您出示令牌。”

何成正打算送出令牌,一只透骨钉朝着他的方向直射而来,嵌入马车壁上。卫兵大惊,叫道:“有刺客!”一时间尚书府前一片混乱。

何成亦是大惊,回头看去,只见祁风华带着一队人马,追上前来,对他大声叫道:“有埋伏,快走!”

“走。”马车里,予函沉稳的声音传来。何成意会,狠狠地扬起马鞭,马车朝着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看着马车离去,黑衣人轻声问道:“主人?”

“是他?”透骨钉,还有那张年轻的脸庞他可是记忆深刻。

我不找你,你倒是送上门来了。白衣男子一扫刚才懒洋洋的样子,轻抚着右臂上的伤,指着最前面的祁风华,沙哑的声音冷冷说道:“追!那个人,我要活的。”

“是。”黑衣人躬身退去,数道黑影也朝着马车的方向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