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修之表白

夕阳西下,温暖的金光洒在前厅门廊上,温暖而祥和。可惜宽敞的门厅里,气氛却有些压抑。或坐或站着几个人,有人安静地品茶,有人焦急地来回走着,有人一言不发地沉思。商君一直微低着头,面色平静地看着手中翻滚起伏、缓缓绽放的茶叶,心里惶惶不安。自从下午见过那个戴面具的白衣男子之后,他的心就一直不能平静。那抹刺目的白,妖炙的红,不断地刺激着他。

从法场回来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陇宜亥终于率先开口:“黄岐已经遇害,陇趋穆接下来一定还会继续铲除异己!血雨腥风在所难免。”一旦陇趋穆独揽大权,他想要反败为胜,机会就更渺茫了,他不能让像黄大人这样的忠义之士一个一个凄惨地死去。

商君轻吹着茶叶,不急不缓地问道:“厉大人告老还乡,何时离开天城?”

众人看向萧纵卿,天城的一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萧纵卿心情似乎一直不太好,冷冷地回道:“三天后。”

只有三天了吗?厉大人乃三朝元老,关于先帝遗诏的事,一定还知道一些他们不知道的,而且现在朝廷中,到底还有多少能为他所用的人,也只有厉大人知道。与商君对看一眼,陇宜亥沉声说道:“我们必须见他一面。”

萧纵卿直接摇头,回道:“他的宅子被包围得严严实实,没有人可以随便进出。除了目前最得宠的刑部侍郎方繁,只有他持着令牌才能进入。而且令牌不是一般的令牌,那是阴阳牌,一分为二,方繁和守军将领一人一半,每一块都是一对一的,不可能伪造出一块一模一样的。”

“又是方繁这个奸邪小人!”陇琉璃听见方繁的名字,一双杏眼圆瞪,怒火中烧地骂道,“迟早有一天,要把他碎尸万段。”如果不是他在皇上面前谗言告密,哥哥和黄大人也不至于招致杀身之祸。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见到厉大人,他的狗命先留着!”说到方繁,陇宜亥的眼中虽然也蓄满杀机,面色却依旧沉静,冷静地说道,“秦公子的易容术很好,只要能拿到令牌,我们就能进去。只是这个令牌,要怎么办呢?”

不能仿造,那就只能偷!谁都想到了,只是这种偷鸡摸狗不光明的手段却不能从睿王,这个有可能成为国主的人口中说出来。商君心里嗤笑,不在乎地张口说道:“偷吧。”

商君说得响亮而坦然,陇宜亥面露尴尬,萧纵卿不由大笑。商君才不在乎什么所谓的名声,陇宜亥太小看他了。中午时有些郁结的心情此刻大好,萧纵卿笑道:“可以试一试。大家一路上也累了,先好好休息吧。偷令牌的事情我会安排。”

商君率先起身,萧纵卿毫无避讳前厅那么多双眼睛,牵着商君的手,一边走一边笑道:“君,我扶你回房间。”

商君想要收回手,却被萧纵卿紧紧拽着,商君苦笑,罢了,随他吧。

两人就这样手拉着手,肆无忌惮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前厅里的人,面色各异。秦修之眼中划过一丝疼痛,陇琉璃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温婉地起身走到修之面前,刚要开口,修之忽然站起身,朝着商君离去的方向走去。

陇琉璃木然地站在原地,他竟是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吗?她就不信,抬脚就要追上去,身后陇宜亥劝慰的声音传来:“琉璃,他不属于你!”

那么他属于谁?那个叫商君的男人吗?她不甘心。不理会背后的叹息声,陇琉璃提起裙摆,追随着那道墨色身影而去。

绕过前厅,是一条幽静的九曲石桥,桥面建的几乎与水面一般高,走在石桥上,仿佛走在水面一般。湖水清澈,能清楚地看见水下红鲤鱼欢快地游着。商君才走上石桥,鱼儿纷纷游过来,在他的脚边徘徊。商君忍不住放慢了脚步,萧纵卿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小香囊,递到商君手里。商君接过,倒出来一些,发现是鱼食。

轻轻撒了一些到水面上,鱼儿争先恐后地抢食,有些甚至跃出水面,细细的水花溅湿了商君的衣摆。一路走一路撒着鱼食,鱼群如一条嫣红的丝带,随着商君的脚步,飘摇回荡。

商君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他,有多久没有这么好的兴致喂鱼嬉戏了?记忆中,似乎不曾有过。终于看见他笑了,萧纵卿也开心地笑道:“一定是它们也觉得你太美了,你一来它们就围绕在你身边。”

为了让这些鱼儿听话,他让一个身形和商君差不多的人穿着白衫每天给他们喂食,所以只要商君一出现,鱼儿就会游过来。他猜想商君会喜欢,想不到他果然笑了,总算没白养这一池红鲤。

美?商君失笑,他现在又瘦又憔悴的样子,和美扯不上关系吧。晃晃手里的鱼食,商君笑道:“我听说过鱼儿看见美人惭愧地沉入水底,你家的鱼儿倒是特别,看见美人就一跃而起?还有你什么时候有随身带鱼食的习惯了?”

萧纵卿无奈地盯着商君揶揄的笑脸,哭笑不得地回道:“君!有时候适当地无知比较可爱。”

商君轻轻扬眉,低笑:“无才便是德?”

“对!”他就不能像普通女子那样骄傲一下?惊喜一下?娇羞一下?

故作苦恼地摇摇头,商君叹道:“那我只怕注定要……”缺德!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忽然一道若有似无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好香,商君四处看看,什么都没有看见。萧纵卿但笑不语,牵着他穿过石桥,到了一个院子前。商君抬头看去,“萦绕君心”四个飞扬洒脱的草书嵌在一个精致的青玉门楣上,有些不太相称,却突出醒目。

萦绕君心吗?商君若有所思地看着院门,脚下一滞。

萧纵卿轻轻推开院门,更为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在萧纵卿雀跃的目光下,商君还是跨进了小院,眼前的美景瞬间俘获了商君的心神。

院子里,数十棵梨树竞相吐蕊,满树的雪白花蕊,在春风轻拂下,微微颤动,无限娇羞。深深吸一口气,尽是醉人的香气。商君缓步走到梨树下,几片娇花随着清风飘摇而下。伸出手,一枚落花停在他的手心上,轻拂花瓣,商君叹道:“梨花开了,真美!”

夕阳下,淡淡的金光笼罩着他,一袭雪白长衫的他,站在梨花林中,仿佛与皎花融为一体。萧纵卿看得有些痴了,淡淡的愁绪,纤柔的身体,绝美的侧面,美得梦幻!听到他的感叹,萧纵卿不禁回道:“我觉得还是你更美。”

商君手一颤,花瓣从指缝中滑落。背过身,商君收起那一瞬间的脆弱,微恼地说道:“三儿,什么时候你也变得油嘴滑舌了?”

萧纵卿轻叹,虽然只是片刻的温柔,不过他现在已经心满意足了。不接商君的话,萧纵卿指着花林后面的小屋,笑道:“你的房间就在那。这个院子只有你一个人住,不会有人打扰你。”

偌大的园子,还有那一池的红鲤,都是特意为他准备的吧。商君缓缓转过着,真心地说道:“谢谢你,三儿。”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商君凝重的表情让萧纵卿的心一沉,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说笑道:“几颗梨树就让你感动成这样?早知道我就把全城都种上梨树。”

“其实,你不必为我做这么多。你这样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报你。”

果然,商君下一句话,打掉了萧纵卿勉强维持的笑容。握着商君的肩膀,萧纵卿微微弯腰,不容他回避地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只要你喜欢,什么事我都会尽力为你办到。”

他本就不是柔情的人,更不屑讨任何人的欢心,为了他,他做全了。为什么他就是不懂?

下一秒钟,商君被紧紧地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三儿?”

“不要说话,就让我这样抱你一会儿,就一会儿。”

耳边仿佛哽咽一般的男声震得商君一时间动不了,这是那个骄傲、霸道的男子吗?

“君!我不想听你说感谢的话,也不需要你回报我。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把我当成孩子,我是一个能照顾你,保护你的男人!不要这么快就拒绝我,给我机会,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随着紧拥的怀抱,传递过来的,除了强劲的心跳声,还有一波一波的心痛。

院内,纷飞梨树下,两人紧紧相拥的一幕,正好落入那双幽深如海的眸中。

为什么?

为什么萧纵卿可以这样坦然地表达对商君的感情?

为什么他却不敢向商君表明心迹,哪怕是一句?

秦修之啊秦修之,你为什么不敢说?为什么——

梨花环绕,花雨纷飞,商君安静地靠在萧纵卿怀里,眼前的他们如一对恋人。

原来只是这样看着他在别人怀里,他的胸口就会一阵一阵刺痛,随着每次心跳,那痛就更甚一分,即使这疼痛几乎让他窒息,秦修之仍是移不开脚,别不开眼。

陇琉璃追到院前,只看到秦修之木然僵硬的背影,朝里边看去,两人男人相拥的情景映入眼帘。陇琉璃冷笑,真是天助我也,商君和萧纵卿这样抱在一起,修之总该死心了吧。她一定要让修之知道,她比商君那个男人要温柔体贴,娇媚可人得多。

缓步走到修之身侧,温暖娇柔的手轻轻握住了修之的手,陇琉璃温情脉脉地说道:“修之,晚饭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修之的手冰冷而微微地颤抖着。陇琉璃将他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晃着,依旧是那样柔美的低唤:“修之,走吧!”

秦修之漠然地收回手,眼睛依旧不曾从商君身上移开。那种既疼痛又依恋的神情,刺伤了陇琉璃的心。她这么个千娇百媚的美人站在他眼前,为什么他就一定要盯着一个男人看?紧紧地抓着修之的手,陇琉璃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这时候,她不管什么金枝玉叶大家闺秀的仪态礼仪,只想把修之拖走。

被拖着走了几步,秦修之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说道:“放手。”

心有不甘,陇琉璃甩开秦修之的手,指着不远处的小院,愤愤地问道:“你刚才看得还不够清楚?难道这样还不能让你回心转意?”

回心转意?他的一颗心,都已经系在那人身上了,怎么回心转意?秦修之自嘲地苦笑,若是这颗心可以随着他控制,他又如何会像现在这样?

深吸一口气,陇琉璃轻咬丹唇,语气虽然有些重,但是还是尽量柔和地劝导:“修之,他,是男人!这样的感情不会有好结果的,你会被人耻笑,甚至是唾弃,你会失去很多东西,难道你都不在乎吗?”

陇琉璃以为秦修之会生气,起码也会脸色大变,谁知他只是轻叹了一声,平静地回道:“我知道他是男人。”

他在乎吗?陇琉璃所说的这样,他岂会不知,所有的一切,都抵不过商君一个清浅的笑容,他的心都已经不属于自己,还在乎什么呢?

我知道他是男人!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为了商君,他什么都不在乎吗?

陇琉璃盯着秦修之绝美的脸,又爱又恨,为什么他就不能看她一眼?都是因为商君。她不会让修之和商君在一起的,不会。

冷哼一声,陇琉璃冷声说道:“就算你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呢?他也不在乎吗?说不定连他都会唾弃你,耻笑你?”

一句话似乎刺中了秦修之的软肋,他的脸色都变了。陇琉璃心喜,走到他身边,继续柔声劝道:“修之,你放手吧。”

放手吧……

商君清朗的笑,飞扬的眸,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的所有,他都忘不了。他如何放手!

脑中闪过刚才那相拥的一幕,秦修之心疼难当。不,他不放手!他就是顾忌太多,担忧太多,才会到现在都没有和商君表达过一句,即使最后真的被商君所不耻,他也要告诉他,他的心意。

心中有了决定,秦修之的心情稍稍平静了一些。后退一步,对着陇琉璃微微点头,秦修之温和而疏离地回道:“我的事不用郡主担忧。”

说完便转身离去,不理会身后女子的低唤。

怒瞪着秦修之潇洒离去的背影,陇琉璃双手紧握成拳头。她关心他,和他说了这么多,他居然就这样对她。委屈、愤恨同时涌上心头,陇琉璃大声叫道:“秦修之,你这个傻瓜,他根本不喜欢你。他永远也不会喜欢你!”

秦修之脚下一滞,依旧没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

初春的夜,乍暖还寒,月华如水,透过薄薄的窗纸,朦胧地照在青玉桌上。夜风里飘散着淡淡的梨花香,清风不时拂过花蕊,发出低低的轻吟,一切都宁静而美好,只可惜坐在桌前的人,却没有心情欣赏这些。

傍晚三儿抱了他一会,就匆匆离开了。他却从下午坐到现在,一直没动过。三儿喜欢他,他不能再逃避了,但是从以前到现在,他都只把三儿当成亲人,现在要怎么办呢?

心情纷扰,忽然一声轻柔的敲门声传来,商君一怔,问道:“谁?”

门外没有回应,依旧是那样轻柔的敲门声。商君警觉,这人的气息均匀绵长,刚才他也没有听出有人靠近,这人武功不弱。商君站起身,冷然说道:“进来。”

随着一道掌力,门被扫来,夹带着纯白的梨花,一道颀长的白影出现在门外。月光下,男子一袭缎面雪白长衫与未束的墨发在夜风里纠缠着,张狂舞动,脸上的玄铁面具闪着森冷的寒光,嫣红纸扇半开着,悠然自若地在手中把玩。

是他!中午在街角看见的那个男人。

商君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夜里的他,更加诡异、邪肆,就只是一个人,却给了商君这么多年来,从没有过的压力,甚至是恐惧。

男子跨入屋内,关上房门,一切都那么自然,好像这里是他的地方一般。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眸,上上下下盯了商君一个来回,才幽冷地说道:“十七日,你破了前一个人的纪录,我想看看中了我的幽冥露还能活这么久的人,有什么奇特之处。”

面具里的眼狭长而冷烈,没有一丝温度,如刀割一样沙哑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他就是那群黑衣人的头?难怪黑衣人如此残忍阴狠,有这样的主子,手下又岂是善类?

他这次来的目的是什么?商君心里揣测着,脸上依然平静,冷漠地说道:“你现在看到了?”

仿佛知道商君心里在想什么一般,男子轻拍着折扇,一副猫抓老鼠似的惬意,声音却依旧麻木:“我今天本来是来要秦修之的命,不过现在,我对你好像更感兴趣。”

修之?商君心下一惊,上前一步,与男子对面而立,直视那双阴邪的细眸,冷声说道:“你想怎么样?”

男子眸光微闪,一直毫无起伏的声音染上了些许兴味,“让我想想。”

这人太嚣张了。商君暗暗咬牙,手缓缓搭上腰间的软剑。

商君还没来得及拔剑,嫣红折扇一挥,搭在商君的手上,男子邪气地说道:“放心,我舍不得杀你,我还想看看,你到底能撑几天。”

商君讨厌他一副胜券在握,仿佛能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一般的气焰。提气于掌心,商君击出一掌,男子身手奇快地侧身闪过,擒住商君的手腕。商君想要反击,但是刚才忽然催动内力,胸口火烧一般地疼痛。只是稍稍一滞,男子反手点了商君的穴道,冷哼道:“有人来了,你可以大声呼救,反正,结果都会和你那个侍卫一样。”

是流云,商君大惊,急道:“你把他怎么了?”以男子的身手,还有这阴邪的性情,流云他——

男子并不回答,将纸扇轻压着商君的唇上,轻哼:“嘘。”

“你——”商君还想说话,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真的有人?这么远就能听到脚步声,男子的功力之高让商君心惊,赶紧住了口,敲门声也随即响起。

男子好整以暇地靠在门边,手中的折扇轻轻摇晃着,嫣红折扇间,隐隐能看到银白锋芒。商君眉头紧锁在一起,这座宅子里的人,没有一个是男子的对手。不管门外的人是谁,呼救也不过是多几个人送死而已。冷瞪着男子,商君尽量平静地问道:“谁?”

门外低沉的男声响起,“是我,修之。”

修之——

商君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会是修之?怎么会是他?

男子也是一怔,邪魅的眼轻扬,看到商君一直冷静傲然的脸上染上惊恐,心情忽然变得很好,今晚他的运气似乎不错。

男子轻摇着折扇,并没有立刻对门外的修之出手,而是满目挑衅地看着商君。商君的心如悬在半空中一般惶惶难安,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一边怒瞪着男子与他眼神交锋,一边尽量冷静地回道:“我累了,你走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秦修之没想到商君连门都不让他进,冷淡的语气让他本来就紧窒的心像被人重重地捶了一拳一样痛得无以复加。他真的连表达的机会都没有了吗?不,他不会再退缩了,即使得到的答案是不,他也要听商君亲口告诉他。

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不要跳得那么急促,秦修之低声说道:“商君,有一件事,我想要告诉你。不会耽误很长时间。”

他为什么还不走,商君急得差点要尖叫了,此时男子忽然将手放在门板上,位置不偏不倚,正对着秦修之的胸口。他和秦修之就这么隔着薄薄的门板面对面站着,只要他用力击出一掌,必定打中修之。商君这时候再也管不得什么冷不冷静了,大声叫道:“我什么都不想听,你快走!”

商君不同以往的大叫,让秦修之原来还忐忑的心渐渐冷静下来,疑惑地问道:“商君,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商君还来不及开口,男子一个侧身闪过门侧,大门也随即被打开——

“商君?”秦修之站在门外,看着商君木然地站在桌旁,一张脸白得吓人,正惊恐焦虑地看着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见商君朝他大吼道:“不要过来!”

同时,一道光影从他身边闪过,秦修之只觉得肩上一痛,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提了起来,摔进了房内,重重地跌在地上。秦修之只感到一阵眩晕,待眼睛能看清时才发现,房间里居然还有一个人,铁面白衣,邪魅阴鸷。

不等修之起身,男子欺身上前,冰冷的铁手抓住秦修之的衣襟,将他拽了起来,沙哑着声音冷笑道:“一箭双雕,今晚的收获不少,省得我再跑一趟。”

可恶!商君咬牙一字一顿地低吼道:“放——开——他!”调气聚息于天池穴,商君尝试着冲破穴道,不知男子用的是什么手法,每试一次,胸中的疼痛更甚一分,穴道却丝毫没有解开的迹象。

生气了?男子沙哑的声音夹带着得意,笑道:“你最好不要擅自运功冲开穴道,不然毒气会顺着你的血气直冲心脉,你就可以直接见阎王了。”

商君冷哼道:“你以为我会怕?”傲然冷视男子,强忍疼痛一次一次尝试冲破穴道,即使气血翻涌,黑血沿着唇角一滴一滴溢出。

男子轻轻扬眉,他真的不怕死?

血沿着下巴一滴一滴落在雪白的衣襟上,商君不为所动,秦修之却心痛得顾不上咽喉还被白衣男子擒着,艰难地说道:“商君……不要乱来……”

秦修之的脸憋得通红,呼吸急促。商君又急又恨。男子有些不耐烦地冷哼一声,“我先解决了他,再和你慢慢玩。”

男子手上用劲,秦修之立刻感到喉骨紧窒剧痛,一股眩晕袭来,紧紧抓住男子的手,用尽力气,只说出了三个字:“玉玲珑。”

玉玲珑?男子一怔,立刻松了手,厉声问道:“玉玲珑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喉咙如火烧一般刺痛,秦修之一边咳嗽,一边猛喘着气。虽然男子松了手劲,他仍是头晕目眩。这么久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似乎都和那块玉玲珑有关。刚才他是在赌,赌白衣男子要杀他,也是为了玉玲珑,他赌赢了。但是他真的不知道那块玉玲珑到底有什么秘密。

“不说?”白衣男子冷哼一声,手中折扇轻转,扇骨上几把锋利的短刀立现。男子只轻轻一挥,刀锋掠过秦修之的右肩。秦修之只觉得一凉,温热的血已经沿着胳膊而下,染红了整个臂膀。秦修之漠然地别过头,一个字也不回。他不能说,更不知道说什么,只要男子还想知道玉玲珑的秘密,应该就不会杀他。

血腥味一瞬间充斥着整个房间,商君低叫:“修之!”

“还是不说?”白衣男子显然没有那个耐性,他想知道的事情,没有不知道的。

他不要自己的命是吗?那商君的命呢?折扇指向商君,对准商君胸口,男子毫不留情刺去。

商君动不了,只能眼看着短刀向他逼近,闭上眼睛,等待疼痛的到来。只听见利刃刺入胸腔的声音,一抹温热的血溅上了脖子,他却没有感觉到疼痛。慌忙睁开眼睛,商君惊慌失措地叫道:“修之!”

秦修之挡在了商君的面前,利刃当胸穿过。商君看不见修之的脸,但是猩红的血沿着森冷的刀锋滴到石板上,一滴一滴,如一把把刀,全都刺入商君的心里。

男子也没有想到修之会扑上来,细眸微挑,这一刀又准又恨,手中的短刃毫不留情地拔出,秦修之立刻软倒在地。

“啊——”

胸中腥燥之气不断上涌,商君终于冲破了穴道,一口鲜血喷向白衣男子。男子后跃避开。商君急忙俯下身,正要扶起地上的修之,男子再次挥扇上前。

抽出软剑,隔开折扇,商君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他第一次这么想杀人!轻轻放下秦修之,商君提起软剑,直指白衣男子,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杀了他!

挥剑而出,软剑如一条灵蛇,向着白衣男子脖子缠去。商君只为了要杀他,不管不顾。白衣男子也被商君凌厉的招式和强劲的功力吓了一跳。这人果然厉害,难怪他能撑住幽冥露的毒性,中毒十来天,还被他封住了穴道,他居然还有此等功力,心下不敢小看。白衣男子一跃而出。

商君提剑追出,夜风凛凛,满天花雨中,银白软剑与嫣红折扇交锋。商君眼眸腥红似血,只攻不守,招招致命,白衣男子一时间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几个回合之后,商君渐渐体力不支,白衣男子再次亮出短刃,直取商君咽喉。

“叮——”

一枚透骨钉直射而出,正好打在短刃之上,短刃被打偏,险险擦过商君的脖子。商君乘机挥出一剑,白衣男子翻身躲过。商君喘着粗气再次提剑,此时胸口的痛早已不能让他感到痛,他要他死。

“小君!你不想要命了!”一道严厉的男声从房顶上传来。伤成这样,他要是再打一刻钟,就可以暴毙!

商君微微眯眼看去,房顶上的人一袭紫衫,手中扣着几枚透骨钉,俊俏的脸上满是寒霜。

“小师叔——”商君紧咬牙关,怒瞪着白衣男子,冷声哼道,“我要他死!”

祁风华皱眉,小君这是怎么了。白衣男子蓄势待发,祁风华飞身来到商君身前,低声说道:“你先进屋,这里交给我。”

商君还想说什么,但是一想到屋里的修之,商君收了软剑,匆匆往屋里赶。

修之侧躺在地上,血染红了青石地面,平时璀璨的眼眸此时紧紧地闭着。商君颤抖着将修之扶起来,抱在怀里,轻拍着他的脸,叫道:“修之,修之你怎么样?”

“我……”是商君吗?秦修之全身无力,冰凉的感觉似乎要将他淹没,颤抖地抓住商君的手,虽然吃力,却仍微喘着说道:“我有一句话,一直想告诉你。”

修之冰冷的体温和烫人的鲜血,煎熬着他。商君急忙点了修之的穴道,急道:“你不要说话,有什么话等伤好了再说。”

秦修之吃力地摇摇头,低喘着急道:“现在不说,我怕以后都没有机会再说了。”

商君慌忙用力按住血流不止的伤口,即使已经点了穴道,但是不知为什么,血仿佛永远也止不住一般,不断地从他的指缝涌出。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商君的心似乎也随着流淌的鲜血变得冰冷,泪不知何时已经迷蒙了商君的眼,不知道是要安慰修之还是安慰自己。商君不停地低喃着:“不会的,修之,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君——”眼前早已朦胧一片,紧紧地握着商君颤抖的手,秦修之低喘着说道,“我……”商君俯下身子,将耳朵贴在他的唇边,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我……喜欢你。”他终于告诉他了,终于带着一抹满足的笑,秦修之缓缓闭上双眼。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商君脑子一片空白,一滴清泪沿着脸颊滴落,划过秦修之的眉心。他要告诉他的,就是这个?他不要!他不要他在这个时候告诉他!他不要!

“修之,修之你醒过来。你不想听我的答案吗?你醒过来啊。”任他怎么呼喊,怎么摇晃,修之都不再有回应。商君觉得心像被挖空了一般,浑身冰冷。

刚才的一场激战,院子里梨花残瓣纷飞。素白的花瓣下,白衣男子孤立其间,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森冷面具下的眼已经不能用冷来形容,上挑的细眸满是邪魅冷残的光芒,只是与他对视,祁风华就心惊不已。

“又来一个送死的。”沙哑的声音隐含着内力,手中的嫣红间,森冷寒光若隐若现。

看过男子与商君的对决,祁风华已然知晓,男子的武功绝对在他之上。紧扣手中的透骨钉,祁风华心里直打鼓,脸上却丝毫不敢表现出心虚。面露不屑,祁风华大声回道:“谁死还不一定呢,你还是为自己准备好棺材吧。”

好狂的人!白衣男子眼神微闪,暗暗打量起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足二十的年轻男子,年轻的脸上傲气逼人,气息也算均匀有力,却绝不是什么绝世高手。男子冷嗤,果然初生牛犊不怕虎。打开手中折扇,男子脚下使力,向祁风华攻去。

好快速度,祁风华赶快运足内力,将手中数枚透骨钉一齐射出。这套掷暗器的手法是师父亲传的绝技,也是祁风华唯一厉害的功夫,若是近身搏击,他身手平平,所以他绝不能让男子靠近他三尺之内。

如密雨一般的暗器袭来,男子微惊,他没见过有人可以靠手一次发如此多而且劲力十足的暗器,难道是他估错了,这年轻男子的武艺真的深不可测?

只是一瞬间的失神,男子被一枚透骨钉刺中右臂,几乎是同时,一股辛辣疼痛感由右臂延伸至肩胸,直攻心房!男子立刻收了内力,点了穴道护住心脉,阴冷地怒视祁风华,哼道:“你用毒?”

看他中了他新研制出来的麻息散,祁风华终于松了一口气,得意地回道:“现在才发现,已经晚了。”中了麻息散,靠内力是不能驱除的,而且瞬间麻痹的同时还能让人痛彻心扉,这人刚才把小君伤成那样,用来对付他正合适。

打斗声引起了巡侍的注意,纷扰的脚步声显示来人不少。这些人男子根本不放在眼里,但是右臂的麻痹剧痛,让男子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年轻人。忽然,男子张狂地大笑起来,沙哑的笑声听起来有些惊悚。男子一跃而起,一边极快地掠上房顶,一边笑道:“敢在我面前用毒,你是第一个。小子,我会再来找你的。”

他居然没有痛得大叫出声,还能用轻功?难道他的毒对男子没有起作用?还是男子也是用毒高手?祁风华终于也来了兴趣,大声回道:“你如果不死的话,我等着。”

男子身手奇快,一会儿便如鬼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祁风华后怕得惊出一身冷汗,如果不是用毒,他绝不是男子的对手。想起刚才商君的伤,祁风华匆匆跑进屋内,紧紧跟在他身后的,是急急赶来的萧纵卿和陇宜亥。

一行人冲进房间,只见商君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近看之下,竟是秦修之。他的脸毫无血色,胸前的血还在汩汩地流着,而商君满目狂乱、失魂落魄的样子更是吓人。祁风华轻扶着商君的肩膀,急道:“小君,你怎么样?”

呆滞的商君仿佛看见救星一般,忽然激动地紧紧拽着祁风华的衣袖,不断重复着两个字:“救他,救他。”声音越来越虚弱,极度的疼痛终于让他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小君!”祁风华将商君抱着怀里,搭上他的脉搏,再看向倒在血泊中的墨衣男子,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商君和秦修之为什么屡次遭到暗杀?他们身上到底还有什么秘密?陇宜亥若有所思地缓步退出了房间。

萧纵卿的脸色则是一阵青一阵白,商君苍白的脸上泪痕密布,那泪让他心痛更心伤,君几时这样哭过?

……

淡淡的花香萦绕,月下梨花美得让人怜惜。祁风华半靠着门廊,斜睨床边脸色铁青,胡碴满脸的男人。小君昏迷了五天,他就在这儿坐了五天,几乎不吃不喝,一双眼熬得通红,却始终不肯离开小君一步,而且他知道小君是女扮男装。这么说他们的关系应该非比寻常,但是为什么,他那天见到小君对墨衣男子的感情似乎也不简单?小君到底在干什么?

“修之……”

低低浅浅的呢喃,从帷幔内隐隐传来,帷帐外的男子又是浑身一震,拳头握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脸色一次比一次暗沉。祁风华有时真的很想问,既然如此痛苦,何必还要留在这儿自苦?

“修之……”

祁风华扶额哀叹,又来了。

僵坐了五天的男人忽然站了起来,在床前站了一会,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间,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暗黑的夜里看不见男子的表情,只是那宽厚的背影,透露的满是情殇。

“修之!”帷帐内,商君低叫一声,气息变得紊乱起来。祁风华立刻赶到床前,搭上他的腕间,四处冲撞的内劲让商君不安地扭动起来,抽出银针,封住他的几个大穴,商君才慢慢安静下来。

收回银针,看着商君消瘦的脸庞,祁风华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痛。这毒若是解不了,他的性命只怕不保。即使治好了,武功也大不如前,他可受得了?

“小师叔。”

祁风华回过神来,商君已经睁开眼睛,还想要坐起来。一把压住他的肩头,祁风华说道:“不要乱动。”

“修之,修之他怎么样?”脑子里仍是一片混沌,修之倒在血泊里的样子一直在他脑中盘旋,心痛的感觉比身体的疼痛更加折磨他。

一醒过来就关心这些有的没的,他怎么都不关心自己还能活多少天?心里气闷,祁风华冷冷地回道:“死了。”

死了?商君瞪大双目,弹坐起身子,修之死了?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胸口好闷好闷。

看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灰白,祁风华扶着他,赶紧说道:“好了,我骗你的,他没死。”

商君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半信半疑地看着祁风华。祁风华低叹一声,解释道:“他运气好,剑从心脏旁边擦过,只是失血过多而已,死不了。你还是担心自己吧。”

他没死!商君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一下子力气像被抽空了一半,瘫软下来。祁风华扶着他小心地躺好,忍不住数落起来:“我才离开多久?你就把自己搞得不成人样。你知道那是什么毒吗?居然还敢催动内力,你这一身的武功不想要了?小命也不要了是不是?”

商君轻轻勾起唇角,偏过头去,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又是这样爱理不理的样子,以前他就是这样,祁风华哼道:“不要以为不说话就没事。”

“有你在我身边,即使是死,我也无憾了。”他知道小师叔已经尽力了,胸口的疼痛已然麻木,这伤怕是没这么容易治好了。

“小君!”祁风华低吼,“你怎么这么不会爱惜自己?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小师叔。”商君停顿了一会,祁风华认真地听着,只听见低低的声音幽幽说道,“你越来越像师公了。”

什么意思?越来越啰唆吗?听清楚他说什么,祁风华一怔,笑骂道:“死丫头!”骂完祁风华自己笑了起来,也好,还能开他玩笑,也好。

商君缓缓闭上眼睛,轻柔的声音若有似无地说道:“谢谢你,小师叔。”谢谢你一路陪伴我成长,谢谢你给我带来手足之情。谢谢。

祁风华半跪在床前,紧紧握着商君冰凉而孱弱的手,眼眶通红,哽咽着说道:“和我说什么谢,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一定不会!

……

秦修之半躺在床上,失血过多让他虚弱得连抬手都困难,而他现在最头疼的是床前的女子。

陇琉璃细心地吹凉手中的汤药,盛了一勺,轻轻递到修之唇边,说道:“修之,大夫说你绝不能乱动,还是让我喂你吧。”她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的,她不信,她的柔情不能将他攻陷。

修之偏过头,吃力地说道:“多谢郡主,我自己可以喝。”

陇琉璃微微撅起嘴,哄道:“你这样怎么自己喝?乖乖地张嘴。”

秦修之尴尬得不知应该如何回应,他也实在没有精力和她周旋,低唤道:“袭慕。”

一直站在床旁的袭慕立刻闪身上前,接过陇琉璃手中的药碗。秦修之赶快说道:“时候不早了,送郡主出去。”

打开房门,袭慕冷硬地说道:“郡主请吧。”

好你个秦修之,好心当成驴肝肺。暗暗压下心里的怒火,陇琉璃起身回道:“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带着怒火,陇琉璃急匆匆往外走,和门外迎面而来的人撞着正着。陇琉璃恼怒地抬头,看清来人时她惊得话都说不出来,这人是那个俊美潇洒的无声门门主萧纵卿?一脸的胡子,形容憔悴,满脸寒霜。

萧纵卿看也没看她一眼,直直冲进秦修之的房内。陇琉璃想留下了看看是怎么回事,守在院内的夜焰冷冷地出现在她身后,没办法,陇琉璃只好出了修之住的庭院。

萧纵卿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房内,憔悴的脸,通红的眼,一身的狼狈,让屋里的两人都是一怔,袭慕戒备地隔在他与修之中间。

秦修之吃力地坐直身子,说道:“袭慕,把药给我,下去吧。”

袭慕迟疑了一会,还是将药碗递给修之,悄声退到门外。

房间里,两个男人,一卧一站,四目相对。

门外,袭慕、夜焰站在紧闭的大门前,有些尴尬。主子、商公子、萧门主之间的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一开始虽然诧异,但是一路行来,却不得不承认,也只有商公子这样的无双之人,才配得上他家主子。

但是现在是什么情况,情敌相见吗?袭慕和夜焰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紧张地倾听着里边的动静,生怕自己主子吃亏。

门内,秦修之与萧纵卿四目相对。萧纵卿满脸的胡碴,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那双含怒的通红双眼,起伏不定的胸膛显示着他的怒意。秦修之别开眼,一边喝着药,一边低声问道:“他,醒了吗?”

几乎是同时,萧纵卿亦冷声问道:“君为什么会中毒?”五天了,君都没有醒过来,当时只有他和君在一起,也唯有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也想知道,商君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回想那天的经历,秦修之摇摇头,回道:“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中毒的,我到房间的时候,白衣男子已经在里面了。他的毒能解吗?”

萧纵卿不耐烦地回道:“不知道!”那个自称是君师叔的祁风华,问什么都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他要是知道君的毒能不能解,还需要急成这样。

“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要杀君?”查了几天,关于白衣男子的信息几乎是零,这是无声门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他要杀的人,应该是我。”是他连累商君两次受伤,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莫名地被人追杀,即使很多次,差点丢了性命,他都没有懊恼过,而这一次,他痛恨自己。

又是他!萧纵卿双目通红,狠瞪着半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男人,怒道:“在这样的乱世之中,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够危险了。你不能保护他,更加不能帮助他,就给我滚远一点!只有真正的强者,才配和君站在一起!”

秦修之握着药碗的手一紧,气息狂乱,回视愤怒的萧纵卿,冷冷回道:“你这算是在警告我?”

“是又如何!”

“如果我说不呢!”

本就不大的房间里,两个男人,一个暴怒,一个冷凝,互不相让,紧张压抑的气氛,就连站在外面的袭慕、夜焰都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他们跟着主子两年来,从没见好脾气的他动过怒。

放下手中的药碗,秦修之扶着床帏,吃力地站起身子,一步一步走向暴怒的萧纵卿,胸前的伤口因为他的举动,隐隐透出几缕猩红。直到两人比肩而立,秦修之清冷的声音平静说道:“你在怕什么?”

你在怕什么?萧纵卿一怔,望进眼前冷凝如水的双眸之中,他看见了自己狼狈狂乱的眼。他是怕,他怕君最终都不会留在他身边,他怕他再怎么努力,终于都是要和君失之交臂。

“萧纵卿,你今晚来,不仅仅是为了来警告我吧,想问什么就问吧。”

暗暗咬牙,萧纵卿压下心中的不安,沉声问道:“你和君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关系?轻抚胸前辣疼的伤口,秦修之自嘲地低下头。他们之间算是什么关系呢?秦修之并不避讳,坦然回道:“我,喜欢他。他对我,或许只是朋友吧。”

只是朋友吗?想到五天来,耳边那不间断的低喃,萧纵卿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如果只是朋友,君会在伤重昏迷的时候,心心念念的都是他;如果只是朋友,自己又何须这样不理智地冲过来质问!

回忆着与商君相识的点点滴滴,秦修之自顾自地低笑道:“喜欢一个男子,对于原来的我来说,是一件多么荒谬的事情,但是在遇见商君之后,一切都变成那么自然。”萧纵卿和他,应该有一样的经历吧。

萧纵卿倏然抬头,“你不知道他……”是女子?秦修之居然不知道君是女子?萧纵卿惊得脑子一瞬间一片空白。他一路相随,不顾生死为君挡剑,却是不知道,君是女子?

“我知道这样的感情会对他造成困扰,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其实我很佩服你,不惧怕任何人的眼光和世俗的流言,我却是到了最后,才敢说一句喜欢。”在这一点上,他的确不如萧纵卿敢爱敢恨。

轻叹一声,秦修之淡淡笑道:“我们公平竞争吧,不管商君最后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接受,并且祝福他的。”他,放不下他。听不到商君的选择,他放不开手。

“公平竞争?”这四个字刺激着萧纵卿,指着秦修之,萧纵卿失控地吼道,“你凭什么跟我公平竞争?”你连他是女子都不知道,还算什么公平竞争。秦修之不知道君是女子,他应该高兴的,不是吗?但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捶了一拳一般,又酸又痛。

萧纵卿的咄咄逼人,终于还是刺伤了他。冷视着萧纵卿,秦修之怒道:“萧纵卿,或许我没有能力如你这般,给他更周到的保护,但是我爱他、护他的心丝毫不比你少。”

“够了。”萧纵卿低吼一声,此时的他,比来时更加暴躁,转身踢开房门,冲出了屋外。

秦修之看着萧纵卿狂奔的背影,一动也动不了,虽然他一直让自己保持着冷静,而他的心就如同胸前的伤口,血流不止。只有真正的强者,才配站在君的身边。这是萧纵卿告诉他的。或许他是对的,即使他愿意不要命去守护他,结果也不过是让他再受一次伤而已,血浸湿了薄薄的纯白中衣,他毫无所觉。

一路狂奔至宅内的乔木林,萧纵卿一拳重重地打在粗壮的树干上,猛烈的力道,让树冠沙沙地摇晃起来,而他的手上,木屑深深地扎进肉里,血肉模糊,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如果他不是早知道君是女子,他现在会怎样?或许早早放弃,或许纠结自苦,或许依旧痴恋。

公平竞争?萧纵卿忽然狂笑了起来,笑声张狂而凄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