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分歧

何成握刀的手一紧,心也提上来。这个商君身份不明,无声门门主对他却是宠爱有加,发麻的虎口也提醒着他,商君的武功在他之上。如果今天这个人要与主子为敌,该如何是好?

予函与商君,两人的视线交会,谁也没有妥协。所有人都看向商君,等待着他会说些什么。商君却轻轻松手,指尖的薄冰轻巧落地,没入雪中,然后转身走向树林旁的矮丛边,负手而立,看着渐渐被暮云吞噬的红霞,只留给疑惑的众人一个孤傲的背影。

予函轻轻扬眉,抬脚跟了过去。何成紧张地也想要跟上去,却被流云的长剑拦住了去路。

才在商君身边站定,予函就听见一道轻如弦乐的男声低低响起,只可惜是质问之声,“为什么非杀他们不可?”

“杀人偿命。”

商君双手环于胸前,依旧轻声地问道:“他们这么做,是谁的错?”

“朝廷。”予函答得没有迟疑。

商君忽然蹲下身子,远处的何成吓了一跳,手中的长剑几乎出鞘,却发现商君只是在矮丛里寻找着什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何成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但是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商君。

商君翻找了一会,终于从矮丛中抓出一只被困在枝叶间的小雪貂,轻抚着雪貂冻得发紫的鼻子,若有似无,仿佛不是很在意一般,问道:“而你现在却执意要杀这些被逼行凶之人?”

“我不否认是因为朝廷的无能和荒淫他们才走上这条路,但是这并不能成为他们杀人越货的理由。”盯着商君柔和的侧脸,予函沉声说道,“国有国法,他们必须正法。”

商君抚摸雪貂的手停顿了一会,不过很快将小雪貂放进衣袖里让他取暖,然后漫不经心地问道:“在你心中,法比情重要?若是你以后称王,必是要以法治国了?”

“是。”

予函的手心在慢慢收紧,不知是为了商君傲慢的态度,还是在表现自己的决心。

对手心里的小雪貂极尽温情地轻抚,可惜商君口中的话却着实咄咄逼人:“你心中只有冷硬的法理,没有脉脉温情,如何能体会百姓疾苦?”

被商君的态度激怒,予函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指着满地的尸骸,厉声喝道:“什么是有情,什么是无情?我对这些盗贼有情,是否就是对那些惨死的人无情!他们又何辜?君王的恩情,真正能眷顾到多少人?苍月之大,要如何以情治国?你所谓冷硬的法理,正因为冷硬,所以它更能约束人,不管是百姓还是高官。若人人遵守该遵守的法规,百姓自然能安居乐业。”

耳边几乎是咆哮的嘶吼。商君看进予函带着激扬之色的眼,有些讽刺地勾起唇角。相较于予函的激动,他显得格外冷清,一字一句问道:“你口中的人人,可包括自己?”还是帝王所谓的人人都只是那些可怜的老百姓而已!

“当然包括。”

予函戴着易容面具,商君看不清他真实的表情,不过那利眸中的坦荡,他看得仔细,刚毅声音里的坚决,他也听得清楚。再次蹲下身子,让暖和的小雪貂从他掌心中慢慢爬出来,直到它渐渐跑远,商君才起身拍拍身上的碎叶,走回马车。只是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予函清楚地听到一声轻吟。

“你最好,记住今天你所说的话。”

两个时辰后,小巾山下,堆起了数十个土坟。

……

盐城。

马车一路颠簸,没有多久,便入了盐城。商君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身旁的萧纵卿,他也与他一样,半靠着车身,微眯着眼。只是这马车本来就不大,为了让他躺得舒服一些,三儿半蜷着身子,高大的身子紧挨着车壁,怎么看怎么委屈。

商君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只是尽量轻地坐直身子。现在不过是华灯初上的时候,车外安静得有些过分,商君轻轻撩起布帘,看向窗外。

杂乱的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走动,即使有,也是以极快速度奔跑而过。街边的商铺基本已经关门,有些客栈只开着一道小小的门缝,让人觉得这座城镇死气沉沉。

“怎么了?”如刚刚睡醒一般的低哑男声在耳边响起,他的气息喷洒在脸上,有些痒。商君一僵,不自在地别过头,放下布帘,故作轻松地回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盐城有些怪。”

他的君是在害羞吗?萧纵卿轻轻扬眉,心情大好地与商君并肩而坐,慢慢伸直脚。蜷久了,有些麻。这小小的车厢,还真是让人坐卧难安,比骑马难受多了。不过他已经决定,以后要经常找机会到这里边坐。

马车缓缓停稳,萧纵卿掀开布帘跳下马车,把手伸向商君,笑道:“到了,下车再说吧。”

用力拍了萧纵卿的手心一下,商君白了他一眼,他还没这么弱,下个车还要人扶。商君潇洒地走下马车,就看见秦修之站在马车边,等着陇琉璃下车。

陇琉璃余光看见商君就站在不远处,眸光一闪,正要跨下马车的脚一滑,惊呼一声栽倒下去。秦修之眼明手快,赶紧扶着她的胳膊,陇琉璃却顺势倒入他怀里。

温香软玉依在怀里,淡淡的如兰香气在鼻尖环绕,秦修之有一瞬间的呆愣。因为,他没有感觉,没有心跳急速或面红燥热,更别说血脉翻涌,与上次商君抱着他的感觉完全不同。他为什么会对女人完全没有感觉,难道是他一直都不明白自己,他原来喜欢的根本就是男人?

修之没有推开她,陇琉璃心下一喜,缓缓站直身子,仿若不经意般扫过一眼商君。他面色如常整理着微皱的白衫,似乎没有注意过他们一样,但是陇琉璃相信,商君已经看见刚才那一幕,这就够了。

商君当然看到了,而且看得很清楚,清楚到陇琉璃眼中的算计他都没有错过,其实她何苦如此?他与修之,只怕终是要陌路的,她何苦与一个“男子”吃醋争宠?

商君虽然低头整理着衣衫,却也感觉到有一行人直直向他们冲过来。商君抬头,三儿已经警觉地拦在他面前。这一行人人数不多,但是看得出来个个都是高手。虽然他们没有冲上来,只是静静地站着看向他们身后,流云的手还是紧紧握住了腰间的长剑。

商君微微偏头,看清来人,平拍着三儿的肩膀,笑道:“流云,他们是我的人。”

听见商君的声音,卫溪、齐凌上前一步,抱拳叫道:“主子。”

“卫溪,齐凌,辛苦你们了。”

卫溪从怀里掏出一个暗黑色信封,恭敬地递给商君,说道:“一接到您的飞鸽传书,我们就立刻赶到盐城等待了。这是忠叔给您的书信。”

商君展开信笺,才看了一会,眼眉上尽是笑意,欢愉不言而喻。萧纵卿很少看见商君笑得如此开怀,奇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晃了晃手中的信笺,商君笑道:“舒清已经救出来了,现在在宫里学礼仪,下月十五就和轩辕逸成亲。”舒清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与笑儿一般至亲的亲人,她就要与心爱之人共结连理,商君说不出心中到底是什么感受,既感慨又有些兴奋吧。

想了想,商君忽然问道:“对了,今天几月初几?”

看他喜形于色的样子,萧纵卿失笑地摇摇头,回道:“正月二十九。”君都没有这样关心过他,这个慕容舒清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二十九了。”商君轻轻皱眉,苦恼地低喃道,“那还有十多天,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准备礼物。舒清为何如此着急呢?难道这婚事中还有什么隐情吗?”

夜色渐深,寒意渐浓,萧纵卿刚想叫商君先进客栈,一声哭喊划破夜空,在这萧索的夜里,听起来尤为凄厉!

“抢米啊!快来人啊!抓住他。”

商君抬眼看去,前方一条小巷道里,一个三十出头的矮瘦男子扛着一大袋东西,朝这边一路狂奔。他的身后,一个五十开外的老妇人踉跄地追赶着,一边追,一边喊:“不要跑!还我的米——”

商君蹙眉,轻声说道:“抓住他。”

话音刚落,齐凌一个健步迎了上去,一双铁腕抓住男子的背襟。男子被拽倒在地上。看齐凌气势凛然,男子顾不得许多,就将肩上的袋子砸向齐凌。齐凌后退一步,一手抓住袋口。男子趁机脱了上衣,泥鳅一样滑了出去,没命地往小巷里面钻。

齐凌放下袋子,就要提气追上去。商君轻轻抬手,示意他不用追了。走到袋子前,商君轻触袋沿,确实是大米。

此时老妇人也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商君微笑着说道:“大婶,这是您的米吧。”

“是我的,我的。”老妇人竟是扑到米袋之上,将米袋环在怀里,才一个劲儿地道谢道,“谢谢,谢谢公子,谢谢。”

商君微怔,一袋米而已,这冬夜的地上,该有多冷!商君小心地搀扶起老妇人,劝道:“大婶,你先起来。”

在商君的搀扶下,老妇人才慢慢站起来。看看商君身后壮实的齐凌,再看看商君温润亲和的脸,老妇人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央求道:“公子,求求您,好人做到底,能不能,让他送我回家?这些米是我花了十两银子买的,是家里仅有的积蓄了。如果被人抢了,我和老头子都不用活了。”

商君一惊,“十两银子?大婶,你起来说。”扶着老妇人的手肘,商君轻轻使力一带,将老妇人扶了起来。

商君不解地问道:“这不过三十斤米,为何卖这么贵?”

老妇人低叹一声,回道:“哎!我们也不知道,这几个月以来,米价一直涨。不过就算涨,还不到一两银子,勉强还能生活。可是这十来天里,米价是疯了一般往上涨啊,前两天已是六两一袋了,今天干脆卖到十两。若是不买,只怕再也吃不起米了。”说着说着,老妇人悲从中来,竟低泣起来。

一袋米居然涨了十多倍?到底是怎么回事?商君扶着老妇人,轻声问道:“官府不管吗?”

老妇人用衣袖在眼角上一抹,摇摇头,回道:“官府的事情,我们老百姓哪里知道。我老了,什么也不懂,活一天是一天吧。”

老妇人将米扛在背上,走了两步似乎觉得不妥,又放了下来,紧紧抱在怀里。毕竟是三十斤的米,老妇人只得慢慢往前挪着,寒风肆虐吹拂着她单薄的旧棉衣,丝丝银发与雪花同舞。

“齐凌,送老人家回去。”

“是。”

商君脸色微冷,看着老妇人离去的方向久久无语,任寒雪厉风划过身畔。

萧纵卿走到他身边,轻拍着他的肩膀。商君缓缓转过身,一双眼直直地盯着萧纵卿。

迎着商君逼视的目光,萧纵卿心下一颤,却也不躲闪,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互不相让。

流云与卫溪对看一眼,两人都有些尴尬,各自朝客栈走去,在门口站定,只远远地看着自家主子,并不走远。

“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他身为无声门门主,苍月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会逃过他的眼睛,而他刻意隐瞒,只有一个原因,粮价暴涨一定与他有关!

商君冰冷的声音让萧纵卿的眉头轻蹙了起来,心下不愉,口气也有些冲,“你想知道什么?”

“你做了什么?”

“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三儿!”商君低吼一声,他只是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打算就这样糊弄他吗?

双手紧紧握住商君的肩膀,萧纵卿沉声回道:“君,要做成一件事,就必须有所牺牲,你什么都想顾及,最后只会什么都顾不上!”

他这么说,是不是就是承认了?商君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商君不妥协的逼视终于还是让萧纵卿松了口:“北方驻军已经知道睿王遇险的消息,正以军中出现叛徒为名,向天城逼近,并同时驱赶贫农南迁。大批难民涌入,粮食紧缺,粮商屯米,价格自然飞涨。很快,难民会因为没有粮食而与朝廷出现冲突。陇趋穆如果调兵镇压难民,就没有兵力控制北方驻军入京,如果调兵压制北方驻军,天城也将陷入混乱。乱世中,不管你要助谁登基,都能事半功倍。”

他原本并不想与商君说这些,君的善良他很珍惜,但是在这件事上,只会成为阻碍。他们已经置身其中,不能赢就会输得很惨,而他不允许商君再受一点点伤害。

真的是他挑拨北军入京?商君失望地盯着眼前原本熟悉却在这一刻显得陌生的俊颜,厉声责问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让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饥寒交迫!毫无顾忌,不择手段,这就是你现在的行事作风?”

商君眼中的斥责深深地刺痛了萧纵卿的心,紧咬的牙根在本就棱角分明的脸颊上浮现出更深的痕迹。倔强地点点头,萧纵卿面无表情地回道:“必要的时候!”

“你……”他居然回答得这么坦然。商君一口气堵在胸口,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现在的他已经是一门之主,可以一手遮天了,哪里还需要听别人说什么,管他人死活!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商君一手按住胸口,一手挣开萧纵卿,转身要走。

商君苍白的脸色让萧纵卿慌了神,抓住商君的手腕,急道:“君!”

“放手!”想要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抓得更紧。商君疲倦地闭上眼睛,冷声回道:“如果你所谓的帮我,就是这么帮的,那我告诉你,我不需要。”那晚恳谈之后,他以为,三儿已经懂得他的意思,原来他还是不懂。三儿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他岂会不知,可是正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他才会这样难过,这样生气。是他让三儿变得像现在这般疯狂,这般自私,这般残忍。

用力抽回手,商君有些心灰意冷地向着客栈走去。就在他走到客栈门边时,身后,一声低吼喊得他浑身一震。

“商君!”

萧纵卿的眼死死盯着商君冷漠的背,血丝已布满眼眶,他不怕君骂他,吼他,甚至打他,但他难以忍受他的冷漠。紧握成拳的手上青筋暴起,却是不停地颤抖着。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才满意!”

“你告诉我——”

几乎被寒风吹散的低吼如一把利剑,一点点刺入他的心头,商君甚至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想要他怎么样?他想要他不要卷进这场权力纷争的旋涡,他想要他依旧是那个自由自在的萧家三公子。这一切或许都是他的错,如果当年他没有和三儿说那些让他挫败的话,或是他们从不曾相识,三儿现在是否就会过得幸福一些?

可惜没有如果。

他知道,此时的三儿,他再也赶不走了。

雪越发大了起来,如丝丝棉絮,轻盈飘落,随风摇曳,只可惜并不唯美,却是冷彻心扉。商君用尽力气,终于还是迈开步子,步入客栈的大门,最终,没有再回头。

秦修之刚才已经听见他们在争执,即使听不清吵些什么,他却将商君的咆哮、失控看得一清二楚。而此刻,他与他擦身而过。片刻之后,商君房间里传来茶杯破碎之声。

客栈外,那抹墨黑身影长久地立于暗夜之中,任寒风肆虐,风雪侵蚀。

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非比寻常。

秦修之,你何必自欺欺人?

……

当当当。

夜深人静,轻叩房门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刺耳,予函握笔的手一顿,一滴墨汁滴落,迅速渗透纸背。

声响渐歇,两名带刀侍卫已经悄然出现在予函身旁,警觉地注视着房门。

握着笔,手下未曾停滞,笔尖流畅地在纸上划过,予函不耐地问道:“谁?”

“商君。”

门外清润的男声让予函握笔的手又是一顿,墨汁再次滴落浸透纸背。有些无奈地看着手下这幅墨迹斑斑的字,予函干脆放下笔,对着身旁的侍卫挥挥手,侍卫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屋内。

打开房门,予函看向门外一身白衫,微笑而立的男子,问道:“商公子,这么晚有事?”

商君微笑点头,回道:“有一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北军入京,灾民四起已是事实,他想借这个机会,再试一次予函是否值得他相助的明主。

门外狂风呼呼,商君单薄的白衫被吹得衣袂纷飞。予函打开门,说道:“进来再说。”

进了房内,商君扫了一眼铺满宣纸的案台,几行风骨飞扬却不太流畅的草书跃于眼前。这种时候,还有心思练字,不错。

站着书桌前,商君也不寒暄,开门见山道:“北方驻军得知你遇险的消息,正向天城逼近,并同时驱赶贫农南迁。因为难民涌入,粮商又私自屯米,米价正在飞涨。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百姓的生活有多苦了。”

“有这种事?”予函满脸惊异之色,没有立刻回应,蹙眉思索片刻,走回书桌前,一边拿起还蘸着墨的毛笔,一边说道,“我立刻修书北军将领,令他们停止进军,让百姓重回家园。”

商君轻轻按下予函提笔的手,提醒道:“北军越是靠近天城,睿王就越是安全。若是要逼宫,你的把握也越大,而且国内局势越乱,越利于起兵取而代之,睿王可以再斟酌斟酌。”

口中这么说着,商君却一直仔细地观察着予函的每一个表情、动作,国之将乱,必须有一个明主来掌管苍月。他不能选错。

予函轻叹一声,放下笔,轻声说道:“叫我予函吧,予函是我的字。”从见他第一眼开始,他就没有骗过他,而他却一再挑衅、试探甚至讽刺他。直视商君的眼,予函毫不顾忌地回道:“我虽不敢说,要夺位争王完全是为了百姓,却也绝不因为一己私欲陷百姓于水火之中。我陇宜亥要夺回苍月江山,完全是名正言顺的!”

他坦白的回答很符合商君的心意,不过商君有些好奇,是什么让他如此自信满满,“如何名正言顺?”

看向商君清明的眼,予函回道:“我只是还没有找到那样东西,只要找到,我就能证明,我才是苍月的国主。”

什么东西能证明他是国主?脑中忽然晃过母亲留下的那几行字,商君脸色微变,暗自斟酌了一番,低声问道:“你所说的,可是先帝的亲笔遗诏和奉国玉玺?”

商君知道,问出这个问题也就意味着,他已经决定,与予函站在同一个方向。

予函惊恐地盯着商君,颤声问道:“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秘密他也是三月前从御史大夫黄岐黄大人处得知,也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个秘密,陇趋穆才留他不得。但是这些都是朝廷隐秘,商君为何会知道?是萧纵卿告诉他的?那么无声门到底知道多少?

予函大惊失色,商君却是冷笑于心,光是这两样东西的名字,就要了他家一百多条人命,他怎么会不知道!无视予函急于知道答案的目光,商君暗暗调息,确定自己够镇定了之后,才沉声问道:“你可记得武征廷?”

“武大将军?”当年武将军的死,不仅震惊苍月,就连东隅和燕芮都不敢相信,陇趋穆怎么会灭了武家满门,他可是天下难求的将帅之才。在黄岐大人的解释下,他才了解,武家撞破了这个天大的秘密,又手握重兵,唯有死才能让上位者安心。

予函点点头,叹息回道:“苍月人,皆敬重武将军,我又岂会忘记他。遗诏之事,你是从武家两位小姐那里得知的吧。”

商君思索了一会,才回道:“是的。”他并不想提及“武家小姐”,这样容易暴露身份,不过显然予函知道,如此看来,他必是从黄岐、高海铭、厉陵三人处得知,因为他只告诉他们三人而已。

“你是武将军的——”

商君不等他问完,接话道:“武将军于我,有活命之恩。他一生光明磊落,精忠报国,却受此不白之冤,我曾在他坟前立誓,定为他报仇雪恨,还武家一个清白。”

“原来如此。武家两位小姐呢?是否安好?”难怪,那时他说求一个公道,但是武家小姐为何谁也不找,单单只找商君呢?

“灭门之祸以后,她们孤立无援,最后找到了我,将事情的原委说清楚后,我将她们送往别国疗养了,现在一切安好。”商君走到圆桌旁的木椅上坐下,敷衍地一语带过,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他明显不愿透露两位小姐的情况,保护得滴水不漏。看向商君俊美绝伦的侧脸,冷漠疏离却又异常地吸引人,予函恍然大悟,莫不是,商君正是武家小姐的心上人?武将军的准女婿?难怪他会一力承当武家的仇怨,难怪武小姐将这个秘密告诉他。

自认为已经猜到商君与武家的关系,予函也不再纠结于此,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关于玉玺和遗诏的事情,你还有什么消息吗?我只听黄岐大人提到,武家小姐曾说过武夫人临终前留下血书,上面记载着陇趋穆篡位的事实和玉玺、遗诏的所在。”

“血书我看过。不过上面只提到御笔遗诏、奉国玉玺藏于凤凰灵柩,玄石为匙。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你听说过这两样东西吗?”予函从小生活在宫中,希望他能知道些线索,哪怕一点也好。

可惜,商君失望了。予函茫然地摇摇头,回道:“凤凰灵柩?玄石?我在宫中这么多年,从没听过,也不曾听父亲提起过,你一点也查不到吗?”

“关于凤凰灵柩,一点消息和记载都没有,而玄石,确实有些眉目。”在予函期待的目光下,商君侃侃回道:“玄石是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仙石,传说得此灵石者,可觅人间仙境。我猜,这人间仙境应该就是先皇所知的凤凰灵柩。先皇临终前,与一术士来往甚密,先皇驾崩后,他便失了踪影。玄石极有可能就是术士之物,但是先皇驾崩快三十年了,术士那时已年过百岁,现在早已不知去向。好不容易查到,术士有两个弟子,但是我找了三年,依然毫无所获。”

这么说,术士可能已经百年归老了。予函问道:“术士的两个弟子,是什么人?”

“据说,大弟子是神医,二弟子多年来,竟是无人提及无人知晓,神秘之极。天下间算得上神医的,我几乎都查过了,还是找不到。这么多年来,陇趋穆也一直在找,关于玄石,他知道的,一定比我们多。我们一定要比他快才行,如果遗诏和玉玺落到他手里,对你,极为不利。”

这个他自然明白,与武将军手下的众将经常往来,他们对陇趋穆的所为也心存怨恨,但是却表示,绝不做叛臣乱党,如果不能拿出遗诏证明他才是苍月的正主,就注定得不到武家军的支持。

“连无声门也没有办法?”

商君摇摇头,无奈地回道:“无声门在苍月的力量要大一些,而术士的弟子,应该是东隅人。”这些年无声门一直在查,查出最多的,是陇趋穆篡位逼宫的事实,对于玄石和术士的情况,还是知之甚少。

原来以为会有希望,现在看来却是困难重重,迷雾不断,两人都有些郁结。

予函忽然站起身,爽朗地笑了笑,说道:“没关系,玄石我们可以慢慢找。最起码,这两样东西的存在,证明了我不是叛乱忤逆之臣。我先写信函给北军将领,难民要先让他们能回家,不至于客死他乡。然后再潜回天城,伺机而动,至于术士弟子之事,还是求助风雨楼吧。”

商君微笑着点头,回道:“嗯,我会和沈啸云谈的。”

站在予函身后,看着他沉着地写着给北军将领的密函,商君忽然觉得,轻松了很多。这个人,处事自有法度,对百姓有着怜悯之心,而在困难面前,毫不气馁。他这次,应该是选对人了吧。

看他写完,将信笺小心封好,商君淡淡地说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商君。”

商君正要推开门,就听见予函的声音,回过身,予函忽然认真地对他说道:“谢谢你。”

商君一脸莫名,轻轻挑眉笑道:“谢我什么?”

“谢你的忠肝义胆。”

忠肝义胆?商君失笑,父亲听见或许会开心吧,而他自己,却没有什么感觉,因为他并没有所谓的忠肝义胆。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还是幽山绝壁,自由自在普普通通的女子。

只微微一笑,商君不曾回话,转身离去。

予函看着那道傲人离去的背影,眉头渐渐蹙了起来。他见过所谓淡泊名利之人,他们不喜问世事,孤高自许,显然商君不是,他也见过心存高义之人,他们渴望做一番大事业,达成鸿鹄之志,而商君也不是。

商君,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这样的人,会为他所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