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这样的行进速度,不用半刻钟,他们就能包围过来。商君蹙起了眉头,救这两个人,是他的主意,他不能让修之因此受到牵连。商君静下心来,不去理会越来越刺目的火光和震天的马蹄声,细心观察着周围地形,眯眼看去,小院前方就是一条小道,再往前是一片小树林,树林外是官道。铁甲军现在已经进了树林,此刻才想办法布阵绝对来不及。转身向后看去,小院背靠南山,夜里目测,那山峰并不算很高,商君忽然眼前一亮,或许,可以从山后离开。
眼见火光逼近,何成焦急地看向予函,问道:“主子,现在如何是好?”
眼前的局势对他们极其不利,但是坐以待毙只能累人累己,轻扯缰绳,掉转马头,予函说道:“往东行,先离开这里再说。”
“是。”
商君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继续观察南山的侧峰,一边淡淡说道:“他们用的是蝶形围攻阵法,东西方向埋伏着箭阵,往东必死。”如若予函此时离开,能让他们摆脱危险,商君绝不会多说一个字,只是按照铁甲军的速度和一贯的作风,被牵连已是注定,那他们就没有必要急着去送死。
予函抬眼看去,经过商君这一说,他也发现铁甲军行进的队形,确实是两侧慢,中间快,东西方向队伍迟缓肥大,隐约是有些像蝴蝶。
何成暗暗打量商君,刚才与之交过手,此人武艺不俗,想不到他只随便一看,就能道出对方阵形。大敌当前,他依然镇静从容,莫不是他已经想到办法了?上前一步,何成抱拳请教道:“公子有何高见?”
商君没有回头,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只对着一旁的夜焰说道:“夜焰,你上去看看,这侧峰有多高,峰后可有路径离开?”若是峰后无路可去,铁甲军搜山,他们一样无路可走,若是他们再阴毒一些,放火烧山,那真是必死无疑了。
“是。”夜焰并不质疑,立刻往侧峰上飞掠而去。
脸上不敢表露丝毫惧意和恐慌,其实商君心里乱得很,只希望天无绝人之路吧。
一只温暖白皙的手握住了商君的手。商君讶异地抬头,对上修之含笑的眼,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他点了点头。商君赶紧低下头,不敢看他鼓励和安慰的眼睛,因为这样的关怀,会让他变得脆弱,而脆弱,是他最最不需要的东西。
轻轻抽回手,商君转身看向别处。秦修之惘若有失。
“还有什么要做的?”一道冷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商君回头,就见袭慕肩头包着厚厚的纱布,表情肃然地站在身后。
商君劝道:“袭慕,你的伤还没好,不要妄动。”
袭慕不肯离开,坚持道:“我没事,一点小伤。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深知他的性格,商君不再劝,说道:“好,你带他们几个,挑选马匹中脚程最快且速度相近的十匹马,再把所有的弓箭备齐全。”如果后山没有路,他还要再想其他办法才行!
“是。”商君的爽快让袭慕暗暗松了一口气,领命而去。
看商君的人已经井然有序地在安排着什么,何成再一次上前,诚恳地说道:“公子是否有什么计划,我等愿意相助,共谋出路。”守护主子是他的使命,眼前这人就是希望,他不能放弃。
这魁梧大汉,看来也是忠义之士。商君颇为欣赏这样的人,也不再为难他,说道:“铁甲军人多势众,我们毫无防备,唯有两条路,一是从后山逃脱,二是正面突围而出。你们做好突围的准备。”
“正面突围?”年轻男子低叫,“这不是要我们送死吗?”他就说这人不安好心,就算不是铁甲军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何成大喝:“何绍华,闭嘴!”对着商君拱手,说道:“公子请继续说。”
商君轻轻挑眉,这大汉有点意思。指着前方渐行渐近的队伍,用手做了蝴蝶型的手势比向敌军,他的手形正好与敌军队形重合,商君一边慢慢收拢双手,一边解说道:“蝶形围攻法在行进中,正面是最容易攻破的。如果让他们再逼近,待两侧的箭阵像翅膀一样收拢,就当真没有机会突围了。”说完商君看向予函,因为最终做决定的人,是他。
予函盯着前方直冲出官道的铁甲军,再看看商君清澈冷静的眼,最后大声说道:“好,准备正面突围。”
一行人正准备往前冲,商君忽然大叫一声:“等一等。”
予函和何成对视一眼,不明白地看着商君。商君却直直地盯着南山,只见暗黑的山峰间,几点黑影攒动,身手奇快,不一会儿,就从后墙飞跃而入,最前面的,是夜焰。
奔到商君面前,夜焰轻声说道:“公子,我在峰顶遇见一队人马,他们执意要见公子。”这些人武功怪异,行事诡秘,不过他感觉得到,他们对公子没有恶意。
商君朝他身后看去,只见几个身着银灰色劲装的男子,只是远远地站着,气韵不凡。为首的男子走到商君面前,问道:“可是商君公子?”
“是。”
男子恭敬回了一个礼,才沉声说道:“南山后面,绕过灌丛,有小路可直通游城。马车已备好,公子请。”
商君并不急着走,问道:“你是?”
男子并不避讳,“无声门,流云,奉门主之命,相助公子。”
无声门?是御枫收到他的消息之后请无声门帮忙的吗?不管怎样,有无声门相助,逃生有望。商君利落地吩咐道:“夜焰,你去帮袭慕,把准备好的箭绑在马匹尾巴上,把它们分别往东西方向赶。再放一把火,烧了这小院。做完这些,即刻跟上。”
“是。”
拉着秦修之,商君随着流云一起来到南山下。抬头望去,南山虽然并不高,也有十来丈,好在从山上吊下了十来根绳索,要上去并不难。
抓着修之的手臂,商君想把他带上去。不过才提气向上攀,胸口一阵紧缩,商君痛苦地闷哼一声。修之急道:“商君,你怎么样?”
商君摇摇头,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回道:“没事。待会让他们带你上去。”他的身体比他预料中的更差了。
“那你……”他这样如何是好?
一波疼痛过去,商君暗暗调息,似乎没有那么疼了,笑道:“这矮峰还难不倒我。放心。”他不喜欢被人抱着,所有身体接触都有可能暴露他的身份,他要尽量避免。
把秦修之带到流云身边,商君问道:“流云,你帮我把他带上去好吗?”这些人中,数此人气息最为绵长强劲,武功应该最高。如果他肯答应,修之必能安全上去。
“是。”流云没有推脱,只是对着身后的人说道,“流光,护住商公子。”
“嗯。”流光领命,站在商君身后,等待他上前之后,跟在他后面。
商君感激流云的体贴,微笑着说道:“多谢。”
“公子不必客气,门主有令,全力保护公子,不容有失。”
这……商君有些惶惑,他和无声门新门主没有交情吧?但是看他们对他的恭敬和保护程度,商君几乎以为自己与那门主是八拜之交了!为自己的胡乱猜疑感到好笑,商君摇摇头,笑道:“先上去再说。”
好在流云他们下来的时候已经放了绳索,有绳子借力,上山并不困难,只是商君这些日子以来伤势日渐加重,一路上还是喘了好几次。快到山顶的时候,商君看见山下的小院已经烧了起来,袭慕、夜焰应该也赶过来了,他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些。
一个纵跃,商君最先上到了山顶。
山峰下,铁甲军已围了上来。小院着火,暂时挡住了铁甲军的视线。商君他们纷纷上了南山。予函想了想,大声说道:“铁甲军人马众多,我们也同他们一起走。”好歹是一线生机。
予函一声令下,众人弃马,一路攀爬。
南山顶上并不太宽阔,商君上来之后发现,顶峰上站着几个人,正在检查绳索是否牢固,注视着下面的情况,看见商君上来,纷纷抱拳行礼。商君微笑点头,心里却是越来越纳闷。
天还没亮,山顶上本该一片漆黑,好在山下火光冲天,映照得山顶隐隐能看清人。商君正在疑惑着无声门的事情,一个高大颀长的人向他走过来。他逆着火光,商君看不清他的脸。在他面前站定,男子忽然张开双手,把商君一把揽进怀里。商君先是一怔,而后大怒,刚想出手,耳边传来一声低喃,有些压抑,还有隐隐心痛的男声,“不要动。”
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淡淡的清爽味道,霸道倔强的行事风格,都勾起了商君的记忆,有些不能确定。商君声音在微微地颤抖,叫出了心中时时挂念着的名字:“三儿……是你吗?”
山顶的夜风异常寒冷,吹得衣袂纷飞,男子久久没有回应。商君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人了,但是那微乱的呼吸声,如雷鸣般强劲的心跳,都让商君如此熟悉,感觉告诉他,此时将自己紧紧揽在怀里的人,正是当年那个莽撞少年。
男子双臂收紧,牢牢环住他的腰,低沉的嗓音,好听得让人心跳,轻柔却带着怒意,“你,又瘦了。”
是他,只有他会这样霸道,这样别扭。商君轻推开萧纵卿,看向他的脸,火光映照下,记忆中那张俊俏的脸,依然是剑眉星目,傲鼻薄唇,却又有些不同,仿佛刀削石刻般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一双深邃的眼沉稳而冷厉,那卓尔不凡的气质,已非往昔可比。四年不见,他长高了,硬是比他高出了半个头。
“三儿,真的是你!”又见到三儿,商君欣喜,一时也未去在意萧纵卿始终环在他腰上的手。而刚刚上到山顶的秦修之却被这一幕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是商君吗?他被一个冷傲的男人环在怀里,脸上洋溢着惊喜的笑容。他不会错认男子脸上爱怜的笑容,保护的姿态,秦修之听见自己的心怦怦狂跳,夜风吹在脸上,原来会痛。
萧纵卿亦感受到不远处过于专注的视线,抬眼看去,是一个绝美的男人,竟是比商君还要更胜三分,墨色长衫,孑然而立,极尽风雅。萧纵卿不喜欢他看着商君的眼神,非常不喜欢,在这个男人沉静的目光下,他竟莫名地心绪不宁,揽着商君的手也越发用力。
商君这才恍然自己还在萧纵卿怀里,在他不满的眼光下,轻推开他的手。只不过商君一直背对着修之,所以并不知道刚才那两人之间有过一场眼神对决。
待人都上来后,流云回禀道:“门主,人已经全部上来了,铁甲军正向南山而来。”
门主?商君蹙眉,无声门的新门主居然是三儿?商君再次看向他,他的神情冷然,目光犀利,这个人似乎不是他印象中的三儿了,有些陌生。
看了一眼山下数百人马,眼光扫过刚刚上到山顶的予函,萧纵卿冷漠地说道:“砍断绳索,即刻离开。”
“是。”
不管身后众人的目光,萧纵卿拉着商君的手走向唯一一辆马车,说道:“君,你乘马车。”
商君想要收回手,奈何三儿手劲不小,不是他挣不开,只是在众人面前拉搡,不太好。商君作罢,由他拉着,在马车前站定,却没有急着上车,而是在人群中寻找,终于看见修之,笑道:“修之,你也一起吧。”虽然从南山另一面下山没有那么陡峭,但是毕竟修之不会武功,夜风又冷得刺骨。
萧纵卿眼中一抹光芒一闪而过,看不清楚是什么,不过他什么也没说。
秦修之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摇了摇头,回道:“不用了,我骑马好了。”
“好吧,那你自己小心。”既然修之这么说,商君也不好再说什么。钻进马车,马车很宽敞,里边布置了一个软榻,上面铺着厚厚的长毛绒毛皮,看起来温暖舒适。
萧纵卿随着商君上了马车。马车立刻向前方飞驰。商君靠在软榻上,的确很舒服,即使马车跑得飞快,也不见颠簸。
萧纵卿在软榻旁坐下,眼睛看向车外,没头没尾地问道:“他是谁?”
商君早知道他会问,坦然回道:“秦修之。”其余的一概不解释,因为他没有必要向他解释,而且既然他是无声门门主,有什么是他想知道而不能知道的呢?
秦修之!名不见经传,不在他的关注圈里,不过从今天开始,他会时时注意他的动向。男人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将会是他最大的对手,萧纵卿暗暗记下这个名字。
马车里安静了一段时间,商君看向萧纵卿,说道:“三儿,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他找了七八天,仍是没有舒清的消息,如果三儿肯帮忙,应该很快有消息。
“找慕容舒清吗?”没等商君说明,萧纵卿已经猜到他要问什么,他与那个叫慕容舒清的女人感情好得有些过分。
他知道慕容舒清?那一定有关于她的消息,商君急道:“她在那里?”
萧纵卿手枕在脑后,懒懒地回道:“她在东隅,你不用担心她,有很多人马在找她。慕容舒清最多是奔波一些,不会没命的,没人舍得她死。”虽然慕容舒清是个棘手的人物,不过他还是要谢谢她,把商君带到苍月,带回他身边。
原来舒清在东隅,怪不得他找不到,商君暗暗松了一口气,东隅有炎雨、苍素,还有轩辕逸,舒清应该会没事吧。
知道了舒清的下落,商君一颗心放下来一般。看着萧纵卿,商君问道:“毕弦走之后,由你接管无声门?”他萧家三少爷做得好好的,怎么会入了无声门。
“嗯。”萧纵卿轻嗯一声算做回应,他不想说他这几年在无声门经历了什么,因为商君不需要知道这些。
他不想谈,商君有些失望,以前他们虽然不是无话不谈,却也不至于如此。
“这些年,你为什么不肯见我?”他三四次提出与无声门主相见,可惜都被拒绝。原来不知道是三儿,现在知道了,商君有些怅然,他竟是不愿见他吗?
久久,商君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萧纵卿转过身,深邃的眼睛里,流动着商君不懂的流光,低沉的嗓音平静地说道:“我对自己说过,等我能帮你实现心愿,保护你不受伤害,照顾你一生一世的时候,才有资格与你站在一起,现在,我做到了。”
商君有些恍惚,他不习惯这样的三儿,太过平静,仿佛这就是他的信念,不需要大声强调。只是这样的平静,让商君心慌。斟酌了一番,商君才说道:“三儿……看见你长大了,有了一番作为,我很开心。不过你不需要为我做什么,我的事情,自己会去处理,我也会照顾我自己,你不用担心。”
他又试图撇开他,萧纵卿暗自好笑,他真当他还是当年那个傻愣愣的少年吗?勾起唇角,萧纵卿揶揄地打量着商君,讪笑道:“处理得自己一身伤?照顾到连走路都喘成这样?我认识的商君意气风发,身手了得,现在呢?你已经把自己折腾够了,以后的事情,我会帮你做完。”
他好像说过,报完仇就会如平常女子一般相夫教子吧,真是值得期待。
商君苦笑,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霸道依然是他的性格,只是这次更难说服而已。商君坐直身子,准备好好和他谈:“三儿,你不明白……”
不等他说下去,萧纵卿闲闲回道:“你要陇趋穆死!这就是你的心愿,我这样算明白了吗?”
“你怎么会知道?”商君大惊,是他太小看他了吗?三儿到底还知道什么?难道他的身世他已经知道了,既然如此,三儿就更应该知道这里边的惊险,更应该知道为何他不愿意任何人牵扯其中!
看着商君惊讶的表情,萧纵卿轻叹一声,顿时感到有些无力,是他当年表达得还不够明显,还是他漠视他的真心到这种程度?握住商君冰冷的手,萧纵卿叹道:“君,你以为这四年我都在干什么?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接管无声门,你以为我放弃萧家的产业,混迹江湖,广交群臣,又是为什么?这一切都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你!萧纵卿没有说出来,商君却清清楚楚听到了他心里的声音。这一次,他没有再大吵大闹,没有生气怒吼,商君却真的慌了,他感受到自己被一股强烈的情感包围着,有些窒息……
马车还在狂奔,车内时间却仿佛静止了一般,直到一道男声自车外响起:“门主,铁甲军由东西两面绕过南山,意在山下围堵。”
萧纵卿拉高薄被,帮商君盖好被子,轻声说道:“好了,你脸色很差,累了就睡一会。”
“三儿,等等。”萧纵卿转身要出马车,商君才回过神来,铁甲军还是不肯罢休,想要坐起身子与他商量如何退敌。
萧纵卿站在门边,轻轻扬眉,看着商君,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最好乖乖地躺好,还是你喜欢我抱你睡?”
商君浑身一僵,该死,他居然这样威胁他。如果眼神能杀人,萧纵卿已经千疮百孔。
看他僵在床上一动不动,萧纵卿大笑,心情大好地出了马车。
瞪着那道得意的身影离开,商君浑身无力地瘫倒在软榻上。面对这样的三儿,他要怎么办?怎么办……
靠在软榻上,商君思绪混乱,不是担心三儿应付不了铁甲军。他虽然没说如何当上无声门的门主,商君也能猜到其中的艰辛,没有一种成功是不需要付出的,他的能耐自然不低。他现在迷茫的是,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天幕渐亮,隐隐的亮光透过布帘,映照在商君的脸上。轻轻掀开布帘,马车速度慢了很多,改走侧峰,从这里下去,已能看见游城的城门,看来三儿想要进城躲避铁甲军。
缓缓放下帘子,商君闭上了眼睛,舒清身在东隅,自然有人营救,那么他呢?是要退回临风关继续等待机会,还是潜入天城,创造机会。久久,商君睁开了眼睛,五年,他等了五年,已经够久了,他不想再等,就让他赌一次吧。
马车进了游城,城门刚开,街上没什么人,他们一路通畅地穿过街道,几经辗转,马车驶入了一座装饰华丽的庭院侧门。商君朝那门楣看了一眼——绯红环翠阁。
是青楼!
他在生意场上打滚多年,自然知道游城最具盛名的地方,原来竟是无声门的产业。
马车在庭院里停下,商君立刻下了马车。庭院不小,环视了一圈,流云正在和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说着什么。没有看见三儿,却见秦修之从马上下来。商君走过去,笑道:“修之,告诉你一个消息,舒清并不在苍月,目前也没有生命危险,相信轩辕逸他们一定会尽量营救她的。”
秦修之点头,微笑回道:“确实是个好消息。”
秦修之笑得勉强,商君担忧地问道:“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也难怪,这样冷的雪夜里,狂奔一个时辰,没几个人受得了。
“没事,我很好。倒是你,应该找个大夫看看。”他虽然不会武功,身体倒还算结实,如果一定要说不舒服,或许是心里不舒服吧,秦修之自嘲。
“君,你不舒服?”一道紧张的男声,自商君身后响起。商君回过头,正迎上一只大手抚上他的额间。商君不自在地别过头,想回答他自己没事,萧纵卿已经对着身后的流光说道:“流光,请大夫。”
“是。”
商君张了张口,随即闭上,他说没事,三儿也一样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的。
萧纵卿脱下自己的纯黑貂毛披风,轻轻披在商君肩上,带着宠溺轻声责备道:“以后不舒服要马上告诉我。”
声音虽然不大,不过足够秦修之听得清楚。秦修之一僵,手缓缓握成拳,又慢慢松开,他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受,从见到这个男子的那一刻开始,他不安,心酸,甚至愤怒,他很少这样。这种感觉,与看见商君和舒清站在一起的感觉不同。难道就因为这次站在商君身边的人,是男子?他有些错乱了。
萧纵卿旁若无人的关心,让商君很不自在。稍稍后退一步,商君平淡地回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你不要担心。”
萧纵卿轻轻扬眉,也不再逼近,笑道:“我们先在这避一避,待铁甲军追得没这么紧了,再回天城。”君,我会慢慢让你适应有我在你身边的日子。
“嗯。”
“这位是秦公子吧。”萧纵卿仿佛才看见秦修之的样子,笑道,“我是萧纵卿,君说你一路上帮他很多忙,真是谢谢你这么照顾他。”完全是一副与商君私交甚好的样子。
口中说着谢,言词间不难听出火药味。萧纵卿假装没听见,微微拱手,回以一笑,“萧公子言重了。我与商君既是朋友,本该互相照顾。”
“秦公子不是苍月人吧?在这儿住得可习惯?”
“修之四海为家,对我来说,哪里都一样。”
这两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他们当他是死的吗?既然这么喜欢唇舌暗战,他成全他们。商君直接漠视两人,绕过他们,朝不远处的予函走去。商君离开后,两人不再寒暄,对视一眼之后,秦修之微微拱手,率先离去。萧纵卿盯着秦修之的背影,眼神微闪。
看着商君向他们这边而来,何绍华在予函身边不满地说道:“主子,您还要和他们在一起吗?我总觉得他们这行人不简单,怪异得很。”即使他们不是铁甲军的人,也一定有所图。
何成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推到一边,说道:“主子,依属下之见,铁甲军人数众多,小姐又昏迷不醒,目前您势单力薄,还是留在这,待小姐醒来,再离开也不迟。”何绍华不认同地嘟哝两句,却也不敢顶撞自家老爹。
予函看看怀里完全没有清醒迹象的妹妹,又看一眼已走近的商君,权衡之后,在商君未开口之前,诚恳地说道:“多次得公子相助,予函感激不尽,不知可否再叨扰数日,舍妹身体好点,我们就离开。”
商君脸上笑意不变,心中却在盘算着是否应该让他们留下。铁甲军并不好惹,他还不想为了他们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与陇趋穆的爪牙起正面冲突,不过予函的身份不明,能让铁甲军出动如此大阵势的人,或许对于自己还是有些用处的。到底应该如何是好呢?就在商君思索的时候,萧纵卿缓步走来,朗声笑道:“睿亲王无须客气,郡主安心休养便是。”
“你……”予函,应该是陇宜亥心下一惊。身后的侍卫也个个脸色大变,上前几步护在陇宜亥身侧,手也抚上了腰间的长剑。萧纵卿依然笑得自然,与商君并肩而立,完全不惧眼前目光凶狠的侍卫。陇宜亥忽然轻笑出声,轻轻扬手,示意侍卫退下,轻叹道:“无声门果然厉害。”
他一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吧,估计现在他是想走也走不了了。陇宜亥昂首,大方坦然地回道:“那就叨扰了。”
不错,有些气度。萧纵卿随即也客气地笑道:“流云,为睿亲王带路。”
“请。”
陇宜亥看了一眼商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看得出,商君在听到他身份的时候也是一怔。他与无声门又是什么关系呢?抱着怀中的女子,陇宜亥随着流云大步而去。
商君始终低首不语,直到陇宜亥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他才缓缓抬起头,看着萧纵卿意气风发的脸,问道:“他就是睿亲王陇宜亥?你一开始就知道?”
“是。他是一枚好棋子,两虎相争,必会两败俱伤,到时你就可以乘机要了陇趋穆的人头。”他早就对天城中关于睿王卧病在床,不入早朝的传闻有所怀疑,一路追查,想不到这么巧,商君居然救了他。这样刚好,他也不用再安排戏码获得陇宜亥的信任。
商君轻轻摇头,回道:“陇趋穆的皇位本来就是谋篡而来,陇宜亥确有名义与他一争,但是似乎实力悬殊。”
“那倒未必。”萧纵卿胸有成竹,“陇宜亥是太子威王的嫡子,如果当年不是陇趋穆篡位,如今苍月应该是他的天下。陇宜亥继承了威王的实力,对朝廷的影响,亦不可小觑。尤其是武将军被害之后,武家军大多心存不满,虽然已经被分割到各个地方,仍然有不少将军与陇宜亥交往甚密。陇趋穆应该是有所觉,才会想要秘密处死他。”
“如果是这样,倒是可以一试。”陇宜亥,确实是打击陇趋穆最有力的武器,只是商君还是迟疑了一下,说道,“就怕到时苍月会更乱。”
陇宜亥虽然有能力一搏,却不一定能登上皇位。陇趋穆到现在也没有立下太子,到时难免一场混战,朝廷将面临一场浩劫。燕芮始终虎视眈眈,东隅苍月混战,内忧外患,百姓也怕是难以安居了。
轻拍商君的肩膀,萧纵卿显然没有这么多疑虑,“我们不过是想借他的名义和势力杀陇趋穆,到最后谁称王与你我何干?”他的目的就是助商君了却心愿,天下大乱又如何?
是啊,谁称王与他何干?他只是要为武家报仇雪恨而去,其他的事情,他何必去管?武家满门抄斩时,谁管过他们!商君眼神一冷,点头回道:“好。”
绯红环翠的庭院里,一道颀长的身影,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遍,脸上面无表情,目光有些冷。
商君不知道自己在烦些什么,自从知道予函就是睿王,听了三儿的计划之后,他就莫名地烦躁。他应该高兴的,不是吗?他离报仇之日越来越近了,他应该兴奋的,这是他日日夜夜期盼的事情,可是他为什么觉得惶恐?
“你要去哪?”
商君抬头,迎上了一双担忧的眼睛,是修之。商君苦笑,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看看天空,回道:“天气不错,出去走走。”
“铁甲军有可能正在城内搜查,你这样出去,会有危险。”他早就看见他一个人在院子里走了很久,本来不想打扰他,但是他要出去,实在太危险了,尤其是现在,他伤重的时候。
“他们的目标不是我,而且我也就在街上走走,不会有事的。”知道予函的身份之后,他终于明白铁甲军为何会出动如此多的人了。
商君转身而去,一副不愿说话的样子,看着他孤单而消瘦的背影,秦修之还是忍不住说道:“我陪你吧。”或许他能陪在他身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商君脚下一滞,最后还是轻轻点头,“嗯。”他没有拒绝修之的陪伴,也许是因为他有着和舒清一样让人安定的力量吧,而他现在,需要这样的力量。
已是正午时分,阳光有些晃眼,两人并排走着,却没有交流。商君始终微低着头,盯着脚下的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眉头紧蹙,一直没有解开过。秦修之默默相伴,猜测他必定是被什么事情困住了,只是自己无从劝解,因为他从不曾对他提及。
秦修之走过一家正要关门的小店铺,想了想,走了过去,片刻之后,手里拿着东西回到商君身边。商君竟一点也没发现他离开。秦修之苦笑,如果他现在回去,商君不会以为自己是一个人出门的吧?
心里自嘲着,秦修之脚下还是加快了脚步,走到商君前面,将手中的东西递到他面前。
商君低头走着,忽然一个东西横在他面前,一怔,“这是什么?”待看清秦修之手中的东西,商君不禁奇道:“糖葫芦?”
秦修之将一串甜果糖葫芦塞到商君手中,微笑说道:“尝一尝。”
商君盯着手中鲜艳欲滴的果子,哭笑不得地说道:“修之,我又不是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的时候,这种东西他也是不吃的,更何况现在?
“谁说只有小孩子才可以吃?”晃晃自己手中的糖葫芦,秦修之咬了一口,颇为享受地连连点头,笑道,“尝尝看,味道不错。”
商君好笑地看着秦修之,一身墨衣雅致不俗,却举着一支糖葫芦,怎么看怎么怪异。只是他自己仿佛并不觉得,还满目期待地盯着他。商君无奈,只得也咬了一口,立刻眉头皱成一团。
看他吃得艰难,秦修之笑问:“没那么难吃吧?”
商君好不容易咽下去,摇摇头,一脸痛苦地回道:“太甜了。”甜果本来就甜,再加上厚厚一层糖衣,口中尽是甜腻软黏的味道,赶紧把手中的糖葫芦递给秦修之。
“是吗?”他自己不吃糖葫芦,以为甜果的会好吃,看来商君也不爱甜的。秦修之接过商君手中那串,却把自己原来那串递给商君,说道:“那我和你换好了。”他买的是山楂的,没这么甜。
秦修之就着商君咬过的地方也咬了一口,表情立刻变得扭曲,真的好甜!
修之吃着他吃过的糖葫芦,商君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不过他一派自然的样子,商君又觉得自己太过在意了,低头看向自己手中修之刚咬过的糖葫芦,不知道该吃还是不该吃。
秦修之以为他是怕甜,保证道:“这串没那么甜,真的。你尝尝就知道了。”
他完全会错意,只是修之都这么说了,不吃又不太好,商君勉强笑笑,还是咬了一口。这次商君瞪着眼睛看着修之,不咬不咽。秦修之一头雾水,他刚才吃过了,真的不甜啊,秦修之小心地问道:“这个也甜?”
久久,商君终于咽下去,开口只回了一个字:“酸……”
啊?
两个大男人,一人拿着一串糖葫芦在大街上吃得表情扭曲,痛苦万分,对视一眼,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笑了一阵,笑累了,秦修之接过商君手中的糖葫芦,轻声问道:“心情好点了吗?”
商君一怔,眼前拿着两串糖葫芦,笑得温和,却显得有些滑稽的男人,是为了逗他开心吗?缓缓点头,商君回道:“嗯。”心里依旧烦闷,不过刚才他确实尝到了酸酸甜甜的味道。
他总算不再愁眉苦脸了,秦修之也不追问他为什么刚才心情不好,只是微笑地走在他身边。
心情好些了,商君终于注意到周围的街道,不禁奇道:“今天街上怎么人这么少?店铺也很少开。”
东隅有临风关,苍月有游城,这两个地方,都是两国货品交易最繁盛的地方,以往他来的时候,都是人声鼎沸,今天是怎么回事?
修之一路行来,也觉得蹊跷,指着前方一家看着挺大气的店铺,说道:“不如我们进去看看,或许老板知道。”
商君点头,两人走到店铺门前,抬眼看去,门楣上几个烫金大字“玉满堂”,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两人才踏入殿门,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迎了上来招呼道:“两位公子随便看。本店有上好的精品古玩,这些是最新的货色,两位慢慢看,慢慢挑。”
商君环视了一眼,店里装饰得挺讲究,就是货物似乎少了些,放眼看去,都是一些普通的货色,除了店铺正中央摆放的一只通体碧绿,翠色逼人的簪子。秦修之也被这只清翠雅致的簪子吸引了注意力。
老板是个精明的生意人,看见秦修之目光停留的地方,立刻将玉簪拿出,介绍道:“公子好眼光。此款雪域墨青簪乃是本店之宝,这簪子不仅材质上乘,雕工细致,而且还有明目提神之疗效,和公子这样风流潇洒之人,正真是绝配啊!”他也算阅人无数,这两位公子绝对不是一般人。
这簪子确实算得上精品,却不是极品。商君好笑地听着老板的说辞,笑道:“那么老板多少银子愿意割爱呢?”
老板眼前一亮,假意思考了一下才回道:“公子若是喜欢,就五百两好了,结交公子这个朋友。”
五百两?这老板倒也不算奸商,商君拿起玉簪一边把玩着,一边看向门外清朗的街道,说道:“老板是看其他店铺都未开门,所以坐地起价吧?”
老板脸色微变,回道:“公子说的哪里话,我这店虽然比不得东隅的珍宝斋,萧家的流金阁,却也是做了好几代的古玩生意。那些关门的店铺老板都是看游城是货品进出苍月的地方,来捞点钱的外地人,现在苍月东隅打仗了,他们早就跑了,那样的人才是奸商呢。公子若是不喜欢我这簪子,不买便是了。”反正精品他都会收起来,等这仗打完了,再拿出来也不迟。
原来是因为战争,但是临风关并没有受多大影响啊?商君思量着,老板却要把簪子往回拿。商君忽然按住老板的手,笑道:“既然老板是爽快人,我也不罗嗦,就五百两吧。”说完爽快地从袖间拿出几张银票,推到老板面前。
商君如此爽快,出手又大方,让老板喜上眉梢,欢喜笑道:“我这就给公子包起来。”
这边正说着,店外一队人马飞驰而去,纷杂的马蹄声听得人胆战心惊,本来就不多的路人也纷纷走避。他们穿着官服,估计是衙门的人。商君和秦修之对视一眼,都稍稍侧身,背对着门外。
老板把簪子装进礼盒,送到商君手中,摇摇头,说道:“苍月和东隅在打仗,听说东隅那个将军很厉害,苍月已经连连败退了。如果打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看公子也不像是游城人,还是早日离开为好。”
商君微微拱手,笑道:“多谢老板指点。”
将银票收好,老板一边将几件玉佩装入另一个锦盒,一边轻声叹道:“指点不敢当。如今这世道,也不过就是混日子,原来就赋税徭役不断,现在又打仗,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虽然只是低喃,却也是无尽的心酸。商君若有所思,将手中的锦盒递给秦修之,说道:“修之,我们走吧。”
秦修之端着锦盒,愣了一下,听见更加急促、响亮的马蹄声传来,而商君已经走到店门外。忽然商君眼神一暗,急奔向前掠去。秦修之大惊,急忙走出去,却被狂奔而过的马队阻了视线,待马队过后,街道上尽是烟尘。
马路对面,商君半跪着身子蹲在地上。秦修之赶紧跑过去,正想去扶他,商君缓缓站直身子,他怀里还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孩子,你没事吧?”商君轻拍男孩的脸。他浑身都在发抖,脸色惨白,估计是吓怕了。
男孩愣了一会,忽然比刚才更为惊恐地跳了起来,推开商君的怀抱,眼睛里尽是慌乱,在路上寻找着什么。终于,他看见了路中间被踩得稀巴烂的馒头,小手颤抖着去抓那不成样的馒头,眼睛死死盯着马队离去的方向,口中不停地念道:“我的馒头……赔我馒头……”
孩子喃喃自语的低泣,谁看了都会不忍心。路过的一个大婶好心地劝道:“我说孩子,还是快回家去吧,没撞死你就算幸运了。人家可是办大事的人,不会理会你一个小娃的。”
马队早已没了踪影,手中只剩下肮脏的馒头残渣,男孩木然地捡拾着,眼里流转着泪花,听着妇人的话,茫然地抬起头,绝望地问道:“没有这些馒头,我娘和妹妹就要饿死。他们要办大事,就可以踩烂我的馒头?”
他们要办大事,就可以踩烂我的馒头?
孩子稚嫩的声音,悲戚的眼神仿佛一根针,一下扎中商君的心。他要做的事,是否也会踩坏很多人的馒头呢?他痛得无以复加,想上前扶起孩子,竟是挪不开步子。
孩子的问题,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将踩碎的馒头收好,男孩一个劲儿地往前冲,朝着他的家,那些残渣还能救活他的母亲。
路人纷纷散去,商君一直怔怔地站着。秦修之担忧地问道:“商君,你怎么了?”
久久,商君终于回过神,却是有些迷茫地问道:“这世上的事情,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呢?”
秦修之心下一惊,他从没见过商君现在这样茫然无措的眼神,那么不确定。轻拍着商君的肩膀,秦修之坦然答道:“或许本来就没有什么对与错之分,做人做事,但求心安理得吧。”
心安理得!好个心安理得,好难的心安理得!
又下雪了,一朵朵纯白的雪花,从空中缓缓飘落,落在肩头,无声却寒冷。秦修之举起手中的锦盒,为商君遮住密密的雪花,依旧不语地陪着他,直到他愿意离开为止。
不知道过了过久,流云远远地向他们奔过来,秦修之才慢慢放下手。奔到商君面前,流云抱拳以礼,有些急促地说道:“商公子,门主正在四处找您,请您尽快回去。”
商君微微低头,掩下心中的波澜,才抬起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苍月已降。”
苍月降了?这么快吗?商君脸色微变,急道:“回去!”
商君与流云急急走在前面,秦修之缓步跟在后面,结着薄冰的锦盒抱在怀里,只因为他的手早已没了知觉。
商君随着流云匆匆踏入绯红环翠,就看见庭院里,萧纵卿高大的身影,他的发上、肩上尽是厚厚的白雪,不知道在院里站了多久,仿佛融入了大雪之中,浑身上下满是冷酷之气。他面色阴鸷,眼神却焦急地盯着大门。看见商君,萧纵卿立刻迎了上去,本来一腔怒火,在看见他苍白的雪颜时,只剩下低声的埋怨:“这么大的雪,出门为什么不叫我?”
他连眉毛上都沾满了雪花,商君本来想笑,但在听见他沙哑的声音之后,就笑不出来了。这雪看起来是要越下越大,拉着萧纵卿的衣袖,商君说道:“先进去再说。”
走了两步,商君想到秦修之还在身后,回头看去,只见他还怔怔地站在院门处,商君叫道:“修之?”
秦修之没有朝他们走近,只淡淡回道:“你们聊吧,我先回房了。”说完便朝着侧院走去。他墨色的修长身影朦胧在雪幕里,商君心下一紧,想要跟过去,肩膀却被萧纵卿揽着,将他推进房间。萧纵卿面带忧色地说道:“进去吧,我有事和你说。”
想到苍月投降的事情,商君没有抗拒,随着他走进屋里。萧纵卿却是缓缓回头,看了一眼那道风雪中的飘逸墨影,握着商君肩膀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入了室内,两盆炭火烧得正旺。一下子被温暖包围,商君舒服地轻叹一声,在木椅上坐下,才在雪地里走了一会,他就觉得累了,这身体是越来越没用了。
给商君倒了一杯热茶,萧纵卿才说道:“今日巳时,苍月挂上了战降牌。”
商君握着茶杯暖手,眉头轻轻蹙起,“轩辕逸果然厉害!不过你不觉得苍月降得太突然了?”即使轩辕逸几次强攻,尤霄守得狼狈,却也不该只短短的七八天,就投降了。
萧纵卿摇摇头,回道:“苍月会在此时投降除了轩辕逸确实勇猛之外,自然还有另外两个原因。”
商君喝着热茶不语,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本来想吊吊商君的胃口,看他不急不慢的样子,萧纵卿也没了兴致,懒懒地回道:“第一,就是陇宜亥的失踪,他一日不死,陇趋穆的龙椅坐得一日不安,这是内忧;第二,燕芮宏冥已经称王,世人或许都称道其贤明,陇趋穆却十分清楚,宏冥就是一条毒蛇,有时候比东隅这头猛虎还来得可怕。原来二人合谋先灭东隅再做计较,可惜最后失败了,陇趋穆不得不防燕芮在他力竭之时反扑。”
“你说得有些道理,不过我看这次降更像是缓兵之计,陇趋穆不会甘心就此放弃。只要陇宜亥一死,内忧解除,他必会再兴风雨。所以陇宜亥不能死。”
萧纵卿勾起唇角,自信地笑道:“你放心,这么重要的棋子我不会让他死的,先护送他回天城,我们再推波助澜,到时就有好戏看了。”
说到这里,商君忽然眼神一暗,面色变得有些晦涩。萧纵卿担忧地问道:“君?你怎么了?”刚才不是还说得好好的?
轻轻摇头,商君低声回道:“先等一等。”
“等什么?”萧纵卿不解。
“相助陇宜亥之事,先等一等。”
“为什么?”等?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萧纵卿觉得今天的商君很是奇怪。
“你也说现在内忧外患,陇趋穆一死,苍月立刻就会陷入危机之中。没有一个足以保护苍月的新王出现之前,陇趋穆还不能死。”下午那孩子悲怆的眼,稚嫩的声音,犀利的质问再一次在脑中缭绕,商君害怕看见更多这样的眼睛。
新王?萧纵卿不确定地问道:“君,你的意思是,要为苍月找到一个明君?匡扶其登基,才能杀陇趋穆?”
商君沉默了良久,最终的回答却是无不坚定:“是。还未能肯定陇宜亥是不是那个人之前,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苍月不需要另一个陇趋穆。
“君,你这么做,就是选了一条艰难一百倍的路来走!你不过是一个女子,天下兴亡,与你何干?”萧纵卿紧紧握住商君的肩膀,精锐的眼里,满是心疼甚至愤怒,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三儿捏到他有些痛,不过他说的是事实,他选了一条艰难的路来走,或许最后他不但没能杀了陇趋穆,反而死得凄惨,那又如何呢?起码他在黄泉面对爹娘的时候,不愧为武家的女儿。
轻轻扬起笑容,商君淡淡回道:“天下兴亡或许与我无关,我只求心安理得吧。”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他的心很平静,没有下午的恐慌,这或许就是修之所说的心安理得吧。
心安理得?萧纵卿本来还狂躁的眼渐渐变得幽深,松开商君的肩,萧纵卿没有再说什么,打开房门,柔声说道:“你累了,早点休息。这些事明天再说吧。”
是啊,他累了,明天再说吧。商君点点头,起身离开。
目视着商君渐行渐远的清瘦背影,萧纵卿原来还温和的眼越发冷冽。
“流光。”
“是。”萧纵卿话音才落,一身劲装的男子已出现在身后。
“把睿王被追杀、迫害的消息传到北军驻地。还有,我回到天城之时,要听见关于奉国玉玺的各种流言。”
“是。”
房间里再一次恢复了安静,炭火烧得正旺,啪啪作响,天渐渐黑了,雪还在不停地下着,萧纵卿一把推开木窗,任雪花夹杂着寒风扑面而来,霸占了一室的温暖。
他真是粗心,怎么忘记了,商君再怎么坚强,也还是个女子,而且是个善良美好的女子,那些残酷的事情,不应该让他去面对。一切血腥和丑恶,都交给他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