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之日。
农历三十,除夕。
正如商君所言,今日是阳气最盛、正气最旺的日子,一反前些日子的风雪飘摇。接近正午的阳光,炙烈而耀眼,虽然不似夏日艳阳般逼人,却也足够让人睁不开眼。几日来,商君给三千兵将一一讲解破阵的要领和玄机,大家对他已经信服,今日看见如此好的阳光,正验证了商君的说法,将士们更是信心倍增!
中间是轩辕逸带领的三万士兵,他们走屈山,绕过邪阵,从后方进攻,突袭苍月主营。左边是商君带领的三千兵士,正面破阵。右边是李鸣带领的一万人马走雪山,绕到最后方,趁交战之时,烧其粮草。
三军齐整,鲜红的旗帜飘扬在每支队伍的最前方,迎风而舞。轩辕逸站在最前方,暗黑的盔甲,银白的长剑,让本就冷傲的他看起来更加威严。商君暗叹,这个男人,在战场上的时候,犹如天神,怪不得无往不利,此刻他有些明白,舒清为什么会选择眼前这个男人了。
轩辕逸手握重剑,直指前方,朗声喝道:“东隅众将听令,今日与苍月一役,全力以赴,我军必胜!”
“胜!”
“胜!”
“胜!”
四万人整齐而嘹亮的吼声,仿佛震撼天地,每一声都像是砸在心底,眼前一张张充满信念的年轻脸庞,让商君觉得自己和他们一样热血沸腾。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齐声呐喊,商君仰望天际,心中却是满怀悲怆。爹,您是苍月的主帅,也曾这样带领过众将出生入死,保卫家园吗?可笑的是,您的孩子,却站在东隅的军队里,长剑指向苍月的兵将!您是否在怪我?
没关系,孩儿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爹,请您相信,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出发!”
一声令下,三军各自前行,商君转头看了一眼军营大门,没有看见舒清的身影,她竟然没有来送行?拉紧缰绳,正要扬鞭前行,不期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秦修之——
他昂首立于门下,素白的锦袍几乎融入苍白的雪地里,墨发结于身后,简单而毫无装饰,却依旧飘逸出尘。七天,他都没有出现在眼前,不曾来探望过他的伤势,今天,他又这样忽然地出现了。只是轻轻点头,淡淡微笑,又让他想起了初见时的那一幕,那时他在船上,不经意地抬头,朗笑。
商君赶紧掉转马头,策马跑到队伍的最前面,不敢再看那清浅的笑容,他害怕去深究自己越发怦然的心跳。现在的他什么也要不起,不如,作罢——
大队人马出发一个多时辰之后,舒清终于还是忍不住出了营帐,她本想待在帐中等待着他们回来,却是在帐中坐立难安,就是平时极能安抚她的书法,此时也显得无力。只因此次作战的人,轩辕逸也好,商君也罢,还有炎雨、苍素,每一个对于她来说,都是至亲之人,这一刻,她感受到了从没有过的无能为力与焦虑。或许坐在主帐中,时刻听着前方的战报,她的心会平静一下吧。
慕容舒清急急地赶到主帐前,抬眼就看见前方那块大石头上,秦修之半靠着坐着,手中拿着一本书,时而久久地盯着书页,似乎陷进去一般,时而看着远方,若有所思。阳光照得他一身的白衫比未融的雪还要洁白,修长的手指心不在焉地翻着书页。慕容舒清好笑地看着他愣愣地坐在那里,也不去打扰他,估计他的心情和自己也是一样吧,这耀眼的阳光下,怎么看得下书呢!
军营内的人牵肠挂肚,阵中的人战得正酣。
早在几天前,商君就已经做好分配,三队人马入阵之后,分别前往自己所要攻破的阵势,迅速而有。三千人一齐入阵,却是异常安静,这是商君的战略,越晚惊动布阵者,对他们越有利。
五行阵中,商君的伤势虽然经过苍素的悉心调养,已经好了很多,但是担心会遇上那鬼魅的紫衣男子,所以还是先保存实力。他指挥炎雨、樊峰打头阵,好在埋伏在阵中的苍月士兵并不很多,在一千兵士的协作下,不到一个时辰,五行阵基本已在他们的掌控之中。炎雨来到商君身边,说道:“商庄主,五行阵中的苍月士兵差不多都已经歼灭,但是苍素和袭慕还没有任何消息。”
商君点点头,笑着说道:“没事,要相信他们,迷心阵和天龙阵破起来不容易,我们只要保证五行阵中的畅通,破了这阵中的布局机关,让他们破阵之后不会再陷入阵中,这连环阵也就破了。”
虽然这次进阵中,感觉到阵势与上次进入时有些不同,但这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上次进入被他们发现了,自然会有所改变,但是他们摆的这个阵有一个好处,就是玄妙变化很多,不易化解,但是同样,它也有一个弊端,就是不易更改阵势,所以,这个阵还是在他的掌握之中。
“是。”炎雨正要将主要的阵法玄妙之处破坏掉,忽然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及脚步声让他停下了脚步。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不小的声响,纷纷问道:“什么声音?”
樊峰用心地听了一下,看着商君,平静地说道:“听脚步声,这次进来的不下万人。”
万人?他的话,也让刚才还在讨论的将士安静下来。他们只有千余人,如何对阵万人?虽然明知道人数悬殊,不过毕竟是久经沙场的精兵良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平静,并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激战面露惧色。
商君暗暗点头,这就是他坚持要精挑细选的原因,破阵贵精不贵多。他带进来的每一个人,对阵势基本都有所了解。商君再看看周边的情况,对炎雨说道:“炎雨,先不要破坏阵中的布局,调整阵势,利用我们调整过的阵势,对战他们新进来的士兵,这次我们要做猫。”
商君轻松而自信的话,让所有将士都忍不住会心一笑。商君朗声问道: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一千余人异口同声的回答铿锵而嘹亮。
商君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好,开始部署吧。把那些人分开,越少人进到天龙阵,对于苍素破阵越有好处,尽量引他们进迷心阵。”
“是。”
在商君的指挥下,将士们在短短的一炷香时间里,细微地调整了阵势。他们迅速隐身于阵后,一场反击战马上开始。
苍月新进来的将士还没有摸清情况,就被阵势分散了队伍。炎雨率五百精兵,逐个阻击,其余零散兵士也被逐步引到迷人心智的迷心阵之中,眼看这将是一场以少胜多的对战。
阵中忽然涌进五十名蓝衣男子,显然他们对这阵势也是精通之极,他们的加入,打乱了商君的步调,他想要重新调整阵势和布局,还未迈开步子,一个绛衣男子挡住了他的去路。
凌郁冷残的眼里,浮现着淡淡的兴致,阴冷的声音飘忽着传来,“我小看了你,商君。”那一掌没打死他便罢了,没想到还能这么快进来破阵,这个人,还算是一个引得起他兴趣的对手。
是他!他还在想,他什么时候会再出现呢!商君微微拱手,一派悠然地回道:“过奖!”
手下败将,还敢在他面前这么悠闲,一记如火焰般刺目的长鞭毫无预警地向商君挥去。商君迅速侧身,提气后跃,才险险地躲过。凌郁手执烈焰长鞭,冷冷地笑道:“可惜你今天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商君轻拍了一下衣袖上的尘土,仍是优雅地立在那里,淡笑着回道:“我的运气一向很好,倒是你,运气有些糟。”
他的话音未落,更猛烈的一记长鞭势不可当地向他袭来。
“报!”一声短促的男声,让心绪不宁地坐了半个时辰的慕容舒清和裴彻精神都是一振。裴彻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朗声说道:“进来。”
小将进了主帐,也不啰唆,大声禀报道:“苍月调遣一万士兵进入阵中,阵里杀声一片,但是到目前为止,我军还没有人出阵。”
一万?慕容舒清和裴彻两人同时皱起眉头,尤霄在自己与轩辕逸一战已是失利的情况下,还派一万人马进入阵中,不是对迎战轩辕逸很有信心,就是让入阵的人有去无回。慕容舒清起身,走到地形图前,查看了一会儿,才问道:“阵外苍月还有多少人伏击?”破阵之后有两处出阵口,若是尤霄一定要商君死,那么这里不会没有人伏击。
“大约八千。”
八千!慕容舒清看着眼前的地形图,再看看旁边的军事调配图,久久无语。
裴彻紧握的双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像是下了决心一般说道:“调五千骑兵,等候差遣。”他留守主营,就是为了保证主营的安全,最重要的是查看战局,适时地提供支援,本来以为尤霄在知道破阵只是诱敌之计后,会将士兵用于对战轩辕逸上,想不到,他竟会再遣一万人入阵。
“是!”
慕容舒清没有抬起头,眼睛一直不离地形图,淡淡地问道:“你打算让骑兵入阵?”
抬头看向慕容舒清,裴彻有些奇怪,她在知道苍月调一万人入阵以后,反而变得没有那么紧张了,神色也平静了一些。裴彻走到她旁边,回道:“一万对三千!还是在这样的连环阵中,几乎没有胜算。”他总不能明知他们有危险,却不予支援吧!
慕容舒清却轻轻摇头,平静地说道:“我却不是这么想的,商君花了五日的时间讲解阵形及破阵要领,还有带进去的三千兵士,都是久经沙场、精心选拔的。苍月既然要再入一万人,可见原来置于阵中的人,已经死伤严重,不是商君他们的对手了。所以对于这个阵,商君他们要比新进的一万苍月士兵更了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万对三千,他们也不一定占优势。”
她不是不紧张商君,刚才那一刻,她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可是这样一点都帮不了他。她必须冷静,或者,她和裴彻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而且她对商君和炎雨他们有信心,曾听商君说过,在这阵中,他们一样可以借助阵势掩护自己,只要他们破解了这个阵法,那这些原来凶险玄妙的阵法,也可以为他们所用,所以,她相信商君应该可以应付。
“那你有什么建议?”听她分析得颇有道理,裴彻也来了精神,舒清总能给他惊喜,希望这次她也能说出化解之道。
指着军事调配图,慕容舒清说道:“留守主营的三万兵士,你只可动用一万人,我想你贸然让五千人进入阵中,他们不了解阵形,非但帮不了商君,还会造成无谓的死伤。”
再走到地形图前,慕容舒清拿起两面小旗帜,插在了两个出阵口上,淡然而自信地说道:“不如——调八千骑兵,歼灭苍月伏击在阵外的士兵,换成我军伏击。商君他们出了阵,也一定是筋疲力尽了,到时一是可以接应他们,二来,要是苍月士兵追击出来,你们也可以箭阵将他们在出阵那一刻就消灭掉。”
说完,慕容舒清停顿了一下,才又冷冷地说道:“再则,若是商君他们出不来了,那么苍月的人,也别想有一个人可以出来。”
“舒清,你——”裴彻一时有些不太习惯平时淡雅温文的舒清这样冷峻的样子,原来她不是什么都不在意的,触碰到她在意的人和事,她也可以是毫不留情的。
轻轻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慕容舒清才微笑着睁开眼,淡笑着说道:“我没事,最终破阵之后,还可以支援轩辕逸。你觉得呢?”她对于军事确实不怎么懂,一切还是要裴彻说了算,毕竟他才是经验丰富的军师。
裴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觉得很好,就这么做吧。”这样做虽然很冒险,但是在入阵也帮不上忙的情况下,也只能如此了,希望三千将士能够挺住,突出重围了。
“来人。”
长鞭迎面袭来,商君却并不躲闪,自腰间拔出凌霄软剑,如灵蛇一般摆动着轻盈银亮的剑身,与烈焰长鞭交缠在一起,也阻挡了它势不可当的势头。商君仔细看去,这烈焰长鞭几乎有两丈长,要灵活地挥舞和操控它,内功修为必定奇高,上次那一掌已经让他吃足了苦头。再看长鞭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倒刺,倒刺上幽蓝的光芒显示那上边一定淬着致命的孔雀胆。
商君惊出了一身冷汗,被这烈焰长鞭缠上,怕是必死无疑。
烈焰长鞭和凌霄软剑紧紧地交缠在一起,两人同时催动内力,强劲的力量让交缠的利器瞬间分开,也让两人不能控制地后退了几步。
上次偷袭他一掌,他也未做停留便急急出阵,凌郁微微挑眉,没想到,这人看上去年纪不大,内力却很精深。难怪他这么快又可以进阵一战,他有多久没有遇到过对手了,希望这个商君不会让他失望。他再次挥出长鞭,直取商君命门。
呼啸而来的长鞭,让商君只来得及向后仰身躲过一击,手中的软剑险险地插入地面,支撑在他的身边,待长鞭从胸前越过之后,商君才借手中之力,一个翻身旋转,退到长鞭之外。
商君不敢用力吸气,暗自运功,按下几乎翻滚涌出的血气。他的伤虽然在苍素的精心治疗和名贵药石的辅助治疗下,恢复了七成,可是刚才催动内力的时候,胸口还是会疼痛,尤其是凌郁的内力精深,方才被他的内力侵蚀,他的旧伤似乎又开始火烧似的疼。
容不得商君片刻地调息,凌郁飞身凌空跃起,再次催动手中的长鞭,似要缠绕上商君一般,环绕似的向商君袭来。
商君提气于胸,飞快地挥舞着手中的凌霄软剑,如一条银色的丝带,密密实实地保护着自己不受长鞭的侵蚀,软剑和长鞭上的倒刺碰撞着,发出尖锐的声音。一连数招,凌郁都未能靠近商君,反而被商君天蚕丝及玄铁交织打造的凌霄软剑削去不少倒刺。商君一招横扫千钧,将长鞭震了回去。
凌郁只觉得握鞭的手被内力震得手心直发麻,胸口也闷得厉害。商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刚才不计后果地提足全身内力,如今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地喷口而出。商君用长剑支撑在地面上,重重地喘着粗气。
凌郁暗暗调息内力,刚才商君那一剑,也让他受了不轻的内伤,嘴上却冷冷地说道:“商君,若是你原来没有受我一掌,今天,你还有可能和我战成平手,如今,你只有受死了。不过你放心,我欣赏你,会留你一具全尸的。”这一战,也算是这几年来,他打得最痛快的一场。商君,你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练武奇才,只可惜很快就要死在我的手上了。
商君用手抹了一下嘴边的鲜血,慢慢站直身子,一边轻咳着,一边还是一副蔑视的样子,笑道:“呵呵,能不能杀我,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他连站都站不稳了,还这样狂妄?凌郁再次扬起烈焰长鞭,要给商君致命一击。商君不动不闪,只见他凝神静气,翻转手心,集内力于掌心,掌中鲜红的血迹竟然慢慢凝聚成薄片,如冰晶般。商君再次提气,飞快地掷出手中的晶片。凌郁只觉一道极猛的劲力送着一枚暗器向他飞过来,快得让他避无可避,只得微微侧身,就感觉到右肩剧痛,接下来就是一股麻痹感袭上肩头,令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长鞭。这是什么暗器,速度奇快,还正好打中他右肩的穴道。他再次抬头看向商君,面前早已经空无一人。
商君!好个商君!下次,他开始期待下次与他的对决了!
商君用手按着前胸,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眼睛看不见东西,只能摸索着前进,但是他现在必须离开这里,他再也没有能力对抗凌郁了,若是他这时再追过来,他必死无疑。
最后的云手冰晶掌,他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使用,这是他父亲的独门绝技,以独特的内功心法将劲力集于掌心,可将空气中的水汽凝结成冰,再用独门云罗手打出,不仅一次可多发,速度奇快,且击中人体重要经脉还可让人麻痹甚至死亡。当年父亲凭借这一绝技和军事指挥才能,名扬四海,就连轩辕逸的父亲,也曾是手下败将。只可惜他并未学成父亲的绝技,只领略了皮毛,今日也唯有化血成晶,逃过一劫。
他摸索了一段路程,前面的细微动静,让商君提起了精神,他靠着身旁的岩石,稍做调息之后,才偏过头去查看,前方不远处,是炎雨和樊峰。看见他们,商君才稍稍缓了一口气,慢慢地走了出去。
他刚踏出石后,炎雨和樊峰就发现了他。炎雨走过来,看他一身的狼狈,嘴角未干的血渍,苍白的脸色,都显示着他受了重伤。
炎雨微蹙眉头,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主子刻意交代过,说他身上有伤,让他多注意,可是一直都好好的,谁想才不到半个时辰,他就伤成这样?
商君微微喘着气,轻声问道:“没事。现在怎么样?那些蓝衣人呢?”
炎雨一边担心地看着他,一边回道:“苍月士兵在五行阵中已经歼灭了一部分,其他的引到迷心阵中了。蓝衣人虽然对阵势非常了解,但是我们也派出了二十个暗士逐个伏击,他们已经不能再造成影响。”
这时,从东面忽然涌出一队人马,领头的是苍素。
苍素来到商君面前,说道:“庄主,天龙阵已破。”虽然语调很平缓,但是难掩好心情。
商君有些站不住地扶着一旁的岩石,声音很轻,却仍是坚定地说道:“很好!樊峰,你去接应袭慕;炎雨,你去破坏五行阵的布局;苍素,你带剩下的五百士兵出阵,小心,阵外一定还有伏击!”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苍素听他说话的时候,就知道他不对劲,他右臂扶住他的腰,正好接住他下落的身子。
“庄主!”商君的忽然晕倒,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惊。苍素立刻扶着他靠在岩石上,为他把脉。久久的不语,紧皱的眉头,让炎雨也不放心地问道:“苍素,怎样?”
苍素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这次的伤,比上次要严重得多,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以为这世上,慕容舒清就已经是一个够奇特的女子了,想不到她结识的,还有更奇特的。一直以来,都以为这个丰神俊朗、足智多谋的一庄之主是个男子,上次为他治伤,才知他原是女子。他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子,足以令天下男儿汗颜。
苍素喂他吃下一枚护心丹,才对着炎雨、樊峰说道:“按刚才庄主部署的去做,我带他出去。”两人利落地点头,带着两队人马而去。
苍素轻松地将晕倒的商君置于马上,自己也翻身上马,扯下腰带,将他与自己捆绑在一起。如商君所说,外面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他定要护他周全。苍素拉好缰绳,对着身后的五百精兵,大声问道:“外面至少还有上万伏兵,你们可惧?”
“不惧!”经过这一天的激战,这些原来并不是编在一起的精兵,从互不认识,到相互欣赏认同,这一仗,打得过瘾。他们纷纷上马,蓄势待发。
苍素满意地点点头,用力踢了一下马肚子,喝道:“好,冲出去!”说完,驱马冲在最前面。
五百精骑喊着洪亮的“冲”,紧跟其后!
怀着必胜的信念,苍素一手握紧紫银鞭,一手抓紧缰绳,让商君靠在自己肩上。由于炎雨已经将阵法破除,苍素一队五百人,很快地出了阵来,眼前的景象却让苍素一怔,只见离出阵口三十丈开外的地方,一排排的弓箭手已经拉了满弓,箭阵直指出阵口,而迎风飘扬的却是写着火红的“东”字的旗帜!
漫无边际的疼痛席卷着他,让他不住地颤抖着,举目所见,尽是黑雾,什么也看不清,仿佛置身于万年冰窟之中。商君抱紧双臂希望能带来一些温暖,蹲下身子,希望能缓解一些疼痛,可惜,一切皆是枉然。埋首于膝间,任由痛楚一波一波地袭来,冰冷一层一层地侵蚀,他却不曾哼一声,一路行来,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痛楚与酷寒。
这时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握住了商君冰凉的掌心,如一抹暖流,缓缓流入心间,让他即将麻木的身心再一次有了知觉。
谁?
商君努力地睁开眼睛,黑雾早已没了踪影,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恍惚中,一双温柔的眼睛焦急地注视着他。商君轻轻勾起唇角,温暖的手,宁静的眼,是她吧。商君柔软地叫了一声:“清……”
秦修之手上一僵,迟疑了一会儿,手颤抖着想要收回,可是商君手心的冰凉让他最后还是没有松开手。
商君好不容易看清眼前的人,却被这张关切的俊脸吓得惊道:“修之?”张了嘴,他才知道自己的声音竟然低沉得吓人,喉咙像是被火燎过一般,说出的话连自己都听不见。
“水……”
商君刚要起身,秦修之连忙按住他的肩头,说道:“你受的伤很重,好好躺着,别乱动。昏迷了三天,苍素说你最好不要随意下床,想要什么我帮你。”
昏迷了三天吗?秦修之去倒水,商君微微撑起身子,抬眼看了一下周围,只有修之在帐中陪着他。商君有些惊恐地抚上胸口,束布已经取下来了,不过可能是怕他着凉,除了中衣外,还给他穿上了一件薄棉袄。他本就瘦,这样一来,也看不出异状。又伸手摸摸发髻,半结着小髻,商君终于放下心来。
秦修之端着热茶来到床前,商君有些紧张地拉高被子,才接过茶杯。秦修之以为他冷,拿起挂在床尾的白貂长袍细心地给他盖上。
三年多了,束布从不离身,他几乎忘了不缠束布是什么感觉。所以现在即使窝在一堆被子里,但是没有缠束布,商君还是觉得胸前空空荡荡的,尤其是面前还站着一个大男人,他更加尴尬。喝了两口水,喉咙好了一些,商君立刻问道:“舒清呢?”
她和笑儿怎么会让修之一个人在这照顾他呢?万一他发现……抬眼不着痕迹地看着秦修之,他面色如常,以他对修之的认识,也是个谦谦君子,若是知道他是女子,必不会在他重伤卧床的时候与他独处一室。这样想来,他提着的心又慢慢放下了。
他才醒来,已经找了她两回了。秦修之自嘲,他这是在干什么?吃醋吗?不算吧,他连吃醋的资格也没有。罢了,他这又是何苦,舒清好像已经有所察觉。等商君的伤好些了,他还是离开吧。
“她……”秦修之刚想回答商君的话,几声如惊雷一般的巨响忽然传来,地面似乎都被震得晃了几晃。
轰轰轰……
商君惊道:“这是什么声音?”声音极近,像雷声,却一定不是雷声。
秦修之走到窗边,卷起布帏,只见靠近后山的地方熙熙攘攘聚集着很多士兵,再前面就是灰雾环绕,看不清是什么。不过听声音,刚才那几声巨响无疑是从那里传来的。回到商君身边,秦修之猜测道:“听说苍月有一种新武器很厉害,点燃之后,能让周围数丈的人受伤。舒清好像也知道做法,现在正在帮东隅造,名字叫炸药,刚才的轰鸣声可能是舒清他们在后山演示新武器吧。”
“炸药?当真如此厉害?”商君蹙眉——苍月竟然有这么厉害的新武器,只因为这样,陇趋穆才会派尤霄前来对抗轩辕逸吗?陇趋穆到底还有什么花招?这场他满心以为有机会赢的战争是否根本只是一场陇趋穆控制下的游戏?那么他做了这么多,其实根本没有意义,是吗?要到何时,何时他才能报仇!
心中恨意翻腾,手上也失了控制,握在手中的瓷杯被他掐碎。只听见一声脆响,未喝完的热水飞溅起来,瓷杯的残渣也嵌入了商君的掌心。
“小心!”秦修之赶紧抓住商君的手腕,不允许他再用力。摊开他的手掌,好在残渣扎得不深,小心地帮他清理干净,秦修之忽然发现,他的手好瘦,而且修长得过分,男子会有这样的一双手吗?
心里想着,却是抓着商君的手,久久不肯放开。
商笑端着药碗,站在屏风旁,狡黠地笑着,用力低咳一声,“咳!”如果不是她拿的药熬了四个时辰,而且要趁热喝,她一定不会这么不识相的。
秦修之终于反应过来,急忙收回手,商君也是一脸尴尬。他们明明没干什么,两人的脸都莫名地滚烫。
“我……我去看看药好了没有。”秦修之急急出了营帐,商笑想叫住他都来不及。他也未免太无视她了吧,她手中端着的不正是药吗?他还去看什么劳什子的药。
走到商君床前,商笑将药碗递到他面前,眼睛贼溜溜地在他身上转。商君不理她,接过药碗自顾自地喝着。
“有人春心萌动啊……”
商笑忽来的调笑,让商君口中的药汁差点喷出来。这一切都是谁害的,瞪着她,商君怒道:“笑儿!你不该在我昏迷的时候,让他单独留在我身边。”
商笑努努嘴,不以为然地回道:“为什么不能?”
她还敢问为什么。“要是被他发现了我……我的身份,怎么办?”
显然商笑并没有为这件事困扰,笑道:“发现又怎么样?发现才好!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这几天,他多关心你,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我原本以为,他喜欢的是舒清姐姐,现在看来,他根本就是喜欢你。有秦大哥这样细心温柔的男子守护你,有什么不好。别说想让他发现,我恨不得去告诉他,我……”
商君急了,怒道:“你敢!”
这次商笑不打算妥协,大声回道:“我为什么不敢!不知道你在别扭什么,你今年二十有三了,别人家的孩子像你这么大的,都是好几个孩子的妈了。你不说,我去说!”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商笑转身就要追出去。
这个妹妹一向说做就做,商君惊得赶紧起身抓住她的手,急道:“我说了不准说,你再这样,我……”一口气没喘上来,商君猛咳了起来。
“好好好,我都听你的,你别激动。”她这一咳,商笑慌了,赶紧扶着他躺好。在商君的逼视下,商笑才不甘不愿地说道:“行了,我什么都不说,你不要生气了。”
顺了顺气,看商笑憋屈的脸,商君苦笑,轻声解释道:“笑儿,我们这样的身世,如何能像平常人家一样。家仇我是一定要报的,招惹他,是害了他,你明不明白?”
不明白!按他这意思,要报家仇就要孤独终老吗?爹娘只有她们两个孩子,难道就是要让他牺牲自己的幸福来为他们雪恨吗?暗自腹诽,商笑却怕再惹他动气,不敢说出口。
商君摇摇头,这丫头事情都摆在脸上,哪里还用嘴上说出来?侧过身,商君摆摆手,说道:“总之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你出去吧,我累了。”
傻丫头,武家的香火,自然由你来继承,总会有人幸福的。
……
在床上躺了两天,商君感觉好了很多,不过因为他多次旧伤叠加,身体有些受不住,恢复得比较慢。苍素交代不让他太劳累,商笑干脆就不让他出帐门。他也乐得清闲,在还没弄清楚尤霄还有什么花招之前,他决定保留实力。
两人坐在床边闲聊着,忽然窗外号角四起,两声长号,三声短号,似缓又急。不一会,窗外传来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匆忙却有序。
商笑奇怪地看向竹帘外来来往往的人,说道:“外面好吵,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商君轻轻点头,“嗯。”刚才的号角应该是集结军队的号角,要不就是轩辕逸要出兵,要不就是尤霄来犯,不管是哪一个,都将是一场恶战,尤其是两军都有利器的情况下。那个炸药的威力,这两天他也算见识了。
商笑绕过屏风,正好看见推帘而入的慕容舒清,赶紧迎上去拉着她的手,问道:“舒清姐姐,你来了,外面怎么这么吵?”
轻轻拍着她的手,慕容舒清微笑着回道:“苍月大军压境,又是一场大战。”
听到慕容舒清的声音,商君轻声叫道:“清——”
慕容舒清拉着商笑的手,一起绕过屏风,进了内室。商君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不过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一手扶着床头,一手按着胸口,勉强自己能坐起来。舒清按着商君的肩膀,阻止他下床,问道:“君,好点了吗?”
商君也没有再勉强,坐在床边,微笑着回道:“已经好很多了,可以下床走动了。”这两天在苍素和修之的精心照顾下,他觉得已经好了很多。
慕容舒清左右看了看,略带调侃地问道:“怎么没有看见修之?”听说他可是每天都来这报到。
舒清调笑的话语,让商君微笑的脸瞬间变得有些尴尬,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拿她没有办法。商笑也嘻嘻笑道:“他去取午饭了。是他自己硬要去的!”
慕容舒清轻轻撞了一下商君的肩膀,仍不放过他,笑道:“怎么样,不打算告诉他吗?我看他心里斗争得很痛苦哦……”确实痛苦,既放不下心中所爱,又要与这世俗的观念作斗争,还要揣测她与商君的关系,真是好不辛苦。不过看他跑得这么勤,还是商君的魅力要大过那些所谓的世俗礼教,这也是她欣赏修之的地方。
商笑也在一旁凑热闹地叫道:“就是就是,她偏不说,也不让我说!”她都被秦修之感动了,而且他们一个温润如玉,一个风雅清扬,再相配不过了。他不让她说,她就拼命为他们制造机会,秦大哥这么优秀,这么深情,她就不信他能永远视而不见!
“笑儿——”商君轻轻地低吼。商笑吐了吐舌头,躲在慕容舒清身后四处张望,假装没看见商君威胁的眼光。
这两人的过度关心,让他不得不说点什么,微低着头,商君淡淡地说道:“他——不适合我。”
“为什么?”舒清问道。
抬起头,看着舒清固执的眼睛,商君轻叹一声,回道:“我,不会是一个好妻子,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父母之仇,一日不报,他一天不能安睡,难道要他陪着他过血雨腥风的日子?
商君还是将自己隔绝起来,不让人靠近。舒清用手扶着他的脸,问道:“你知道他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妻子?”适不适合,应该由修之说了算吧。
想要推开舒清的手,无奈他现在根本没有什么力气。在清执著的眼光紧盯下,他避无可避,只得讷讷地回道:“我,不知道。”
舒清轻挑秀眉,好笑地问道:“那你凭什么断定他不喜欢你这样的妻子呢?”依她看,修之满意得很,他的家里人会更满意。商君很适合海域的审美观,呵呵!
“我——”脸被舒清捧着,她几乎抵着他的头,让他想撇开脸都不行。面对清略带挑衅的问题,他竟是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
商笑没有商君这么多顾虑,大咧咧地说道:“这根本是借口!他连你是一个男的都接受了,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商笑说得直白,让舒清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商君已经被她们两个打败了,哭笑不得地扶着前额,又是无奈又是气恼地叫道:“笑儿——”
商笑连忙跳起来,一边往外面跑,一边叫道:“好好好,我去厨房看看。”要是把姐姐惹毛了,可就糟了,等他伤好,秋后算账她就遭殃了。
被商笑这么一搅和,两人都笑了起来。舒清轻拍商君的肩膀,问道:“你真的不考虑?”虽然很为他担心,但是感情的事,谁也插不上手。
商笑轻轻摇头,耸耸肩,有些无奈地说道:“现在还不是时机。”如果他们真的有缘,或许等他报了仇——罢了,不想了,这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何必自寻烦恼。
商君握住慕容舒清的手,问道:“倒是你,怎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担心轩辕逸?不是你为他们研制了一种名为炸药的很是厉害的武器吗?有这样好的武器加上轩辕逸的将帅之才,你还担心什么?”清进来,眉头就没有舒展过。虽然刚才一直调侃她,一副轻松的样子,但是她还是看得出来,清有心事。
慕容舒清轻笑,还是瞒不了君。起身走到窗前,透过细细的竹帘,可以看见外边忙碌却井然有序的人群,舒清说出这几天困扰她的事,“我担心的,正是这些炸药。”
“怎么说?”
“每一种新型武器的诞生,对于战争来说,都意味着局势的失衡,甚至会改变天下的格局。如果不是苍月君主野心勃勃,而且他们已经拥有了初步制作炸药的技术,我是绝对不会帮东隅制造的。”
“你是担心,有了炸药,东隅的皇上也会耐不住寂寞,想要争霸天下?”这很有可能,当天下离自己很远的时候,每个人都可以说自己根本心不在此,但是当一切唾手可得的时候,还有谁能这样潇洒,尤其是对于一个君王来说。
慕容舒清轻轻摇头,叹道:“一统天下之心又何止他一个人有,其实我最担心的是,从今以后,我的麻烦会更多。”既然苍月已经制造出了炸药,那么就算没有她,战争也一样会进入炸药时代,不同的只是胜利的那一方是谁而已。
她无心匡济天下,可是现在看来,她注定也不能独善其身了!阳光透过竹帘,斑驳地映射在她的身上,慕容舒清伸出手。可以感受得到阳光的亮度,却感受不到它的温度。
看着她清越的背影,扶着床沿,商君慢慢站了起来。虽然艰难,商君还是走到了舒清的身后,揽着她的肩膀,轻拍着给她安慰。人活在这世上,总有这样那样的无奈与心酸,但是,这些都压不倒他们心中的坚持。两人相视一笑,不须多言。
舒清看他站着都困难,伸手轻轻扶着他的腰,但是看在刚进来的修之眼里,却是两人相拥着。
秦修之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们,他们是那么般配。商君只有在对着舒清时,才笑得轻松柔软。他以为,他已经习惯,却不知心还是不由得酸楚,即使,他愿意为了他不在意世俗,他却已经情定佳人了吧。
舒清看向站在屏风旁边一动不动的修之,发现他的视线一直盯着她扶着商君的手,方才恍然大悟。他的脸色为什么看起来比君还差?舒清哭笑不得地看了商君一眼,只见他仍然无所谓地耸耸肩。舒清白了他一眼,一边扶着他回床上坐好,一边叫道:“修之。”
秦修之回过神来,看见商君已经在床边坐下,慕容舒清正微笑着看着他。秦修之也扬起一抹淡淡的笑,说道:“舒清,你也在啊。”他的脸色好了很多,是因为舒清吧。放下手中的托盘,秦修之对舒清说道:“你坐会儿,我再去拿一份饭菜过来。”心里轻叹一口气,罢了,或许这样,他才能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永远做他的朋友。
“修之,不用忙了,我也要回帐了。出来大半天,绿倚该担心我了。”一看他晦暗的心情就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可是君又是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让她也不知道怎么去解释,干脆走为上,让他们俩自己大眼瞪小眼好了。舒清背对着修之,对商君做了一个你自己看着办的表情,笑道:“君,好好休息。我走了。”
商君轻笑着点头道:“嗯。”这人倒是溜得快!
舒清走过屏风时,拍了拍修之的肩膀,低低说了一声:“别放弃!”她走得潇洒,秦修之却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一时反应不过来,舒清再三暗示,是什么意思呢?
在军中待了些时日,知道舒清与轩辕逸是未婚夫妻,尤其是这两天,他不止一次看见夜里轩辕逸牵着舒清的手,送她回营帐,可见他们是一对。舒清这样一直暗示他,是否就是要让他来照顾商君呢?以舒清的聪颖,看出他的心意也不是难事,可他是男子啊,在世俗人眼中,这是多么惊世骇俗之事?舒清嫁了轩辕逸,那商君怎么办?
即使舒清刻意压低声音,商君还是听得清楚,心里暗啐,这个舒清,临走还给他惹麻烦。
秦修之盯着舒清离去的背影,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久久不语。商君无奈,只得出声道:“可以吃饭了吗?”
“嗯?哦,好。”
商君好笑地看着他,秦修之有些尴尬,赶快把饭菜摆放好,回道:“你饿了就先吃吧,我等笑笑回来一起吃。”
商君抬起头,看向窗外,没看见商笑的影子。在桌旁坐下,商君一边将筷子递给修之,一边说道:“不用等了,不知道她又跑哪去了。天凉,我们趁热吃吧,她回来让她自己拿去热。”这个鬼丫头,刚才惹他生气,估计暂时不敢回来了。
“好。”在商君对面坐下,看着他一脸平静地低头吃饭,秦修之手中的碗几次举起,又几次放下,最后终于还是放下了碗筷,沉声问道,“商君,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商君抬起头来,虽然脸上表现得平静,心却在狂跳,他怔怔地看着他满目的严肃,他要说什么?不会是……
到嘴边的话,因为对上商君清润明亮的眼,秦修之紧张得结巴起来,“你,你和舒清,你们……”
说了半天,商君只听见几个断断续续的词,隐约听出他要问的事情和舒清有关,心下安定了一些,笑道:“你慢慢想好再说,这样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
秦修之为难了,他想问商君和舒清到底是什么关系,但这个问题越矩了。他是真的看不懂了,原本以为他们是相爱的一对,后来却发现,舒清心中属意的另有其人,那商君是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斟酌再三,秦修之才略带迟疑地问道:“舒清是轩辕逸的未婚妻,你知道,对吗?”
商君点点头,坦然回道:“嗯,他们是指腹为婚的,战争结束后,应该就会成亲吧。”早就听闻轩辕逸的大名,从这次接触看来,确实刚毅果决,武功谋略都没得说。和舒清也算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说起貌,商君不由得失笑,他个人觉得清这样清雅秀丽的女子虽然不是艳光逼人,却是让人看着很是舒心,不过她却总是自嘲相貌平庸。
看他说着居然微笑起来,秦修之更为疑惑,“你,不介意?”
他应该介意吗?迎向秦修之担忧疑惑的眼,商君才恍然大悟,不好直接说不介意,轻轻摇头,真诚地回道:“清幸福就好。”他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幸福,商笑是,舒清亦然。
“那,你的幸福呢?”秦修之蹙眉,他真如自己口中说的那样大度吗?那为何他在他平静的笑容下看到了苦涩和落寞。
商君想张嘴,却不知应该如何回答,只是低下头,继续吃饭,不愿作答。
将商君的沉默误解成心伤,秦修之眼神微闪,瞪着商君不语的侧脸,问道:“除了舒清,你还能接受别人吗?”
即使极力控制,语气仍是不免有些急切。商君心头一紧,如果这个时候,他还不能感受到秦修之对他的心意,他就太迟钝了,但是感受到了又如何呢?商君依旧没有抬头,冷硬地回道:“我不知道。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儿女情长之事,我现在不想去想。”也不能去想!
他,还是放不下舒清吧。罢了,他本来就打算不打扰他的生活,只是一直不愿真正放手而已,真正配得上他的人,就算不是舒清,也应该是另一个美好的女子。
最后让他再自私一回,陪在他身边,直到他找到所爱的人,那时,他就可以带着这段回忆,独自离开了。心中有了决定,秦修之轻松了一些,淡淡回道:“我知道了。”
他知道?他知道什么啊?商君忽然觉得头痛欲裂,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想怎么样。他快疯了!谁来告诉他,为什么男女之事,这么复杂?
……
那日过后,秦修之再也没有提这些事情。依然每日为他端饭,陪他聊天下棋,但是如前几日那般隐隐能感受到的暧昧气息却已不存在。
商君轻执黑子,缓缓落下,秦修之应对裕如。他的伤势,已经好了很多,今日是东隅与苍月决战的日子,他却有心思下棋,实则是已经做了比较。尤霄他早就交过手,轩辕逸也在数月来领略了他的才华,若无意外,轩辕逸应该是会赢的。
两人正下到紧张之处,忽然听得帐门被粗鲁地掀开,绿倚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口中不断地叫着:“商,商庄主——”
商笑赶紧起身,一把扶住一身狼狈的绿倚,问道:“绿倚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商君看到她发丝凌乱,脖子上还有一道明显的血痕,心里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问道:“舒清是不是出事了?”
来不及喘气,绿倚急道:“小姐,小姐不见了。”她一醒来,就倒在帐中,身边是两个暗士的尸体,小姐早已没了踪影。这军中,轩辕公子和裴公子都不在,她只得向商庄主求救了。
“什么?”
一行人急急赶到帐中,凌乱的桌椅和摆件,看来是有过一番打斗的。商君一边仔细查看房里的一切,一边问道:“绿倚,你先别慌,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商笑一直紧握着绿倚的手,让她狂跳无依的心稍稍安定,她要冷静,不然帮不了小姐。绿倚深吸一口气,仔细回想,说道:“今天午后,小戎来送鸡汤,然后小姐让我去您那儿拿棋谱。之后,我就晕过去了,醒来小姐就已经不见了!”
午后?那么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希望他们还没有出关。果然绿倚这儿没有太多线索,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已经晕倒了。舒清让她拿棋谱,应该是她已经看出对方是谁了,只是劫持她的人是谁呢?察看着暗士的尸体,上面的致命伤是“落叶刀”!
细如柳叶一般的刀口,深刻见骨。会使落叶刀的,是江湖上排名第六的杀手,他们一共四人,相互合作,极少失手,可是什么人会用杀手来劫持清呢?
商君还在思索着,帐外震天的马蹄声和欢呼声纷扰传来,看来他猜得没错,这次轩辕逸应该是胜了。可是,再看一眼这狼藉的营帐,商君握紧了双拳。
秦修之拍拍商君的肩膀,有些担心地说道:“看来是轩辕逸回来了。”
“嗯。”是他回来了,舒清被劫,轩辕逸的怒火怕是能把营帐给烧着了。
舒清失踪,点爆了轩辕逸的怒火,决定第二日再次出兵攻打苍月,同时舒清的手下也开始往燕芮、东隅各个方向追查。
帐篷里,气氛压抑而凝重,商君一言不发出了营帐,缓缓走向营后的雪山,眼神迷离而忧虑。就在这座雪峰之上,他遇见了清,这个带给他希望和信心的人。
秦修之站在他身后,说道:“你想去找舒清。”他用的是肯定句,因为他知道,他一定会去的。
商君亦不隐瞒,回道:“苍素和炎雨已经向东隅和燕芮的方向去找了,还有苍月,清也有可能被绑到与东隅接壤的苍月。只要出了边城,他们要藏匿一个女子何其容易,而东隅的人,想要在苍月找到舒清,无疑大海捞针。”
一身雪貂长袄穿在他身上,他依然那么的清瘦,凛冽的风吹得衣角纷飞,墨丝纠缠,仿佛风雪随时都能把他带走。“你身上有伤,不要轻举妄动。找舒清的事情,交给我吧。”他不会阻拦他,只希望能为他做点什么,在他还能留在他身边的时候。
“谢谢你,修之。”商君摇摇头,目视雪峰,仿佛可以穿越它,看见风雪飘摇中的苍月。
“没有人比我,更懂得苍月。如果清在苍月,我必会找到她。”
苍月,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