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栏玉砌的宫殿前,一张舒服的贵妃软榻,四季蔬果摆了满桌,五六个奴才低首静默地立在一旁,等待主子的吩咐。虽然明知道是不敬,几个小奴才还是忍不住悄悄抬起头,瞄一瞄这个女王失而复得的皇子,不仅是因为他尊贵的身份,还有他俊得让人自惭形秽的容貌。尤其是现在,皇子不坐软榻,而是背靠玉杆,席地而坐,淡淡的笑意凝于唇边,双眼灿若星辰,那纯净而祥和的气质,没有人能忽视。
“看什么这么出神?”秦修之一愣,一声讪笑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手中的青玉环佩已经被夺去。秦修之抬起头看去,始作俑者已经舒服地躺在软榻上,把玩着手中的战利品。
西烈月把吊绳绕在手指上,来回晃动着玉佩,玉质细腻润泽,玉色浓淡适中,圆形的雕花,饱满而细致,雕工上乘,确是一件难得的精品,不过并不是什么天下奇珍。随手将玉佩丢给秦修之,无聊地说道:“普普通通。”
看着玉佩向自己飞过来,秦修之大惊,赶快起身,险险接住,将玉佩紧紧地捧在手里。秦修之有些无奈地看向一脸坏笑的肆意女子,海域本就以女子为尊,而她,更是除了女皇之外,最尊贵的人,我行我素是她的性格。
西烈月斜撑着下巴,一脸揶揄地笑道:“这么紧张,心上人送的?”
秦修之轻笑摇头,回道:“别胡说,我说过是因为别人帮忙,才有机会回到海域,这玉佩不过是她给帮我那人看的一个信物而已。”
西烈月才不听这种敷衍之词,直接问道:“那送你玉佩的,可是女子?”
“是。”
西烈月了然地低笑,猜测道:“嗯,不用说一定是美艳绝伦、风华出众、仪态万端了?”能让修之看上的女子,才情气韵自不必说了。
秦修之想了想,摇摇头,赞叹道:“她长得一般,清秀吧,不过确实是风华出众、清雅脱俗。”慕容舒清的美不在她的容貌,而是那一身的清雅之风让人倾慕。
啧啧啧,西烈月微眯眼,讪笑道:“还说不是喜欢,你几时这样夸过谁?”看他那眼眉带笑的样子,就知道一颗心都系在不知道哪位佳人身上了。瞟了一眼他还紧攥在手中的玉佩,西烈月笑道:“会选择这样款式的玉佩,它的主人应该还是有些品位的,说不定,也对你芳心暗许了呢!”
玉佩的主人?商君吗?秦修之没来由地一阵心跳加速,立刻回道:“不可能!”
本来西烈月也只是调侃一下他,谁知秦修之反应如此激动,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秦修之一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心慌什么,每次想到慕容舒清,他总觉得温和而舒服,而一想到商君,他就奇怪地心绪不宁。如果说他喜欢的是慕容舒清,那么商君就是他的情敌,但是对于情敌,应该是这样的情绪吗?他有些茫然了。
秦修之一脸深思的样子,西烈月也懒得纠缠于他的情感之事,摆摆手,说道:“算了,不和你说这些了,三日后我要去一趟东隅。”
东隅?母皇退位在即,她这个时候离开海域,好吗?秦修之转过头,等着她解释。
西烈月利落地起身,轻拍着裙摆的褶皱,不在乎地笑道:“身为太女,海外三国,我还是要出去看看的。别一副我有去无回的样子,你如果有兴趣,到时可以留在宫里好好看戏,只不过你在宫里,自己要小心谨慎些才是。”
看来他是白操心了,西烈月能傲居太女之位十几年,早该有自己的打算了。秦修之还是那样靠着玉杆,随意地坐下,漫不经心地回道:“我会的,你别担心。”
秦修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让西烈月看得冒火,十年不见,他还是小时候那副德行,西烈月忍不住劝道:“母皇给你恩赐,你都不要拒绝,要多培养自己的势力,毕竟以后的日子还很长。”趁现在母皇对他心存愧疚,宠爱有加,就应该好好利用!
秦修之别开头,摩挲着手中的环佩,看向天边的碧云,淡然回道:“宫里钩心斗角,尔虞我诈,我早在十年前就见识过了,这次回来不过是完成父亲的遗愿,我不会一直待在海域的。”富贵荣华、崇高身份从来就不是他想要的。
西烈月微微眯眼,问道:“你还要走?”
“嗯。”
看向他始终不离手的玉佩,西烈月奇道:“因为她?”是什么女子把修之迷成这样?
“不是。”看来她是误会了,秦修之将玉佩收入衣袖,回道,“我只是习惯了外面的生活而已。”他习惯了独自一人,习惯了清贫自得,习惯了自由自在。
西烈月轻叹一声,看着这样的修之,她想到了他的父君,那个同样风华正茂的绝色男子。当年他为了母皇来海域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她不知道,他走时的决然她却是真正见识过的。为了心爱的人,他来得义无反顾;同样为了心爱的人,他走得毅然决然。
修之是否也是这样看似随性温和,实则内心刚烈?
已经踏出宫殿的西烈月最后还是在宫殿门前停下,低声交代道:“只怕你想走也不一定能走得了,更没有人会相信你真的想离开,所以还是不要那么清高,抓住一切对自己有利的东西才是正事。”
这宫里的阴险龌龊她早就见惯不怪了,她,言尽于此。
十年了,他早就不是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皇子了,秦修之缓缓闭上眼睛,唇角扬起的弧度让旁边的小奴才都看痴了。
砰!砰!砰!
萧纵卿剑眉轻皱,看向窗前西斜的月亮,这么晚了,他已了然谁会来找他,于是有些不情愿地起身,打开了房门。
“三儿。”门外,果然不出所料,是萧纵寒苍白的脸。
“二哥。”萧纵卿让萧纵寒进屋,直接问道,“这么晚了,有事?”
萧纵寒慢慢悠悠地在书桌前坐下,随手翻开几页桌上的书籍,嘴上平淡地说道:“你难得回家一趟,现在不来,我怕明日一早,你又不见踪影了。”他这个亲哥哥,想要见他一面,可真不容易。
萧纵卿不说话,因为他说的是事实,明日一早,他确实就要离开。
萧纵卿沉默不语,书房里,静得只听见两人浅浅的呼吸声,他倒是越来越沉得住气了!萧纵寒冷声问道:“萧家的生意,你是不打算管了?”
“有你和大哥在啊。”萧家没有他的帮忙,一样是苍月第一家。
他这是什么态度?一向冷静自持的萧纵寒也忍不住发怒了,“小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两年了,你还要这样多久?”他不是一定要三儿管理萧家的事情,他可以做他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但是不能像现在这样,对人不理不睬,满脸寒霜,整天不见人影,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忙些什么!
萧纵卿再次沉默。
“是因为那个商君?”萧纵寒实在不忍看他这样,干脆直接说道,“你如果真的那么喜欢他,就去找他好了,虽然我和大哥并不希望你陷入这样的情感里,但是更不希望你像现在这样!”他知道三儿变成这样,和那个叫商君的男子一定有关系,两年前回来,他就失魂落魄!当年商君来萧家的时候,他就看出三儿对他不同一般!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三儿竟是陷得这么深!
果然,提到商君的名字,萧纵卿原来还冷漠的脸立刻就变了,手也不自觉地握成拳!他何尝不想去找他,但是现在还不行!他还不能保护他,还不能帮他实现心愿!
萧纵卿背过身,打开门,轻声说道:“二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们不用担心了。不早了,你身体不好,早点休息。”
西斜的月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孤傲而萧索。萧纵寒看着这个算是由他和大哥抚养照顾长大的弟弟,心里百味杂陈,三儿,是真的长大了,却是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一切都是无益,罢了!萧纵寒不再多说什么,缓步离开。
萧纵卿有些愧疚地看着萧纵寒消瘦的背影,在心里轻声说道:对不起,二哥。
十五已经过了,月亮还是很亮,就像我们一起赏月的每一个夜晚一样,商君,你是否也在赏月?是否还记得我?是否……如我想念你一样想念我?
我已经知道你的仇你的恨了,我能帮你,照顾你,保护你的,一定!
你要等我!等我!
慕云君苑。
临风关的冬天,只有一字可以形容,那就是冷!再过一个月便是新年了,庄外早已是暮雪皑皑,万木凋零。庄内得天独厚,不经风雪,刺姬遍地,如火的花海仿佛能把寒意都驱逐在外。不过即使如此,书房里依旧燃起两盆红红的炉火。
朗月加好了炭,捧起摆在书桌前快一个时辰的药汤,走回炭火旁,药还是热的时候更有效些。她准备再热一次,但身后略带无奈的低语缓缓响起,“好了,拿给我吧,别热了。”
商君投降了,在这个家里,笑儿的死缠烂打和朗月的锲而不舍都是他最没有办法抗拒的,那碗药她热了有四遍了吧,他再不说话,她绝对会一直热下去。即使她一声也没有催促过他,他还是只能乖乖喝药!
“是。”朗月微笑着把药递过去,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公子终于喝药了。
接过药碗,皱起眉头,一口气喝了下去,小师叔不知道是不是在整他,这药苦得让人恨不得瞬间丧失味觉。药碗才放下,朗月已经把蜜饯送到商君手里,但是一个大男人喝了药之后吃蜜饯算什么事,商君只看了一眼,就轻轻推开了,抓起旁边的茶灌了几口,才算冲淡了口中苦涩的味道。
“笑儿呢?”他受伤之后,倒是更少见她了。
收了药碗,朗月轻声回道:“小姐在后院练武。”
又练武?看来他这次中毒,是真的吓到笑儿了,那天如果不是她让卫溪去找他,他和小师叔都受了伤,想要回山庄,只怕不容易。笑儿是真的长大了,看看外边寒风吹得刺姬如火海般摇曳,商君的心有些痛起来,他对着朗月叹道:“你去看看她,过犹不及,别让她伤了自己。”
“是。”朗月端着碗碟,贴心地退了出去,这对兄妹都是一样不让人省心,这是她在缥缈山庄两年得出的结论。
推开紧闭的窗棂,冰凉的寒风扑面,商君瞬间觉得舒爽。院子里,卫溪快步走了过来,在门边站定,低声禀道:“主子。”
卫溪肩上、发上满是雪花,看样子是从外面匆匆赶回来的,商君淡淡地说道:“进屋里说吧。”
进来书房,屋里暖暖的气息很舒服,卫溪利落地回报道:“慕容家的第三批粮食昨夜已经送抵军营,这次慕容家送来的粮食够军队食用一个月。”
将热茶递到卫溪手上,商君问道:“查出焚粮的是什么人了吗?”
行军打仗,粮草先行,居然有人将东隅八万石粮食全部焚毁,这人用心之险恶,行事之果决可见一斑,会是尤霄吗?
卫溪握着茶杯,皱眉道:“对方手脚麻利,做事干净利落,押送的人一个不留,粮食也毁得颗粒不剩,目前只查出是江湖人士所为,具体是谁,没有线索。”对方是在距临风关五百里的葭度镇官道杀人焚毁的,他们赶到的时候,只留下满地残骸。
江湖人士?会是上次他在尤霄军中见到的那个叫九公子的白衣男子吗?商君继续问道:“尤霄和轩辕逸可有异动?”
“苍月这边攻势不断,但都是小打小闹,像是在拖延时间。轩辕逸果然有大将之风,即使是在粮草不足的时候,他也沉着迎战,目前占了上风,只是或许还没有摸清对方的底细,现在只守不攻。还有,舒清小姐已经动身前来临风关。”
舒清要来临风关?是因为轩辕逸吗?上次的信中,舒清明明说已经和轩辕逸退婚了,如果说送粮有可能是朝廷给的压力不得不为之,那么现在她亲自前来,又是为何。一切只有等她来了,再问她吧。
近几年来,苍月官府苛捐杂税,为的就是这一仗吧!商君细问道:“苍月朝廷各方对这次战争有什么回应?”
“六成四品以上官员对此时发动战争颇有微词,其中吏部尚书厉陵、睿亲王陇宜亥反对最为强烈,就连皇后的父亲、国丈张潮升也不支持,但是陇趋穆一意孤行,在皇权压制下,官员大多敢怒不敢言。”
难怪这次的将军是尤霄,这时候,陇趋穆估计也只能寄望于自己的儿子了吧。这样更好,若是这一仗输了,一定会再次激起矛盾,局势越是动荡,对他越有好处。想起半年前毕弦给自己的信,商君问道:“毕弦是不是已经去了海域?”
“是。”
商君轻笑,他还真是一个勇敢的男人,他欣赏他。
毕弦去了海域,无声门应该换门主了吧?商君奇道:“现在无声门主是谁?”
卫溪摇摇头,回道:“不清楚,新门主很神秘,不过很守信用,给我们的消息有增无减。”以前是一个月交换一次消息,这半年来,反倒多了起来,尤其是苍月宫内的消息,详尽细致。
商君点点头,说道:“既然换了新门主,找机会约他重新谈条件,看他想要什么。”苍月的消息对他来说很重要,绝对不能失去这条线,既然是新门主,必有自己想要的利益,他不介意满足他的新条件,只要值得。
卫溪了然地点头。
商君还想说什么,看卫溪一脸疲倦的样子,最后还是轻声说道:“你也累了,先好好休息吧。”
将茶杯放下,卫溪回道:“是。我会继续查探两军的消息。”说完又急匆匆地赶了出去。
战事已成定局,他要何时介入,怎么介入,明帮还是暗助?轩辕逸值不值得他赌一把?如何把握这次机会,他要好好想一想!
卫溪才出去,书房的门再一次被人推开,祁风华一身白衫在寒冬里看起来更加单薄。他风风火火地走到商君身边,看到他发呆,撞了他的肩膀一下,拿出一粒暗红色的药丸,兴奋地递过去,说道:“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吃下去。”
商君看清眼前的东西,苦笑道:“我的伤已经好了。”这一个月,他吃的药比他十几年来吃的还多。
祁风华把药塞到商君手里,笑骂道:“不识货,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灵丹妙药,我还能害你,快吃。这药能让你的功力恢复到原来的九成。我待会儿要离开了,你自己好好调养,说不定武功还能更上一层。”好不容易找齐药材,炼了大半个月的好药,他倒好,一脸的嫌弃。
商君自然知道祁风华的药都是好药,但是谁会喜欢没事吃药啊!迎着祁风华逼迫的视线,商君一咬牙,将药吞了下去。商君不甘愿地吃了药,嘴上也不饶人,说道:“你要去哪里,云游四方,祸害天下?”
祁风华白了他一眼,回道:“离家十八年,我想回去看看。”为了救小君,爷爷的七十大寿已经错过了,不过再怎么说,他也应该回去看一眼。即使多年不见,他和他们并不亲。
小师叔在刚满月的时候就随师公上绝壁了,他都忘了他还有家人,想到祁风华的姓氏,商君调笑道:“你姓祁,不会正好和东隅祁相家有关吧?”东隅祁家名震四海,当年祁钟霖的大名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使现在过去了几十年,依然威名远播。
商君只是一句玩笑话,祁风华却是无所谓地回道:“祁钟霖是我爷爷。”
商君一怔,他们还真有关系?那小师叔和舒清不就是姐弟了?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商君假意拱手,笑道:“名门之后,失敬了。”
“你少来调侃我。”什么名门之后,爷爷的威名那是爷爷的,与他何干?看了看天色,祁风华潇洒地笑道:“我走了,小君。”
商君起身相送,他们虽然从小就一路斗嘴,感情却是好得很。祁风华摆摆手,头也不回,一边走一边轻松地笑道:“不用送了,我认识路。自己注意调养身体,等着我回来祸害你。”他们之间,何必矫情虚礼。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谁都可以陪谁一程,却注定无人能伴谁一生,他早已明白其中的道理。压下心里扬起的离别惆怅,商君依言站在园中,微笑着目送那道白影飘摇而去。
寒风环绕,他并不觉得寒冷,刺姬又红了,今年似乎比往年更加妖艳,更加旺盛。他轻抚着猩红的叶片,想到将要到来的激战,是否一如这一片刺红花海一般,商君没来由地一阵轻颤,是兴奋,也是恐惧。
“我又输了!”
书房里传来一声挫败的娇嗔,商笑气恼地盯着棋盘,明明黑子多,白子少,可是还是她输!尤其是对面的人还是闲闲地一边看书一边和她下,怎不叫人生气?商笑撇撇嘴,恼道:“不和你下了,你到旁边看书去,我和朗月姐姐下。”
商君哭笑不得,是谁一大早拉着他不放,现在倒是嫌弃他了。商君摇摇头,笑道:“就你这样的下法,朗月也一样赢你。”下棋不是子越多越好,像她这样,全是无用的死棋,怎么会赢?
输了一个早上,商笑说什么也不要再和他下,“哼,起码我还有赢的机会。”
“好,你们下。”商君无奈起身,潇洒地躺上旁边的软榻,终于可以好好看书了。
商笑心情大好,对着对面强忍笑意的朗月热情地招呼道:“朗月姐姐,我让你先下。”
朗月点头轻笑道:“好。”说完,轻执黑子,缓缓落下。
书房里平静而宁和,只有棋子轻轻落下的声音,几缕冬日暖阳透过窗棂透进来,正照在软榻之上。商君拿着书,却有些看不下去,又是半个月过去了,尤霄和轩辕逸还在相互试探,他们到底在等什么呢?敌不动,我不动,他也再等等吧。
“怎么又是我输啊!”商笑不甘的怪叫声再一次响起。
商君抬眼看去,只见商笑托着腮帮,一脸郁闷,朗月一边收拾棋子,一边轻声劝道:“只半子而已,不算输。”
商笑摆摆手,也不耍赖,喃喃说道:“输了就是输了,半子也是输了。”
看她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朗月只好求救地看向商君,商君却是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劝,输了就是输了。朗月苦恼,公子倒是潇洒,她却受不了小姐落寞的样子,正着急着,杨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子。”
商君合上书,起身问道:“忠叔,什么事?”
“庄外秦公子求见。”
秦公子?商君疑惑,“秦修之?”
杨忠迟疑了一会儿,才回道:“是。”虽然秦公子面相与上次大相径庭,但是风雅的气质却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请。”他不是回海域了?怎么才半年,又出现在临风关?
一会儿之后,杨忠带着一个年轻男子缓步行来,男子面如皎月,朗眉星目,单单素衣墨发,已是风华尽显。他今天没有戴人皮面具,虽然商君已见过秦修之的绝美俊颜,但是他这样带着一身风霜,迎面而来,商君还是被惊艳了一回。直到秦修之走到面前,商君才回过神来,笑道:“修之,别来无恙。”
秦修之微笑点头,回道:“好久不见,商君越发清朗了。”才半年而已,他好像清瘦了很多,尤其是这大冬天的,他一袭白袍,越显瘦弱。两人就这样对看着,一时之间都有些恍惚。
“你是秦大哥?”商笑迎了上来,绕着秦修之上看下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秦修之对着她笑道:“笑笑。”
低吟一般的嗓音,温文尔雅的笑容,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真的是秦修之!太神奇了,商笑忍不住伸出手,抚上他俊美的脸颊。
商笑忽来的动作让秦修之一愣,商君赶快抓下商笑的手,喝道:“笑儿,道歉!”哪有一个姑娘家对一个男子这样动手动脚的。
她只是好奇而已嘛!商笑低下头,委屈地说道:“对不起,秦大哥。”
秦修之温和地回道:“没关系,笑笑不用放在心上。”他刚才是怎么回事,商笑温暖的小手抚上他脸颊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倒是商君抓下她的手,冰冷的手指不经意地滑过他的脸颊,他却感受到心里一阵战栗,为什么他一见到商君就变得奇怪起来。
自然商君和商笑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商笑盯着秦修之的脸,好奇地问道:“秦大哥,你比我哥还俊呢!上次我看到的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吗?能不能教我?”她一直听说有易容术,想不到会有机会见识,不过秦大哥长成这样,还真是要遮掩一下才好。要不是有商君这样的绝美之人经常在她眼前晃,让她看惯了,她一定会被秦大哥的容貌震得说不出话来。
看她双目圆睁的样子,秦修之失笑,回道:“其实易容术也不是很难,笑笑喜欢的话,我教你。”他没有和妹妹相处的经验,也没有这么可爱的妹妹,商君有她陪伴,应该不寂寞吧。
“真的?”商笑惊喜万分,叫道,“太好了,什么时候开始?”最好现在就开始。
“笑儿!”商君淡淡地说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商笑吐吐舌头,扬起一抹讨好的笑容,对着秦修之笑道:“秦大哥,我们到里面坐下来慢慢聊。”她抓着秦修之的衣袖,拉着他往里屋走。秦修之有些尴尬地看向商君,商君回了他一个无奈的笑容。这个妹妹,他算是没办法教好了,于是只能安慰自己,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进了里屋,朗月已经贴心地准备好了热茶。商君接过热茶,看向秦修之,问道:“修之这次来临风关是有什么事吗?”他不会无缘无故来临风关吧?
秦修之摇摇头,回道:“我这次算是护送舒清来临风关。她在路上受了箭伤,伤势很重。”
“什么?”听到舒清受伤的消息,商笑最先发难,“舒清姐姐受伤了?那现在她人呢?伤好了没有?是谁伤她的?”
“笑儿!”
“人家着急嘛!”商笑盯着秦修之,追问道,“秦大哥你快说。”
“我也是在半路上遇见她的,她被一群武功诡秘莫测的蓝衣人挟持,肩上还中了一箭,但是她不肯好好休息,执意要立刻前往临风关,到了后就直奔军营。她已经被轩辕逸接进去了,应该会得到很好的照顾,我不能擅入军营,就来看看你们。”秦修之暗暗观察商君,他虽然没有商笑激动,但是自从听到舒清受伤的消息,他的眉头就一直紧锁着,手紧紧地握着茶杯,甚至连热茶都洒在手上,他依旧没有所觉的样子。
“舒清的伤势怎么样?”秦修之能这样轻松地和他们说笑,舒清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吧。
秦修之回道:“舒清肩部中箭,长箭穿肩而过,伤口深可见骨,伤势极重。没休养好就舟车劳顿,此时身体极弱。”秦修之看着商君被烫红的手,不知道应不应该提醒他,他现在的心思全在舒清的身上。
心思细腻的不仅是秦修之,朗月一双素手接过商君手上的热茶,从袖间掏出丝帕小心地给他把水渍擦干。商君自然让她收拾,继续问道:“你知道伤她的是什么人吗?”
秦修之收回视线,回道:“不清楚,领头的是一个华服男子,身边还有一个邪魅的绛紫男子,武功深不可测。舒清应该知道他们的身份吧。”不知道为什么,来缥缈山庄之前,他心里的兴奋不可言喻,现在忽然又有些提不起精神了,或许是累了吧。
看出他的倦意,商君不再追问,说道:“修之远道而来,也累了,先好好休息吧。”
“好。”秦修之从善如流,他要好好想一想,他到底是怎么了?
“朗月,带秦公子到沐晨阁。”
“是。”朗月向秦修之微微欠身行礼,然后走在前面带路。秦修之若有所思地跟随她离开了慕云君苑。
书房里只剩下他们兄妹俩,商笑轻声说道:“哥,怎么办?我们去看看舒清姐姐好不好?”秦大哥说得很危险,不知道舒清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不行。”商君摇摇头,提醒道,“轩辕逸的军营岂是你想去就去的!”轩辕逸被誉为战神,军纪严明自不必说,手下将领也个个不凡,若是连她都能随意进出军营,那轩辕逸这个战神之名就可以踩在脚下了。笑儿太天真了,别说是她,就是他自己也没有完全的把握。
商笑瞪着商君,叫道:“但是舒清姐姐受伤了!”他都不关心舒清姐姐的生死吗?在那个行军打仗的军营里,她能得到好好的照顾吗?
“进了军营,她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危险。”起码没有人再能暗算她了,舒清一到临风关就直奔军营,必定有她的原因吧。
“哥——”
“我说不许去。”商君严肃地警告道,如果被军中的人抓住,她极有可能被当成奸细,到时谁也救不了她!
商笑轻咬朱唇,气恼地冲了出去。
商君此时也有些心绪不宁,舒清到底伤得如何,他比谁都想知道,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是谁伤了她?为什么要伤她?他有预感,舒清的到来,必与战事有关!
舒清,你到底怎么样了?
明月暮雪,苍茫的雪地里,一袭暗黑的夜行衣反而愈发醒目,黑衣人看着前方不远处轩辕逸的驻军所在地,嘴角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他不让笑儿来,自己却还是来了,舒清到底好不好,不弄明白,他的心怎么也放不下,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她的伤是否已好转?
轻叹一声,暗黑的身影如一道黑色闪电一般,几个起落,消失在了营地里。
商君一路小心寻找,女眷一般不能进入军中,他猜想轩辕逸应该把舒清安排在营地后面,但是找了一圈,一无所获。雪越下越大了,巡逻的队伍却依旧没有怠慢,地上的雪也越积越高,再拖下去不利于他隐觅身影。商君冒险地向主帐靠近,在离主帐不远的地方,他发现了一个相对小的帐篷,靠近倾听,里边传来一道温和的女声,“小姐,该喝药了。”
商君绕到窗边,轻轻掀起一条缝,终于看见了那道他挂念的清丽身影。想不到轩辕逸竟会把舒清安排在主帐附近。他们不是退婚了?或者他与舒清之间,还有外人不知道的情愫。
“嗯。”慕容舒清从躺椅上坐直身子,接过温热的药碗。或许是已经习惯了药汁的味道,她平静地喝下,将碗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拉着绿倚的手,问道:“绿倚,你的脸色很差,是不是不舒服?坐下来休息一下。”
今天下午的那一幕,她都被惊得心悸不已,冷汗直流,何况是绿倚这样的小姑娘!到底是什么奇阵,能在短短的时间里,让骁勇善战的前锋身首异处,敌军将首级用雪狼叼出来?用意是要挑衅轩辕逸,蔑视东隅众将吧。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到破阵良策?
绿倚面色苍白地摇摇头,低声回道:“我没事,就是想起……”脑子里回荡着那颗包裹在长布里的血污头颅,鼻尖似乎依然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绿倚说不下去,捂住唇,怕自己再次呕出来。
慕容舒清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轻声安慰道:“好了,不要想了,陪我坐一会儿。”有几个女子能承受那样血腥的一幕,真是难为她了。
“嗯。”握着小姐微凉的手,绿依虽然心跳依旧紊乱,却是没有那么害怕了。
帐篷外的商君从她们的对话里似乎听出了一些端倪,正想进去帐中,细细问舒清,却听见一道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商君收回要踏入的脚,闪身躲到帐篷的后面,一会儿之后,一个年轻的小将出现在了舒清帐前,叫道:“慕容小姐!”
绿倚出来,将小将接了进去,商君本来想等小将离开之后再去找舒清,却在此时看见了另一抹在营地里穿梭的黑影,看到那身形,商君低咒一声,“这丫头!”
商君为难地看看舒清,再看看远处穿梭在营地里的黑影,他无奈地离开了小帐,向那个在军营里横冲直撞的黑影奔去。刚才看过舒清的样子,脸色虽然还不太好,精神却还不错,应该已无大碍了吧。至于她此行的目的,有机会再问也不迟。
裴彻刚才在敌军阵外观察了一遍,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迷阵,但是从今天前锋闯阵的情况看,里边一定内有乾坤,只是他不能轻举妄动,怪只怪他自己学艺不精。他心情有些烦躁地走向主帐,忽然感到前方有一抹黑影闪过,裴彻警觉地大喝一声,“是谁?”
难道是奸细?前方没有回应,裴彻握紧手中的长剑,戒备地向帐篷后缓缓靠近,才走了几步,一柄锋利的软剑正面袭来。裴彻大惊,后退了一步,黑衣人趁机向营外狂奔而去。
“站住!”裴彻哪里会让他如意,提剑直追。
比轻功,黑衣人稍逊一筹,很快便被裴彻缠上。裴彻内力刚猛,为了抓到奸细,剑剑锋芒犀利,黑衣人躲得有些狼狈,不过好在剑法精妙,总能险险躲过裴彻的攻势,几个回合之后,黑衣人体力渐渐不支。
被逼到绝境,黑衣人忽然后退一步,软剑绕过腰肢,在手腕上绕出一道漂亮的剑花。气御于剑,软剑立刻如灵蛇一般,在黑夜人的驱使下,缠绕上裴彻的手臂。裴彻心下一惊,好古怪的招式!右手被人牵制,裴彻不再多想,运足内力,轻震右臂,软剑被震得立刻松脱下来,黑衣人也被裴彻的内力震得手腕发麻,软剑脱手而出,裴彻趁机抓住了黑衣人的衣领。
同时,他也在黑巾覆盖下的脸上看见了一双明亮璀璨的大眼,眼中满是倔犟和坚毅的神采,他没来由地怔了一下,什么样的奸细会有一双这样的眼睛。裴彻片刻闪神,忽觉脚下一痛,他竟然踩他的脚?这样下三烂的招式他都使得出来!
裴彻拽紧他的衣襟,伸手抓住他覆在面上的黑巾,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样急于知道黑衣人的面容。就在裴彻准备把黑衣人的面巾扯下来的时候,忽然感受到背后一股强劲的内力袭来,不得已,裴彻只好放开手中的黑衣人,后翻躲开这一掌。待他站定,只见面前又出现了另一个黑衣人,此人身形颀长,手中拿着刚才被他打落的软剑,同样是那把软剑,但是剑在他手中,似乎瞬间注入了不一样的气息,冷冽而犀利。裴彻暗暗心惊,此人绝不好对付。
那人只冷然地看着裴彻,似乎没打算和他交手,他扶着旁边低喘不已的黑衣人,就要离开。裴彻哪里肯罢休,提剑迎上去,那人猛然回身,单手利落地挑出剑花,和刚才的黑衣人一样的招式,但是软剑很快缠上了裴彻的右臂,裴彻根本没有机会反击,手臂就被紧紧地缠住,稍一用力,他的右手必定废了。
那人猛力抽回软剑,裴彻感觉到右臂一阵疼痛,他的右手脱臼了,剑锋划破皮肉,血沿着手臂缓缓流下。疼痛让他后退了几步,等他再抬起头来,面前已空无一人。裴彻扶着右臂,暗叹道,好俊的武功。放眼而去,数丈内都没有遮挡,那人竟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就将人带走了。
低头看着自己伤得并不算重的右臂,裴彻有些纳闷,为何他只是让他脱臼而没有废了他的这条右臂?整个军营中,能与他交手的,或许也只有轩辕逸而已,那人到底是谁?他今夜前来的目的是什么?是敌是友?他是否是苍月的人?如果是,就太不妙了。
纷飞的雪花越下越大,白茫茫的大地上,两个黑衣人一前一后地走在雪夜里,后面的人跟得辛苦,却不敢抱怨。商笑的面巾已经扯了下来,脸被冻得通红,她揉着发麻的手腕,对着前面沉默不语的人,小心翼翼地叫道:“哥。”
商君依然故我地往前走着,商笑小跑上前,不敢拉他的衣袖,只好在他身侧说道:“哥,我知道错了,我就是担心舒清姐姐嘛,你别生气了,好吗?”
商君目不斜视,茫茫雪地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一般。商笑有些怕了,美丽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哥……我真的知道错了。”
商君无奈地看着身侧眼睛红得像只小兔子一样小跑地跟在身边的商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她才好。商君停下脚步,冷声说道:“舒清已经没事,你不用担心了,你自己到陵园反省吧。知道错没有用,等你明白错在哪里,再出来。”
“是。”他肯和她说话了,即使受罚她也高兴,商笑终于破涕为笑。
商君在心里暗叹,她是永远不会吸取教训的,他绕过商笑,向苍月营地的方向走去。
看着那道马上要消失在眼前的黑影,商笑急道:“哥,你不回去吗?”
“我四处看看,你先回去。”在轩辕逸的军营里走了一圈,他感觉到苍月似乎有什么新招,让东隅受挫,他倒有兴趣去看看,尤霄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哦。”随着声音消失的,还有商君的身影。商笑挫败地揉揉自己的手,都是他,要不是他,她早就见到舒清姐姐了,也不会被哥发现,更不会被罚禁足陵园,都是那个该死的男人!商笑一边诅咒着,一边朝缥缈山庄走去。
在主帐里包扎手伤的裴彻没来由地一阵轻颤,他心里挥之不去的,是那双璀璨的明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