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青玉菡萏

商君转而看向慕容舒清,墨黑的长发在夜风里纷飞飘扬,脸上是一贯的轻柔浅笑,身上却只着了一件靛青长衫,虽然是在温暖的南方,但是初冬的夜风依然寒凉。商君微微皱眉,说道:“入冬了,出来也不知道加件衣服,进去再说吧。”

两人进了竹屋,里面暖和了很多,一盆烧得火红的木炭就放在窗边,即使有冷风吹进来,也不显得寒冷,显然舒清不会照顾自己,身边的人却把她照顾得很好。

为商君斟了一杯热茶,舒清问道:“怎么有空来看我?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将茶握在手中,商君笑道,“我去了一趟海域,回程经过花都,就来看看你。”

站在商君身侧,如他一般靠着身后的窗棂,舒清问道:“海域?”她来这异世不过两年多,一直只听说苍月、燕芮,却不知道还有海域这样一个地方。

虽然有炭火,夜风并不冷冽,只是舒清单薄的青衣还是被吹得翻飞作响,他在临风关待惯了不怕冷,舒清可受得了?拉着舒清到内室,商君才解释道:“海域位处东海尽头,少有人知道进出的方法,所以与内陆少有往来。我这次去看过,那里十分富足,奇珍异宝也很多,我想经常与之贸易交换。”

进了内室左右看看,商君才发现舒清的房间除了一张大床、一把躺椅、半面书柜,再无其他。让舒清在躺椅上坐下,商君索性在她身边席地而坐,也不在乎自己那一身似雪的白衣。他继续说道:“海域是岛国,种不出好茶,产不出精棉,那里的人很喜欢这两样东西,所以,我想和你长期购买茶叶和丝棉,如何?”

慕容舒清失笑,她虽然没有盖世武功,但是身体还没有那么弱。商君的细心周到,舒清看在眼里,这样处处为人着想,却总是忘了如何照顾自己的女子,谁能不心疼呢?拉起商君的手,让他与自己并排而坐,舒清才微笑着回道:“那当然好,我正准备扩大茶园,把茶叶分等级出售,到时留些好的给你。”

“分等级?”商君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手中的清茶。

慕容舒清点点头,笑道:“对,我发现茶只分新茶、陈茶,品种远远不够。同一品种的茶,还应该根据产茶的土地、阳光、雨水、采摘时间的不同分等级,甚至一株茶,也可以将茶芽、茶胚细分,我要让茶卖出黄金的价格。”

让茶卖出黄金的价格?商君轻轻扬眉,颇有兴致地笑道:“这个想法有意思。”

“物以稀为贵,天下间从来不缺有钱人,我也不过就是借助了人性的虚荣而已。”到最后,也不过就是让所谓的达官显贵用来附庸风雅罢了,她倒是觉得浪费了她的好茶。那些人根本不懂得欣赏和品味茶意,他们喝的不过是那份虚荣而已。

好个人性的虚荣,商君摇摇头,笑叹道:“还是你会做生意。”

半依着商君,两人背靠着背,舒清揶揄道:“你也不差啊,听说现在谁要送货物到苍月,走龙峡谷,必找缥缈山庄,你是大大的有名了。”他拿下了龙峡谷这条黄金通道,可比她的茶值钱得多。

商君用后背轻推舒清,苦笑道:“你又来消遣我。”

两人笑闹着,原来别于商君腰际的一块玉佩顺着躺椅哐当落地。舒清弯腰拾起,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手中的玉佩上,莹润的墨绿光华让舒清低呼,“这是?”

商君微笑回道:“青玉菡萏佩环。”他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竟有一种心悸的感觉,仿佛与它极有缘分。细看才发现,青玉上雕刻的,是菡萏,母亲最喜欢的花。他和它,或许真的有缘吧。

舒清轻抚玉身,细腻润泽,圆形的雕花,让它看上去图案饱满,而最为难得的是,雕刻者对青玉的了解和喜爱都表现在这小小的玉面之间,青玉每一处自然纹理上的翡翠,都对应着一朵菡萏花苞,细致而绝美。泼墨的玉色,极致的雕工,真是一件难得的精品。

“你喜欢?”看得出慕容舒清爱不释手,商君轻声笑道,“送你吧。”菡萏又名荷,清雅高洁,与舒清倒是般配,若她真喜欢,送她又何妨呢。

舒清却是轻轻摇头,将玉佩递还给商君,淡笑道:“君子不夺人所好。”认识他两年有余,他几时戴过什么佩件,唯有这块玉佩,他既随身携带,该是深爱至极吧。

商君将玉佩放进舒清的手心,慢慢握紧,爽快地回道:“君子有成人之美。”好东西送给好朋友,该是一件美事,或许舒清比他更适合这块青玉菡萏。

两人握着玉佩一阵推搡之后,忽而相视大笑起来,他们这是干什么,一口一个君子的,他们几时遵循起君子之道了?为人处世,一切不过随心而已。舒清握着玉佩,最后坦然回道:“商君,这玉佩我收下了,谢谢。”

商君摇摇头,回道:“你喜欢就好。它是在海域偶得的,我还选了一些精品,明日让人送过来。我在临风关,只想做交换贸易,不方便开店售卖,那些古玉珍宝,总是要倒卖的,不如卖给慕容家,你来出售,价格自然随你定了。”

慕容舒清眼前一亮,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慕容家原来的丝绸布匹生意确实还不错,但是没有新的产业终究不是办法,商君若能找到好的古玩美玉,她是有兴趣试上一试。把玩着手中的玉佩,舒清笑道:“看来我要准备开几家古玩店了。海域能出这么多奇珍异宝,应该是个灵气十足的地方。”

舒清虽慵懒,但是做起事来,必是言必行,行必果。商君低笑,东隅很快就会出现一家让人趋之若鹜的古玩店了。刚下船没多久,又一路奔波到花都,商君有些累,半靠在软榻上,说起海域,他轻轻扬起唇角,回道:“不只灵气十足,还奇异非常呢。”起码他没听说过。

舒清接过商君手中的空茶杯,看他笑得古怪,不禁也奇道:“是怎么个奇异非常?”

“海域民俗特别,那里女子为尊,上至君王,下至贩夫走卒,莫不如是。”

“是吗?”舒清大笑,想不到这异世也有母系氏族社会,真正是有意思得紧,“那倒有趣了,你有没有如鱼得水的感觉?”商君这样的女子,在这里,绝对担得上巾帼不让须眉,去海域,自是不必说了。

谁知商君撇撇嘴,一脸沮丧地回道:“可惜,我现在是男人。”想起梦大人在他手上摩挲的肥手,他就一阵恶心。

啊?舒清忍不住地笑了出来,这世界是怎么了,在苍月,商君必须女扮男装,才能让自己屹立于天地间,而到了海域,好不容易女子为尊了,他却又是个“男人”了!怎么不让人感慨,世上的事情,多半不尽如人意。

起身将手中的杯子放到书架旁,舒清才发现窗外竟然下起了细细的小雨,打在平静的湖面上,寂静无声,却是荡起了一波波涟漪。她喜欢这样清冷的雨天,如雾般的细雨,能让她神清气爽,若是人心也如这平静的湖面,是否也期待一场如这般润物无声的情丝呢?

“商君,你既然来了,就在花都多住些日子吧,临风关天气寒冷,我这有些白貂皮裘,明天让人做成皮袄,你给笑笑带回去穿吧,反正花都也穿不上。”慕容舒清转过身,只见软榻上的商君面色平静地微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又仿佛只是在闭目养神。

“商君……”舒清低唤。

“嗯?”久久,商君才轻轻地回了一声。

舒清低叹,他要什么时候,才能好好地睡一觉,不用这样即使是睡觉的时候,也警觉着,清醒着?那张绝美的脸,要到何时,才能绽放出柔和的笑?

商君,这个不过双十的女孩子,还要苦多久?

最后,商君还是没在花都待多久,就匆匆赶回了临风关,因为快冬至了,他想陪笑儿一起过节。快马加鞭,终于还是赶在日落前到了缥缈山庄,可是,在门口迎接他的,只有杨忠。

“主子,您回来了。”

“笑儿呢?”他为了让笑儿开心,不是提早修书,说今天会到吗?怎么不见笑儿?

杨忠哈哈大笑,回道:“小姐知道您今天回来,非要亲自去买您喜欢吃的桂花香蜜,侍卫护着她出去了。”三天前接到消息后,这大小姐可没少折腾,一会儿要种新的花草,一会儿又要买新窗帘,刚才又风风火火地要出门买花蜜,让侍卫去还不行。

笑儿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倔起来也是一头牛。商君失笑,问道:“去了多久了?”

杨忠看看天色,回道:“有一会儿了。”

商君干脆也不进庄了,直接将马匹交给杨忠,说道:“我去接她,晚上让厨房做酒酿丸子。”

“是。”杨忠看着那抹白影急急地往山下奔去,不由摇摇头,会心一笑,这兄妹俩,都是一样的急性子。

临风关市集平日就很热闹,现在快过节了,大家都想趁早备好过节的用品,即使暮色渐浓,还是人声鼎沸。商君一路寻去,在市集门口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不知道是什么事,不时还传来男女的对骂声,商君本来想要离开的,又觉得那女声有些熟悉,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一看究竟。

“你不要脸!”

商笑叉着腰,对着一个尖嘴猴腮的干瘦男子破口大骂。

干瘦男子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泼辣,忍不住喝道:“小丫头,你怎么骂人啊!”

商笑才不怕他,上前几步,继续骂道:“骂你怎么了,你就是不要脸,乘人之危。”

看热闹的人见小女孩骂得爽快,管他发生什么事,先起哄讪笑再说。男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推开旁边看热闹的人,指着一素衣女子大叫道:“笑话,你不识字还是不长眼啊!没看见她自己白纸黑字写着‘卖身一夜,厚葬家父’,我这是在帮她,免得她爹曝尸荒野。她还要谢谢我呢!”

原来地上还跪着一个人。

众人向那女子看去,只见她身着一件素衣简裙,头上插着一根枯草,她的身后,还有一具白布盖着的尸体。女子长得倒是清秀瑰丽,但是她面无血色,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脸上也未见悲伤。任前面的两人为了她吵得天翻地覆,她甚至连眼都没有抬一下。若不是她还能跪着,真怀疑她也是一具尸体。

“你……你无耻!”商笑指着干瘦男子大骂。她本来要来买花蜜的,但是看见这登徒子对那姑娘又是摸又是捏的,人家死了爹爹已经够可怜的了,他嘴巴还不干不净的。这样厚颜无耻之徒,还敢大放厥词!她不好好教训他一顿怎么行。

“无耻?”干瘦男子哼道,“人家姑娘愿意卖,我愿意买,你管得着吗你!”

商笑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晃了晃,笑道:“好,要买是吧,我买!”她决不让他得逞。

“你买?”干瘦男子忽然大笑起来,指着跪在地上的女子,一脸奸猾地笑道,“哈哈哈哈,天大的笑话,人家是卖身子陪睡,不是给你做使唤丫鬟,你买还真是浪费了这水灵灵的大姑娘,还不如让我来疼呢!”

这样污言秽语商笑哪里听得下去,冲上去就给了他一脚,骂道:“我呸!你也不照照镜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脸没皮!”

男子被她这一踢,跌倒在地。商笑本就练了几年武功,尤其是这两年,得商君指点,又勤学苦练,武艺精进不少,对付这么一个干瘦男子,自然是小菜一碟。

男子从地上爬起来,抓起旁边小贩的扁担就要挥向商笑,守在一旁的侍卫岂容得他放肆,手中的长剑纷纷出鞘。

看这架势,男子咽了一口口水,又退了回去。他丢下扁担,只敢不痛不痒地回道:“死丫头,好男不跟女斗。我不和你计较,你也少来搅和少爷的美事,知道人家姑娘卖的是什么吗?走走走!”

今天真是倒霉,好不容易遇上件好事,就被一个小丫头搅和了,还无缘无故挨了一脚,这一脚他可不能白挨了,拉起还跪在地上的女子,男子说道:“小娘子,快起来,你爹本少爷会帮你厚葬的,跟我走吧。”

不知死活的东西!商笑冲上前去,拉着女子的另一只手,把银子塞到女子手里,昂着头,得意地说道:“你放开她。银子我已经付了,她应该跟我走。”

干瘦男子也急了,斥道:“小丫头片子,你又不是男子,不懂就不要来凑热闹。人家姑娘卖的是初夜,买了你能用吗?”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大笑起来,甚至有好事之徒吹起了口哨附和,这回换男子得意了,摆摆手,男子故意装出一副善意的样子,劝道:“好了小姑娘,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家吧,家里人该担心了。”

商笑轻轻咬唇,她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难道帮助这个可怜的女子一定要男子吗?想了想,商笑微昂起头,大声回道:“我……我不能用,我哥总能用了吧,我买给我哥!”

“笑儿!”

此话一出,一直隐身于人群的商君不得不出声。本来笑儿要做这样打抱不平的事情,他是没什么意见,可是这丫头知不知道所谓的“用”是什么意思,就给他捅娄子。

清朗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只见人群之后,站着一个白衫男子,旁边的人不自觉地让出一条道。男子缓步走来,看清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男人真的可以俊帅到这种地步?白衣胜雪尽显翩翩风采,眉宇间的朗朗之气让人不敢逼视。

“哥!”商笑笑颜如花地迎上去,挽着商君的胳膊,撒娇道,“你回来了,真好!”

见到商君,侍卫立刻收了刀剑,抱拳行礼道:“主子。”有主子在,即使那男人再找什么帮手,笑儿小姐也不会有危险了。

商君微笑着点点头,转而看着挂在他胳膊上的商笑,故作生气地低骂道:“一回来就看见你胡闹。”

心里清楚商君不会真的骂她,商笑撇撇嘴,指着还怔怔地盯着商君的干瘦男子,一脸委屈地说道:“是他欺负我。”

商君失笑,这丫头武功没见长进,恶人先告状的本事倒是不小。只是自家的宝贝妹妹,他自然是宠着护着的,商君抬头,冷冷地看向站在中间的干瘦男子。

对上一双深沉冰冷的眼,男子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磕巴地回道:“我……我才没有!”是谁欺负谁啊?比动口她骂得他狗血淋头,比动手她那一脚他的腿估计都要淤青好长一段时间,心里虽然不甘,不过在商君的冷颜下,却是不敢再回嘴。

轻扯商君的衣袖,商笑在他耳边轻声哀求道:“哥,我们帮帮这个可怜的女子吧,别让她被那些畜生买走,好不好?”这姑娘真的好可怜,这么久了连动也没动过。估计心已经疼到不能再疼了吧。

木然呆滞的眼神,远比哭哭啼啼的泪眸来得悲怆,那种痛,他明白。商君轻轻地点点头,算是认同了商笑的做法。得到商君的认可,商笑心气更足了,趾高气昂地斜睨着干瘦男子,叫道:“我告诉你,本姑娘要她要定了,她现在是我的人,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商君暗暗摇头,这丫头是和谁学的?十足的一副痞子样!

“你……算你狠!走着瞧!”知道自己占不到什么便宜,男子也不再逗留,拖着还在痛的脚狼狈地跑了。

男子落荒而逃,商笑大笑,“快滚吧你!”众人看到没有好戏看了,也都纷纷散去。

虽然他不期望笑儿要像什么大家闺秀一样恪守礼节,但是这样大嚷大叫也实在有失女儿家的风范。商君低低地说道:“闹够了没?”

商笑轻吐舌头,摇晃着商君的胳膊,嘟囔道:“路见不平人家当然要把它踩平嘛。难道要看着姑娘受辱也不管不顾吗?爹娘平时可不是这样教我们的。”

这时候她就会把爹娘搬出来了,商君无奈地轻拍她的脑袋,笑骂道:“你啊,就知道莽撞行事!”如果今天遇到的不是那没用的痞子,而是恶徒,她就知道什么是麻烦了。许久不见了,商君也不愿为这事与她闹,说道:“走吧,天色也不早了。”

商笑开心地点点头,但是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女子,商笑为难地问道:“哥,她怎么办?”总不能不管她吧?

商君想了想,说道:“再给她些银子,让她厚葬家人之后,还能过日子。”

“好。”商笑摸摸口袋,才想到自己的钱早就都给那女子了,她将手伸到商君面前,痞痞地笑道,“给我钱!”

宠溺地轻敲了商笑的头一下,商君从怀里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轻轻拍在她手心上。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自然商君不会承认这都是他宠出来的。

拿着银票,商笑跑到女子面前,半蹲下身子,将银票塞到她手中,笑道:“姑娘,这里还有些银子,一起给你,安葬好了家人,要好好照顾自己。”虽然她一个人很可怜,但是哥哥不开口,她也不敢将她领回缥缈山庄。

商笑刚想站起来离开,手忽然被女子抓住,冰凉的手心不像是人的手。将银票塞回商笑的手中,一直没有动过分毫的女子终于缓缓抬起了头,冷冷地说道:“这些已经够了。”

女子的声音冰冷而沙哑,不带任何感情和温度,眼睛里一片死寂。商笑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银票,她为什么不要?还有人嫌钱多的吗?

女子慢慢起身,已经僵硬的脚让她有些踉跄,她走到蹲守在尸体旁的几个男子身边,将手中的五十两银子全部抛到他们面前,漠然地说道:“把我爹葬在昨日选好的地方,一切都要最好的。”

其中一个男子拿起沉甸甸的银子,立刻连连点头,献媚地笑道:“是是是是,姑娘放心,时辰都看好了,今晚一定给您办妥。”原来她说要用最好的棺木,还要给她爹选个风水宝地,他们觉得这女人简直是疯了,身无分文还有这么多要求。想不到她运气不差,卖身还寻了个好人家。

“哥?”商笑有些看不懂了,她把所有的钱都用来葬父了,以后怎么生活啊?而且她为什么不要她给的银票呢?安葬父亲,子女可以不去吗?她怎么能就这样交给别人去办?

商君轻轻皱眉,这女子所作所为都异于常人,要不就是别有居心,要不就是另有隐情,而这两种情况都不是他想管的,他牵起商笑的手,淡淡地说道:“走吧。”

商笑虽然觉得女子可怜,但是能做的他们都做了,接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只能随着商君离开。

出了喧闹的临风关,商笑频频回头,因为那女子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原来她以为她回家也走这条路,可是现在都快到缥缈山庄了,她还是紧跟着不放。商笑轻咬樱唇,走到女子身边,问道:“姑娘,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女子低垂着头,看着脚下,依旧是一脸的麻木冷漠,既不看商笑,也不回话。

“姑娘,我只是喜欢打抱不平,并不是真的要买你,你不用跟着我们,回家去吧。”

任商笑说来说去,女子都仿佛没听见一样,默然无语。

商笑挫败地走回商君身边,哭丧着脸,问道:“哥,怎么办?”这姑娘油盐不进,根本没在听嘛。

商君也看到了,这姑娘只怕谁的话也不会听,思索了一会儿,商君直接说道:“走。”

商君一行都是有武功的,御气而行,很快就把女子抛在了身后,即使追不上,她还是一路跑着跟过来,可惜缥缈山庄早就被商君布下了五行阵,没有庄里的人带着,别说这一个小女子,就是武林高手也别想进来。

站在山庄门口,商笑于心不忍地看着密林,担心地问道:“哥,我们把她困在密林里,不太好吧?”

商君轻叹道:“等她走累了,再让侍卫送她出去吧。”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哦。”心里不忍,商笑也只得点点头,缥缈山庄的大门缓缓关上。

临风关的冬天,从来都是冷冽寒霜,缥缈山庄身处群山环抱之下,还算是温暖,然而即使如此,也还是寒风环伺。永乐阁里,商笑缠着商君说这次出行的趣事,被缠烦了,商君拿出一个精致的半人高的檀木长盒,笑道:“给你的。”

“是什么?”商笑被这看似平实,却檀香环绕的盒子夺取心神,不知道里边装的是什么,满怀好奇轻轻打开盒子,商笑立刻尖叫起来,“好漂亮!”

盒子里,是一件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雪貂长披肩,在月华之下,泛着柔和的光芒,轻抚上去,只觉得手下温暖而绵柔,仿佛是在抚摸天上的流云一般。商笑将披肩拿出来抱在怀里,开心地叫道:“我好喜欢,你最好了。”

看她摸了又摸、赞叹不已的样子,商君笑道:“是舒清送你的。”他可不敢居功。为了赶得及让他带回来,舒清可是请了十名能工巧匠硬是在两天内赶制了出来。

“舒清姐姐?”商笑一愣,立刻连珠炮一般地追问道,“你去了花都吗?什么时候去的?她好不好?有没有说什么时候会再来临风关?”她好想念舒清姐姐那淡淡的浅笑和一身的风华,她是她见过的最特别最温柔的女人。

商君轻抚额头,苦笑道:“几月不见你,怎么变成麻雀了。”

撅着嘴,商笑哼道:“谁让你不带我去!”

用脸蹭蹭雪貂柔软的细毛,商笑迫不及待地穿上身,在商君面前转了一个圈,开心地笑道:“好不好看?”

纯白的披肩,将笑儿晶莹的皮肤衬得越发剔透,貂毛轻柔的质地,让她即使穿上披肩之后,也依旧曲线玲珑。月光洒在她身上,她就像一个小仙子,纯洁而美好。好久没这么仔细地看着她了,原来,他的笑儿长高了,更美了,是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商君用力地点点头,回道:“好看。我们家的笑儿长大了。”爹娘,你们在天上,可看见了,你们的笑儿终于长大了,她的笑很美,对不对?我会让她永远都这样美丽,永远都这么开心地一直笑下去。

商笑在商君眼中,看见了淡淡的薄雾,她缓缓走到商君身边,偎进他的怀里。她是长大了,在他的保护下长大了,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和委屈,他给了她最好的生活、最好的照顾,还有最多的爱,但是为什么她的心却好痛,尤其是每次看见他夜不能寐、忙碌奔波的时候,每一次叫他“哥”的时候,她都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用力揽着商君的腰,商笑终于忍不住地在他耳边轻轻地叫了一声:“姐!”

商君浑身一僵,身体竟是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这一声低唤,让他原本徘徊于眼眶中的泪终于抑制不住地沿着脸颊滑落。只是即使泪已潸然,他却依然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因为,他是商君。

沉静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映照在温馨的小间里,商笑微笑着端坐在铜镜前,商君拿着碧玉梳轻轻地为她梳理着一头齐腰的长发,轻柔而缓慢。只是或许很久没有打理过这样长的青丝,商君绾髻的手,显得有些笨拙,好不容易将发丝绾起,商君从袖中拿出一支上古的血玉长簪,轻轻地别在商笑的云鬓上。

他没有选错,嫣红的长簪穿梭于青丝之间,别样的娇俏明媚,和笑儿很配。

商笑摸摸发间的玉簪,开心地拉着商君的手,小心地左右看看,低声说道:“我也帮你梳一个盘云髻,好不好?”她记忆中的他,青丝飞扬,广袖罗裙,美得让人心惊。

商君却是微笑着摇摇头,这样的娇俏早已不属于他,何苦流连。

商笑还想说什么,商君微微抬手,示意她不要出声,果然一会儿之后,轻轻的叩门声响起,“主子。”

商笑气恼地站起身,打开门,撅着嘴,对着门外的卫溪恼道:“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吗?”

卫溪一脸莫名其妙,却是微微低头,没有说话。商君站在商笑身后,轻拍她的肩膀,对着卫溪温和地说道:“说吧。”

卫溪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如实说道:“下午那位姑娘还在密林里。”

商笑皱起了秀眉,不解地问道:“不是让你们带她出去了吗?”吃过晚饭她就让人领那女子出去了,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在密林里?

卫溪也很无奈,回道:“带她出去她不肯,几次强行将她送走,她又跑进来了,也不说话,就是一个劲儿地在密林里横冲直撞,非要进来。”说起那女子,他也要说一句佩服,眼睛里根本没有别人,认准的事情就一门心思地往里钻,要不是看她可怜,他也不想这么晚来回报。

即使站在屋里,还披着貂皮披肩,商笑依然觉得寒风刺骨,更别说那女子还身处密林,想起她下午那身单薄的衣衫,商笑担忧地看着商君,哀求道:“哥,天气这么冷,冻一夜,好人也给冻坏了。她不过是一个女孩子,不如先让她进来,休息一个晚上,明天再好好和她说,好吗?”

商君轻抚着商笑的头,淡笑回道:“嗯,你先睡吧,我会处理。”

“嗯。”商笑放心地点点头,目送着商君缓缓离去。

出了永乐阁,商君脸上的笑立刻褪去,他冷冷地说道:“卫溪,把她领进来,安排在北苑休息,命人暗中监视,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还有,立刻去查她的身家背景,尽快来报。”那个女子的行为太过古怪,执拗得也不合常理,或许今天下午这场好戏根本就是她为了混进缥缈山庄而自导自演的,为了笑儿的安全,他不得不防。

“是。”卫溪领命而去。

刺姬,似火的花朵就如同它的名字一般,红得刺裂人心。迷蒙月华笼罩下,它非但没有变得柔和些,反而越发妖艳,这是长在雪峰之上的骄物,愈冷它红得愈艳,开得愈骄。商君爱它的傲慢、狂放,也因此在缥缈山庄内,遍植刺姬,每到寒冬,走在院子里,就仿佛置身火海一般。商君独自走在刺姬花丛小径之中,素白的背影,徜徉于火红的花海之中,孤傲而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