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放下手中的书,商君似笑非笑地看着一大早就要冲出船舱的萧纵卿。已经十来天了,从那次狂风之后,三儿整个人就怪怪的。白天几乎见不着他,晚上又时常恍惚,本来以为他有什么心事,过几天就好了,谁知这一过就是十来天,不见好便罢了,还越来越严重的样子。
萧纵卿僵硬地回过头,敷衍道:“我,我和老尤学驾船。”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知道商君是女子后,即使船上没有床位他也应该去和老尤挤一间才对,可是当商君说和他一间时,他一口就答应了,还有些兴奋。现在和商君说话,他都忍不住盯着他的脸看,原来商君长得还真美,如果换上女装,那一定是更美,每天想着这些,商君说什么他都没注意。总不能老盯着他看吧,他也只好逃了。
“驾船?”商君轻轻挑眉,笑道,“你还对这个感兴趣?”学驾船能学到精神恍惚,傻笑连连?他倒要问问老尤,这船是怎么驾的。
萧纵卿大方地点点头,回道:“嗯,乘风破浪的感觉很好。”那种在海浪里翻腾出没,踏浪而行的感觉他是真的喜欢。话才说完,萧纵卿忽然觉得今天的船面平静得有些异常,急道:“今天的浪好像很平静,是不是又有大风暴要来了?”
商君合上书,懒懒地回道:“不是,海域快到了,我们可以准备靠岸了。”终于到了,再这样晃下去,他都快虚脱了,学武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无能为力。
“快到了?”萧纵卿推开窗户,远远地,已经能看到海岸和港湾。
打开舱门,商君笑道:“出去看看吧。”
萧纵卿连忙跟上,担心地问道:“你出去吹风,没事吧?”
商君哭笑不得,“我又不是豆腐,都晕了十几天了,已经有些习惯了。”但是绝没有下次,他痛恨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回去他一定要好好物色一个人来掌管这条航线的生意。
“那走吧。”萧纵卿早就在船上憋坏了,率先走了出去。
站上甲板,商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觉得神明气清了一些,碧海蓝天的景色确实唯美,但是仅限于远观,当你真正置身其中的时候就会知道,原来美好的东西,大多隐藏狰狞,世上的事,大抵如此。
船渐渐驶入海港,萧纵卿忍不住赞道:“想不到,这个岛国,还挺繁华的。”
商君举目看去,港湾里,停泊着不少渔船,但是几乎没有小渔船,都是比他们的商船略小一些的大船,船上捕鱼的用具一应俱全,整洁有序。港湾的石墩,都是用整块的岩石拼接而成,却是平坦规则,这比普通石砖要费工夫得多。港湾下,竟然就是一条店铺林立的商街,这倒是各国都没有的。虽然还看不清门面,却已看出人潮攒动,热闹非凡了。
“我们下去看看。”商君现在只想赶快脚踏实地。
“主子。”商君才下船,乘另外两只船的侍卫早就在港口等待他。
商君点点头,有些担忧地问道:“你们还好吧?”海上的浪比他想象的更大,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不适。
侍卫总管卫溪平静地回道:“很好。”忠叔早就和他们说过海上的凶险,能来的人,大多都是有出海经历的。
很好?商君苦笑,看来只有他一个人不好。
萧纵卿把海港打量了一遍,奇道:“商君,海域好像有些奇怪,码头这种地方,女子居然这么多。”刚才是在渔船上看见女子,他以为是渔民的家眷,没太在意,但是现在越看越不对劲,几乎每条渔船上,都只见女子不见男子,在海港上清点货物的,也是女子,如果不是在前方商铺里看见几个男子,他会认为自己到了女儿国。
商君心下也不免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因为海域的风俗习惯与东隅大有不同。”老尤爽朗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商君回过身,请教道:“老尤你给我们说说吧,别冒犯了人家,就不好了。”毕竟他们身在别国,能避免的矛盾,还是避免的好。
老尤别有深意地看着商君,笑道:“怕只怕,你们会给人冒犯,尤其是商公子你。”毕少爷有交代,不到海域,不得将海域的风俗说给商公子听,他还真觉得有些对不起商公子。
“我?”商君莫名其妙,为何独独说他?
事关商君,萧纵卿有些不耐烦地追问道:“老尤,是什么风俗习惯你说清楚嘛,别吊人胃口了。”
“这海域,是一个女子为尊的国度,从一国之主到一家之主,都是女子,女子还可以娶多个夫君,皇室或是有钱人家的女子自然更不用说了。简单一点说,这里女子与男子的地位,与东隅刚好反过来,所以,你们最好不要离开港口及附近的街铺,这里是女皇特令颁布的外国商旅出入的地方,比较不容易被调戏。”尤其是商公子,丰神俊朗,又风度翩翩,虽然海域多美男,但是如商公子这般气质独特者,自然少不得狂蜂浪蝶。
“调戏?”
不仅萧纵卿目瞪口呆,商君和身后的侍卫也是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他们可从未听说过这种习俗。
萧纵卿有些不相信地拍拍老尤的肩膀,开玩笑道:“老尤,你会不会太夸张了,难道这里的男人都足不出户,在家绣花带孩子啊。”
“虽然没有这么夸张,不过亦不远矣。”他真以为他没事消遣他们啊。
“那这个地方也太恐怖了。”萧纵卿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样的男人还叫男人吗?
“三儿,不要随便评价别人的习俗和生活方式。”商君面色不悦,只因身边的这些男人都是一副罪该万死、天下大乱的表情。凭什么男子为一家之主,一国之君,三妻四妾,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今换了女子,就是离经叛道,颠倒黑白。
商君表情微变,萧纵卿耸耸肩,不再搭话,侍卫们也都住了嘴。
老尤心里暗叹,毕少爷找对人了,如果商君也如他们一般见识,生意也不用做了,还不如早早回去,省得得罪人。
虽然他们都不说话,他也知道,他们还是对海域有所抗拒,商君转而对老尤说道:“老尤准备一下,尽快备货装船,早点离开。”
“是,以前毕少爷和这里的商家都有过合作,东隅带过来的货,她们也都很喜欢,每到船来的时候,她们都会主动上门,也会带来很多奇珍异宝,备货三到五天就能完成。”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交给商君,老尤为难地说道,“但是商船必须由海域商监司梦大人在笺子上签字盖章,船才能离开海域。平日毕少爷去办,都需十天半月。”
“这么久?”商君翻了翻册子,每一页都有一个大大的印鉴和日期,想不到毕弦每年都来海域一次,今年已经是第八个年头了,他口中的人是谁呢?谁有这个难耐,让他不来就不来?合上册子,商君说道:“我去办吧。”与女子打交道,应该不难吧。
萧纵卿皱眉,劝道:“商君,你身体都还没好,反正也不急在这一两天,你休息好了再去吧。”
“没事,早点办好,我心里也踏实一些。”十天半个月,还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那我陪你去。”萧纵卿自告奋勇,商君却拦住他,说道:“不用了,待会儿应该会有很多商家回来,你留在这里帮老尤我比较放心。”就他这直来直去的脾气,别惹祸才好。
萧纵卿撇撇嘴,回道:“好吧,你要小心点。”
商君点点头,转身而去,不带任何人。
盯着商君的背影,萧纵卿忽然拉过老尤,问道:“老尤,那个梦大人也是女人吧?”
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老尤莫名其妙地回道:“是啊,怎么了?”
萧纵卿摇摇头,心情大好地笑道:“没事,我去帮你点货。”是女子就好,这样商君就不会吃亏了。
不过他忘了,现在,商君是男子。
商监司离港口并不远,穿过繁华的商街就能看见,商君却走得并不轻松,他终于相信老尤所言绝对不假,也坚定了要尽快离去的决心。一路上,他被无数或欣赏、或惊艳、或戏谑的眼神打量,而这些视线都来自女子,商君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女子用这样的目光紧盯,说实话,还真是不习惯,心里五味杂陈。
商监司的大门气派而醒目,青石台阶,灵兽石雕,红铜大门,样样不容忽视。门两侧,站着四名银甲女将,商君眼前一亮,她们面色微黑,背脊挺直,眼里有着一种他没有在女子眼中见过的自然流露的自信,坚毅。那应该是海域特殊的习俗孕育下的独特气质吧。
商君心中对她们颇有好感,礼貌说道:“在下是东隅来的商旅,求见梦大人。”
女将看了商君一眼,眼中一抹惊艳一闪而过,神色很快恢复如常,回道:“稍候。”
女将入内一会儿后,与另一蓝衫女子一同出来,女子看见商君,却是微微皱起眉,问道:“你,是东隅来的?”
“是。”商君颇有兴致地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子,她有一双如猫一样清澈明亮的眼睛,长得可算一位美人,再配上落落大方、毫不矫揉造作的作风,让人过目难忘。不过引起商君兴趣的却不是这些,她是第一个看见他,眼神没有异样的海域女子,而且她的视线一直在他身后搜索着,似乎在找什么人。
商君大胆猜测道:“姑娘可是在找毕弦?”
女子先是一怔,眉头皱得更紧了,看商君的眼神也有些戒备。
他猜对了。商君淡淡地笑道:“他没来。”这女子,会不会就是毕弦不能来、不敢来的原因呢?
兰伊讨厌这个男子温和的笑容,讨厌他仿佛看清一切的眼睛,转过身,冷冷地说道:“跟我来。”
商君心情颇好地随着她向里走去,商监司倒是表里如一,内部的装饰也是以大气为主,穿过宽阔的回廊,女子将他带进了一间书房。
女子微微躬身,轻声叫道:“大人。”
商君朝前看去,书案前,坐着一个微胖的中年妇人,她低着头写着什么,看不清长相。一身暗绿官服在身,让她看起来颇有些威严,商君不知道海域的官阶品级是如何定的,只是看那官服的布质还有绣工,这人应该就是自己要拜访的梦大人了。
梦意如稍稍抬眼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兰伊身后的白衣男子,她手上一顿,好俊的男子。嘴角温和淡然的笑容不仅没让他如其他男子一样显得孱弱,反而越发气宇轩昂。这是海域男子身上少有的气质。梦意如放下手中的笔,问道:“你是谁?怎么不见毕弦?”东隅来的商旅,好像只有毕弦一家吧。
商君抱拳回道:“在下商君,毕弦这一年来,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我就替他来了。”商君注意到,他说到毕弦身体不好的时候,身边的女子明显一僵。这女子与毕弦之间,必有一段故事。
梦意如点点头,笑道:“商君,好名字。”她本来对毕弦挺感兴趣的,这些外来的男子身上,有一种海域男子没有的劲儿。这次来的这个,更是甚得我心,不仅有着一副好皮相,还风度翩翩,气度不凡。
“大人过奖。这是此次的通关文笺,烦请大人过目。”将手中的文笺交给兰伊,商君被这位梦大人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通关文笺上,清楚地记载着商船上的货物,以方便监管。梦意如随便翻了一下,笑道:“今年倒是运了不少好东西过来。”
商君意会,回道:“商君待会儿命人送一些到大人府邸,东西好不好,还得大人评鉴之后才知道。”
梦意如放下文笺,故作生气地怒道:“这怎么行。”
“大人身为商监司主管大人,检验各国货物乃是分内之事,就是货物不少,大人受累了。”商君给她找了一个好台阶,对于商人来说,贪官要比两袖清风的清官来得好相处。
聪明人,知情识趣!她更喜欢了。梦意如点点头,顺势说道:“本官身居要职,实属不易,还是商君理解啊。”合上文笺,梦意如说道,“时候也不早了,商君留下一同用晚餐吧。”
用晚餐?商君看看外面烈日高照,还不是用晚餐的时候吧。而且梦大人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商君微微拱手,回道:“商君今日才刚到,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而且大人忙了一天,商君就不打扰了。”
梦意如显然不接受拒绝,沉声吩咐道:“商君不需客气推托了,就当是本官为商君接风。兰伊,请商公子入花厅。”
“是,商公子这边请。”兰伊在前面引路,商君倒有些进退不能了,想了想,商君还是随着兰伊向后院走去。
一路上,商君闲庭信步,倒不见得担心,走在前面的兰伊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商君也不急,故意放慢脚步,等她发问,可惜一直到进了花厅,她都只是一脸纠结的样子,商君在木椅上坐下,终于笑问道:“兰姑娘是否有话要问商君?”
这次兰伊也不别扭,直接问道:“毕弦的身体到底怎样?”
她果然关心毕弦。商君计上心头,故意皱起眉头,深沉地叹道:“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太好,一路上狂风巨浪、险滩礁石也不好走,他却每年都要自己前来,去年回去的时候,他一直郁郁寡欢,而且常常酗酒,身体也越发差了。”天知道,他只见过毕弦一面而已。
“很严重吗?”诚如商君所料,兰伊脸色大变。
商君低叹一声,摇摇头,回道:“大夫说,郁结于心,若是解不开这心结,只怕是好不了。”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暗暗观察着兰伊的神色,故作惋惜地说道:“只可惜,我们都不知道他的心结是什么,只隐约听他在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一直喃喃着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来,不让我见你’之类的,所以我猜测他的心结应该就在海域。”
兰伊听完,忽然背过身去,冷然地回道:“你就在这里等候吧,大人很快就会过来。”说完就急急走出花厅。
“兰姑娘。”看不见表情,但她急于逃开的身影已经告诉了他答案,商君朗声说道,“你,就是那个心结吧。”
兰伊离去的背影一顿,没有回话,直直出了后院。
靠着门框,商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焦急离去的方向,再想到那夜毕弦痛心的低喃,明明就是一个有情,一个有意,何苦会弄成这步田地。还有那梦大人,这晚餐只怕不简单。
商君轻轻勾起唇角,坐着闭目养神。毕弦,你把我毫无准备地送到了这么“有趣”的海域,我一定会好好谢你。一定!
商君喝过第五杯茶,太阳终于落入云层,渐染红霞的天际宣告着夜幕的即将降临,他多久没有这样花一个下午的时候静静地喝茶了,有一年了吧。原来,已经一年了,他成为商君,已经一年了。商君自嘲,习惯了忙碌,习惯了奔波,习惯了不让自己停下来,他竟是不习惯在这样阳光灿烂的午后,细细品味茶的芬芳,感受闲暇的时光。
放下茶杯,商君伸了伸腰,在海域,男子真的如此不被重视吗?梦意如说是要宴请他,结果把他晾在花厅两个时辰,或许,他以后应该选一个女子前来海域,更为符合这里的风俗习惯。
商君思量着,一道女声自门口传来,“让商君久等了。”
商君回头,只见梦意如丰腴的身影缓缓踏入花厅,商君拱手,淡淡地回道:“梦大人客气了。”
或许也觉得让商君等太久了,梦意如和颜悦色地笑道:“家宴而已,商君不必拘谨,快坐。”
商君礼貌地在她对面坐下,梦意如没有多说什么,对着身边的家仆说道:“上菜吧。”
就他们两人吗?这样也叫家宴?商君有些为难地提醒道:“呃,还是再等等您的家眷吧。”
梦意如大手一挥,故作不悦地说道:“宴请贵客,他们岂能随便上桌,扫兴。”拿起家仆斟的酒,梦意如笑道:“为你接风,先干一杯。”说完便是爽快地先干为敬了。
“好。”商君不好推托,也干下一杯,这酒竟是辛辣无比,只觉得喉咙烧得慌,梦意如却是一脸的平静,仿佛喝下去的,是水一般。是她酒量真的如此惊人,还是海域的女子都这般巾帼不让须眉。
商君才放下酒杯,梦意如立刻帮他满上,也顺势坐到他身边。商君怕她再次劝酒,连忙问道:“对了,商君初来不知规矩,敢问大人通关文笺一般几日能办妥呢?”
梦意如一副很是不愿多谈的样子,回道:“货物清点不仅要点你们运来出售的货物,还要点你们装船之后的货品,上报朝廷,待户部侍郎检验,还得呈尚书审阅过后,商监司才能盖章放行,最少也得一月。不着急,在海域多住些日子再走不迟。”好不容易来了个俊俏的公子哥,当然要多留些日子。
一月?老尤不是说十天半月吗?还是这日子,是按她心情而定。如果是这样,他倒是有办法了,商君故意蹙紧眉头,为难地低喃道:“如此麻烦,这,就难办了。”
梦意如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商君急着回去?”
商君摇摇头,一脸惋惜地回道:“那倒不是,我觉得一年只往返一次海域太少了,问过老船员,一年应该有四次机会进出海域,商君打算每年来四次,现在看来,却是不可行了。”
听他说一年来四次,梦意如立刻眼前一亮,急道:“怎么不可行?”
看她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商君故意叹道:“航程上,来回就需一个半月,再加上两地装货、卸货,少说也得十天半月,而这通关文笺如此费事,来回时间上就不够了。再则,商君一年来四次,也想将各国时令产物与海域交换,这时间拖这么久,怕是不新鲜了。真是想做这笔生意都难了。”
梦意如暗暗盘算着,一年四次,各项费用中她就能克扣不少,而且港口货物交换越多说明她越有能力,政绩自然越好,这确实是一件利己的好事,光是其中的关税就是一笔庞大的费用,而且次数如此密集,货物还没卖出,就得再备货,这一来二往中,又不知要投入多少银子,眼前这个年轻男子,真有这么大能耐吗?梦意如掩下眼中狂热,故作好意地劝道:“商君可知这费用不菲,还需谨慎考虑才是。”
商君忽而大笑,坦然回道:“这大人无须担心,银子对于商君来说,只是小事而已。”其实商君不免夸口了,一年四次,确实吃力,只是他今日经过港口店铺,只随意看了几眼,已经发现这里果然很多奇珍异宝,若是常年往来,其中收益可想而知。然而最让商君有信心的是,海域奇缺的茶叶、布匹正好是慕容家所有,他备起货来,要比毕弦容易得多,也便宜得多。
好大的口气。原来她以为,他不过是代替毕弦来的小人物,就是皮相俊了点,现在看来,倒是她看走了眼。梦意如暗暗重新审视眼前的男子,绝美的俊颜、清润的气质、坚定的眼神、大方的姿态,或许他才是真正的财神爷。
收起原来有些轻浮的姿态,梦意如认真地笑道:“商君果然是有魄力之人。如果真如你所说,我倒是可以帮你在朝中周旋,或许十日之内能为你办好通关文笺。”
“还要十日?”商君摇摇头,说道,“不如大人帮忙引见,商君亲自拜访户部尚书大人。”商君把拜访二字说得格外用力,也是在暗示梦意如他不介意花点钱。
梦意如立刻急道:“这就不必了,户部大人每日日理万机,怕是没空理会你,海运之事,本就是商监司职责所在,还是由我出面更为妥当,六日!商君觉得如何?”本来通关文笺就是十天可以办成,若是让商君见了户部大人,岂不糟糕,再则,那些钱用来孝敬她不是更好。
目的达到,商君爽快地笑道:“好,就六日。”这样他们很快就能回东隅了。
梦意如暗暗松了一口气,笑问道:“往后船队都由商君带领吗?”这样的俏郎君,她可舍不得。那毕弦实在难缠,花样诸多,商君或许能让她得偿所愿。
又是那种眼神,商君心中苦笑,他是不会吃什么亏啦,就是浑身不自在。商君想了想,并未说实话,回道:“是,商君恐怕要经常叨扰大人了。”
一听商君以后经常要来,又如此识时务,梦意如立刻眉开眼笑,连连举杯,说道:“哪里哪里。来,再干一杯。”
商君可不敢再喝,压下酒杯,起身回道:“大人好酒量,商君自愧不如。连日奔波,商君有些累了,告辞。”
梦意如也跟着起身,不依道:“酒还没喝够,可不能走啊。”
商君实在受不了这样风韵犹存的妇人故作娇羞、又一副命令口吻地挽留,不着痕迹地退后几步,尴尬地说道:“来日方长。商君先告辞。”
商君说完,不管梦意如还要说什么,匆匆离去。
一句“来日方长”让梦意如安心地坐了下来,任商君离去,太心急只怕吓坏了他,而且他身后可是数不清的银两,她还是少安毋躁的好。
通关文笺已经谈妥,这样双赢的事梦意如应该会尽心尽力去做。商君发誓,再也不踏上海域这片土地,起码,他作为男人的时候,不再踏上。
商君匆匆走出后院,在商监司前厅正好遇见心绪不宁、一脸烦躁的兰伊,商君停下脚步,叫道:“兰姑娘。”
兰伊忽然听见人声,微惊抬头,看清月影之下,一身白衫的商君,立刻脸色微变,仿佛话也不愿与他多说一般,转身朝旁厅走去。
商君微微一笑,其他人的事,他还不想管,但是毕弦的事,他今天非要搅上一搅。谁叫他与他一见如故!背对着兰伊,带着淡淡的讽刺与责备,商君故意低声斥道:“兰姑娘真不顾毕弦死活吗?”
清朗的声音在这静夜下,格外清晰,也格外刺痛人心,兰伊跨出去的脚竟是进退不能,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冷漠地回道:“离开海域是为了他好,他若是想不开,也只能自苦。”
明明一颗心都纠结在毕弦身上了,为何还如此嘴硬呢?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吗?商君真的不太懂,“兰姑娘心中既有毕弦,何苦如此折磨他,也折磨自己。”
商君原以为兰伊会如下午一般决然离去,不承想,她却是忽然转过身,双眼直直瞪着商君,冷笑道:“你根本不懂,有什么资格妄自评价?梦大人对他另有所图,他来海域躲得过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呢?总有一天是躲不过的。他为我来海域,却不知我早有夫郎,他可愿为侧君?我与他,根本就是不可能,倒不如早早了结的好。伤了心,绝了情,也便结束了。”
或许海域的女人习惯压抑自己,兰伊即使在情绪激动的此时,依旧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吼,只是那双猫一般的眼睛里,蓄满哀伤与决然。
原来,她已有夫君了。这个女人是真的太爱毕弦,凡事为他着想?还是太爱自己,即使伤他,将他驱逐,也不愿道出已婚的事实,是想要毕弦永远忘不了她吗?
商君轻叹道:“你,为何不把事情原委告诉他,如何应付梦大人,做不做你的侧君,都应该让他自己决定,而不是伤他的心,绝他的情,将他抛出海域事情就结束了。毕弦不是海域男子,他有能力保护自己,更知道如何处理自己的感情。但是你却让他‘死不瞑目’。”
“我!”一句“死不瞑目”,让兰伊顿时没了言语。
“我可以帮你带一封书信给他,要不要写,写什么,兰姑娘自己斟酌吧。”男女间的爱恨情缠,欲说还休,这里边的各种心思,或许他永远也想不明白吧。商君缓步走出前庭,声音依然温和,只是有些累了。
夜间的商铺街,少了白日的喧嚣,倒是多出了一份娴静。月华下的青石板,反射着莹莹月光,走在上边,犹如走在一条纤长迂回的玉带上一般,让人心境也随之安宁平和起来。商君低着头,却是思绪繁杂,与萧家的货物往来已经谈妥,海域的商贸也渐入佳境,他正按着慕容舒清说的暗线一步一步地行进着。
但是苍月政局如何,朝中大势所向,人员变迁,还有,那能让陇趋穆万劫不复的御笔遗诏、奉国玉玺又在哪里?他,一无所知。即使只是一年,他已觉得身心疲惫,每当这样寂静无人的夜里,他常常问自己,他真的能报父母大仇吗?要到何时才能报仇?
商君不自觉地环紧双臂,深秋的夜,竟已是这样的冷。
“商君。”远处传来一声惊喜的男声,打破了夜的寂静与寒冷。
商君缓缓放下双臂,挺直腰背,收起了眼中的迷茫,等待着小跑过来的萧纵卿。
萧纵卿跑到商君身边,微喘着抱怨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商君淡淡地回道:“梦大人一定要我留下来用晚饭,所以就晚了点,你怎么还不上船休息?”
萧纵卿搓搓手,有些不自然地讪笑道:“我……我想看看夜景,顺便等你回来。”
他不会告诉商君,从他离开的时候他就在等他回来。商君在的时候,他就想一直看着他;商君不在的时候,他就想着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一起做了什么。总之,他的心时时刻刻想的都是商君,就在刚才,他发现,自己喜欢商君,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商君抬眼看了看,他们已经到了港湾,虽然只有几盏渔火,看不清海的辽阔瑰丽,不过月光下的大海,别有一番神秘的魅力,海浪轻拍细沙的声音,悦耳动听,夜景也算有些看头。商君笑道:“你慢慢欣赏吧,快入冬了,天气凉,自己小心身体。”
商君转身想要上船,身后萧纵卿忽然叫道:“商君!”
商君莫名其妙地转过身,就看着萧纵卿局促地站在那里,笑得奇怪地说道:“今晚的月亮很漂亮,一起赏月吧。”
赏月?他不知道,三儿还有如此雅兴,商君轻轻摆手,笑道:“我有些累了,你自己看吧。”
三儿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商君终于看出些许端倪,不禁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什么事让为所欲为的三儿都难以启齿?商君不免好奇。
商君认真地看着他,萧纵卿紧张得脑子一片空白,立刻回道:“没有。”
舌头都快打结了还说没有。商君失笑,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不说算了,他真的好累了,才转过身,走了两步,萧纵卿又忽然大叫道:“有,我有话说。”
商君无奈转过身,好笑地看着今天异常紧张的三儿。
萧纵卿轻咳一声,商君以为他要说了,谁知,他收起玩笑的表情,问道:“商君今年多大了?”
呃?他大晚上的不睡觉就为了这个?商君老实答道:“二十。”
果然二十了,女孩子二十岁年纪不小了,不过商君一点也不显老,看着商君,他认真地说道:“我十六。”虽然差四岁,好在也不多。
“你家里有什么人?”萧纵卿接着问道。
商君身上一僵,久久才说道:“妹妹。”
萧纵卿低喃,“我有两个哥哥。”他没在意商君脸上一闪而过的悲伤,因为他的心思都放在另一个地方。
年纪相仿,家世也很像,他和商君真是挺般配的。越想越觉得合适,脸上的笑容也越发愉悦。
商君却是一头雾水,他支支吾吾半天就为了这个?回忆他这几天怪异的举动,再想想刚才的问题,商君一副了然的样子,大笑道:“三儿,你是不是想和我结拜做兄弟?我没意见,我早就把你当成弟弟了。”
萧纵卿一听,原本还笑容满满的脸,立刻黑了下来,吼道:“谁要和你结拜做兄弟。”他怎么还不明白呢?
不是结拜,那他刚才问他年纪,问他家里还有谁,还在上船的时候自认是他拜把子的兄弟?商君本来头就痛,现在更痛了,不解地问道:“三儿,你今晚是怎么了?”
“我……”他也不知怎么了。看着商君疲惫的脸,萧纵卿烦躁地挥挥手,不耐烦地说道:“我没事,你先去睡吧,我再坐会儿。”
“好吧,你也早点休息。”商君不再多问,上了船。
盯着商君绝丽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萧纵卿挫败地垂下头,现在怎么办?商君根本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他要怎么让商君知道,他喜欢他呢?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