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拿。”冷芙擦干眼角的泪痕,开心地冲进屋里。
商君环视了一遍整个山寨,忽然问道:“寨中可有坚韧的布匹?”
石舫撇撇嘴,回道:“布匹你不是都运走了。”刚才不是还耀武扬威,现在还要问这些。
商君哭笑不得,“我运走的是我的丝绸,你们抢回来的其他东西,我没有兴趣。”他还真当他和他们一样,喜欢盗取别人的东西。即使他们的东西都是抢来的,他也不屑抢。
冷冽暗暗打量商君一眼,转而对身后的人说道:“你们十人,到洞穴里找到去年抢回来的麻布,全拿过来。”
“是。”
冷芙拿着地图,一阵风似的跑出来,直奔商君而去,“阮大哥,地图。”
“谢谢。”商君微笑着接过,左右看看没有可以放地图的地方,干脆席地而坐,将地图平摊在地上。萧纵卿就是喜欢商君这样洒脱的性情,也笑着在商君身边坐下。冷冽等人本来就是草根庶人出身,自然也不拘泥,于是一群人就在空地上围着一张地图坐着,就连明华也认真地坐在商君对面,他很想听听他要如何破这九宫回天局。
大略地再看一遍地图,商君指着乱林的中心地带,说道:“石舫,你带上五个人,进入密林,在大约中间的位置点火,让火势呈一字形横向燃烧。”
“还点火?”不仅石舫惊叫,围在旁边的人都以一副你疯了的表情盯着商君,现在这些火待会儿就足够把他们烧个够呛,他是想让他们直接烧成灰烬吗?
商君缓缓抬起头来,看看火势已经不可收拾的乱林,轻松地笑道:“我怕待会儿风大,他们点的火灭了。”
“什么?”这人不会脑子有什么问题吧?石舫暗暗打量着商君。
商君坐直身子,有些好笑地回道:“你是要听我慢慢解释,然后被火烧死,还是现在去点火,让席邪被烧死?”
“我立刻去,你们五个,跟我来。”一听能把席邪烧死,石舫就来了精神,一跃而起,立刻准备火把去了。
指着地图上山寨两边的侧峰,商君对冷冽说道:“待会儿布拿过来了以后,你找二十个精壮的男子,十人一队,左右占据这两个高点,用布将主寨从中一分为二,布要多几层,最好厚到密不透风。”冷冽沉默不语,百思不得其解。商君双眼始终不离地图,也不管冷冽的反应,又指着一线天正对山寨后方的一边石壁说道:“再调五十人,把这面石墙打穿。”
“打穿?”萧纵卿伸长脖子,看着那一面几乎三丈有余的岩壁,一边摇头一边讥笑道,“那是一座石壁耶,别说一两个时辰,就是一年半载他们也打不穿。”他确定是在帮飞鹰寨,不是逗他们玩吗?
冷冽面如寒霜,虽然萧纵卿语气轻浮,说的却是实情,旁边的乱林,已经被烧得噼啪作响,树叶烧焦的味道弥漫着整个山寨,他哪里有时间再去凿石壁?
商君有些头疼地揉揉太阳穴,这小子就是来和他捣乱的。商君对着脸色阴鸷的冷冽解释道:“放心,那只是一面很薄的石墙,里边应该是一个大穴口,你们尽量把敲碎的洞口开大一些。不过未时三刻一到,不管洞口开了多大,立刻离开石壁,躲到石壁旁的凹陷处,不要出来。”
冷冽站起身,盯着从他出生开始就存在的绝壁,那里会是一面薄墙?冷冽还在思索,几人扛着十几捆布匹奔到冷冽面前,喘道:“大哥,布匹来了。”
冷冽低头看向商君,只见他盘腿而坐,在密密麻麻的地图上认真地查看着,风吹得他早已散乱的头发覆在脸上,他只随手一拨,双眼始终不离地图,那张俊得足以让人汗颜的脸上,满是专注。
握紧双拳,冷冽对着茫然的手下沉声说道:“跟我来。”便带着十几人直奔商君所说的侧峰而去,他选择相信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男人,不为别的,就是一种感觉。
听着商君的部署,明华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最后指着地图上的几个侧峰,质疑道:“你想用布匹阻隔风的流向?这不太可能,一是逆流之时,风力极大,莫说那二十人拉不住,即使拉住了,布匹也会承受不了,而且风乃无形之物,岂能阻隔?不从这里,它也可以从上面、侧面流过。”
商君忽然起身,负手而立,冷淡地回道:“我没说要用布匹阻隔风势。任何遁局、格盘的形成都有原因,也都可破解,只看你知不知道破解的点在哪里罢了。而这个破点,就在这面石墙之后,飞鹰寨地处崖底,属阴面,之所以每十年会出现九宫回天局,实则是寨子的阳面有一个巨大的洞穴,回天日,穴口飓风从这个出口出不来,自然要涌向另一条路,故此风力回转。这些布匹不过是保护寨子里的人不被突来的飓风所伤而已。”
商君轻叹,这老者在寨子里数十年,既不知风向回转的日子,也不知破解之道,这奇门之术,他,连门都没入。
明华激动地抓着地图,手不住地颤抖着,眼睛紧紧地盯着地图,似乎上面有多么可怕的东西一般。良久,他终于颓然地放下地图,蹒跚地起身,踱到商君身后,对着那道优雅清朗的背影,深深一揖,“老朽受教了。”苍老的声音里,有服气,有羞愧,更多的却是疲惫。明华迟缓地转过身,颓然地向屋里走去。
商君仍是默不作声地盯着不远处烈火纷飞的乱林,风吹布衣,飘摇不定,那萧索而坚定的背影会让人不自觉地看痴了,也没有人再去打扰他。萧纵卿托着腮帮,这个男人,让他看不明白,他奇门遁甲无所不知,武功更是世上少有敌手,应该是意气风发吧,为什么现在看来,那背影却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孤寂与哀伤?
冷冽匆匆赶回来,只见他们都呆呆地看着商君的背影,不明所以,他走到商君身后,朝他看的地方看去,除了猩红跳跃的火焰,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收回视线,冷冽一向冷漠的声音里有一丝雀跃,“布匹已经悬上去了。石墙后面确实有个洞穴,不过现在只能敲开一点。”石壁后边居然真的是个洞穴,这让冷冽更相信商君所说的话。
商君转过身,淡淡笑道:“还有不到半个时辰,能开多大就开多大吧。”
又是这种温和淡然的笑容,萧纵卿微微皱眉,现在的他,看起来淡然而自信,刚才的哀伤萧索了无踪影,难道是他看错了吗?
石舫举着火把,一脸兴奋地跑过来,笑道:“大哥,火已经点上了。”
冷冽点点头,所有人都看向商君,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还要干什么。
冷芙摆弄着地上的地图,问道:“阮大哥,你刚才的意思是不是说,那个洞口打开了,风就不会往我们这边吹了,到时席邪就会被自己放的火所伤?”
商君赞许地点点头,“对。”这小女娃倒是有几分天赋。
冷芙开心地赞道:“阮大哥好厉害。”
石舫却是一头雾水,再看看寨子后面一条长长的布帘,不解地问道:“什么洞口?这些布又是怎么回事?”他才离开一会儿,这里就变成这样了?
可惜没人回答他。
商君轻轻扬手,指着一线天的方向,清朗的笑容里,掩不住势在必得之心,“守住一线天,我要让席邪进得来出不去。”
石舫看了一线天一眼,烦躁地说道:“席邪有那个该死的盾牌,我们拦不住他。”一线天现在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商君转过身,对着石舫狡黠地一笑,轻声说道:“那就不用箭,用油如何?”
“油?”石舫和冷冽都是眼前一亮。石舫用力拍着大腿,大笑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从上面把油倒下去,再点上一把火,盾牌都给他烧了。
将手中的火把塞给别人,石舫风风火火地就往后山走去,“我现在去准备油,马上就送出去。”
“石舫。”商君大声交代道,“你们要在风向改变之前,就将一线天的火点上,绝不能让他们出去。”他要堵死席邪的退路。
“放心吧。”石舫一边回着,一边拉着身边的人和他一起搬油去。
火势渐猛,在平地上已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热浪,冷芙有些害怕地问道:“阮大哥,现在还要做什么?”
商君轻轻扬眉,轻笑道:“等着看火烧蚂蚱的好戏。”
蚂蚱?冷芙扑哧一笑,原来还紧张兮兮的脸一下被逗乐了,看着商君绝美悠然的侧脸,冷芙缓缓低下了头,脸也莫名地泛红。萧纵卿站在商君身后,看着这少女怀春的一幕,心里暗暗好笑,她只怕是痴心妄想了,虽然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却也知他绝非常人,哪里会看上她这山里的贼丫头。
一炷香之后,远处一线天由上而下燃起了一条火龙,浓烟滚滚,火龙狂摆着它赤红的身体,狂暴地张牙舞爪,直冲云霄。别说通过一线天,就是想要靠近都不容易。
冷芙惊叫道:“快看,一线天的火点起来了。”好大的火势。
商君莞尔,石舫果然是性情中人,让他点一把火,他也不用把整个一线天都点起来吧,他们在上面不会被烧焦吗?
商君微微眯眼,看向稍稍偏西的太阳,未时三刻,到了。
忽然一股狂风自一线天的方向迎面吹来,风力带来的火星、热浪烫得人呼吸困难,院里的人面面相觑,不是说风力不会逆转了吗?为什么大火还是向着他们扑过来?众人纷纷看向冷冽。冷冽眉头紧锁,却没有质问商君,只是冷冷地盯着他依然挺拔平静的背影。
冷芙捂着鼻子,退后一步,在商君身边急道:“阮大哥……为什么火还是往我们这边来啊。”
商君凝神静气,屏除杂音,只听见石壁后的洞穴内传来嗡嗡的低鸣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商君猛地睁开眼睛,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大家小心。”
话音未落,一股飓风自穴口冲了出来,本来只是一个不大的洞口,却被狂风吹得洞口旁的石壁全部轰然倒塌,它就像一只被困多年的怪兽急于出闸一般,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向外宣泄着。
萧纵卿只觉得一道足以将人掀倒的力量,由身后猛然袭来,他根本站不稳,一个趔趄,就要栽倒在地,这时一只微凉而有力的手及时提住了他的衣领,他才没有跌倒在地。萧纵卿看向这只手的主人,只见商君紧皱剑眉,半跪在地上,脸色痛苦地一手提着他,一手抓着冷芙的胳膊。他消瘦的身体在狂风中剧烈地颤抖着,在这样的狂风下稳住身子,还要保护他们,难怪他脸色如此难看。
好在片刻之后,狂风势头减缓,商君放开抓着他们的手,疲惫地跌坐在地上,狼狈地喘着粗气。
萧纵卿蹲在商君旁边,担忧地问道:“你怎么样?”
商君轻轻摇头,他现在没力气说话,师傅说得对,人要对抗自然天地的力量,是不可能的,唯有听之、任之、顺之、改之,故此人才研习了奇门遁甲、阴阳五行。今天他算是体会了,才一会儿的工夫,他耗费的功力不比力战群雄少。
“吓死我了。”冷芙惊魂未定地拍拍自己的胸口。回头看去,背后一片狼藉,主寨的瓦片所剩无几,而院里除了哥哥还能站着,其他人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还有些被风吹到了数丈外的草丛外,而原来横在寨子中间的布帘早被风吹得四分五裂。冷芙后怕地咽了一口口水,还好刚才阮大哥护着她,不然她可能都飞进乱林去了。
冷芙跑到冷冽身边,看他脸色铁青,不由急道:“哥,你怎么了?”
冷冽暗暗调息了一会儿,才轻轻摇头,好强的疾风!冷冽佩服地盯着坐在地上气息不稳的商君,他真正是服气了,在刚才那样的飓风下,还能护住两个孩子,他自认没有这个能力。
看冷冽脸色好了一些,冷芙终于放下心来。远远地,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凄厉叫声,如临死前的哀鸣,叫得凄惨无比。冷芙惊恐地抬眼看去,风向逆转,大火向着一线天的方向猛扑过去,尤其是刚才的那一阵狂风,将火势烧到了被困在一线天与密林间的山贼身上。
冷芙兴奋地又叫又跳,“大哥,你快看。火烧过去了,烧过去了,太好了!”
远处,被烈火扑身的人,如一个个刺目的火球,在地上翻滚着,惨叫、狂吼、哭喊声由远处不断传来,可惜火势太大,在挣扎嘶吼之后,渐渐被烈火吞没。
商君站起身,看着眼前惨烈的一幕,那些人,可以说是因为他,才会死得这么惨,不过没有他,这一幕也会发生,只是死的是他身后的这些人而已。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一具具焦黑的尸体,他除了觉得恶心之外,只有漠然。
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变得如此冷血无情。
从娘亲含冤而去的时候开始,从父亲将利箭没入胸膛的那一刻开始,从他武家百余人血洗法场的时候开始,他的心就已经被那热血腥臊抹去了悲悯,或许,当他把利剑刺入那人的心窝时,他才会得到救赎。
“冷冽。”商君冷冷地叫道。
冷冽走到商君身旁,不解为何只一瞬间,此人身上就散发着蚀骨的冷残之气。
“你不是一直想和席邪决一生死吗?你的机会很快就来了。”他有很多种方法,将席邪困死在乱林之中,不过他除了利用风势以牙还牙之外,什么也没做,因为他知道,只有手刃仇敌才能平复那夜夜蚀心的恨。
冷冽冷声哼道:“我等这天,已经等得够久了。”星儿,你也等得够久了吧。
商君轻掀唇角,转身走向主寨前的长凳,轻轻扫掉上面的瓦砾,安然地坐着,他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
风势渐弱,大火也没有刚才猛烈,此时,火海中七八个人借力而起,脚踏枯枝,竟是凭着极高的轻功,踏过密林,直直朝寨内飞跃而来。
冷冽双目圆睁,是席邪。他终于等到他了!握紧手中的铁钩,冷冽将身边的冷芙推到商君身旁,说道:“芙儿,躲到他身后去。”
冷芙听话地退到商君身后,看那几人飞跃而来的架势,萧纵卿也立刻站到商君身旁。商君挑眉,他们真当他是避风港了?
几人轻跃落地,除了衣衫有被火苗烧过的痕迹外,他们看起来没有受多大的伤,足不落地,借力而行,能跃出如此远的距离,这几人的武功,都非泛泛之辈。
为首的男子手持大刀上前一步,看着冷冽,仿佛多年的好友一般,故作亲热地笑道:“冷冽,一别多年,我还真是想念你……还有星儿。”
男子长得算是俊美,只是那双细细长长的眼,闪着奸险猥琐的光芒,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盯着,谁都会由心里寒到脚底。
“住嘴。”冷冽原来还算冷静的脸,在他提到星儿这个名字时,彻底地崩溃,“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冷冽的失控让席邪心情更好,他奸邪地笑道:“不配吗?她在我身下辗转求欢的时候可最爱听我叫她的名字了。”
“住嘴!”冷冽掷出手中的倒钩,招招想要席邪的命。
席邪轻轻一跃,便躲开了冷冽的倒钩,继续说道:“啧啧啧,你这张脸还真是吓人啊,星儿那么娇小可爱的女孩子,一定害怕极了。等你死了,我还是把她的尸骨挖出来比较好,烧成灰,那才干净。”
商君皱眉,那尖细而阴冷的声音,犹如一只冰冷枯槁的手紧拽着他的心窝一般,让人恶心而颤寒。他在扰乱冷冽的心神,而且显然冷冽已经失控。
冷冽挥舞着长链,倒钩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可惜攻击得毫无章法,半点近不得席邪的身。席邪冷笑,他还是这么容易上当。横卧刀柄,席邪一招秋风扫落叶,直朝冷冽颈项挥去,冷冽一惊,俯身一跃,险险避过,几缕发丝却被刀气削落。
冷芙站在商君背后直跺脚,紧张地绞着衣角,大声叫道:“哥,打死他,打死他!”
席邪刀法犀利,力大无穷,每一刀劈下来,都是狠绝而利落。冷冽章法大乱,现在只有抵抗毫无攻击的机会。商君站起身,冷声说道:“冷冽,不要听他说话,他的弱点在下盘,用你软兵器的优势攻他下盘。”
战得正酣的两人都是一怔,席邪更是暗暗心惊,他才出了十几招,竟然就有人知道他的弱点在下盘,是谁?席邪朝商君看去,只见一个清瘦的俊美男子傲然地立在那里,不禁心生杀意,一边与冷冽对战,一边朝身后的五六人大喝一声,“杀了他。”
几人立刻会意地举起手中的刀剑向商君袭去,一时间数把利刃向着商君的头砍来,冷芙吓得惊声尖叫,“啊!”
萧纵卿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此时,一抹银光一闪而过,只听得哐当一声脆响,几截断剑散落在地。商君手持一柄三尺有余的软剑,面色如常地冷视眼前这伙宵小,低声对身后的萧纵卿说道:“三儿,带冷芙进屋里,关上门。”
“哦。”萧纵卿抓着冷芙的衣袖,拉着她往主寨跑去。
看着手中的断刃,几人暗暗心惊,这是什么武器,竟是如此厉害,男子内劲好强,他们只觉手上一麻,兵器居然被从中砍断。他如此护着那年轻女子,她必是寨子里重要的人物,他们绝不是男子的对手,抓住女子他们才有可能脱困。
几人迅速交换一个眼神,其中三人再次举起手中的断刃,朝商君头、胸、腹刺去,另两人越过商君,直奔冷芙而去。原来围在一旁的飞鹰寨的弟兄看着冷芙有危险,连忙上前护卫,可惜他们毕竟离得远,萧纵卿感觉到背后一阵劲风袭来,他对着冷芙背心处用力一推,将她推进主寨里,他自己的肩膀却被一记阴狠的鹰爪手狠狠地擒住。萧纵卿闷哼一声,不过疼痛仅一瞬间,伴随着一声惨叫,擒住萧纵卿的手被硬生生地斩掉。
“少爷!”林义紧张地帮萧纵卿轻揉着肩膀,要是三少爷有三长两短,他们万死难辞其咎。
皱着眉扯开林义的手,萧纵卿啐道:“你们是死人啊!”早干什么去了,疼死了。
商君解决完围攻他的三人,回头便看见萧纵卿揉着肩膀龇牙咧嘴,他身后站着三人,全都恭敬地低着头听他训斥,而断了一只手的山贼在哇哇大叫之后,看清砍他手之人的脸,立刻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惊道:“你——”
可惜话还未说完,已被林义一刀结果了他。
好快的身手,商君沉默,刚才那人看见他们,何以如此惊恐?
这边席邪与冷冽依然难分胜负。冷冽平定了心神,再加上有了商君的提点,现在越战越勇,席邪应付得也越发艰难。听见旁边的惨叫声,席邪抬眼看去,看见萧纵卿身后的几名男子后,脸色也瞬间大变,“是你们!”
席邪如蛇一般的眼睛阴狠而不甘地瞪着冷冽,骂道:“冷冽,想不到你也够奸险狡猾的,假意给我盾牌,教我火烧飞鹰寨之计,原来是诱我上当,好,今天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说完,席邪挥舞着淬满毒汁的大刀,向冷冽直扑过去,刀锋与倒钩剧烈地碰撞在一起,激起点点火花。冷冽猛然甩出长链,紧紧缠绕住席邪的脖子,以脚蹬着席邪的胸口,铁链越收越紧,席邪终于不支而倒地,垂死挣扎地拉扯着链条。只是冷冽怎么可能放过他,几番挣扎之后,席邪终于睁着那双邪恶的眼睛,愤恨地死去。
冷冽大仇终得报,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也颓然倒地,眼睛看着湛蓝的天际,冰冷的脸终于再次扬起了淡淡的笑容。
星儿,我终于为你报仇了,你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冷冽得胜,飞鹰寨里欢声雀跃之声一浪高过一浪,林义在萧纵卿身后悄声说道:“少爷,您还是快走吧,他们不会放过您的。”刚才席邪已经说出了他们给险狼寨提供了长盾,待会儿冷冽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就此罢休。
萧纵卿暗骂道:“这是谁惹的祸?”
嘴上虽骂着,萧纵卿也深知,离开的时候到了。他走到商君面前,爽朗地笑道:“喂,我叫萧纵卿,想结交你这个朋友,怎样?”
将软剑别回腰间,商君坦然一笑,回道:“我叫商君。不过我更喜欢叫你——三儿。”少年虽然心眼不少,但也是性情中人,说心里话,商君对他,也颇喜欢。
萧纵卿一听,哈哈大笑,家中只有至亲之人才能叫他“三儿”,这几天听商君叫来,他还觉得挺顺耳的。他微微扬手,笑道:“三儿就三儿,我走了,后会有期。”
悄悄退到主寨之后,萧纵卿在三人的搀扶下,几个起落,跃上了后山的山头,一会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商君若有所思地看着萧纵卿远去的方向,好个后会有期,不过人生的际遇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后会有期,希望如此吧。
商君还在思索着,身后冷冽疲惫的声音幽幽传来,“你到底是谁?”
优雅转身,此时已没有隐藏的必要,商君朗声回道:“商君。冷冽,你应该不会忘记我们的交易吧。”
冷冽慢慢地站起身,不屑地回道:“你放心,不管你是谁,我答应的事情一样算数。”
很好,算数就好。商君本来打算就此离开,忽然想到什么,对着冷冽说道:“向你讨样东西,阮听雨的星月弓。”
那是一把绝世好弓,不过冷冽还是爽快地说道:“给他。”几日相交,冷冽深深觉得,这个叫商君的男子,是个值得结交之人,区区一把弓算得了什么。
沉甸甸的长弓握在手里,商君微微躬身一揖,笑道:“谢啦。”
再看一眼冷冽那容颜尽毁的脸,商君轻叹一声,说道:“以幸罗寞草加泉水敷于伤处,伤口会慢慢溃烂,然后用狼须庚加付幽草每日清洗创面两次,将死去的经络去掉。七天之后用月见草、栀子、黄苓、赤芍、皂刺碾磨成粉,敷于患处,帮助肌肉和皮肤生长,再辅以当归、丹参汤药,能够让你脸上的烧伤好转。治不治,就看你自己了。”他知道的,也仅仅是阮听雨说的这些了。
“后会有期。”商君纵身一跃,跃出数丈之外,别有深意的笑声回荡在山谷里。
龙峡谷出口的山道上,一辆纯黑的马车停在路边,两匹高大健硕的黑马一看就是名贵的品种,车辕均是用最结实昂贵的黄檀制成。马车旁,灰衣男子面色冷峻地注视着周围的一草一木,虽然整个马车毫无奢华的装饰,但是那隐隐呈现出来的大气,让人不免好奇,这马车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御枫。”一道清润的女声自马车里边传来,“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御枫微微躬身,回道:“主子请吩咐。”
只听一声无奈的轻叹响起,布帘被素手缓缓掀开,慕容舒清弯腰从马车里出来。御枫立刻扶住她的胳膊,轻轻一带,将她带下马车。
慕容舒清站定,看着御枫严肃的脸,无奈地笑道:“我是说,问问你的意见,不是命令你。”
御枫默默地点了点头,却不回话。
有时候,慕容舒清对他们的盲从真的有些头疼,没办法,她还是轻声问道:“你觉得商君这人如何?”
御枫想了想,最后据实说道:“武功高强,心思缜密,有勇有谋。”
评价很高,慕容舒清接着说道:“如果让你在他身边帮他,你可愿意?”商君独自在临风关,没有人帮他,她始终是不太放心。御枫是最好的人选,他对临风关比较熟悉,而且经过龙峡谷一役,御枫对商君应该是信服的,不过这一切,都必须是御枫自己愿意才行。
御枫并没有太过惊讶,主子刚才提到商君时,他就有所察觉了,御枫平静地抱拳回道:“听凭主子差遣。”主子交代下来的事情,没有他反驳的余地。
她就知道他会这样回答,慕容舒清轻轻摇头,认真地说道:“御枫……我要听的是你的想法。”
御枫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肯定地回道:“属下……愿意。”
慕容舒清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站在绵延的山道上,看着龙峡谷的方向,继续等待着那道清瘦的身影。
商君走出龙峡谷的时候,便看见了那抹迎风而立的雪白丽影,早春时节,她依然穿着厚厚的棉袄,坠地的青丝被她编成了长辫,发间没有任何饰物,简单而清雅。并不美艳的脸上,淡淡的笑容,却美得直入人心。
“舒清?”他没说他什么时候会出来,她为什么会在这儿等他呢?为了那句“我会在龙峡谷的这一头等你出来”吗?
慕容舒清迎上去,看着商君血污的衣衫以及受伤的手臂,并没有多问,只是淡淡地笑道:“上车吧,笑笑还等着你回家呢。”
“家?”商君的心被这个词震了一下,家?他早就已经家破人亡了,哪里还有家。
慕容舒清拉着商君的手跨上马车,看着商君疑惑又隐含悲伤的眼,认真而坚定地说道:“对。你们的新家。”
宽敞的房间里,装饰得非常简单,一面墨丝翠竹屏风将房间一分为二,里边只有一张雕工精美的梨花碧玉床,红木杉纹矮柜,外边,进门处摆着紫檀圆桌,靠窗的位置,铺着厚厚的长绒毛毯。房间的角落里,点着两个火炉,即使初春的晚上,也温暖如夏。
此时,慕容舒清只着靛青单衣,靠着软垫,光着脚,舒服地坐在地毯上,墨黑的发丝未绾,凌乱地散落在地毯上。商君坐在舒清身边,换上了干净的素衣,即使是在屋里,他依然紧束着发髻,缠在胸前的布帷,始终不肯卸下来。
商君看着如猫一样蜷在地毯上的女子,他是感激她的,只几天而已,她就帮他和笑笑安排了一个“新家”,简单的木楼,朴素的装饰,却处处透露着她的用心。
慕容舒清半眯着眼睛,轻声说道:“三日后,我就回花都了。”
商君皱眉,“这么快?”与她相处的时光,总能让人心里得到安定,她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我在临风关已经待了快半年,也应该回去了。而且这里有你,我很放心。那些丝绢和茶叶,本来是要卖给苍月萧家的,现在都交给你去处理了,以后与苍月的生意都由你做主吧。”慕容舒清从身边拿出一个木盒,放到商君面前,笑道,“这里是五百万两银票,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不必知会我。”仿佛那里边装的不是五百万两银票,而是一个空盒一般。
商君面色有些凝重地接过木盒,这里边装的不仅是五百万两银票,还有舒清的信任和自己复仇的希望。
看他如此紧张沉重的样子,慕容舒清起身,从圆桌上拿起两个小壶,递给商君,笑道:“陪我喝一杯吧。”
商君为难地接过酒壶,他要时刻保持清楚,酒,不适合他。
慕容舒清拔开瓶塞,浅酌了一口,才轻声笑道:“放心,御枫在外面守着,不会有人进来,这是我珍藏的桂花酿,你尝一尝。”
商君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喝了一口,淡淡的桂花香味,香醇的口感,确实沁人心脾,商君赞道:“很好喝。”不过也只是浅尝了一口,他便将酒瓶放下了。
慕容舒清轻晃着酒壶,让桂花的香味慢慢地散发出来,似有若无地轻叹道:“你若是能放下一些东西,你会发现,还有很多更美好的事情在等着你。”他把自己束缚得太紧了,紧得终有一天,会喘不过气来。
“舒清,有些东西,永远放不下,想忘也不能忘,它就像一根芒刺,深深地扎在心窝最深处,无时无刻不在痛,拔不出它,你要我如何坦然地生活。”商君疲惫地闭上眼睛,把头靠在窗棂上,任惨白的月光洒在身上。第一次,他流露出了脆弱的神情,低低的声音,像是在询问舒清,更像是在问自己。
一滴清冷的泪,沿着紧闭的双眸缓缓没入鬓间,慕容舒清握住商君冰冷的手,隐隐地为这个用坚强掩饰心伤的女子感到心疼,不忍地劝道:“芒刺扎得深,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拔出来的,你要让它在你心里流脓生疮,在你还没有能把它拔出来之前,就要了你的命吗?刺终是要拔的,生活也要继续。”
商君沉默不语,慕容舒清也不再多言,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好。
如他一般将头靠在窗棂上,慕容舒清也缓缓闭上双眸,清浅的声音淡淡地要求道:“你现在是一个生意人,在你还没有足够强大之前,答应我,只做生意,不问政治。”
久久,商君郑重地回道:“我,答应你。”
初春的月华下,两人静静依偎着,谁也没有再说话,一种名为友谊的情感却在二人之间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