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心趴在床上, 枕头遮着脑袋, 通过枕头缝隙看着卫生间。
其实还很早, 晚上十点多, 她刚才喝醉了酒睡了一觉,现在整个人很清醒。
透过卫生间的毛玻璃门,她能隐隐约约的看到方永年在里面的身影, 他向来沉稳,不像她, 在里面乒乒乓乓的存在感那么强。
这不是他们两个人恋爱后第一次在一个屋檐下睡觉, 但是这一次,他们会睡在一张床上。
他们其实有很多种可以回去的方法, 这个地方连超市外卖都有, 那也一定能叫到车, 但是方永年没有。
他开了房,她醒来的时候他就靠在床边, 全然放松的在看资料。
他们恋爱了。
普普通通的那种恋爱, 男朋友宠她, 尊重她,并且和她一样,也想要一直腻在一起。
陆一心闷在枕头里咧着嘴傻笑,实在抑制不住了, 闷头闷脑的在床上颠了两下。
“床榻了。”方永年洗完澡开门就看到陆一心闷着头在床上青蛙一样的蹦跶,调侃的时候,声音带着笑意。
他没有关灯, 走过来的时候,带着一头的花露水味道。
陆一心迅速躺好,枕头遮住半张脸,露出来的半张脸红通通的。
方永年掀开被子躺了进来,仍然没有关灯。
陆一心拽着枕头,露出了一只眼睛。
方永年并没有换成浴袍,穿的还是来的时候的衬衫长裤,只是衬衫的扣子没有再扣到风纪扣。
“你没换浴袍么?”陆一心两只眼睛都露了出来。
然后发现,方永年居然和她分睡了两条被子。
“这样习惯了。”方永年的头发有点长了,吹干之后蓬松松的耷拉在耳边。
他在公司宿舍睡觉的时候都是这样睡的,一个大男人,没有那么多讲究。
陆一心抿着嘴,一只脚偷偷的伸出来塞到方永年的被子里。
“义肢没脱。”方永年伸手把笔记本拿过来放在腿上,解释,“这里没有拐杖或者轮椅,起夜不方便。”
陆一心还是没说话,一只手也伸了出来,塞到了方永年的被子里。
方永年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你洗过澡了。”他终于知道她在介意什么了,“我这身衣服毕竟是白天穿的,太脏。”
陆一心不动了,一只手一只脚塞在他的被子里,大半个身体在自己的被子里,头埋在他身侧的枕头里。
“满意了?”方永年拍拍她的头。
陆一心埋着脸点点头,在他被子里的手悄悄地环上他的腰。
“我和你一样,都希望我们谈的恋爱可以普通一点。”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低低沉沉的,“没有那么多外在条件,不计较那些规则,就只是恋爱。”
陆一心搂得更紧了一点。
“我不是因为你缠的紧了追的凶了才点的头。”他摸着陆一心的头发,“你先追我,只是因为你想问题的方式向来比我通透。”
虽然他动心的时间比她晚,但是也并没有晚多少。
只是那个时候,他选择了视而不见,而陆一心选择了勇往直前。
“不是通透,是不懂事。”陆一心总算把头抬了起来。
经历了父母那一关,她才知道自己当初的肆无忌惮如果没有方永年的包容,会糟糕成什么样子。
方永年嘴角弯了起来。
陆一心躺在那里看着方永年,看着他对着她微笑,看着他近在咫尺。
“方年年。”她在被子里的手找到了方永年的手,十指相扣,“我们会幸福的。”
一定会的。
不是她不懂事的时候幻想的那种言情故事,而是踏踏实实的带着温度的幸福。
“会的。”方永年空着的一只手打开了笔记本。
刚才还很感动很幸福的陆一心:“……”
“阿尔兹海默的东西我有好多年没碰过了。”方永年被陆一心整个鼓起来的脸颊逗乐,“工作的时候没时间看,也就现在有点空了。”
“我是一个即将期末考试的大一新生。”陆一心字字泣血,“你这样我的良心怎么办。”
他这几天一直在见缝插针。
只要让他独处,他就一定会拿出手机或者笔记本。
“我起来复习。”实在没办法说服良心的陆一心认命的爬起来,“我起来做作业。”
“外套穿上。”方永年赶小鸡一样,“不懂的问我。”
陆一心噘着嘴凑过去亲了下方永年的脸颊,翻身下床的时候,方永年头都没抬:“鞋子穿上。”
陆一心回头又亲了一下,这次跟小鸡啄米一样,吧唧一声。
方永年总算抬头了,他的眼镜都被陆一心亲歪了。
“现在才十点多。”他扶正眼镜,“不找点事情做一直聊天,会闯祸。”
陆一心歪着头。
“说着说着,就会亲在一起。”方永年看着她,皱着眉,“而且,我给你买的睡衣太薄了。”
他应该给她买个大棉袄的。
他说完就没有再说话,低着头微微蹙着眉,再次打开一份艰深的法语资料。
刚才就聊了那么两句,他就又忍不住想抱她。
在陆一心面前,他一直都太高估了他的自制力。
现在,还不行。
他刚才在浴室里看着自己的身体,残缺,苍白,疤痕密布。现在,还不行。
他还没有彻底的从那个下雨的高速上走出来,他离他们都想要的普通的恋爱,还有一点点距离。
他很别扭。
但是他不希望在那一刻,他还想着要遮掩身上的疤痕。
陆一心把歪在左边的头歪到了右边,在床边站了一秒钟,前倾又亲了方永年一下。
“我去看书。”她眯着眼睛笑。
她不懂他的纠结,但是她能看出他的不想。
他们两个这辈子同床共枕的第一天,在壁炉里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看书看到了半夜。
陆一心最后是趴在床上背单词的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到方永年下床帮她把书都放好,然后帮她盖好了被子。
“晚安。”她半梦半醒的。
“晚安。”方永年关了灯,亲了亲她的额头。
***
半夜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方永年睁着眼睛愣了一会。
陆一心睡相一般,已经大半个身子都钻到他的被子里,把他当成抱枕抱得严严实实的。
睡裙撩起来一大半,光秃秃白嫩嫩的腿就放在他的腰上。
下次一定得买大棉袄。
方永年皱着眉看着手机,接通的时候火气有点重。
半夜两点钟,俞含枫这个工作狂。
“抱歉。”俞含枫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歉意,“我想问问你有没有认识的医生可以做阿尔兹海默病早期的生物标志物诊断?”
“华亭大学附属医院可以做,他们去年买了一批仪器,体|液标志物和影像标志物都可以。”方永年压低了声音,“谁要做?”
“我堂姐。”俞含枫的声音在深夜里听起来仍然十分干练,只是说完了这三个字,就没有了下文。
“有症状?”方永年已经彻底醒了,他半撑起身体靠在床上,调整了一下陆一心的睡姿,以免她扭着脖子。
“暂时没有。”俞含枫沉默了一下,“只是今天下班回家的时候突然找不到回家的路,开出了绕城。”
“也有可能只是短暂的情绪波动导致的暂时性认知障碍。”方永年揉了揉眉心。
“我不赌自己的运气。”俞含枫在电话那头苦笑,“我考虑好了,抗默项目就按照你说的做,只是在找到更合适的项目经理之前,除了做研究你还是得兼职负责项目管理。”
睡梦中的陆一心挠了挠脸。
“好。”方永年低头,拇指在陆一心的脸颊上反复。
“前期需要做什么准备?”半夜两点钟,怀疑从小带大她的堂姐是否得了阿尔兹海默病的俞含枫,连颓丧的机会都没有给自己,“如果我堂姐真的得了,能不能提前试验治疗?”
“吴元德给的那些资料可以让我们在制定新药研制计划的时候节省时间,但是nlrp3炎性靶点到底能不能真的抑制AD还需要大量的试验证明。”
“这中间可能会耗时好几年,临床试验也需要提交IND申请,就算你堂姐真的不幸得了AD,她是否典型病患,能否进入试验流程还得另外检查。”
“从立项到临床试验需要几年?”俞含枫在电话那头用手指一下下的敲击桌子。
“顺利的话,三到五年。”方永年沉吟了一下,“但是如果靶点方向错误,这三到五年就等于白做。”
这是一场豪赌。
他必须把所有的风险都和投资人说的清清楚楚。
“前期需要哪些准备?”俞含枫安静了很久,重新问了一次。
“项目成员需要再招募,人员名单我都列好了,一会发给你。”方永年声音压得再低也仍然吵醒了陆一心,她揉着眼睛仰头看他。
方永年冲陆一心笑了笑。
“还需要有一个长期合作的AD三甲医院提供足够多的临床数据,候选名单我也都列好了。”
“其他的……”方永年顿了下,“药研需要临床医生,现在在公司的那几个专业都不对口,除了我给你的那份名单里的那些人,我还需要郑飞。”
“和你一起开药房的郑飞?”俞含枫一怔。
“对。”方永年点头,“他是神经退行性疾病临床医学专家。,他的简历我也会发给你。”
陆一心惊讶的睁大眼睛。
郑飞不是土郎中么……
俞含枫在电话那头倒是笑了:“你们那个药房供着两尊大佛,还真是屈才了。”
她查过郑飞的背景,知道郑飞的简历。
“他只想做AD药。”方永年没否认。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人也都会有自己的救赎,对于郑飞来说,做AD药就是他的救赎。
“行。”俞含枫点头。
“其他的,明天我们开会的时候再梳理。”方永年准备挂电话,“你堂姐的事情,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早期发现还是有药物可以延缓的。”
“方永年,项目成功的概率是多少?”一直很镇定的俞含枫,在最后挂电话的时候,还是问了个急切的问题。
方永年沉默了一瞬。
“百分之百,或者百分之零。”他没有给她希望,“但是我会尽力。”
俞含枫挂了电话。
陆一心在黑暗中,整个人都钻进了方永年的被窝,贴的紧紧地。
“晚安。”她没有问他这个半夜三更的电话的内容。
“晚安。””方永年发完邮件放好了手机,躺了回去。
“会百分之一百的。”她在黑暗中,拍拍他的头。
“嗯。”方永年隔了很久,才应了一声。
会的。
就像他十年前告诉陆一心的那样,总有一天,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