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
陆一心掐着时间拿出了自己那本高中化学五星级题库难题解析,封面被她用很少女的粉红色书套包了起来,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翻到折好的那一页。
周六晚上九点半,药房里值班的是郑飞,方永年这一天不会出城,这个时间点,他通常吃完了饭洗好了澡,是难得的休息天。
陆一心的这本难度变态的难题题库就是为了这种休息天准备的——当然不能每周都用,那样会打扰方永年休息。
两周或者三周问一题,是最好的节奏。
她选的都是郑然然需要演算十五分钟以上的题,画好星号小心翼翼的存好。这样的题要让方永年教会她,他们会需要打半个小时以上的电话,运气好遇到方永年心情好的时候,他们还能闲话几句家常。
陆一心又吸了一口气,用手机拍下那道题,微信发给了方永年。
一分钟后,她拨通了方永年的手机。
手机并没有马上接通,陆一心听着手机里的接通声咬住了嘴唇。
这个时间点方永年应该是很闲的,为什么会那么长时间没接电话……
他会不会终于猜到了她的伎俩,所以不想再理她了。
又或者,就像今天吃饭的时候她妈妈说的那样,方永年那么忙,她这样没脸没皮的黏着他,总归不好,太没礼貌了。
陆一心开始焦躁的咬指甲。
脑子里闪过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念头,她甚至开始思考如果这个伎俩被识破了,那么下一次她应该用什么借口来给方永年打电话,这种两三周才一次,一次才半个小时的电话。
她明明已经那么小心翼翼了。
手机终于在即将出现无人接听的提示音前被接通了,方永年在电话那头喂了一声,陆一心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可能有点神经了,陆一心揉了揉眼睛自我厌弃。
“我……”她清了清嗓子,“我有一道化学题不太会。”
方永年安静了一下,含糊的说了一句:“你等等。”
陆一心又吸了吸鼻子。
他可能在忙。
她猜想。
所以没有看到她发给他的微信。
少女的心经历了一场异常刺激的过山车,现在拿着手机贴紧着耳朵,生怕错过方永年那边任何的声响。
他应该是在家,周围很安静。
他住的那个小区离她家不远,封闭小区,晚上特别安静。
他似乎在搬东西,手机那端有很轻微的玻璃滑动地板的声音,然后又过了两分钟,他重新拿起手机,这次声音听起来比之前清晰了一点,他又说了一句:“你等等,我看看题。”
他……真的是在忙。
陆一心很敏锐的从方永年刚才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他声音听起来像是压抑了喘息,尾音很短,有些急促。
“方叔叔。”陆一心这次终于切实的感觉到了不安,“这题不是很急,我可以下次再问的。”
她打扰到他了。
她在他最不愿意被人打扰的时刻,打了这个该死的电话。
方永年那边又出现了玻璃滑动地板的声音,这一次,陆一心听到方永年喝了一口水。
“这题不难。”他的声音在喝了一口水后终于恢复正常,用陆一心熟悉的语气问她,“哪里不懂?”
那道题,她一个字都看不懂。
本来就只是给方永年打电话用的借口,就像以前每一个她骚扰他的周六晚上九点半那样,她说她一个字都不懂,然后方永年叹口气,从题目开始一句一句的解释给她听。
方永年讲题讲得很详细,他其实是很有耐心的人,从来都没有因为她智商不够同样的知识点说了好几遍就发脾气。
他最多就只是在手机里叹口气,然后让陆一心带上脑子再听。
但是她今天,打扰到他了。
“我……”她突然没办法再耍赖一样的说自己一个字都不懂,“我明天问问然然吧,这题不急。”
“哪里不懂?”方永年那边已经拿出了纸笔,自顾自的,“我从题目开始讲吧。”
陆一心问的化学题对于一个高二生来说大部分都是超纲的,每次讲解他都得想很多办法把问题缩小到陆一心能听懂的知识点为止,其实有点费脑。
但是现在这个状况能让他转移注意力,是一件好事。
他压根没注意到陆一心的忐忑,好不容易有了件事情可以转移注意力,他强迫自己把焦点都放在陆一心发过来的那道题上。
“混酸与Cu反应需用离子方程式解答,不能用化学方程式……”他耐耐心心的从最基础的部分开始讲,微蹙着眉心,额头上还有刚才没擦掉的冷汗。
陆一心前所未有的安静。
不再插科打诨,不再花痴方永年磁性的嗓音,不再感叹自己男神的智商,也不再脑补方永年对她应该是特殊的,因为除了对她,她还没有见过方永年对其他人那么耐心过。
她拿着笔不停的演算,方永年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认认真真的记在了脑子里。
这一次,她甚至在方永年说出答案之前就算出了答案,整个电话只用了十分钟。
方永年都愣住了,十分钟的专注讲解成功的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终于发现小姑娘今天有点不寻常。
“变聪明了。”他笑,靠在椅背上,擦掉了自己额头的冷汗。
他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完全正常了。
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你家……有人么?”陆一心问得小心翼翼。
刚才方永年接起电话时候说话的尾音和地面上拖动的玻璃声,让她实在无法释怀。
方永年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我就是有点担心。”陆一心说的更加小心翼翼,“这种时候,是不是家里有人比较好。”
方永年几乎有些惊奇了:“你怎么知道的?”
他刚才在电话里明明什么都没说,连搬镜子的声音都很轻,这丫头怎么听出来的。
“我猜的。”陆一心松口气。
方永年并没有瞒她,说明发作的并不严重。
“真是变聪明了。”方永年笑着夸她,语气没有任何异常,“没事,你这个电话打得正是时候。”
陆一心彻底松了口气,这下眼眶真的红了。
“我以为……”她傻乎乎的,说了三个字眼泪就开始往下掉。
她以为她打扰他了,这个电话打得太不是时候,他正在犯病,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有这个病,但是他发作的时候从来都不跟人说。
他自尊心那么强,她这怕自己这个电话会让他厌恶。
她这个电话甚至不是为了学习,只是为了找个难一点的题目骚扰他听他的声音的,每次问完一道题,换个题型一模一样的知识点她都不见得能做得出来。
她其实,就是在胡闹。
结果,他说,她这个电话打得正是时候。
眼泪流出来就不容易收回去,陆一心一边胡乱擦眼泪一边哗啦啦的翻书:“我这里还有其他的题目……”
她刚才解得太认真了,十分钟不到就结束了。
太亏了……
两三周才能有那么一次电话的机会……
方永年哭笑不得的听着陆一心在电话那头一边哭一边笑,擤鼻涕的声音,翻书的声音,还有她咕哝着他听不清楚的奇怪的网络用语,叽叽喳喳,兵荒马乱的。
陆一心的感情外放,这样莫名其妙突然就哭了的事情,他经历过无数次。
虽然每次都并不知道她到底在哭什么,但是却终于已经很习惯她这样见风就是雨的个性。
他靠坐在椅背上,刚才因为突然发作推倒的水壶还躺在地板上,家里一片狼藉。
他听着陆一心热热闹闹的又翻出两题化学题,对于高二生来说仍然难的不像话。
“你那本到底是什么书?”他忍不住有点好奇,好奇这丫头每次问的题目怎么都那么奇奇怪怪,知识点偏到北冰洋。
陆一心在那头嘿嘿笑,眼泪都还没收干就已经笑得一脸得意。
哭是没有再哭了,可是反应却再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快,一道题一个知识点跟她讲了三遍,她才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
方永年苦笑着拿着手机换了一边的耳朵,警告她:“带上脑子!”
夜变得有点深了。
***
挂了电话的方永年,一个人坐了很久。
截肢的人有百分之五十以上会患上一种病,名字听起来像是玩笑,但是实际上却无比残忍真实的持续性疼痛——幻肢痛。
主观感觉已被截除的肢体仍然存在并有不同程度、不同性质的疼痛或者瘙痒。
那明明白白用锯子锯开的腿,那明明白白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肢体,在另一个不存在的空间里,真实的感觉到疼痛。
揉不到,摸不到,看不到,但是却真真实实的痛着。
他用过很多种方法,吃过止痛药,一直在做心理治疗,但是这种疼痛仍然会不期而至,防不胜防。
他家里有一面三角镜子,在幻肢痛发作的时候,他会把镜子放在两腿中间,在镜子里运动自己完好的左腿,看着镜子告诉大脑,他另一边的腿还在。
每次用这样荒唐到可笑的心理补偿来缓解疼痛,虽然收效甚微,但是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用。
今天刚刚拿出镜子,手机就响了。
他本来不想接的。
这种疼痛比正常疼痛更加容易让人烦躁,本来就已经不存在的右脚,用这样的方式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他,他现在是个残缺的人,他的四肢并不健全,他连痛都没有办法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揉一揉,就不痛了。
他烦躁的想把那个发出声响的手机丢到角落里,拿起来的时候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居然,还是接了。
他一直都知道。
陆一心,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他对陆一心特别的耐心,他很容易答应陆一心的任何要求,他甚至会对陆一心心软。
郑飞看出来了,调侃他变态。
他可能确实是有点变态。
最初对这个丫头好,是因为这丫头很好喂,喜欢吃的东西和他差不多,性格也不错,不骄纵不闹腾,大大咧咧傻乎乎的。
她身上没什么熊孩子的特质,看着没心没肺的,其实心挺细,也很懂事。
不难相处。
再后来……
这丫头变成了他乱七八糟生活里唯一一个没变的人。
他其实是怀念那段日子的,那段日子里,他四肢健全,生活有目标,并且单纯。
陆一心,是他对那段生活留下的唯一念想。
他有些变态的纵容着她,就像是纵容着自己去回忆过去那段美好的日子。
“挺聪明……”方永年自言自语,终于站起身,把丢在地上的水壶丢到垃圾桶里。
残肢不再有感觉,消失了就只是空荡荡的而已。
他关上了灯,盖好了被子,仰面躺着看着天花板。
“真是……”他在黑暗中再一次喃喃自语。
今天确实,幸好这丫头打电话过来了。
也算是,没有白疼她。
作者有话要说:幻肢痛通过文里说的镜子疗法可以得到缓解,原理基本上就是让患者坐在一面特殊的镜子前面,截肢的部位隐藏镜外,他在镜子里只能看到自己健全手臂或腿的映象。这样可使患者产生截除的肢体仍然存在的视觉错觉,患者移动健全肢体时会主观感觉自己又能移动和控制“幻肢”了。这种方法可以激活那些引发幻肢痛的脑部调节中心,从而减缓疼痛感觉。
我的男主为什么都那么值得人心疼。。。。我最近在思考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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