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容颜飞电, 时景飘风。

高月再次见到Mr.Dubois时, 也只能算是偶遇。

多年不见,他居然一眼就认出她来, 热情的贴面礼之后, 邀请她到他新开的西餐厅试菜。

他正值壮年,却不再担任家族集团的副总裁,只在董事会挂个虚名, 跟太太一起到中国来开餐厅, 一偿夙愿。

高月也终于见到他的小娇妻,年纪大约只有他一半,显然不是当初他提过的那位很美的发妻。

她也见怪不怪,浅浅尝一点鹅肝,又抿一口高脚杯里的葡萄酒。

她在荷兰两年, 法兰西三年,外加一年在著名吉佳乐世家酒庄的实习经历,法语已经流利得可以跟英语自由切换, 也尝得出这鹅肝的确是非常欧洲的味道。

只是这配餐的酒不太合口味,她请侍酒师过来, 请他把酒在冰水中镇一会儿再拿过来。

侍酒师露出惊讶的表情:“小姐, 这是霞多丽,不适宜冰镇饮用。”

她笑笑:“霞多丽不宜冰镇只是以偏概全的看法,我觉得应该冰镇到八到十摄氏度, 再等它慢慢回温后入口才是最佳的饮用口感。”

侍酒师只好照做。

Dubois很高兴, 感慨说:“我们在中国国内一时之间都找不到好的侍酒师, 幸好遇见你。我请chef出来,你看看菜式上还有什么建议,也可以帮我们提一提。”

于是这顿饭一直从下午吃到入夜,高月跟法国请来的总厨也相谈甚欢。

只是她感觉到那酒始终不够地道,侍酒师再端来冰镇过的,她也只是闻了闻香气就推给Dubois夫妇品鉴。

或许是出于成本考虑,他们引进的葡萄酒有点不上不下,口感香气都一般,在酒单上对外销售的价格却不便宜。

她把自己的意见讲给Dubois听,并说:“我有朋友的酒庄自产非常棒的霞多丽,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我可以请她提供一些样品给你们试试看。品质非常不错,性价比也很高。”

Dubois当然高兴:“太好了,听你妈妈说,这几年你都在欧洲学习酿酒,那么你肯定就是行家了。我们很乐意听取行家的意见。”

小娇妻就坐在他身边,涂满妖娆指甲油的手就覆在他毛茸茸的手背上,亲昵地来回轻抚。

不知道当年他跟第一任太太结婚的时候,是否也有过这样的如胶似漆?

助手肖雨过来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高月就起身道:“抱歉,今晚还有些事要处理,我要先走一步。谢谢您的款待,下回到法华丽嘉酒店,请让我做东。”

“那是当然的,我们还要仰赖你朋友酒庄提供的好酒呢,希望今后能够合作。”Dubois笑道,“听说你快要结婚了,婚礼也丽嘉旗下的酒店举行吗?”

“是啊。”她从容地披上外套,将长长的卷发拢到一侧,“正是因为要结婚,所以事情才特别多。”

“那么先生呢?”他忽然想起来,“啊,是之前带你来为我们一起做翻译的那个小伙子吧?他似乎是学法律的,现在从事什么工作呢?”

高月拉着肩上外套的手微微一顿。

你们是男女朋友吗?

Yes。

No。

异口不同声,然后又同时改口——

No.

Yes.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唐劲风了,可就这么一下,那种鲜活的回忆又一下子浮现在脑海,仿佛昨天才刚经历过一样。

她低头,回答道:“噢,不是他,我的未婚夫……不是他。”

Dubois露出了然的情绪,毕竟连他也结束了二十年的婚姻再娶,又怎么能指望年轻人们这么多年了还一往情深。

“也不知道是哪个幸运的家伙!”他打趣,“将来有需要浪漫的时刻,一定要记得光顾我们餐厅啊。”

“一定。”

高月挂着一丝不苟的笑容从西餐厅出来,助理已经将她的红色保时捷开到门前,她示意自己喝了酒,车交给助理来开,自己则上了副驾。

她再次朝窗外的Dubois夫妇挥手道别,助理脚下猛的一脚油门,跑车的轰鸣声飚出好远,她才将车篷打开,仿佛借着惯性抵在椅背上,咬牙说:“是啊,是哪个幸运的家伙呢?”

她来做一回终结者,让他的幸运到今晚为止吧!

晚八点,法华丽嘉酒店大堂有现场弦乐演奏,大提琴婉转悠扬的音色回荡在酒店颇有特色的金色穹顶之下,应和着小股喷泉的潺潺水声。

大堂吧的客人或喁喁低语,或独自品咂咖啡。

然而跑车的尖啸撕破了这种宁静。一辆火红的保时捷不知从什么地方呼啸而来,转眼就已泊在大堂门口,门童甚至来不及反应上前拉门。

高月甩上车门,拉了拉披在肩上的白色外套,又抬头看一眼面前灯光璀璨的建筑,似乎想要确认这就是她要来的地方,然后才款步走进大堂来。

A城入秋后仍显闷热的天气被隔绝在身后的玻璃门外,她忍不住抚了抚胳膊上冒出的鸡皮疙瘩——这酒店的冷气开得也太他妈足了!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乌格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包,又递给她一张深色磨砂质地的房卡。

“确定了吗,哪个房间?”高月声音娇懒,听不出情绪。

“确定,1109。”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乌格点头,示意她身旁的肖雨拉开背包给她看放在里面的摄像机。

高月嘲弄地提了提嘴角,昂首道:“那还等什么,走吧。”

她穿过大堂朝电梯的方向走去,一头长而卷的深栗色长发在脑后随手绾成再简单不过的发髻,只有鬓边落下的一缕随着她的步伐微荡。亮色衣裙下露出一双修长的腿,脚底踩着八公分高的红底高跟鞋,在花岗岩地面上每走一步都笃笃有声。

这样衣着光鲜的女郎,漂亮、自信,却不是轻浮的网红脸,加上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位助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事业有成的女强人,说不定还家底殷实,才打小练就出这样从容强大的气场。

但应该不会有人猜到这诺大的集团酒店,都是属于她家的。

她也很久没到这里来了,回国这么些日子,但凡要应酬,她大多选在集团旗下的其他酒店,一次也没到这里来过。

仿佛只是像现在这样看着电梯上方跳动的数字,也会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的天真。

可她妈妈穆女士偏偏还为她留着那间总统套房,说她任何时候想要一点简单的快乐或者想一个人静一静不被打扰,都可以住。

嘁,她怎么可能还会来住?连她身边的人都明知她不会来,才明目张胆地把那儿当成了偷情的圣地。

叮咚一声,电梯终于到了,她深吸口气,终于踏了进去。

电梯停在第十一层,高月走出来,默默在1109号房门口站了一会儿。脚下绵密的地毯和面前厚实的房门起到了很好的消音作用,走廊里安静得有点诡异。

乌格和肖雨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轻声说:“高小姐……”

这时候犹豫也是很正常的,假如她还想给对方留点颜面,离开也还来得及。

高月伸出手:“房卡呢?”

黑色的房卡递到她手里,她手指抚过卡面上凸起的酒店logo,把卡轻轻放在门锁的感应面板上,电子锁解锁的声音这时听来有些滑稽,再按下把手,门就开了。

不,确切地说,门只开了一半。高月已经听到房间里短暂噤声之后的手忙脚乱,恶从胆边生,抬起一脚就轰向房门。

她看起来瘦,这一脚的劲道却出奇的大,可惜安全链还藕断丝连地挂着,她准备再出第二脚的时候,被一旁的乌格拉住,他有做过特种兵的魁梧体格,帮她补了一脚,门终于开了。

高月走进去,房间里的情形都跟预想的差不多,男欢女爱的气息还没有散去,大床一片狼藉。床上衣衫不整的男女大概是被刚才破门的巨响给吓傻了,都顾不上继续穿衣服,只目瞪口呆地看着来人。

高月环视四周,最后仔细看了看掖着被子坐在床上的女人,啧了一声:“我说欧伟祺,你的品味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差,这样的货色你也看得上眼。”

刚手忙脚乱套上衬衫的男人终于反应过来,跳到地上,跑过来抓住她:“月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给我个机会解释……”

“放手。”

“月儿……”

“我叫你放手!”她狠狠甩开他,“别用你的脏手碰我,我怕得病。”

欧伟祺没办法,本能地想要求助。可她带来的两个人,乌格名为助理,其实就像保镖一样的存在,铁塔般站在她身后,一副跟她同仇敌忾要护卫她到底的模样。而秘书肖雨则是从进门就捧着一个小型DV,把房间内外的情形都清清楚楚地拍下来了。

没有人站在他这一边,她不听他解释,根本没有人能为他说一句好话。

“高月,你听我说,我真不是有心的。我今晚喝了点酒,是她……是她勾引我的!”他伏在地上,抬手朝床上的女人一指,迫不及待地要甩锅,“这次是我鬼迷心窍,看在我们就快结婚的份上你原谅我吧!我保证,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真的!我心里只有你啊!”

“心里只有我还是只有我家的钱啊?”高月冷笑,“你也知道我们快结婚了啊?那你应该知道结了婚就不能随心所欲在外面乱搞了吧,啊?你好歹倒是装个样子我看看啊,连这么点功夫都不肯下,还想着结婚?”

欧伟祺嗫嚅着说不出话了。

“你也知道我一般不到这儿来,所以就从我这儿拿了房卡,时不时就带人来享受一晚……嗯,你真够可以的。这时候你要维护下自己的女人,我还敬你是条汉子,你倒好,推得一干二净,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周都干些什么好事啊?既然这回让我逮个正着,要再给你来一次的机会,我不成傻X了?”

说完她再不理会他,转头问肖雨:“怎么样,都拍下来了吗?”

“是的,都拍好了,放心。”

“嗯,行,那我们撤吧。剩下的,乌格你找酒店的人一起收拾一下,该修理的修理,要赔偿的照价赔偿。”

乌格点头。

刚才的响动已经惊扰了同楼层的不少客人,都在门口探头探脑地看究竟发生什么事。

总套管家和值班经理也闻声赶来,看到高月从房间里走出来,连忙上前赔小心:“高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她一笑:“噢,没什么事,就是发现有人嫖/娼,要不你报警处理?”

“这……”

“高月,你个臭三/八,你说谁嫖呢!”欧伟祺一听她提要报警就恼羞成怒,上前两步冲到门口冲她喊,“别以为姓高就了不起了,什么总统套房,你爸妈还真把你当公主了?你不跟我睡还不让我跟其他女人睡,你特么不是心理变态就是石女!”

酒店经理一看是欧伟祺,脸都绿了,心想虽说夫妻床头闹床尾和,但小爷你这会儿还是消停点儿吧,没看这位姑奶奶正在气头上嘛,再发作起来还不知怎么拆楼呢!

然而高月没再大动干戈,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看见了吗,还不报警?”

她难过吗?沮丧吗?不,一点也不。她只感到轻松、庆幸,哪怕结婚的帖子都散出去了,哪怕至少一千多号人已经知道她要结婚的消息了,但她毕竟还没嫁嘛,不用跟这么个渣男捆绑一辈子,比什么面子里子都强。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见另一个她更不想遇见的人。

脚上的高跟鞋在踹门的那一刻就不太对劲儿了,她强撑着走出众目睽睽的那个圈儿,在走廊转角处翘起小腿想调整一下,眼睛没留意前头,就不期然撞进一个男人怀里。

“小心。”

这个声音,这个气息……如果不是脚上传来隐隐的疼痛那么真实,有那么一刹那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