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 , 洞房花烛夜 , 金榜题名时。
结婚应该是人生中最高兴的时刻, 然而穆皖南看不出一点做新郎官的高兴劲儿, 里里外外的应酬、忙碌都只是机械式的,仿佛只负责台前演出的木偶, 线却牵在别人的手里。
上回他来送过结婚喜帖之后,高月偶然听到父母谈论, 加上眼前为实,才意识到他当时那样心事重重的样子可能是因为不想结这个婚。
高月以为是新娘子太丑。
然而见到俞乐言之后她才发现, 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啊!
多好看的小姐姐啊!虽然小家碧玉的, 但眉眼如画, 有南方姑娘的秀气温婉,对谁都客客气气的。都说做新娘是女孩儿一生中最美的一天,但就算去掉这身婚纱和新娘妆, 她也足够配得起穆皖南好吗?!
再一听说她是法学院毕业的, 高月更是对她生出成倍的好感。
俞乐言看出来了, 问她:“你也是学法律的吗?”
“不是, 我喜欢的男生学法律。”
“怎么不带他一起来?”
“下次。”想想不对,婚礼没下次,又改口, “以后, 等名正言顺了, 一定带他来给你们过目。”
两个女孩子就很有默契地低头嗤嗤笑。
婚礼很唯美, 新娘入场时的婚礼进行曲,也是穆峥在现场用钢琴演奏的,穆皖南就站在台侧,面无表情地接过新娘的手。
亲吻的时候,俞乐言闭上眼睛,身体在无数喷薄而出的花瓣和冷焰火中止不住地轻颤,而穆皖南的眼睛始终那么清醒而冷静。
年轻宾客们都在下面鼓掌,长辈们嘴角带着欣慰的笑。高月知道他们正高兴,她从小就这样瞅准了时机向大人们提要求,这回也不例外。
戴鹰一家子也在受邀之列,跟爸妈坐在其他位置,酒过三巡以后端着杯子煞有介事到他们这儿来给穆家的长辈们敬酒。
高月放下杯子后小声跟他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你说。”
她瞥了一眼桌上其他人,拉他道:“我们出去说。”
长辈们看着他俩窃窃私语,又看着他们朝门外走去的背影,露出跟刚才一模一样的欣慰笑容。
“哎呀,我看月儿好事也近了。她跟老戴家那孩子是不是挺要好的?”
“我记得他们是在同一个大学吧?又是发小,又是校友,应该合得来。”
连老太太也拉着穆锦云问:“锦云啊,月儿是不是谈恋爱了?这趟回来,我看她好像终于有了点姑娘家该有的样子。要是有了喜欢的人,可千万得抓紧了,最好也带回来给我们瞧瞧。”
穆锦云只是笑笑。
…
“什么?你让我去跟你家里人说?”戴鹰惊诧地拿手指着自己。
高月跟他出来走到酒店的草坪上,已经将唐劲风父母如今遇到的困境原原本本说给他听,希望借他的口去跟她家里人提一提,就说是他校队的队友家里遇上困难,想请他们帮个忙。
戴鹰这样一惊一乍的反应在她预料之中,高月拍掉他手说:“瞎嚷嚷什么呀,你刚不是说好帮我吗?”
“我又不知道是跟唐劲风有关,不然……”
“不然怎样?你受了伤不能比赛,不是他临危受命替你上场,a大这回的篮球联赛能有这样的成绩吗?现在到了你报恩的时候了,别怂啊,你不是最知恩图报了吗?”
“我知道,可这是两码事啊!何况你爸妈也不一定听我说的就肯帮,我算哪块小饼干啊!”
他承认自己对她表白心迹被拒绝,还是有点放不下,但他并不是因为这个而不想帮唐劲 风,只是连他这样对法律和残酷社会现实没什么概念的纨绔都能感觉到这件事不是一般的小事,多少肯定会被她家里人上心。
上心了就会被刨根问底,万一穿帮了,要怎么解释?
“其他人去说可能他们是不会理会,说不定还会怀疑我跟唐劲风有点什么。可你不一样啊,你知不知道我全家人都以为咱俩在谈恋爱?”
“啊?”
“啊什么啊?谁让你现在这么大个人了还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动不动就跟我勾肩搭背的。出来混,迟早有一天要还的。”
戴鹰苦着脸,这还赖他了。
好吧,看在上回篮球赛,确实是她跟唐劲风帮了他大忙的份上,他就帮他们这一次吧。
他们回到婚礼会场的时候,戴鹰爸妈也坐到老穆家那一桌去了,本来就都是熟人,有说有笑的,看到两个孩子回来,让出空位来,让他们俩坐。
穆家老太太说:“聊完啦?怎么不再多聊会儿回来,你们年轻人去玩儿没关系的,不用理我们这些老人家,我们聊我们的。”
高月装作羞赧地低头笑了笑,脚下使劲儿踩了戴鹰一脚。
他痛得差点儿叫出声来,强拧出个笑容来:“姥姥,我们刚才不是去玩儿了,是有个同学家里出了点事儿,我们都挺着急的,商量着想办法给他解决呢!”
他随高月叫姥姥,一下就叫到老太太心坎儿里了,对他更是和颜悦色:“什么事儿啊,说来听听。”
“噢,他是我校篮球队的队友,跟高月他们一届的,球打得好,成绩也特别好,拿特等奖学金的那种。可他家里情况有点麻烦,本来爸妈早年创业有个效益挺好的厂,后来他爸犯糊涂有了婚外情,情妇打上门,想去厂里烧死他妈妈,结果被他爸撞见,失手把人给杀了。他妈严重烧伤引发肾功能损伤,现在病床上等换肾呢。他爸这些年都在牢里赎罪,现在怕他妈妈等不了了,就想把自己的肾脏移植给她,刚好也合用。可这事儿操作起来挺困难的,监狱那边未必能同意。”
他一说完,整桌人短暂沉默。
那么多长辈,平时里都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突然都一下子没了话,可见这故事够复杂,也够令人唏嘘的。
戴鹰有点无措地看了看高月,她倒沉得住气,观察着长辈们的反应。
还是穆老太太先开口了:“这也太可怜了,父母闹成这样,那孩子得受多大的煎熬啊?看病和手术都需要很多钱吧,还得上学,全靠他自己挣?”
“对啊,他勤工俭学,一个人打好几份工呢!”这回高月接话了,“上回戴鹰腿伤了,也是他帮忙,替补上场,才能带着我们校队打了全省大学生篮球联赛的冠军。”
“哎呀,那真是不容易,品学兼优,全面发展的好学生,怎么摊上这样的事儿?”老太太看了看桌上其他人,“你们谁有什么主意能帮帮人家吗?小高,你们a市的事情你应该清楚,看能做点什么。”
高忠民到了老太太老爷子面前,那就成了小高了。
他跟穆锦云对视了一眼,看到太座的信号,才态度诚恳又谦逊地说:“妈,您老放心,孩子们学校里发生的事,我会关注的。”
“嗯,那就好。”
老太太笑眯眯的,高月特别感激姥姥,起身给她捶背:“姥姥真是深明大义,女中豪杰呀!我看您刚才饭菜都吃得不多,我去给你端点儿水果和点心来吧?”
“还是我家月儿最贴心,今儿这菜太多太油腻,我看着就吃不下,来点儿点心也行,水果你也看着拿!”
“好!”高月心花怒放,止不住脚步欢快地蹦哒着走远了。
戴鹰才刚松口气,冷不防旁边穆锦云突然问他:“大鹰,你们刚才说的这个同学叫什么名字啊?我们总得知道一 下个人信息,才好去了解这个事情的背景啊。”
“唐劲风,他叫唐劲风。”
说完看穆锦云脸色微微一变,意识到不好,果然,他老爸坐在他另一边,听到这个名字就说:“这名儿好熟啊,之前你是不是也找我查过他的底细?那回你好像不是说他家有什么事儿,是什么理由来着……”
戴鹰哪想到自家老爸记性居然这么好,心头一万头草泥马奔过,面上强装镇定说:“噢,上次是他们刚那届刚入学没多久,我看他球打的不错,有心招募他进校队,最好能接我这个队长的班。谁知道他推三阻四的,说要打工什么的,我就查查他。”
“胡闹!”老戴呵斥他,“你怎么突然对人家一个男同学这么感兴趣?是争风吃醋,还是有什么别的情况?”
他们最近扫黄打非,刚端了几个夜总会和酒吧里的陪酒“男模”服务,其中还有服务同性的,是以他对自家儿子这种青春期的年轻人看谁都起疑。
戴鹰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只盼着高小月赶紧回来,不然他跟唐劲风都要被他爸当成“断背山”了。
穆锦云却已经像是明白了什么,把唐劲风的名字记在手机里,然后悄声跟老高说了几句话。
…
唐劲风暑假仍旧是打了好几份工,高月每天都会跟他发发消息,有时是问他今天做什么工作,有时是把新做的合同翻译发给他review,当然更多时候是发来各种沙雕图片和自己录的小视频来逗乐。
要在以前,他肯定点都懒得点开,可现在她有时候懒觉睡过了头,一上午都没什么声音,他还会时不时拿出过分安静的手机来看看是不是错过了她的消息。
之前在纯k的兼职需要三班倒,且工作时间完全不能使用手机,有时候回家很晚了,会发现她还在线上没有睡,耍赖似的缠着他:会长,带我刷刷御魂吧,我今天刷了两百体力,一个像样的六星御魂都没出!
附带一张紧抱大佬大腿的图片。
上回他发高烧把她吓着了,她总想方设法找借口等着他到家,确定没事了,才肯去睡。
他怕妈妈住的医院有事联系不到他,也不想让她这样陪着他三班倒似的乱了作息,干脆辞掉了ktv的工作,到市区的咖啡店应聘了一份咖啡师的工作。
“穆女士,大杯冰拿铁好了。”
他把手中做好的咖啡放在台面上的时候,才发现面前的人是高月的妈妈穆锦云。
“阿姨你好。”他主动打招呼,脊背挺得笔直。
穆锦云朝他笑笑:“小唐,有没有时间,我想跟你聊两句。”
他们就在店内的角落找了个位置,唐劲风给她倒了杯水:“抱歉,今天这杯咖啡应该我请您的。”
“没关系。”她始终温和,“你平时也会请月儿吗?”
“她更喜欢喝奶茶。”他顿了顿,“加很多爆爆珠那种。”
“是啊,她从小就喜欢吃甜的,可能随我。”
唐劲风微微敛了眸色,脸上神色仍不卑不亢:“她还在北京没有回来吗?”
“是啊。”穆锦云抿了一口咖啡,“参加完她表哥的婚礼,我跟她爸爸都还要上班,就先回来了,她反正暑假没什么事儿,就留在那边陪陪她姥姥、姥爷。她跟你有联系吗?”
“有。”
穆锦云喜欢他的诚实,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摆在他面前:“你看完这个,觉得没问题的话,就在上面签字。”
那是一份知情同意书,关于他父亲要移植肾脏给他母亲。
他有些惊讶:“这……”
“你家里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月儿想要帮你,那我们就帮帮你。你在这份文件上签字,其他的流程就都是司法机关内部审核的了,有 了结果,就可以马上安排手术。”
唐劲风两手握住水笔的两端,顿在那里没有动。
“怎么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不,白纸黑字的文书,每一句话他都看得很明白,需要弄清楚的是这背后的条件。
对他们一家来说生死攸关的事情,可能等到生命逝去都等不来的机会,高月的家人却只是挥挥手甚至张张嘴就能办到。
这么大的差距,天平却突然向他倾斜,一定不可能没有任何条件。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坦荡,聪慧。穆锦云看着他:“你想问我有什么条件,对吗?”
“您想让我离高月远一点。”
两个人都是肯定的语气,都不是在问问题,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如果我说是,你能做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