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劲风感觉腰上一暖, 胸口被撞了一下,低头就看到多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他有点懵,两手抬起来不知该怎么放。
“你……”
“别说话,我就抱一下,等会儿出去了人多, 我就不好意思抱啦。”
这几天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在机场两人道别时的场景,本以为见到人了就不想了, 可谁知道这抱住他的一瞬间,满脑子都是他, 想他想他想的更厉害了。
她扑在他怀里,耳朵贴着他胸口, 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越跳越快。
他是不是也会有一点想她?
唐劲风抬高的手臂渐渐软下来,在她肩上轻轻一拍, 想问问她在酒庄后来的时间过得怎么样,还没开口,她已经弹开了,脸颊绯红, 拉他手说:“走吧,我们去买果篮。”
路上她终于问起:“你妈妈她怎么样了, 医生怎么说的?”
“不太好。”
“怎么个不好法呀?”
唐劲风沉默一阵, 她又摆摆手:“哎,你不想说没关系的, 我只是想知道你妈妈好点了没有, 没有其他意思。”
他其实本来真的不想说, 或者至少没有想好要不要跟她说,但是看到她脸上关切的神色,一点做作造假的成分都没有,就觉得这些天压在心上的重压好像有了个恰到好处的温柔出口。
“她需要换肾,我爸爸……愿意移植自己的肾脏给她。”
意料之中的,看到她瞠大了眼睛,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么戏剧化的事情,一般人的确可能一生也遇不到。
他把其中要面临的困境,一五一十仔细地跟她说了。
她买了最大的果篮,由他拎着,两人坐在医院花园的花坛边。
“那怎么办呢,如果监狱那边不肯答应,你妈妈的手术就做不了吗?”
“嗯,理论上是。”
什么理论上,原则上,高月跟着他翻译的法律文书多了,对这样的措辞也很熟悉了,可从来都没感觉这么无力过。
原则上不允许服刑的犯人捐赠器官,但近亲属间的特殊情况应该也给与适当的考虑,毕竟法律也没有明文规定禁止啊!法无明文不为罪,且古语不是也有云,“徒法不足以自行、法不外乎人情”吗?
高月从小生活顺遂,其实也没遇到过这么复杂的情况。但她好歹也是修过法学双专,跟他一起上过法理学课的人,其中的道理她都明白。
公平与正义的实现,法理与情理的兼顾,从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能看透唐劲风的矛盾和挣扎,他也问她:“你觉得我应该赞成这件事吗?”
她笑笑:“我觉得我应该今天就把这回带回来的礼物拿给你的,是酒庄去年出品的好酒,你多喝一点,喝醉了,说不定就知道答案了。”
有些事,除了他自己,没人有资格教他怎么选,但她告诉他:“随你自己的心意,你想要阿姨活下去,愿意接受这个方案,那就努力去做,我也会帮你的。”
我也会帮你的。
这样几个简单的字,让唐劲风有些动容。他从果篮边上的包装纸接口处撕开个口子,探手拿了个橘子出来,在手里一点一点剥开。
“喂,这是我买给阿姨的果篮,你怎么偷吃?”
“不是我吃。”他把橘子的皮剥好了,橘瓣儿分开递到她面前,“补充维生素,你嘴唇都裂开了。”
高原气候干燥,她在酒庄的这段日子应该也没顾得上吃什么新鲜水果,下了飞机应该家里有车去接她的,可她却一落地就往他这里跑。
她美滋滋地接过橘子吃了两口,又喂一瓣给他:“你也吃,吃完我们就回去吧。你继续 照顾阿姨,我回家去,把你的事跟我爸说说,让他帮把手,就算有困难,也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他接过她手里的橘子:“谢谢。”
他是真的很感激,却又忍不住说,“其实你……用不着为我这么做。”
他是真的又踟蹰起来,连陆潜也知道,她是身边唯一能够帮到他的人,可他又怕这样的委托会把两个人的关系拉向更加不平等的方向去。
“我乐意的,你不要有心理负担。”高月吃完了橘子,拍拍手站起来,“我回去了,这几天要飞一趟北京参加我表哥的婚礼,到时家里的人都聚齐了,我找个机会跟他们提一提。他们人脉广,路子多,会有办法的,你等我好消息。”
“好。”
他也站起来,不知是不是又长高了,或是瘦了,高月记得自己以前到他肩膀的,现在却总是平视到他胸口的位置,仿佛还能听到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大力跳动的共鸣。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呀?”她歪着脑袋逗他,“你这么优秀,我家里人肯定也喜欢你,到时候不用我说,他们也会帮你。”
“那是你们家人的聚会,我去不合适。”
高月想说你也来当我的家人不就行了,最后还是有点害羞,咬住嘴唇没说出口。
调戏老实人也要有个限度的。
“那你记得游戏里每天上线带我刷御魂啊!”她似乎到最后才想起这一出,“你要是忙的话呢,我们就每天约个固定的时间上线啊!反正你这会长也是个甩手掌柜,就是为了带我才打游戏的吧?”
“你会不会想太多了?我上这个号的时候都还没……”
他猛的打住了话头,她眨眨眼:“还没怎么样?”
“还没见过像你这么能氪金还这么笨的玩家。”
好险,喜欢你三个字差一点就要出口。
难怪人家说,世上只有咳嗽和爱是没法压抑的。
不管行为也好,言语上也好,有时心意不自觉的就会往外跑。
她却像是抓住了他的小辫子,穷追不舍地追问:“不是吧,你不是说就喜欢笨的女生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
“就是我告白失败那次呀,向‘会长’诉苦,顺便问你有没有喜欢的女生了,你说有,还说她有点笨,游戏打得不好要人带……哎,你别走啊!”
他突然拎起果篮就走,她笑着追在他后头:“别难为情嘛,作为‘会长’你喜欢的女生到底是谁呀,我怎么感觉跟我这么像呢?”
他头也不回:“那是为了安慰你,你也信。”
“我信啊,来嘛,坦白从宽啊,哈哈哈……”
…
高月心情大好地回到家,穆锦云看她整个人黑瘦了一圈,果然心疼坏了,心肝宝贝了一番,安排阿姨鸽子汤、白果猪肺汤轮番炖来给她滋补。
高月喝酒还高兴,汤汤水水哪里喝得下这么多,推了一下:“妈,你这架势是要给我坐月子呢?”
她本来在家人面前也口没遮拦惯了,没想到这回穆锦云却认真起来:“听老张说你一下飞机就去了医院?”
“啊,是啊,嘿嘿。”她想搪塞过去,怕他们追根究底地扯到唐劲风身上。
“看的是妇产科?”
呃,说是这么说的……但仿佛有什么不对?
“是有什么不舒服吗?”一向八面玲珑的穆锦云女士难得有点欲言又止的尴尬,“这次出去……是跟戴鹰?”
哈?
“你们年轻人啊,年轻气盛,碰到一处**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女孩子要千万要爱护好自己啊,做好措施,不要随便吃药。”她顿了一下,“尤其第一次是会有点不舒服,是不是有出血啊,裂伤啊什么的?医生怎么 说啊?”
高月被她这一番语重心长的母女交心给打败了,气血上头:“妈,你想哪儿去啦!我跟戴鹰……我怎么可能跟他做那种事!”
一想到戴鹰睡觉时候那个四仰八叉的模样,她就恨不得拿根胡萝卜戳洗他好吗?!
脱光了跟她这样那样……她要长针眼的!
“可是张叔说你去医院看妇科……”
“我例假不调行不行啊?”高月气愤,“你们别乱猜了,我没打算跟戴鹰谈恋爱,别老把我跟他硬凑一堆,以后见面多尴尬啊!”
啊,原来没有吗?穆锦云怎么还觉得有点遗憾。
戴鹰这孩子多好啊,也是又高又帅,充分满足女儿颜狗的需求,又青梅竹马一起玩儿到大,最重要是两家人知根知底,乘龙快婿人选没得挑了。
前两天几个老友凑一起打牌,他妈妈还说起戴鹰难得主动跟着大部队去实践吃苦,他那个管教严厉的老爸很是满意,还说都是她家高月的功劳。
这显然是有把两个孩子连到一起的意思,说假如高月出国留学,他们打算让戴鹰也跟着出去镀层金再回来。
听着的确是最好不过的安排,奈何人家小儿女自己好像看不对眼呢……
她也不勉强继续这个话题,带着高月满大街购物买衣服,去北京参加穆皖南婚礼的时候穿,因为过年没回去,还得给家里其他人都带些礼物。
高月心里惦记着唐劲风的事儿,其实没太多心思花在这些事上头,倒是路过她当时寄卖奢侈品包包的那个二手店的时候,脚步停了一停。
“怎么了,又想买包?要不进去看看?”
照理她们是不大会光顾这种二手店的,但看女儿在门前橱窗著走,她就提了一句。
高月摇摇头:“走吧,妈,我觉得买的差不多了。”
穆家孙辈的第一桩婚事,自然是要办得风光无限,怎么隆重怎么来。
高月喜欢姥姥家,小时候觉得那个大院很有人情味儿,兄弟姐妹们凑在一起也很热闹。长大后只有过年凑得齐,那些年纪小一点的,一年一个样。
三舅舅家里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在他们这辈人里行四行五,小五穆嵘见她可亲热了,个头儿已经猛窜到比她高一头,还跑过来勾着她的胳膊:“姐,可算见着你了!你来看看我吉他弹得怎么样,婚礼我得上台表演呢!”
“嘚瑟什么呀,我也表演。”
“我知道啊,你跟我哥四手联弹嘛!”
“那是婚礼策划自说自话安排的,我可没同意。”大他二十分钟的穆峥就完全另一幅面孔,冷冰冰地说,“我没打算跟她一起弹。”
要不是哥俩长了几乎一模一样的两张脸,高月简直都要怀疑是不是医院搞错了,一个妈肚子里出来的双生子怎么个性能相差这么远呢?
“你这是瞧不起谁呢?”她不满,摆出以前常年在他们哥儿几个面前耍横的娇蛮劲儿来,“钢琴我好歹也考过了十级的好吗!”
“我没瞧不起你,我只是不习惯跟人一起弹。”穆峥仍旧没什么表情,“要么我自己弹,要么你来弹。”
不弹就不弹,谁稀罕呢!再一听选的曲子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她更不想弹,好听是好听,可这故事谶语似的,她不喜欢。
何况弹琴她也确实比不上穆峥。
她当伴娘去。
听说新娘子家的根基不在本地,没有亲戚朋友来做傧相,场面当然也就靠男方来撑。
正好,她也不算本地人,跟新娘子做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