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烟乐不是第一次做这梦了。
第一次,穿越异世界的第一晚,脱离光怪陆离的噩梦的最后时刻,画面显示倒计时八年。
去年的除夕,也是这样纷乱的噩梦,显示倒计时七年。
今年则变得稍许不同,她清醒后,依稀记得梦境的每个细节,记得那个哭泣的白衣女人,然后倒计时又少了一年。
她不确定意味着什么,但太吓人了,感觉好像炸弹的倒计时,一旦数字变为0,她的世界就会彻底完蛋。
慧德堂上课时,她完全听不见邓长老的讲课声,长时间发呆,思考噩梦的意义。
如果这里有手机就好了。
她咬着毛笔头,心想,那她就可以查一查周公解梦。
一天过去,暮烟乐吃过晚饭回到卧房,从枕头底下拿出传声令,她舔了舔干燥的唇,忽然想以噩梦的理由,去跟裴云初聊天。
她很久没见裴云初了。
这两年,暮烟乐与他的交集变得很少。
经常见不到他,见的面次数只有可怜的三次,每次还都是宣卿平主动邀约,裴云初挤出一点时间来凌云宗做客。
说好一年一次的枫林夜市之旅被迫中止。
暮烟乐理解他的违约,听他说,他的师尊洞玄道君,布下高难度的任务,要求他帮助青州州主解决权力之争。
睦州与青州交好,当年睦州有难,百姓受水灾流离失所,青州曾支援睦州物资与兵力。而今青州的州主正值壮年,却意外去世,来不及留下遗嘱,导致青州有头有脸的人物高举军旗,掀起战火,进行权力争夺。
裴云初以军师的名义,站到前州主之子的立场,筹划消灭其余势力,实现青州的一统。
说是军师,有时也会亲自下场战斗。
据传,裴云初快要结束这场乱局,扶州主周景棋上位,可能很快回太极宗了。
暮烟乐比传闻更早一步知道,裴云初已经结束战乱了。
他虽然很忙,但经常通过传声令,问问她近段时间的生活,问她有没有困难的地方,有时还会通过纸鹤,送一些珍贵的法宝。
这让她觉得,两年的时间,他没有走的太久,也没有忘掉凌云宗还有一个跟他关系亲近的小姑娘。
她只有十二岁,可也懂得照顾人,有时听到青州不好的消息,她会紧张兮兮问他有没有受伤,叮嘱他早睡早起不要熬夜,看兵法的时候眼睛要注意休息,然后不要听信任何人,电视剧里都这样放,反派安排卧底,来到主角的身边。主角被背叛,损失巨大利益……
裴云初听到她喋喋不休的话语,发出一阵阵的闷笑:“小烟乐,我听着这话还以为我已经离开十年了,没想到才两年,你已经变化这么大,学会关心人了。”
“……”她什么时候不关心他了!
“这些话,按照年龄大小,”裴云初淡淡的笑,“也应由我来讲。”
暮烟乐却反驳:“那我是十二岁,又不是三四岁。关心一个人,不分年龄吧。哥哥,你的处境比我艰难多了,我整天待在凌云宗,有饭吃有觉睡,师兄每日都要过来问我的学习情况,生活充实又安全。而你待的地方,正在大战!我都害怕死了。”
电视里曾看过战乱的国家,房屋倒塌,尸横遍野,一双双无助的眼睛流下恐惧的泪水,他们没有家,甚至可能在某一天,不经意间丢了性命。
暮烟乐害怕战争,害怕有一日,见不到裴云初。
她期望早日结束青州战乱。
期望裴云初早日回到睦州,回到以前潇洒自由的生活。
这个遥远不可及的愿望,盼了一日又一日,终于在前两日成功实现,他通过传声令,告诉她战乱结束的好消息。
现在,他也许正在回太极宗的路上。
暮烟乐的理智告诉她,再等等吧,等两日他回太极宗,再找他叙旧。路上风餐露宿,他一定辛苦又疲累,哪有闲工夫照顾她的情绪,替她剖析一个噩梦的预兆和意义。
可她忍不住,噩梦其实是借口。
她想听听他的声音,哪怕被当成任性的小孩子,她也想要确认他目前的状态。
传声令拿在手上,发出淡淡的微光。
裴云初迟迟不同意邀请,等待的过程,时间像放慢了无数倍,她忍不住胡思乱、
她传声的时间不合适,他那边忙正事不方便。
也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导致他接不到她的传声。
等待传声越久,她的脑子填满了焦躁和不安。
正当准备结束传声,裴云初的声音忽然传进耳畔,低沉又喑哑:“小烟乐?”
暮烟乐简直快哭了:“哥哥……”
裴云初大概没料到一同意,就听到以往熟悉的哭腔,饶是听惯了,也不由得怔了怔:“怎么了。”
“我以为你出事了……”暮烟乐呜咽着,“你没事吧。”
小姑娘的声音抽抽噎噎,即使不在他的身边,他也能想象得出红通通的眼睛和鼻子,眼泪水像连串的珍珠往下坠落。
她在担心他。
时时刻刻担心他出事,担心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心上触动,却也觉得好笑,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气音:“真是个小孩子,我不是说,快回来了吗?”
暮烟乐吸了吸鼻子:“那你刚刚在干嘛?”
裴云初嗓音淡淡地解释:“我与周景棋和军士饮酒庆祝,传声令不在身边。”
暮烟乐一下子沉默了,泪水挂在眼角,欲落不落,听见他背后隐约的大笑声,觥筹交错声,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几分钟没听到裴云初的回应,便担心得不知所措,还哭成这幅傻样。
幸好裴云初不在这里,否则她没脸见人了。
裴云初走出殿外,来到廊檐下,悠悠问:“你找我,就问我有没有事?”
暮烟乐平复呼吸,终于想起自己的借口,磕磕巴巴道:“我做了一个噩梦。”
天空高挂明亮的弯月,他微抬头,月光在脸上渡了一层浅色,嗓音悠长:“担心哥哥的梦?”
暮烟乐果断否定:“不是。”
裴云初顿了顿:“那是什么?”
“我梦到一个白衣女鬼在哭。”暮烟乐根据以前看的恐怖片,自动给女人安上女鬼的称号,不安地问,“我是不是被女鬼缠上了?”
以前也不是没做过鬼怪的梦,可这个梦很特别,似乎隐隐预兆着某些东西,她的脑子整天浮现出女鬼的身影,心情变得低落而不安。
裴云初却轻描淡写地笑:“缠上也没事。”
暮烟乐板着脸,觉得他这话未免太令她伤心了,这些烦恼严重影响她的日常生活,他却不以为意。
她最怕鬼怪了,若真被女鬼缠上,不被谋害丢掉性命,也会被活生生吓死。
没等她生气,裴云初及时补充道:“哥哥亲自捉了,帮小烟乐泄愤。”
第二日,裴云初动身回太极宗。
太极宗的弟子为他接风洗尘,洞玄道君也就是太极宗的宗主,亲自设宴行酒,裴云初连续两日泡在酒宴中,饶是酒量深不见底,也昏昏醉醉不知何日了。
酒宴散去,他蒙头睡了两天,苏醒后,几位师弟告诉他,洞玄道君唤他去一趟主殿。
他穿上一身常穿的月白色锦衣,来到雕栏玉砌的主殿。
一进门,洞玄道君语声和缓:“回来了。”
裴云初恭恭敬敬,行见师礼,收敛周身散漫的态度。
洞玄道君白发须眉,和两年前比,没多大变化,眼角边的皱纹清晰可见,但看眼睛,却不像普通老人的浑浊,清明至极,像一汪洞彻见底的潭水。
他满意点头,“如今,你见了周景棋,对他的印象如何?”
裴云初思考:“仁民爱物,拥有雄才远略和高明的眼光,青州在他的管理下,应当不负前任州主的巅峰,维持一个强盛的状态。”
“前任州主一生励精图治,却福寿短促,实在可叹。幸而留下的一子一女,都是高才大德的人,周景棋登上州主之位,必能发挥他的才能。”洞玄道君语速不疾不徐,“他的妹妹周静宁,天赋异凛,才艺卓绝,倘若能进入我太极宗,有朝一日,也会将我们的实力发扬光大,替太极宗增添一位大能之辈。”
裴云初听出洞玄道君的意图,他希望周静宁进入太极宗修炼。
他虽在青州两年,却未曾见过这位前州主之女。
青州的男尊女卑比睦州更甚,因此女辈通常深居简出,那些出风头的姑娘,经常受到他人的批判和指指点点。
这两年听说过周静宁的聪慧,但极少看到她踏出闺房门槛,替青州解决战乱之苦。
可能她的志向并不在此。
考虑到青州的风俗,裴云初说:“弟子与周景棋商量,再作答复。”
不多时,他传信给周景棋,等待的期间,他不怎么将这事放心上,继续修炼剑道,学习机关术,并同弟子们切磋,商讨修炼的心得。过了两日,他在比武广场练剑,这时,周景棋的白鹤来了。
隔着远远的距离,一只瑟瑟发抖的白鹤从空中降落,机灵的眼珠盯着他,却没胆子靠近。
他收回剑气,压迫感无声无息消失,白鹤见状,慌忙衔着白色纸条,交予到他手中。
展开一看,是周景棋的书信。
【兄台如面:得遇洞玄道君的赏识,是吾妹之幸。然而她的年岁偏小,平日不与外人接触,吾不放心她一人待在陌生的睦州,六年后,吾再允许她前往。周景棋手书。】
裴云初注意到时间,六年后。
作者有话要说:白衣女鬼,这波女主自己骂自己了,哈哈^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