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 阮思澄从床上起来,觉得全身都散架子了!TM的, 又从十点做到……这回是十二点, 没到两点。
他们本来没想做的, 然而,在阮思澄说了自己给初颜的短信以后,邵君理就不对劲了。他按着她, 问:“‘只要他还在我身边, 我就有动力、有力量,不会被任何事影响’, 嗯?你真说了这种话?”阮思澄表示, 这是为让初颜死心, 她离了谁都依然会有动力和有力量的, 可邵君理听不进去,还是把她扒干净了。
而且,非常丢脸的是, 她竟然被老禽兽给日哭了!
原来, 人真能被别人给日哭!
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在最后那一刻来时,她就觉得特别舒坦、特别满足、特别充盈、特别美好,虽然心里并没想哭,却还是有一颗泪珠顺着额角滑下去了, 就一只眼睛, 不是两只眼睛。当时那老禽兽特别惊讶, 问她怎么了,她说不知道,接着,那颗眼泪就被男人用唇轻轻给啜去了。而后,邵君理搂着她腰,胸膛贴着胸膛,含她的唇,含了很久。
“今天还要去医院呢……”洗完脸刷完牙,她扶着腰走下楼梯,看见热腾腾的早餐已经摆在桌子上了。
坐下以后,邵君理又无比装逼地切煎蛋,问阮思澄:“今天到哪儿dating?好不容易清闲清闲。”
“去医院约。”阮思澄说。
邵君理明显诧异:“到医院约会???要处理公事?”
“嗯。”阮思澄说,“想亲自走访几个医院……在急诊室看看AI的使用频率。不止查看思恒的,也查看别家的。这些数据在医院的报告里是看不出来的。”
“嗯。”
“所以,要么在医院约会,要么就分别行动。”
邵君理说:“那我陪着。”在医院约会,真是一个全新思路。
阮思澄笑:“嘿嘿,行!”
…………
他们先是到了云京第一医院。
现在正是冬天,许多病的高发季节,阮思澄发现,急诊室的拥挤程度简直比春运火车!
分诊台前排着长队,无数患者排着、等着,告诉医生自己症状,医生根据轻重缓急安排诊室还有次序,旁边还有一个护士耐心解释,说红色等级的患者随时会有生命危险、需要立即接受治疗,黄色等级的患者可能会有生命危险、需要密切监视体征,请大家理解并服从安排,共同维护急诊室秩序。
阮思澄知道,扬清集团互联网加正在开发急诊分诊AI系统。到时候,患者只需在机器上选择症状以及病史,AI便能初步诊断,给予评级、指引科室。
阮思澄带邵君理在各诊室前探头探脑,看了会儿,发现“思恒”正以一种特殊方式被使用着。对心电室发回来的患者ECG等,专人先用AI做预读,拿到报告,再让医生重看一遍,节约时间。
接着,他们来到拥有48张床位的留观区。阮思澄看到,一些患者正在被Holter(动态心电图机)监测功能,一个医生急匆匆地赶到36床患者身边,她的手里正好拿着一份思恒刚出具的异常报告。“思恒急诊”如今已经加上Holter的监测功能,而这也是被应用得最频繁的一个部分——急诊医生忙成陀螺,自然无法一直盯着Holter,这个时候人工智能可以帮忙。
“挺好的。”阮思澄对邵君理说,“咱们再到‘抢救室’去?”云京医院的急诊室,有留观区、抢救室、手术室、卒中中心。
邵君理说:“进不去。”
“我知道,只在门口随便看看。”
“嗯。”
在前往抢救室的路上,阮思澄见一大群人“呼啦啦”地冲过来了!
她赶紧带投资爸爸闪到一边,靠墙站着,给救护担架让出道路!
医护人员边推边喊:“让一下!让一下!心梗患者!”
而那患者直挺挺的,一点儿反应都没。
就在这时,只见担架旁边那个身高最多150的医生,突然伸手极为矫健,“蹭”地一下蹿上担架,跪在患者大腿两边,低下头,哐哐哐地按压胸部。前后两个抬担架的健壮男人继续飞奔,大约30秒后消失在了抢救室前。
“哇……”阮思澄叹。
没过多久,又是一大群人呼啦啦地经过他们,往另一条通道去了!
阮思澄没特别注意,可一回头却看见了邵君理那定住的目光。
她问:“君理?”
邵君理却轻轻地道:“竟然是个扬清员工。”
“啊?”
“他裤子上别着badge。”
“啊……”扬清门卡,扬清副总肯定不会认错的。
“那,等等吗?”
邵君理的目光盯着:“可能需要半天时间,今天过完再回来吧。”
“好。”
于是,他们两个去“考察”了几个医院,临到半夜才又回到云京一院。
阮思澄也再次发现,大半夜的急诊室,非常可怕!白天那些患小毛病的基本上全不见了。患者几乎全有硬伤,有人刚出严重车祸,有人刚被机器弄伤,个个都在发出瘆人的惨叫声。
人并不多,却个个是异常脆弱,人时不时就能听到家属们悲痛欲绝的哭声。
直到12点,人变少了,才有几个值班医生回到科里的值班室。
等了会儿,阮思澄才到大门口探头探脑。
她听到一个医生说:“那个农妇不想治疗……她说两个孩子都在上学,不能花钱。”
另一个医生说:“那就肯定要残疾了!现在赶紧把手指接上,对以后的影响不大。我看了,断指保存的挺好呢!”
“她说小指断了没事……一根一万太贵了,不如给娃好好上学。她的老公也想算了!”
“哎……”
也没听清怎么回事,最开始的那个医生就提议说“大家凑凑”,接着率先打开钱包,将十来张红色钞票甩在面前的桌子上,剩下三人也开始“凑”。
阮思澄一个冲动,也走进了面前房间,说:“那个,不好意思,我是思澄的CEO,阮思澄,本来是想过来看看思恒急诊使用情况,但无意中就听到了你们刚才的讨论……我也‘凑凑’,行不行?”
“哟,阮总!”有个医生认识她。
大家把钱给凑上了,阮思澄替邵君理问:“我问问哦,上午有个扬清员工……”
还没等她说完特征,那医生就长叹一声:“造孽!扬清集团的好福利,还整出了人伦惨剧!”
邵君理一挑眉毛。
医生继续道:“那个患者是脑出血,追地铁时突然病发的!扬清集团有个福利,就是,如果在职员工去世,那么,他的配偶可以领取他生前的一半工资,连领10年,扬清想帮员工家属渡过难关。患者收入很高,一年好像有70万,然后配偶没有工作,也没有学历,觉得嫁给优秀老公一辈子都不用愁了,可现在呢,她老公变植物人了,能苏醒的几率渺茫,百分之一吧。扬清还有一个规定,就是病假最多能请12个月,所以老婆想拔管子了,这样老公一定会死,但是,他的老婆还有孩子可以每年领取35万,10年350万,两个人也足够了。如果不拔管子,那一年假用满以后,老公一定会被扬清给开除的,到那时候再死的话,就一分钱都没有了。”
阮思澄听见,邵君理在压抑呼吸。
他也几乎要倒抽一口气。
350万,和枕边人百分之一能活下去的几率,选哪个呢?
顿顿,邵君理才问:“那个患者的名字是?”
医生:“???”
“他是扬清的副总裁,”阮思澄赶紧介绍,“也许可以帮上忙。”
于是医生查了档案,把患者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递给他们。
阮思澄接了,心里还是十分难过,虽然她知道,邵君理肯定会叫人力资源联系家属,把“一年假”给暂停掉。她想如果不是来了这里,邵总肯定不会想到福利还能酿成悲剧。他再聪明再有智慧,在真实的生活和真实的人性面前也只能承认自身的无知和渺小。
“姑娘,”几个医生看她这样,说,“这个就是急诊室啊。一个急诊科室,一个肿瘤内科,绝对让你怀疑人生。”
阮思澄:“……”
“正好我们12点查房,要不要到抢救室去?”
“可以吗?”
“来吧。”
“哦哦,”阮思澄说,“谢谢。”
在走廊里,阮思澄听说,白天见到的那个被医生跳上担架压胸的心梗患者救回来了。医生说,到抢救室至少还有45秒,而45秒钟对于一个心梗患者可能就是生和死的巨大区别。她如果一边跑一边压肯定无法做到最好,于是干脆跳上去了。
比较熟的那个医生将阮思澄带在后头,走进抢救室,先查看了1床一个出生婴儿的数据,小声说:“妈妈是个女大学生,××大学的。今天保洁在厕所的垃圾桶里发现婴儿,赶紧报警,又送来了,现在情况还算不错,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据说,地上血迹先到窗子,再到垃圾桶,可见妈妈本来是想把孩子给摔下去的。”
阮思澄:“…………”这太可怕了!
接着又是一个老头,得了难以治愈的病,几个子女不闻不问,嫌总是要照顾他太麻烦了,今天他竟然是被他的邻居给强送到云京一院的。
还有两人头破血流,都接受了急诊治疗。可奇怪的是,他们虽然还在治疗,却被手铐铐在床上!医生说,他们两个打架闹事,都给对方造成轻伤,要判刑,就先铐在这了,而他们本是好朋友。
溜达一圈,阮思澄果然“怀疑人生”了。
当然,温情的事不是没有。
有妻子卖掉房子给她丈夫看病治疗,有子女不计代价不管成本雷厉风行地试疗法,有妈妈因“走过弯路”没听医生的建议而内疚、后悔。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谁百分百靠的住呢?
丈夫对妻子、妻子对丈夫、父母对子女、子女对父母、朋友对朋友,都可能是极冷漠的。
而在传统的观念中,他们应当不离不弃。
…………
沉重、悲伤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了出来。
“君理,”她说,“忽然感觉人好孤独。”
“阮阮——”
“有谁是能全然相信的呢?我妈,还有……不知道了,我爸我都不太确定。至于没有血缘的人……是不是不该要求太多。”
“阮阮。”邵君理把她手捞起,“你可以不相信人性,但要相信我。”
“……好。”阮思澄点了点头。
邵君理上前一步,在阮思澄面前站定了:“阮阮,你知道,我是一个理性的人,不会给出无法做到的承诺。”
“对,我知道。”
“那就记住今天这句话,我很可能只说一次。”邵君理一直握着阮思澄的一只手,此时一提,把对方手举到唇下,在她中指手指和手背之间凸起的骨节上吻了一口,在路灯下微微抬眼,点着些暖黄的淡色眸子直直望进对方的瞳孔,终于开口,“阮阮,你比我自己还要重要。”
“君理……”
邵君理说完,又在她的那个骨节惩罚似的轻轻啃咬:“以后别想有的没的。”
“嗯……”
阮思澄靠近一步,抬头去吻他的下巴。
等到走出医院大门,阮思澄的眼睛眨眨,看着12:30还进出的人,突然道:“邵总,君理,我再次觉得,从事医疗好幸运啊。”
“怎么了?”
“我本没想从事医疗,在澎湃是正好match上。说来神奇,AI医疗是大热组,多亏王思任能力不行,手下员工来来去去,我这个没工作经验的才能被分到医疗。”
“嗯。”
“出来创业,本来只是希望逃避一些东西,还想跟着大佬起飞。可现在,我一次次看到患者以及家属,就觉得,啊,可能,他们也不需要100%地相信某一个人,他们可以相信整个人类,相信医学、药学还有别的,包括IT。只要那些疾病不再难以医治,原本好好一段关系就不会再受到考验,大家全都开开心心,而真正的患难夫妻也不会再家破人亡,可以共享琴瑟之好。疾病、死亡,对于哪个家庭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邵君理的声音有点哑:“阮阮——”
“治病救人、造福世界,这是一个究极梦想。”阮思澄说,“我也知道天赋有限,注定无法在与疾病的战争史上面留下浓墨重彩的一页。但是,我想,思恒深度呢,可以专注做AI医疗,先和白天跳上担架的医生和晚上凑钱出来的医生一样,救下一个、两个、三个患者,还有一个、两个、三个家庭,给医生们提供辅助,不让他们误诊漏诊。而后,超过医生,将救下的患者数字扩大到一百、一千、一万、十万、百万。再然后呢,让思恒深度的创意还有技术,给后来的AI医疗轻轻铺上一块砖石。我想,等到AI机器可以独立看诊那天,医生们就可以从事更加复杂的研究了。那么,思恒深度医疗公司的存在,是否能将某种疾病被攻克的时间提前一点儿呢?哪怕是一秒、零点一秒、零点零一秒也行啊,好多人就不会因此而绝望了。”
她知道,AI医疗,是学医的、学药的、学生物的、学化学的、学IT的……无数人才甚至天才世代努力的结果。
等到各种问题解决,AI医疗瓜熟蒂落时,当更多人和更多家庭被挽救时,人们一定会赞叹镁光灯前的那些公司。可阮思澄也真的希望,人们可以看看她,看看邵君理,看看易均,看看邵城、何未,看看曾经奋战、努力过的他们这一代互联网人也许早已远去了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