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失眠的还有庄家明。
他刚听见芝芝说什么结婚什么跨越阶层,说不出的生气,觉得她自作主张,压根不考虑他就胡思乱想,难道在她心里,他就是这样的人吗?可现在回过味来,又无法责怪她。
她字字句句,全是出自真心。如若不是把他放在心上,谁会没事替他做这样的打算?考虑得这么深远,绝非一日之功。如此一想,他便涌起许多欢喜,甜蜜的滋味瞬间冲淡了胸膛里的郁气。
是了,这些事他从来没有和她说起过,又怎么能怪她乱想呢?只要他找机会和她说明白,自己并不在乎这些,她就懂了。
他找到了合情合理的理由,顿时就放下了最后一点不快,随之涌上来许多疑惑与心疼。
什么时候开始,芝芝变得这么懂事了呢?一年前,她看到个混混模样的人走过来,都会紧张得躲到他身后去,可现在,她敢直接冲到变态面前把他骂跑。
是不是他太没用了,才让她不再信任自己?就算是这样,她又是因为什么缘故,好端端的会去想房子结婚的事?
庄家明仔细回忆,怀疑到了金外公头上。他听说过她外公的事,是不是他那里出了什么事,让她知道了这些大人才会想的东西?
他越想越难过,掏出手机就想发消息,可输入框里的文字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反复数次,依旧没能组织出合适的语言。
芝芝不告诉他,或许就不想让他知道,贸然追问,也许反而会惹得她难过。可要是不说,他又非常想要开解她,希望她能对自己倾诉,释放一下压力。
如此纠结了大半晚,什么也没说,迷迷糊糊睡着了。
次日天亮,他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刷牙的时候,又想起了这件事。可过了一夜,再说昨日的事,又有点难以启齿。
他纠结再三,还是选择放在了心底。
*
暑假的最后一段时光也倏忽过去。
庄爷爷的腿好了不少,不再需要坐轮椅也能走动几步。芝芝结束了自己的暑期课程,除掉成本,赚了五百块。她在淘宝找了代购,买了支凌美的钢笔送给庄家明,作为他今年的生日礼物。
庄家明很惊讶。他们两家的经济条件都不算宽裕,所以生日互送的礼物都比较普通,基本上都是什么热水袋、杯子、笔袋、围巾之类的小东西,礼轻情意重,但凌美的钢笔就算是代购也要将近两百,属于非常昂贵的范畴了。
“好端端的,你送我这么贵的东西……”他拿着手上的笔,摇了摇头,递过去想还给她,“我不要,你退了吧。”
芝芝握住他的手指,拗过去合拢拿住:“收下吧,开学我们就不在一个班了,你要好好努力,不要放松。”
“……你才是。”想起这件事,庄家明的情绪无端低落起来,叹气说,“我们还是第一次不同班呢。”
十几年形影不离,突然要分开,总觉得胸口空落落的,一颗心下沉不见底。
芝芝笑了笑,没发表什么“早晚要分开”的论调,只是道:“之前我和你说的事,其实是我胡说八道的,你随便听听就行了,以后怎么样,全看你自己。”
她想通了。
那些世故的道理,不是错了,但也并非是人人都需要这么做。这只是个选择,有人想要省却几十年奋斗,有人却宁可自己争取,条条大路通罗马,哪有绝对的对和错呢?
他前世选了和玫瑰在一起,是人生赢家。但今生没有她的干扰,他可能就不会和清华的女友分手,走上另一条崭新的道路。
无论这条路艰难与否,他愿意,就比什么都重要。她终归只是个朋友,只能给予提示,无法代替他做出选择。
将来走什么样的道路,终归还是由他自己决定。
——庄家明那么优秀,或许不管如何选择,都会成功吧。
至于她……想说的话都说了。
这个决定也许做得对,能够帮助他尽早规划好人生的道路,也许做错了,反而害他陷入了迷惘——没有人知道未来,包括她。
未来已经被她亲手改变。
然而,事已至此,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没必要再去后悔。因为她用亲身经历证明了,人就算重新选择一次,依旧不可能找到“绝对正确”的道路——“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人们总是怀念着那一条从未选择的路,却不知道,选择的意义正在于珍惜已经做出的选择。
她需要接受现实,然后往前走。
“我说了很多让你觉得莫名其妙的话吧,对不起。”她笑笑,轻描淡写地概括这一年的辗转反侧,“你就当我是小说看多了,脑子不灵清,原谅我吧。”
“没事,我不生气,你不用道歉。”庄家明犹豫了下,心跳渐渐加速,“我也想过了,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我……”
他说着,忽然胆怯地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头拔出钢笔的盖子,又给盖回去,假装随意地说:“觉得和差不多的人更好。”
芝芝囧了:“亲,这个难度好像更高。游戏里刷个紫武还是有可能的,成长型的武器有几个?”
他顿住了。
芝芝暗暗呸了自己一下,强行圆回来:“不过,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我看好你,你加油。”
庄家明:“……”猪、脑、子。
芝芝转移话题:“你明天生日怎么过?还是去奶奶家吃饭吗?”
现在班上的同学过生日,多流行叫同学去饭店里吃饭庆祝,可他们俩的生日一个在暑假,一个临近寒假,不好约人,也没这个条件,所以全都从简,只和家里人吃个饭,然后互相分蛋糕。
庄家明点点头:“明天晚上带蛋糕给你吃。”
“好嘞。”
这次的生日和过去也没什么区别。庄鸣晖中午就下班回来,特地带儿子上街买衣服,既是生日礼物,又为几天后的开学做准备。
庄家明拒绝了柜员天花乱坠的推荐,挑了普普通通的T恤和长裤。他生得标致,越是普通的衣服,越是能穿出味道,清清爽爽,惹人好感。
买完了衣服,又添了些生活用品。
庄鸣晖看着快和自己长得一样高的儿子,心里有一点点的纠结。
几天前,他和好朋友一起吃饭,中途听他倾诉了一桩烦恼。
“老庄啊,你是不知道,我家那个臭小子,偷偷把女生带回家了。我一回去就吓了一跳,生怕他们做出点什么事来,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子不比我们那个时候,懂得不要太多……”对方长吁短叹,满腹纠结,“我想说他,又不知道怎么说,幸亏是个小子,吃不了大亏,但要是弄出点什么事来总归也是不好,你说是吧?”
大人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男孩子这个年纪想什么,庄鸣晖很清楚。可清楚归清楚,不好和孩子直接说啊,可不说,自家儿子自家清楚,学校里肯定有女孩子喜欢,早恋倒是小事,一不留神越了界,对不起人家姑娘。
庄鸣晖几次张口问他学校里怎么样,和同学们相处得好不好,都得到了“挺好”的答案,更不知该怎么起头了。
庄家明发现了父亲的异样,却只当他是担心自己,自然全部都往好里说。
父子俩鸡同鸭讲了一路,到庄奶奶那儿才罢休。
庄奶奶已经为孙子做好了满满一桌的菜,全是他爱吃的,还有特地订好的水果奶油蛋糕。
一家人先吃饭,再分蛋糕。
庄家明知道奶奶爱吃奶油,特地斜斜切了一块给她,也知道爷爷嫌奶油太腻,爱吃蛋糕胚,也多切了些蛋糕。
“家明真乖。”庄奶奶毫不吝啬夸奖。
庄鸣晖却叮嘱父母:“妈你少吃点,容易血糖高。”
“知道知道,今天不是家明的生日嘛。”庄奶奶舀了一勺奶油塞进嘴里,吃得眼睛微微眯起,“家明也吃。”
庄家明分了一块水果最多的给父亲:“爸你也吃。”
“我不爱吃甜的,少吃点。”庄鸣晖把碟子推给他,“你吃吧。”
庄家明没有勉强,接过来吃了。奶油很香很甜,蛋糕胚之间塞着慢慢的水果粒,他一颗颗挑出来吃,心底有种平淡而温馨的快乐。
饭后,他留了一块给爷爷奶奶,将剩余的蛋糕重新盖好系带,准备带回去。
庄奶奶问:“给芝芝的吧?”
“嗯。”
“你们还是这么要好。”庄奶奶自然晓得关知之是谁,随口道,“她读文还是读理啊?”
“读了文科。”庄鸣晖笑着回答,“她的成绩也蛮好的。”
庄奶奶点头:“女孩读文科好,大学毕业出来当个老师,工资高又稳定,也好找对象。”
“考公务员也行。”庄爷爷附和,“女生嘛,安安稳稳的最好。”
庄家明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下,心想,她说我以后要出国,还要考最好的常春藤,那她呢?大学毕业就回老家做个老师,随便找个人结婚吗?
那一刻,他朦朦胧胧感觉到了些什么,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胸口闷闷堵堵的。
*
傍晚,芝芝收到了庄家明带回来的蛋糕。
松软微黄的蛋糕上渡着雪白的奶油,一朵朵彩色的奶油花点缀在边缘,表面还留着两片草莓和生日快乐的巧克力插牌。
“哇,生日快乐。”她笑。
庄家明道:“我特地把草莓和巧克力都留给你了。”
其实,蛋糕上的巧克力牌一点也不好吃,淡而无味,可芝芝很喜欢,每次都要把生日快乐四个字吃掉,仿佛是什么重要的仪式。不知不觉,他就习惯把蛋糕上的巧克力留给她吃了。
“谢啦。”她说,“我晚上当宵夜吃。”
庄家明面露犹豫:“芝芝啊……”
“干啥?”
他问:“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做什么?”
“想过啊。”扯下青春少女的面具后,芝芝彻底放飞自我,“先考一所好大学,最好是北上广的名校,然后看看能不能出国,交换一年的那种——文科很难拿奖学金的,硕士读不起。但一年的学费估计也要30万,所以上了大学就找地方写稿子赚钱,早点把雅思考了。
“假如没能成功,那就找地方实习,最好能进名企,多学点东西,毕业就转正。努力工作,努力赚钱,然后给自己攒一套小公寓的首付,每月还贷。有闲钱就去买股票,有的赚就能买辆小车了。”
或许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样的规划完全不符合重生女的风范:你了解未来十年的大趋势,不考虑干一票大的吗?
心动当然是心动过的,但YY归YY,现实有风险。开公司完全没有经验,投资一头雾水且没本钱,贸然跟风,也许会赔得底裤都不剩。
家底薄,经不起折腾,以原来的生活为参照,往上递增一个台阶,是风险最低,回报最稳定的选择。
这点千回百转的心思,庄家明自然想不到,只觉得不是回老家当老师结婚生小孩就好。他暗暗松了口气,又有点好奇:“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结婚?结什么婚?”大龄少女漫不经心地说,“有喜欢的男人谈恋爱就行了,腻了就分。我只希望自己以后能赚很多很多的钱,这样老了还能有十八岁的男朋友!”
庄家明:“……”
千想万想,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答案。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不结婚?那也不生小孩?这也算了,单身的女人也不是没有,可她居然还想老了找十八岁的男朋友???
她就算是说想嫁给霸道总裁豪门少爷也比这个答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