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是法定节假日,31号就得放假,学校的元旦汇演就放到了30号的晚上。高三学生要备战高考,不予参加,高一高二几十个班级抽签决定次序。
林老师的手气不太好,抽到了比较靠后的次序。庄家明却说:“这样也好,我们的准备时间更充分了。”
“道具都准备好了吗?”林老师看过班上的彩排,信心挺足,只怕意外,“上台之前再仔细检查一下。”
庄家明回答:“关知之在负责,应该没问题。”
“关知之啊,那我是放心了。”
开学那会儿,林老师对芝芝的印象较为寡淡,觉得就是个成绩虽然一般,但挺安分乖巧的小姑娘。后来看到她学习刻苦,接着两次考试都有进步,好感顿生,又认为是个踏实本分,勤能补拙的好孩子。
但直到她改头换面,在筹备节目中调配有度,做事干练,才惊觉自己看走了眼——小姑娘没什么表现欲,却是个稳重能干的孩子。
老实说,执教多年,宁玫这样热爱表现的年年有,程婉意那样心高气傲的也不少见,韬光养晦心里门清的,还是头一次见。
成熟的都有点不像个学生了。
然而,此时此刻,芝芝并不知道自己被班主任夸了。她有点抓狂,校园里公开演出什么的,就等于是古言小说里参加宴会,必定出事。这不,先是画好的背景板倒塌了一半,不知道被谁踩了脚,不得不去找美术老师借水彩补救。
接着,提前两天租来的合唱服本来应该干了,谁知道晾的时候掉了下来,没干不说,还脏了一块,只能临时再洗一次。
“别慌,这种纱的料子很容易干,你现在马上去宿舍洗干净,不要全浸,就这一块打点肥皂冲一下,然后拿吹风机吹。”芝芝心里吐血,脸上还要装作多大点屁事的样子安慰,“一会儿礼堂里开空调,肯定能吹干。”
打发了合唱团的,她找到程婉意,就一个心愿:“姐姐,看好你的小提琴!这个绝对不能出事。”
“我检查过了,没问题。”程婉意的小提琴价值上万,她也不敢随便乱放,整天带在身边,就怕出意外。
整个傍晚,芝芝都来不及吃口饭,时间差不多了就逮着人换衣服。合唱团的提前借到了,主演们的校服却因为时间问题,下午才刚到。
祝英台是女扮男装,宁玫就算穿的是小号,裤管和袖子也有点大了。她也急:“关知之!”
“来了来了。”芝芝没找到皮带,剪了根丝带串进裤腰,狠狠扎紧,顺便调戏她,“哎哟,腰真细。”
这种时候,宁玫顾不得和她打嘴仗,看她要走赶紧叫:“别走别走,裤子拖地了。”
“卷起来啊。”
“像农民工!”宁玫跺脚。她早试过了,能成哪里用得着找别人。
芝芝只好回忆了一下“男朋友裤管怎么卷才好看”的科普,尝试了几次,居然折腾得不错,配着球鞋挺时尚的。
“不行不能你一个这么搞,得统一一下。”她赶紧跑去找庄家明。
男生比较豪放,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他们就没进厕所换衣服,课桌挡一挡就开始脱。芝芝冲回教室的时候,几个需要登台的男生就在换裤子。
“你们衣服换好没有。”她一个箭步杀过来,宛如临时检查的教导主任。
男生们齐齐一惊,脱口就叫:“卧槽!”
庄家明也被她吓到了,手忙脚乱地套上裤子:“你过来干什么?”
芝芝愣了下,赶紧忍住笑意,假装什么也没留意到,板着脸说:“衣服换好没有?裤子有没有长?”
庄家明暗暗松了口气,站起来整理了下,居然正好。
芝芝退开两步打量着,进入发育期后,庄家明的个头就窜得很快,这会儿已经具备了男神三要素:人高、腿长、腰细。
十分养眼。
她放弃了统一服装的念头,扒拉出配套的领带:“低头。”
庄家明犹豫着,耳朵发热:“我自己来。”
“你会系领带吗?”芝芝将信将疑,“这不是红领巾。”
他无言以对,只好低头。芝芝踮着脚尖给他系上领带,动作不太熟练,磨蹭了会儿。
两个人靠得有点近。庄家明忽然不敢看她的脸,急急垂下眼眸,遇见的又是女孩白皙的脖颈和碎发,明明没什么,耳朵却更烫,视线变了又变,无处安放。
这几秒钟变得格外得长,心跳得砰砰响。
“好了。”
终于等到她大发慈悲,宣布结束。他如释重负,唯恐她发现异样,刻意往后退了半步:“好了是吗?”说的话也像是欲盖弥彰。
芝芝没在意,津津有味地欣赏了下新出炉的男主角,衬衣领带,西装西裤,身形略显得单薄,但毫无疑问,日韩系的美少年就这个画风!
“帅得坐……”地排卵。她急刹车,咽回了污污的段子,改口说,“好看死了。”
“噫!”围观的男生们挤眉弄眼,故意问,“关知之,我们也不会系领带啊。要不然一起?”
“系什么系,舞台那么远,你们必须和男女主角分出区别,不然观众不好辨认……卧槽!宁玫你的发型!”芝芝跳起来,奔回去找宁玫,“梳子!皮筋!”
不止是发型,上台的每个人还得化妆。
芝芝考虑过这个问题,但化妆师太贵,班费去掉租衣服的钱,不够再请人,最后只能自力更生。
但中国不是日本,高中生会化妆的凤毛麟角。老师们年纪都三四十岁,大多素面朝天,芝芝掐指一算,除了特别注意形象的程婉意,只有她这个伪未成年人掌握了这门技术。
七点钟,元旦汇演正式开场。
礼堂外面的厕所边,芝芝饿得肚子咕咕叫,却没法腾出手来吃块饼干。她一手拿着粉饼,一手拿着海绵扑,面前坐了一排妹子,流水线作业上妆。亏得青春少女底子好,薄施脂粉就可以,不然她真的要去死一死了。
“咕噜”,腹如雷鸣,芝芝连吐槽的力气也没了,有气无力地说:“可人姐姐,别动,马上好。”
纪可人问:“要不然你先吃点?”
“没事。”芝芝刚拒绝,背后就有人说:“关知之,张嘴。”
她闻到一股浓郁的菜园小饼的香味,下意识张嘴。庄家明塞了一块饼干过来,皱眉说:“没吃饭怎么不说,给你带个包子也好。”
“忘了。”她含糊不清地说,手上的动作不慢,稳稳当当画好了眉毛,又去找下一个。
庄家明看她腾不出手,只好亦步亦趋跟着,见缝插针喂她吃。
芝芝顾不得细细咀嚼,嚼了嚼就吞,嘴巴里满是咸香,口干舌燥,又厚着脸皮得寸进尺:“给我找瓶水。”
庄家明开了一听旺仔牛奶,插了吸管送到她嘴边。
芝芝狠狠吸了口,温热的甜牛奶划入喉管,宛如一针鸡血,瞬间原地复活:“活命之恩,无以为报,坐下轮到你画了。”
庄家明硬着头皮坐下。
之前那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又来了。他闭着眼睛,感觉到她温软的手指触碰在脸颊上,就好像小猫的尾巴蹭啊蹭,痒得不得了。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好捏着牛奶的罐子,双腿伸展又缩回,后背沁出一层汗。
芝芝察觉到他的异样,却道是男生不适应化妆,使劲安慰:“舞台灯光太强,不化会很奇怪,放心,就上层粉,马上好。”
口气温柔,像是对着小朋友。庄家明忍俊不禁,突然就轻松了点。
“好了。”时间紧迫,芝芝来不及发挥,但目前的效果已经让她十分满意,放下狠话,“就凭你这张脸,我觉得第一名非我们莫属。”
庄家明:“瞎说。”
“我觉得有道理。”纪可人一本正经地说。
其他也七嘴八舌附和:“对,没错,就是这样。”
芝芝得意地觑他眼,继续忙碌。
八点半,彻底完工,芝芝累成了死狗,拖着身体找到座位,瘫着起不来了。舞台上是别的班的表演,一群穿着银色小裙子的美少女拍手跺脚,跳着传遍大街小巷,几乎每个人都会唱两句的《Nobody》。
“I want nobody nobody but You!”
“I want nobody nobody nobody nobody!”
舞裙飞扬,掌声连绵不绝。
“关知之,我们班排在下一个,会不会不太好啊。”同学们担忧地问。
芝芝累得不想说话,但强撑着精神安慰:“别担心,要对我们班有信心!”
事实也正是如此,一班的表演非常出色。
开场两分钟,窃窃私语的声音就没了。随着剧情的推进,观众席时而传出笑声,时而爆发掌声,芝芝扭头四顾,发现大家都看得十分认真。
台上,祝英台凭借自己的机智,化解了一次又一次突发状况,和梁山伯的感情也突飞猛进。就当她以为自己会在男校念完三年时,父母却因为改变了对女孩的看法,决定送她出国深造。
高二的期末表彰大会,她作为优秀学生上台演讲,袒露了自己的真实性别,并且说出自己的女权宣言:“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向所有人证明,女生从来不比男生差。女生可以选择读文科,将来做一名老师、作家、记者……也可以选择读理科,做科学家、程序员、建筑师……性别不是否认一个人的理由,我们都可以!”
当然了,爱情故事嘛,最后免不了来一出送别。
这一次,没有十八相送里祝英台的百般暗示,只有一句特别含蓄的告白:“我们美国再见,我知道你可以。”
芝芝写这句台词的时候,心里有种莫名的惆怅和促狭。她知道,十年后,宁玫不知道在哪里,但庄家明必然会与他真正的玫瑰,相逢在美帝。
是的,很巧,他未婚妻的英文名,就叫做露丝。
《梁祝》的小提琴声和钢琴声响起,合唱的女生上台,唱出了结束曲:“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久徘徊,千古传颂生生爱,山伯永恋祝英台。”
灯光下,程婉意一身白色的小礼服,琴弓颤动,全情投入,清秀的面孔绽放出迫人的光彩。
芝芝看看她,又看看穿着白衬衫弹钢琴的庄家明,心底响起一声叹息。
——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跟你。
无限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