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上, 这里就拜托你了哦。”白衣绯裤, 扎着可爱丸子头的女孩, 做出来的事情大概就不是这么可爱了,将手中的扫帚塞到她手里,敷衍地说了声谢谢,还不忘嘱咐道:“记得把台阶也要擦干净哦。”
随着她这句话开头,一旁观望着的女孩子好像得到某种讯号一样。
“我今天要去约会呢, 今天就拜托川上桑了,反正川上桑一个庭院也是扫, 不如再加一个,也无所谓啊。”
“那我也拜托川上桑了,改日我一定帮你哈,就这么说定了哦。”
“我也是——”
“还有我还有我——”
一股脑儿的,这些那些的杂活全都塞到了女孩手里, 脚边。
与她们一样穿着巫女装的女孩,棕色的半长发整齐地梳到耳后,不戴一点首饰妆容, 与发同色的棕色大眼睛茫然而无措地看着相携离开的女孩们。
慢慢地,她蹲了下来, 将头埋在了双膝里,瘦削的肩膀似乎在微微地颤抖, 在偌大而萧条的庭院中, 看起来好不可怜。
似乎是知道这样偷偷哭泣也没有什么用, 女孩慢慢又站了起来, 低着头开始做起不属于自己的杂物,只是时不时抬起手背擦擦眼角,似有若无的抽噎声在院中响起。
忽而,距离阴阳寮遥远的夜空上,绽放出冬日祭第一朵璀璨漂亮的烟花,那热闹喧嚣的叫卖声,嬉闹声好像透过无尽的黑夜清晰地传到数里之外的阴阳寮。
暗处监视许久的两人终于忍不住了。
“佐藤君——”
“高桥君——”
同时开口的两人陷入了蜜汁尴尬。他们受上面的命令要时刻监视着这个半路入选进学的巫女小姐,还要求事无巨细,务必时时刻刻跟着她,每一件事都要详细记录这样跟踪狂一样变态的任务。
本来,看在丰厚的奖赏和阴阳寮士推荐函的份上,他们也就硬着头皮做了。但是这跟踪了大半个月,整天就看见如同以上场景一般的‘受欺负,掉眼泪,忍着委屈,寮办师父出面撑腰,不敢说出来,于是变本加厉再受欺负’这样死循环一样的模式,实在理解不能。
这本来就将两人为数不多的耐心磨了个半点不剩,而今天又是一年一次的冬日祭,传闻中那位深居已久的大人也会到场的冬日祭!
远处的烟花齐齐绽放,两人对视一眼,终于不再犹豫,也不想着甩锅了。
他们不想一辈子做别人的棋子,那么他们就要学会自己去争取机会!
感受着一直监视着自己的那两股视线离开,一直低着头抹眼泪的小姑娘忽然抬起了头,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此时再看她脸上,哪还有一点眼泪?
川上晴扫帚一扔,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小纸人,按照安倍晴明曾经教过她阴阳术,轻轻一点,“辛苦你们啦。”
半人高的帚神得到命令,虽然不会说话,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圈,然后剔剔达达地开始找脏乱的地方开始打扫去了。
川上晴笑了笑,捂着嘴打了个小哈欠,在生理眼泪随之眨出眼睛的时候,有点不适闭了闭眼睛。
棕色的美瞳戴起来哪里都好,就是每次一假哭的时候,就特别担心它会掉下来,所以还得配合着用手背擦眼睛的动作,活脱脱把她本来就矮的个子,显得更娇小软嫩了几分。
被认为只有十三岁的原川上晴,现川上光,面无表情地想。也多亏了这个,她这么大大咧咧地顶着川上这个姓氏,只改了个眼睛颜色,也没被人怀疑是之前大闹京都的川上晴,而是误把她当成了川上晴的妹妹——川上光。
一方面极尽关怀照顾,走柔情攻势;一方面推波助澜,让她饱受委屈,看看能不能把她‘姐姐’引出来。打得是好算盘,不愧是阴阳寮。
完完全全,正中她的下怀。
川上晴之所以敢如此大胆地闯入京都,可不是只凭着自己的一颗熊心豹子胆。
没错,京都是源家的势力范围,无论是源赖光还是源赖光背后那个男人肯定都不会相信她这伪装的小把戏,她也没指望能骗到他们。但是京都却也不是完全是源家的天下,或者说,不是他源赖光的天下!
这里的势力盘根错杂,水深得很。而在这本来就浑浊的水里,她也不怕再倒上两捧沙子。
作为“邪神使者川上晴”的亲妹妹,在这个时候加入了众多势力共同掌管的阴阳寮,想必这本来就复杂的局面更加扑朔迷离。
也更加容易,浑水摸鱼。
帚神打扫得很快,也很干净。川上晴帮他们输送了一些温和的灵力当做感谢,随后便坐在走廊上,端着一杯热茶,抬头看着远处明亮如白昼的夜空。
她对冬日祭很好奇,对冬日祭可能会出现的‘那位大人’也很好奇。但是她也知道,表面上监视着自己的人走 了,但是这设在门口的监测阵,不会自己张腿飞了。
她这边一脚踏出去,那边长老会就能知道她出了门。
川上晴不会再冒失了。女孩在经历过刻骨铭心的伤痕后,学会了更加稳重地面对困境与危机。
她不急不缓地喝着热茶,身上披着一件外衣。
乌云飘过,遮住半月,稀疏的草丛间,如同小蛇一般的黑影慢慢钻入地下,穿过墙壁,大摇大摆地路过毫无反应的监测阵,然后停留在男人苍白的指尖。
他慢慢站起身,高挑的身影拉长,乌云渐过,银辉重撒人间,照在男人脸上,好像雕像一样的苍白,甚至可怖。
渐渐地,好像从他身体里分离出什么一样。那副**变得有些死硬,而那身体后浮现出的男人,狭长的紫色眼眸里闪烁着幽秘的魅光,脸颊下两道紫色的倒三角印记,好像某种神秘古老的印刻,让他本就莫测的表情,更是晦涩难懂了几分。
他负手而立,紫色的和服在幽暗的月光下近乎融入黑暗之中。男人偏爱紫色,也似乎很喜欢这样浓重深沉而神秘的颜色。
而现在,他看向那堵墙,完全无视那面墙,好像对上了女孩猛地看过来的,那一双漂亮的橙红色眼眸。
“满意了么?”
夜色中,他的声音不辨喜怒,分不清轻重,只是好像自言自语一般。
“我便是你,你便是我的一部分,把希望寄托于一个人类身上,何其愚蠢可笑的想法?”
“你以为,她敢么?”他勾起轻薄的笑容,好像一朵危险摇曳的罂粟花。
川上晴蹑手蹑脚地走到墙边,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声响。
她想了想,抬头看了一眼墙头,退后几步,一个箭步,借着惯性,如同顺墙走路一般,轻松跳到了墙头上。
墙这边似乎并没有人,那股视线就好像是她的错觉一般。川上晴拧了拧眉,她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但是这次回到平安京,总觉得直觉有的时候,好像被什么压制住了一样,没有那么灵敏了。
她暗暗地将此记下,索性趴在墙头看着远处的烟花,也更加清楚。
明亮的花火将黑夜照亮,远处灯火通明,一片温暖的橙红色。
川上晴眉眼弯弯地看了一会儿,看着逐渐移了位置的月亮,双手一松,任凭自己如同自由落体一般,掉了下来。
远处藏于树后的男人漫不经心的眉头终于微微皱了起来,凭那小丫头的本事,这样低矮的墙头能有什么事情?
他心里明明是这样想的,但是一直很安分地那根名叫阿幸的刺儿,却突然扎了起来,挣脱了本体的束缚,于是比思想更先一步的,是已经迈了出来的腿。
男人头一次露出这样懊恼的神色。原本从一开始,阿幸就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挣脱阴之狭界,附身于一个快死的少年身上,品尝着那濒死时如同大海巨浪一般的痛苦绝望与怨恨,人类永远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蕴含着多么强大的能量。
理所应当地,获得这样的能量,不断地获得这样的能量,慢慢地腐蚀着他身上的枷锁,挣开那狗屁的阴之狭界,这才是他八岐大蛇要走的道路,最终的目标。
可惜,第一缕的恶意还没来得及吞咽下腹,竟然莫名其妙地被人救了?!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海对面那句鬼话还真有道理,在一个充满了怨气、愤怒、绝望等等一切负面情绪的生物体内种上一颗善意的种子,这不是种子,这是毒瘤。
而八岐大蛇这次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将这毒瘤,亲手拔除!
想到这里,他另一只要迈开的脚步猛地便停了下来,眼神逐渐冷漠,退到那阴影之中,便听到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和吱哟的推门声。
川上,晴?
女孩换了一身不显眼的衣服,棕色的短发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突然长了许多,显然也是真的崴到了脚,走路一跛一跛的。
倒是她脸上,完全不像是崴到脚的病患那样沮丧或者痛苦,反而似乎还有点小得意,眉梢眼角微微上挑,活像一只小狐狸似得,机灵可爱。
一步,又一步。遍布在阴阳寮四周的监测阵,竟然完全没有触动,走出最后一步,川上晴呼了口气。看了一眼夜色,她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弯下腰,双手摸着崴了的左脚,咔哒一声,脸色虽然猛地白了一下,不过活动一下脚腕,却没有了任何大碍。
她早就观察过了,这门口看似完美的阵法的一丝缺陷。
女孩志得意满地站起身,从后面绑起头发,然后从前面衣服夹层中掏出一个面具,带在脸上,带着笑意的声音轻轻地从面具中传出来。
“你说今天是你生日,那么阿幸,我便去送你一份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