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妮已经一年半没见儿子了,上一回见面还是在亚棋婚礼上。别人都是光鲜亮丽,只有他们一家寒酸至极。她觉得屈辱难堪,心里怨恨儿子不争气。
乍然听说他要结婚,周大妮以为儿子时来运转,找到了个有钱媳妇。
她精神一震,连饭都没吃就赶来了。换上最好看的衣服,还特地到理发店将自己的头发染成黑色。
这两年,她干的都是体力活,最直观的印象就是脸上多了好几道褶子以及头发半了一小半。
为了给富儿媳一个好印象,她不光给自己捯饬,还给许同木也整了一翻。
零下好几度的天气,她愣是让他穿一件毛衣再套一件昵子大衣。看着十分得体,可一点都不保暖。冻得许同木直打哆嗦。
跟她抗议,周大妮眼睛一瞪,“想过好日子,你就坚持一会儿。”
一句话将许同木满腔不满都堵了回去。
两人紧赶慢赶来到许同林家。
门刚开,周大妮连招呼都没跟李盼娣打一声,眼珠子在屋里溜了一圈。当看到郭小芽这张生面孔时,她脸上立时堆满笑,三两步走上前,一把握住郭小芽的手,表情相当夸张,“哎哟,这是我儿媳妇吧?真是漂亮。”
郭小芽突然被个大娘握住手,正呆愣间就听到对方唾沫横飞先夸了她一句。
她尴尬得点头,“阿姨好,我叫郭小芽。”
周大妮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通,不住点头,“好,好。你在哪高就啊?”
“我是健身俱乐部教人打羽毛球。”郭小芽随口道。
周大妮微微蹙眉,这工作很普通啊,她转了转眼珠子,“你父母是干什么的?”
郭小芽神色有些低落,长荣对亲妈这刨根问底的作法很是不满,他也知道母亲在问什么,当下就道,“妈,小芽跟我是门当户对。你同不同意,我们都要结婚。”
“啥玩意?”周大妮立即变脸,将郭小芽的手狠狠一甩,瞪了眼对方,“不行!我绝不同意!”
许同木也怔了怔,也不再端着,缩着脖子往沙发里钻,“哎呀,可冻死我了。”
苗翠花摸到他的手,“你怎么就穿这么点啊?你冷不冷啊?”
许同木委屈巴巴地点头,“冷着呢。妈,你有没有厚衣服啊?给我穿一会儿。”
苗翠花看向李盼娣,对方已经起身去拿衣服了。
许同木裹上一件厚衣服,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而另一边,长荣握住郭小芽的手正跟母亲据理力争,两人之间的□□味正浓,谁都没有掺和进来。
最终还是周大妮率先败下阵来,发狠道,“要是你非要跟她结婚,我不会给你一分钱的。”
结婚对很多家庭而言都是一笔大开支。彩礼从某一方面也是衡量男方对女方是否尊重。
长荣咧嘴笑,“妈,没关系,我跟小芽本来也没想要你们的钱。”
他已经三十岁了,不想再被人看不起。
周大妮嫌弃地瞥了眼郭小芽,“真是丢人,居然上赶子要嫁进我们家。”
这话太过恶毒,郭小芽原本含笑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她挣开长荣的手,双手紧握成拳,由于经常锻炼,她身体灵活,关节被她捏得咯吱作响。
她表情凶狠,似是一副随时要打人的样子。
长荣忙握住的手,冲她摇了摇头,郭小芽这才反应过来,冲着周大妮挑了挑眉,语带不屑,“我就算再怎么丢人也比不上某些人卖女求荣,让自己亲生女儿给人当小三要强。这种人简直枉为人母。要是我有这种母亲,我恨不得马上投胎转世。”
周大妮脸色顿时如调色变似的,青一阵,白一阵。
许同林见事情不妙,忙上前打断两人,“行啦。”他看向周大妮,“大嫂,这是我家,你不会专门来我家捣乱的吧?”
许同林平时说话总是带着笑,但板起来的时候,却能给人无形的压迫感,周大妮最怵的人就是他。
眼见着儿子只顾着关心郭小芽,她心如死恢,“行,你们结婚吧。我管不了你了。”
说完,她扯住许同木的胳膊就往外拽。
刚刚才捧上热茶暖身子的许同木因为水太烫还没来及喝,就被她拽走,还差点烫到自己的手。
不由得有点生气,“走什么?今天可是过年。哪年不是在二弟家过的。你想回工地吃凉饼,你自己去,没人拦着你。”
周大妮见他居然敢顶嘴,立时就要发火。
苗翠花手里的拐杖敲了敲地板,那双混沌吓人的眼睛就这么死死瞪着她,里面写满了警告。
周大妮不敢扯许同木,跺了跺脚走了。
长荣和郭小芽的婚事定在阴历二月二。这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在旧时,就有二月二龙抬头的民俗。当然那些庆典现在也不重视了。可这并不妨碍大伙凑个好意头。
两人的婚事是在龙水举办的。
一应杂事都是由许同林一手操办,许同木被周大妮管住,不许帮忙,他也就真的没有帮忙。
长荣对二叔越发感激,甚至在婚礼上率先敬许同林,“多亏了二叔当初救我。要不然我未必能全须全尾出来,二叔,这杯酒我敬您。”
许同林拍拍他的肩膀,“行啦。结婚后,要记得对你媳妇好。小芽是个好闺女。她能在你一无所有的时候嫁给你,证明她是个讲情谊的好姑娘。你一定要珍惜她。咱们男人嘛,心要敞亮一点,不能跟自己媳妇较劲,那才是真正的没出息。”
长荣认真记下。
结婚后,不到三个月,郭小芽就怀孕了。她教的是羽毛球,不能强烈运动,长荣就建议她将工作辞了。
郭小芽舍不得,长荣却有自己的考量,“我是觉得咱们还是自己带孩子吧?无论是男是女,咱们都要一视同仁,而且不要太宠孩子。”
结婚后,周大妮有意跟儿子缓和关系,上回主动打电话过来,说要给他们带孩子。可长荣自小便深受其害,根本不愿意她来带孩子。
郭小芽皱紧眉头,“可我听人说,女人一定要经济独立,不能老指着男人。”
长荣握紧她的手,手抚着她的肚皮,“我挣的钱都交给你。等我摸清门道了,咱们自己开一家小饭馆,你在前头招待客人,我在后头做菜。这你总放心了吧?”
郭小芽没想到他还有这个打算,皱了皱眉,“我没开过店,不知道怎么开啊?”
“没关系。”长荣笑眯眯道,“上回咱们结婚时,二婶还跟我说,如果我们要开店,她可以教我们。”
郭小芽摸摸肚子,感慨道,“有个能提点咱们的长辈可真好啊。”
结婚那么麻烦的流程,他们都给办得妥妥的。开店也是很不容易的,里面的道道多着呢。甚至就算你能找到好地段,也会亏钱。
长荣这一结婚,跟他一般大的长丽就紧迫起来。
本来嘛,女人超过三十没嫁就会被人叫“剩女”,更何况长丽自小到大,那颗春心连动都没动过。这着实不太正常。
李盼娣都跟着着急起来,她倒是没想催她结婚,就是想弄明白为什么她一点也不积极。
苗翠花可是一天到晚叫李盼娣给长丽介绍对象,甚至还发动她的那些老姐妹们在附近搜罗适龄结婚对象。
那些人一听她三十了,介绍的对象不是离异就是歪瓜劣枣,根本不能看。
长丽看完照片就没下文了。
李盼娣倒是挑了几个合适的对象。条件还可以,之所以没结婚,要么是因为读书太晚,比如读到博士被耽误了,要么是因为在部队当兵,根本没时间相亲。
“长丽啊,二婶也不是逼你。但是你总得找个伴吧。要不然等我们一个个都走了,你生病都没人照顾。多孤单啊。”李盼娣将照片塞到她手里,“这些人的资料,我都打听过了。人品还行。你看看吧。”
长丽这些年一直忙事业,她两手一摊,“二婶,我现在刚升任高管。正是我大展拳脚的时候,您就饶了我吧。我真没时间。”
李盼娣抚了抚她的脸,“行啦。我管着那么多家面馆,也没忙成你这样。你现在忙得没时间,肯定是你哪出了问题。你得反思自己是不是在员工管理上出了问题。不能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那还不得把你累垮了。”
长丽像是想到什么,腾得从沙发上站起来,“二婶,你说得对,我要去报个班,好好学习怎么管理员工。你先忙着,我不打扰你了啊。”说完将照片塞到她手心,急急忙忙跑了。
李盼娣又急又气,这孩子搞什么名堂。难不成她还真不想结婚呐。
就在大家都以为长丽将来会成为下一个刘春芳时,她居然闪婚了。
饭桌上,当长丽将结婚证亮在大伙面前时,大家集体傻眼了。
李盼娣首先急眼,“长丽,就算你真的不想相亲,你也没必要这么吓我吧?你这是……”
她差点要崩溃了。哪有人这样的?
苗翠花更是吓得捂胸口嚷疼,“你这死孩子,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就结婚了呢?我们连人都没见着呢。”
许同林帮她抚背顺气,顺带责备地看向长丽,“你怎么能跟我们开这种玩笑呢。你这结婚证是不是从那两元店买的?你也太胡闹了。”
苗翠花心立即不痛了,直起腰,“啊?是假的啊。这东西还能有假啊?”
长丽摇头,“不是假的啊。你们不是老让我相亲吗?我如你们的愿了,找个男人结婚了。你们咋又不高兴了呢?”
一直镇定自若的卫皓轩都跟着一起急眼了,“你这孩子,你怎么能不把人带回来给我们看呢?我们是想让你过得幸福,又不是让你随便找个男人嫁了。是好是歹,我们帮你掌掌眼啊。你要是真不想结婚,我们也不逼着你。你这么随意是对你自己不负责。你气死我了!”他站起来,背着腰出门溜弯去了。
能把卫皓轩气成这样,不得不说长丽这事做得也太过了。
长丽知道自己做事有点任性了,但还是解释,“他是我同事。追了我五年了,知根知底的。”
许同林沉着脸打断她,“长丽,我以前一直觉得长荣不懂事,可你跟他比起来,差远了。他都知道将女朋友带回来给你奶看。你就不行?你就这么忙?连一个小时都抽不出来?”
长丽羞愧难当。这还是她头一回被二叔训斥,脸上火辣辣的,像是发了烧。
李盼娣也有些生气。头扭过一边,像个小孩似的,对方如果不跟自己承认错误,就不肯搭理对方。
苗翠花除了长吁短叹就是胸口疼。
长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被所有人训斥责怪,她心里也不好受。她站起来,低低地道,“奶奶,二叔二婶,我今天要出差,等我回来后,一定好好跟你们认错。”
说完,她拖着行礼箱走了。
李盼娣看向许同林,不确定地问,“是不是我做错了?不该让她相亲啊?”
要不然这孩子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不靠谱的事来?
苗翠花也是相当自责,“以后不用再督促她相亲了。哎!”
长丽上了高铁,直奔深圳。
到了目的地,她以最快的速度到附近酒店开了家房,也没休息就直奔合作公司,商谈合作事宜。
她工作时,处于忘我状态。什么事情都不能影响到她。
没日没夜的加班,终于在最后一天完成。也是上司给的最后期限。
跟上司通完电话,能方满意后,她才收拾东西想要回去。
这边的负责人邀请她在深圳逛逛。主动要给她当向导。
长丽拒绝了,“我自己走走吧。”
她下午的火车,还有将近四个小时空余时间。
到了这边的卖场,她买了些深圳这边的特产准备带回去给家人。
出来时,不想竟遇到熟人。
“长兰?真的是你?”长丽木呆呆地拦住对方的去路,惊喜交加。
长兰下意识扶住脸上的墨镜,神色躲闪,“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她们可是亲姐妹,长丽怎么可能会认错人呢,“长兰?”
长兰推开她,急急忙忙往前赶,“我不是长兰,你放开我。”
长丽被她狠狠一推差点摔倒。就在这时,身后蹿出来一群人,将长兰团团围住,其中一个中年妇女揪住长兰的头发,一下接一下扇耳光,边打边骂“小三”之类的脏话。
长丽刚站起来,围观人群就冲着她指指点点,大部分人说的话,她都不太懂。只有少数几个口音有点类似临江那边的,似乎是在说“跟小三认识,这姑娘也不是什么好人”。
那种嫌弃鄙夷的目光让长丽如鲠在喉,她想要挤进去,奈何这包围圈太过牢固,她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没有冲进去。
她眼睁睁看到长兰被他们打得鼻青眼肿,像块抹布似的被他们丢在地上。
那妇女指着她,大骂,“下次要是再敢勾|引我老公,我不把你打到骨折,我跟你姓!”
一群人得意洋洋走了。围观群众也都各自散了。
长丽扶起长兰,“你怎么样?”
长兰推开她,躲进旁边的小巷子里,“要不是你,我会被人打吗?不用你假好心。”
长丽不忍她堕落,追在后面喊,“长兰,你找份工作,好好干吧。别再做这种破坏别人家庭的事情了。”
长兰顿了顿,回过头看着她,“像你一样?什么都靠自己?那样太辛苦了。我不想吃苦。”
她身上虽受了伤,但脸上却是几乎完好,只是嘴角青了一块,想来刚刚被人挨打的时候,她只顾着护住脸了。
她跌跌撞撞扶着墙没多久就消失在巷子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