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过完年,亚舟就带着六百万只身去了北京。

他之前已经打电话联系好其他伙伴,早点回去开工,争取在四月上线。

至于其他钱,还得要父母卖完房才能打过来。

卫皓轩听说他们要卖房,把两口子骂得狗血淋头,“你们这不是瞎胡闹吗?房价现在节节攀升,此时卖掉,多亏啊。”

零四年之前,房价一直要死不活的,两口子买了不少。现在房价一天比一天喜人。他们倒要卖掉大半,这不是脑子有问题吗?

两口子被训,像个小孩站在他面前,一动也不动,脸色却是涨得通红。

等他神色平衡了些,许同林才开始解释,“亚舟那网站需要钱。我们也是没法子。”

卫皓轩跟刘春芳不一样。刘春芳什么产业都涉及,哪样赚钱,她的钱就到哪。

卫皓轩年纪大,思想根不上潮流,网站说得挺悬乎,可那玩意虚头巴脑的,摸也摸不着,看也看不到的。

他其实不太看好,哪有房子踏实啊。

他将两人叱责一通,从教育孩子要量力而行,不能太过娇惯甚至是溺爱;到做生意要踏踏实实,不要想着一夜发财,说得口若悬河,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是快七十的老人了。

许同林和李盼娣一声不吭,任他训。

见两人依旧没有吐口,卫皓轩终于回过味来,“当真要投?再无更改了?”

李盼娣很肯定地点头,“是!”

卫皓轩被她气笑了,指着她半天,“你啊你!我妈说你挺踏实的呀,怎么临老了,反而变得浮躁了?”

似是察觉到他态度的软话,李盼娣笑嘻嘻地搬了张凳子坐到他旁边,仰着脖子看着他,“卫叔,房子的确能升值。但是亚舟这个网站属于新兴产业。前景可观,连春芳姐都说很有投资价值。我们俩不是宠溺孩子把钱当纸扔在水里玩的人。我们是真的是很认真很认真很认真的考虑后才做的决定。”

她一连说了三个很认真,倒叫卫皓轩瞧了她好一会儿,重重叹了口气才吐口,“那行吧。既然你们想冒险,我也不阻止你们。”他抖着手从自己抽屁里取出一张卡,上下翻了下,递给李盼娣,“这张卡里有年前你转进去的分红以及房子收上来的房租,我还没动。原想等房子开工再用。但是大老板明摆着要囤地,不肯开工。放着也浪费,给你们先用吧。”

李盼娣心中感动,可是又有点不好意思,“您可以买房啊?”

“自家就是卖房的,还去旁家买,这不是脑子抽了么?”卫皓轩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上回盖的商品房,他留了两套门面和八间两居室。价格是属于股东才有的最低内购价。比外面便宜了将近五百一平。

李盼娣讷笑两声,接过来,“这里多少钱啊?”

“两百多万吧。”卫皓轩随口道。

李盼娣张了张嘴,“这么多钱都借给我们,不太合适吧?”

“有啥不合适的。”卫皓轩摸了摸自己的手背,上面布满皱纹,显得苍老又暗淡,一根根青筋凸起,像蜿蜒而上的一条条小蛇。哪怕他再怎么保养自己,再怎么心态平和,二十五年的牢狱生活,还是给他的身体造成极大的损伤。好在,他有个疼他如命的母亲,还有个孝顺周到的养女。他这辈子值了,他收敛了心神,抬眼又是那个喜欢教育人的老头,“要是不拿我当外人,你们尽管用。大不了,等你们赚到钱,再给我点利息。”

“行。”知道他是好心,李盼娣也不再推辞。

七百万凑齐了,许同林要去一趟北京,将手续办完,剩下的就等着网站开发完成,再上线了。

到了北京,亚舟带着许同林跟对方谈判,一点波折都没有,很顺利就买到了股份。

许同林还有点不可思议,亚舟就道,“他们不太看好我们这个项目,有人接手,他们迫不及待甩锅呢。”

许同林恍然大悟,他也没说什么。掏出手机先给媳妇打了电话汇报进展,聊了一会儿就挂了电话。

问起正事,“你们开发得怎么样了?四月十号能正式测试吗?”

“能的。我们计划在四月一号开始内测,十号全网公测。到时候,资金得到位。”亚舟搓着手,激动得不行。

“这剩下的一百多万,你们先用着。不够了,我们再给你打。”许同林拍了下他的肩膀,“现在房价攀升,晚卖一天,就能多赚一天的钱。”

亚舟顿时亚力山大,他咬着嘴唇,沉思良久,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神坚定似是下定了决心,“爸,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

许同林哈哈大笑,“这才是我的好儿子。”他搂着他往前,“走,带我去看看,你们的项目进行如何了?”

另一边,李盼娣得知股份已经买到了,喜不自胜。

就在这时,冯大姐敲门进来,朝李盼娣道,“木兰,老家那边来信了,说大刘叔病重了。”

李盼娣一个咯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送去医院呢?”

“我家那口子说大刘叔死活不肯去。还拦着不让通知你。但是我那口子说病得太严重了,起不来了,不送去不行,让你回去劝劝。”

李盼娣重重点头,“我这就回去。”

她跟助理交待一声就打了车到汽车站,买票,坐车,到了龙水又坐电动三轮车。

这一通折腾,到了梨山已经是傍晚了。

前几天刚下过一场雨,山上人来人往全是泥泞,她脚下的小牛皮鞋坑纹比较多,没有滑倒,但鞋底已经粘了厚厚一层污泥,抬脚重如万斤。

她走几步就得停下来将鞋底的泥用树枝挖掉。

就这样磕磕绊绊的,花了近大半个小时才到山腰。

山腰很安静,圈养的家禽也都入了梦乡。那间竹屋却时不时传来咳嗽声。她走到门口,隐隐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声,醒来应该是冯大姐的男人在照顾大刘叔。

她敲了门,对方过来开,果然没错。

冯大姐男人是李盼娣专门请来照顾大刘叔的。

他一直不肯跟李盼娣去省城,她又不放心他这么大年纪还待在山上,便专门请人照顾,一个月的工钱和冯大姐不相上下。

对方拿着高工资,对大刘叔非常上心。几乎每天都汇报一遍大刘叔的情况。

李盼娣几乎每两个月来一次,一次待两天,她熟门熟路到床前,见大刘叔垂在床头咳个不停,她立时上前帮他拍背,就着灯光,看到他吐出来的痰浓稠,她微微蹙眉,朝旁边男人吩咐起来,“你下山去找辆电动车三轮车,我们送他去医院。”

男人立时应了。

听到她声音的大刘叔仰躺在床上,看清来人是李盼娣,抓住她的手,“不用了。我不去医院。”

李盼娣面沉如铁,断然摇头,“不行!你病得太严重了。不能不去。”

大刘叔拗不过她,只能委委屈屈地控诉她,“你对我不好了。一点也不温柔。”

李盼娣头皮发麻,晓得他这是认错人了,把她当成他媳妇了。

便顺着他的意安抚他,“你不是说要一辈子照顾我吗?你病成这样子,还要我照顾。怎么能当我的依靠呢?乖啊,去医院吃药。”

“医院太贵了。队里不给报销怎么办?这钱还得留给你生活呢。”

李盼娣默默叹气,“没事。队里给报销。”

说完,空气陷入沉静,李盼娣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能等到他回复,低头一看,他两眼紧闭,一动不动,唬了一跳,她手指颤颤巍巍伸到他鼻子下,察觉到鼻端有气流,她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冯大哥回来了,对方将大刘叔背上肩膀。李盼娣提着包袱跟上。

到了山下,三轮车的后车厢里放着几床松软的棉被,李盼娣十分满意,冲着对方道谢。

冯大哥挠着头,嘿嘿直笑。

两人连夜送大刘叔到了县城医院。

查血,尿检,甚至是肺部和胸腔都要拍片子。

折腾了一晚上,三人都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大刘叔率先醒过来,冲着过来查房的护士招招手。

这护士二十出头,看起来格外年轻,见他神神秘秘地,不自觉靠近,“你有事?”

她话刚说完,大刘叔就冲她嘘了一声,示意她小声点,别吵醒了李盼娣。

护士点头答应。

大刘叔才开口,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医院还有黄豆吗?”

护士眨了眨眼,一脸懵逼。她视线落到他穿着的衣服上,看得出来,这是个农民。家里应该不缺黄豆才对,干啥跑我们医院问有没有黄豆啊?

她摇了摇头,“没有。”

谁知听到这话,大刘叔竟红着双眼,咧着嘴哭起来,“你骗人。分明就是有,你们看我是乡下来的,不肯送我。”

护士两眼发直,紧张得一个劲儿咽唾沫,这人该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医院啥时候送黄豆了?她怎么不知道?

就在她头皮发麻,想要夺门而逃时,就见刚才还趴在床边睡觉的大婶醒了。她立刻道,“大婶,你爹好像发狂了。找我们要黄豆。”

李盼娣还没来得及揉眼,听到黄豆,脑子里突然想到什么,立时反应过来,冲着护士眨眨眼。

护士也是个机灵人,一转眼就明白她的意思了,朝着大刘叔道,“对,有黄豆。等你们出院,就拿给你。”

大刘叔这才不哭了,“那你快点。”

护士心有余悸退出病房,旁边的病人也醒了,骂骂咧咧说了一句,“神精病!”

李盼娣示意冯大哥去外面买早餐。她扶着大刘叔坐好,“别乱动了。”

大刘叔咧着嘴偷笑,压低声音向她报喜,“媳妇,我刚刚要到黄豆了。她还敢骗我。也不看我是啥人。”

李盼娣帮他掖好被子夸了一句,“你真厉害!”

大刘叔沾到枕头就睡了。

旁边躺着的中年男人翻来覆去来回折腾怎么都睡不着,竟起身将旁边的帘子往旁边收拢。

李盼娣闻声看去,呆了呆,“成浩伟?”

没错!旁边躺的就是成浩伟。她怎么都没想到年轻时英姿勃发的帅小伙,还不到五十就谢了顶。

“你这是?”成浩伟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会遇到李盼娣,看了眼床上躺着的竟是大刘叔,不由得感慨万千。

盼娣对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义父都能贴心照顾。

而他呢?媳妇,儿子,女儿,情人在他失业后竟没一个肯过来照顾他,甚至连看一眼都不曾。

“医生说他得了老年痴呆症,现在只记得年轻时的事情。”盼娣面露歉意,“不好意思啊,刚刚把你吵醒。”

成浩伟摇头,“没事。是我睡眠太浅了。”

外面天蒙蒙亮,成浩伟有心想跟李盼娣聊几句,便走到她身后的窗户边,装作看风景,随口问道,“这些年没见,你怎么样了?”

他是真不知道李盼娣的情况。他和李盼娣唯一的交集就是周大妮。不过周大妮虽然爱八卦,但她传八卦常常会扭曲事实。比如她不喜欢李盼娣,自然不肯说她多么有本事,反而说她就是个给人打工的,一个月也就挣几百。这些年愣是没人找李盼娣帮忙安排工作,不得不说,有一部分也归功于周大妮的功劳。

李盼娣揉了揉有些发沉的脑袋,随口答了一句,“还行吧。”

她刚刚被吵醒,脸还没洗,牙还没刷,没有跟旧人聊天的兴致,说了句抱歉就进了洗水间。

就在这时,冯大哥拿着热气腾腾的早餐进来了。

成浩伟自然也认识他,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

冯大哥一惊,“啊,是你啊。”

成浩伟是他那一辈,为数不多进了县城的人。前几年,他还听说对方当了厂长。

成浩伟打完招呼,又好奇起来,“你怎么跟盼娣一起照顾大刘叔呢?”

这两家人八杆子打不着啊。

冯大哥拿着煎饼吃了一口,觉得胃里舒服了,才回答,“盼娣请我照顾他的。”

成浩伟恍然大悟,又不免好奇起来,“盼娣现在发展得不错吧?”

提起这事,冯大哥就一肚子话,“那当然了。她在省城开了好多家面馆。那是实实在在的大老板。我媳妇在省城给她当保姆呢。”他比划了下手指,“一个月这个数。”

成浩伟一惊。当保姆一个月就能得这么多,那确实不错。

冯大哥说起这事,那是滔滔不绝,“她男人开了家公司,专门盖房子往外卖,挣老多钱了。她儿子女儿都有出息。对了,她那个小女儿还是咱们省的状元呢。上的清华。特别有本事。咱们村谁不羡慕。”

成浩伟越听心越堵,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

冯大哥却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一边吃一边说,“关键是她还孝顺。对大刘叔多好啊。拿亲爹一样孝顺。之前一直想接他去省城,他就是不肯。非要守着梨山过活。没奈何,盼娣就请了我。”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成浩伟没有反应,这才抬头,瞧见他脸色不太好,关切地问,“你没事吧?对了,你啥病啊?”

成浩伟抿了抿唇,没有回答,转身道,“我先去下面买早饭了。”

冯大哥先是答应了一声,突然想起来追在他后面问,“哎,你媳妇怎么不来照顾你啊?”

成浩伟身子僵了僵,装作没听到,出了房门。

就在这时,护士进来,冯大哥顺嘴问了一句,“隔壁床得了什么病啊?”

“肾衰竭”

冯大哥再不识字,也知道肾是什么。当下眼睛都瞪圆了。

成浩伟这才不到五十,咋得这么个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