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同木磕磕绊绊好容易才将事情说清楚,“我年轻时喜欢过一个寡妇,她叫杨小芸,有个儿子。那时你大嫂好几年没怀孕,我就想跟你大哥离婚,娶小芸。
你大嫂无意间撞到我俩在一块,她名声坏了,嫁了个年纪大的瘸子。那瘸子脾气不好,经常打她儿子。她一直忍了,后来瘸子喝醉酒摔进池塘淹死了,她带着儿子到省城讨生活。
这些年为了养儿子,她在工地做饭,刚好是我所在那个工地。他们娘俩一直过得很清苦,但儿子却很孝顺。前不久,他儿子经人介绍找到个对象,对方不要彩礼,就希望在省城有个家。
她儿子已经二十八了,腿还被他继父打瘸了一只。找个好对象非常不容易。她把压箱底的钱都拿了出来,可还是差了两万,其他人都不肯借给她。她只能找到我。我左思右想后,还是借了。没想到,这事被长荣知道了。”
他捂着脸,接下来的事情是他始料未及的,“我中了奖,一直不敢告诉长荣,就怕他糟蹋钱。”
他抹着眼泪,脸上全是悔恨,“我跟长荣解释了,可他就是不听。刚好杨小芸手里拿着房产证的本子,他就非说那房子都是我买的。其实不是。那是杨小芸自己的钱。她只管我借了两万而已。”
接下来的事情,许同木说不下去了,春春代为叙述,声音冷漠,带着点公事公办的态度在里面,“长荣逼伤者交出房产证,伤者不同意,两人发生激烈的争执。在这过程中,长荣不小心拿了刀上的水果刀捅了伤者。伤者现在还在医院抢救。”
许同林听了沉默良久,他是真没想到,自家大哥年轻时还有过花花肠子。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杨小芸到底伤得怎么样了?
如果杨小芸救过来,长荣只是冲动伤人。要是她死了,那可就是杀人,刑罚完全不一样。
李盼娣望着许同木,表情是一言难尽的,亏她还以为这个家,大哥最老实,何着全是唬人的。
大嫂结婚四年才生的长荣和长丽。照这么算下来,这件事起码是发生在二十五年前。那时候流|氓罪还没取消。大哥还没离婚就跟寡妇有瓜葛,纯粹就是作死。
刚刚大哥话里话外,似乎都在替杨小芸辩解,显见是对她还有余情。
李盼娣默默叹气。
许同木靠着墙痛哭,许同林却是将他拽起来往外走,“我们先去医院看看。”
大伙也都赶到了医院。
抢救室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两人,男的拄着根拐杖,女的穿着红色衣裳在旁边安慰他。
听到身后有动静,两人齐齐转过身。
男的看到许同木,整张脸涨成猪肝色,举起拐杖就打了过来,“都是你!每次都是你!你害得我妈还不够惨吗?啊!”他面容扭曲,脸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显然愤怒到了极点。
许同木吓得往其他人身后躲,头也不敢抬,更不论辩解一两句了。
男人的腿就没了支撑,差点摔倒在地,旁边的女人赶紧扶住他,不停给他顺气,温声安抚他,“好了,别跟他一般见识。警察会给我们一个公道的。”
男人神色缓了缓,紧紧握住女人的手,不停地自责,“都是因为我,要不是为了我,咱妈怎么会受伤。”
女人摸着他的肩膀,“怎么能怪你呢?要怪就怪那人不讲理。明明咱妈只借了两万块钱。他偏偏不信。”
李盼娣视线落到女人身上,对方好像没有看到她,回过头来冲着春春道,“警察同志,你一定要还我们一个公道。”
春春一板一眼地回答,“等病人醒过来,我们会给她录口供。至于疑犯已经收押,他跑不了,你大可以放心。”
女人似乎满意了,冲着旁边的男人道,“大山,警察同志已经把他抓起来了。就等着咱妈醒了。”
男人激动地握住她的手,眼睛死死盯着抢救室的大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最终在时针指向三点的时候,抢救室的灯灭了,医生从里面出来,摘掉口罩冲着大家微微一笑,“病人已经抢救过来了。”
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那对男女进了病房,春春带着几名民警进去录口供。他们这些外人都被挡在了门外。
杨小芸的口供和许同木几乎一致,唯一有出入的地方,便是她说长荣是蓄意伤人。那水果刀是他带过来的。
法律规定,如果是轻伤以下会以治安管理处罚法来处罚的,行政拘留十五日以下,还的承担相应的民事赔偿损失。如果是伤害达到轻伤以上会以刑事案件来定罪处罚,会处三年以上有期徒刑,致人重伤或者是致人死亡的会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重伤造成严重残疾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不过长荣持刀并不是为了杀人,毕竟他只是偶然听到杨小芸跟许同木借了钱,之前并不知道,手里拿水果刀只是个偶然。春春给大家分析,法官应该会采信。毕竟长荣跟杨小芸没有仇,他的意图应该只是想要拿回钱。
既然不是杀人,也不是抢劫或是强|奸,所以那把刀到底是不是他带来的,并不重要。反而杨小芸的伤情报告才是至关重要的。
经医生诊断,杨小芸伤了三根肋骨,差点抢救不过来,这严重属于重伤。
那长荣将面临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当民警把判决告诉他们,许同木差点撅过去,跌坐在地软成一瘫烂泥,被匆匆赶来的周大妮一把扯住,两人在警察局就上演了一出武斗大戏。
民警好容易才将两人扯开,周大妮瘫坐在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自己命苦。吵吵嚷嚷的,连民警都拿她没办法。
最终还是长丽扶着苗翠花赶来,才将她制止住,“行啦,别嚎了。你养出这么个混账儿子。还有脸哭。”
听到这话,周大妮气炸了,扭曲着脸,反唇相讥,“要不是你养出这个畜生,我儿子怎么会进去。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跟人搞在一起。公安就应该把他抓起来枪|毙,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有花花肠子。”
苗翠花差点气个倒仰,被许同林扶住,手哆哆嗦嗦指着她的面门,“你个泼妇。你还有脸怪别人。要不是你结婚四年不下蛋。大木会跟别的女人搅在一块吗?”
周大妮坚决不认,她明明已经生了孩子了,凭什么说她是不下蛋,“他要是真有种。他为什么不先跟我离婚,再跟那贱人在一块。明明结着婚,还跟贱人勾勾搭搭在一块。我看他们就是一对贱人。可怜我的长荣,为了给妈出口气,竟把自己命都搭上了。”
她一口一个贱人,倒是把杨小芸的儿子惹怒了。踮着脚,举起拐杖就打。
他未来媳妇担心他摔倒,主动接过拐杖替他打。
原先还在赖在地上撒泼耍赖的周大妮被打了好几下,爬起来跟她对打。
她年纪已经大了,力气远不如对方,再加上对方手里还有拐杖,被对方结结实实打了一顿。
最终大伙齐齐上前才把人制住。
三年到十年,这个范围是有很大空间的。一是取决于伤者受伤情况,二就是家属的态度。
春春把周大妮拉到一边,提醒她,“如果你想让长荣少判些,就不得不跟对方商量好。要不然极有可能会判很重。”
周大妮这才反应过来。
她捂着被对方打得鼻青眼肿的脸,跟对方套进乎,可惜对方根本不理睬。
最终还是许同林看不下去,上前跟两人交涉。
结果出来了,对方要五十万赔偿,可以出面跟法官求情轻判。
一听要把五十万,许同木和周大妮都炸毛了。这钱还没捂热呢,就要交出去,他们怎么肯?
许同林看出他们不愿意,可还是不得不跟他们说清楚事情的严重性,“是要三年,还是要十年,你们自己选。”
两人集体沉默了。
许同木挣扎了好半天,才开口,“长荣出来了,他一年都未必能挣到一万。我觉得还不如将钱留下来,等他出来给他取个媳妇。”
李盼娣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是什么话。坐牢失去的可是自由,怎么能用钱来衡量呢。
她不由得看向周大妮,却见对方似乎默认了许同木的话。
许同林都要被两人气笑了,“你俩就不担心长荣出来怨你们?”
周大妮不服气了,“他是我生的。而且我们留着钱是给他娶媳妇,又不是花掉。他怎么会怨我们?”
许同林跟她说不通,转头看向自家大哥,劝道,“大哥,想必你也见过刘前进了,应该也听他提起过牢房是什么样的。那里是人待的地方吗?你真的忍心让他在里面待十年?”
许同木眼眶都红了,他黝黑的脸庞上刻着一道道的皱纹,眼窝深陷,颧骨突出,他手上的皱纹一道道的,举起来给许同林看,“二弟,我已经五十了。长荣这么年轻,一事无成,如果多坐几年牢,能让压制他的脾气,也没什么不好。”
许同林皱紧的眉头缓缓松开。
李盼娣掐着手指,表情淡默。牢房是惩罚罪犯的地方,可不是育人的地方。
刘前进能顿悟,那是因为他本质上没有戾气。分配的牢房里待的也都是些小偷小摸这种不具备伤害型的罪犯。
可长荣就不一样了,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打架斗殴,差点杀人。跟他待在一起的犯人也多是如此。在那种地方待久了,戾气只会越来越重。
还改邪归正?这是作啥美梦呢。
许同林也很快反应过来,“不行!”他将事情阐明清楚,没有劝动许同木和周大妮。倒是把苗翠花说动了,巴掌拍到桌子上,“五十万就五十万。孩子教不好自有社会来教他。你们往后别再溺爱,说不定他还有救。”
许同木自然不敢跟亲妈呛声。周大妮却是急红了眼,“这怎么行!要是他出来,还不好好工作怎么办?到时候你来养他吗?”
苗翠花根本不回答这个问题,只威胁一句,“你要是反对,我就让大木跟你离婚。”
周大妮登时气红了眼。她都五十了,这把年纪还离婚多丢人。生生把满腔的不满压了下去。
五十万到底还是交了。长荣被判了四年。
之所以不是三年,不是杨小芸纠着不放,而是法官思虑伤者确实伤得不轻。四年已经最低了。
春春解释一遍,周大妮气个半死,登时就把法官骂得狗血淋头。
长荣转移到牢房之前,周大妮和许同木去看过他,让他一定要好好待在里面,争取早点出来。长荣却像只愤怒的小兽把两人大骂一通,他这么歇斯底里,狱警担心他伤到人,匆匆结束探视,将人带走了。
接下来也不允许亲人再来探视了。
案件告一段落,杨小芸带着儿子儿媳到别的地方生活了。
周大妮没从龙水搬到了关同,用她的话来说,担心许同木再犯错误。
她在工地接替杨小芸的活,给大家做饭,只是手艺不如杨小芸好,倒是惹来许多不满。她性子泼辣,谁不满意,她就怼过去。
到发工钱的时候,她的工资生生比别人少了三分之一。
周大妮找工头算账,工头连脸都没给她留,反骂一句,“不想干就滚。”
从这以后,她才真的怕了,在工地也不敢回嘴。回家后,就把不满全都对着许同木发了。
两人吵架次数越来越多,可谁都知道他们不可能分开,只能凑合着过。
相对于这两人的热闹,李盼娣却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
自从知道许同木是在超市门口抽到的奖,李盼娣就一直觉得这件事跟春芳姐有关。
她也是做生意的,最是知道商人那一套。一块钱的本恨不得收回十块钱的利。
超市做活动,不拿商品做奖励,却用现金,怎么看都有问题。
再加上对方非要用那五十万来试探大哥大嫂的选择,她就看出来,这是春芳姐的手笔。
春芳姐这是在离间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意在告诉长荣,他的父母一口一句为了他好,其实再自私不过。甚至他还比不上那区区五十万。
等长荣出来,他们这个家也就散了。
春芳姐这是在替小玉出气。说起来,长荣差点侮|辱小玉,要不是担心小玉名声受损,春芳姐一定会把长荣送进牢里。现在她也做到了。
只花了五十万就让他们一家付出了代价,利用一家的弱点就把一个家毁了,片叶不沾身。也不知道春芳姐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深的心机?
李盼娣挣扎了好几天,终于打了电话。
刘春芳似乎正在等她打过来,电话那头传来笑声,轻松又淡然,“听说长荣已经进去了?小玉没哭吧?”
得了!这句话足以说明一切。
李盼娣也不准备再问,回道,“没哭。只是她太想你了。前些日子,我听长丽说,她想你都想哭了。”
电话那头传来哽咽声,“我会尽快解决这边的事情,让她再等等。”
李盼娣‘嗯了一声,在她将要挂掉电话的同时,又叮嘱一句,“你一定要小心。别把自己搭进去。”
能把一个善良温柔的母亲变成现在这样步步杀机的女子,春芳姐一定是受过极大的痛苦。
远不止她所知道的那些。
电话更一边沉默良久,才低低地嗯了一声,“我知道的,你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了。”
李盼娣刚说了声‘好’,电话那头一个男声传来一声‘总经理’,电话就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