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晚上,亚棋跟亚舟将赚来的钱摊在饭桌上,一遍遍地数,两个小脸红通通的。

苗翠花坐在旁边,打着哈欠,“你们都数了八百遍了。再数也不会多出一毛,你们累不累啊?”

亚棋闻着钱香,“奶,你这就不知道了。这主意可是我们想出来的。我一定要让爸妈对我们刮目相看。”

亚舟也跟着一块附和。

苗翠花手撑桌子站起来,“那你们在这等着吧。我累了,不陪你们了。”

亚棋和亚舟点头,“您快点睡吧。我们等就好。”

等苗翠花回了屋,亚舟给亚棋倒了杯水,“快喝点吧。你嗓子都快哑了。”

“没事。赚这么多,哑一回也值得。”亚棋数了着钱,乐不可支。

两人边喝水边等父母回来。期间上了无数回厕所。

好不容易才把父母等回来。一抬头,居然都十一点半了。

亚棋兴奋劲儿都消失一半了,只剩下担忧,“爸,妈,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不等许同林回答,李盼娣先一步跟两人解释,“妈妈店铺在盘点。你爸等我一起回来的。”

两个孩子也没怀疑,哦了一声。

紧接着,亚舟和亚棋从两边退开,亮出身后叠放整齐的一沓钱,“爸,妈,这些全是我们今天赚来的。”

许同林走过去,满意地点点头,“很不错,孺子可教。”

被夸后的两人脸上闪着幸福的光芒。

亚舟满脸兴奋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许同林又夸了几句。

末了,亚舟又问,“爸,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他们能舍得抹零呢?”

许同林脸上的笑容缓缓落下,“如果我告诉你,你会怎么办呢?”

亚舟不明所以,啥意思?

“羊毛出在羊身上。明白吗?”许同林说得更直白了些。

亚舟和亚棋琢磨了好一会儿,亚棋率先反应过来,满脸惊讶,“爸,你是说他们的秤有问题?”

李盼娣比他们还要惊讶,“这些都是行业内幕。你们俩卖这么久的西瓜,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亚舟扭紧拳头,涨红着脸,“爸,他们怎么能这么做呢。这是欺骗呀。”

许同林拍拍他的肩膀,“傻小子,哪里是欺骗,他们不是主动把那零头抹掉了吗?顶多就是没让顾客占到便宜罢了。”

这么一说好像也对。亚舟挠挠头,看向亚棋。

亚棋却没被他爸带歪,“他们就是欺骗。”

“傻丫头,这么较真就没意思了。”许同林叹了口气,“做生意就得这样,别人没有的,你要有,别人有的,你努力创造也要让它有。这样你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亚棋和亚舟好似受了天大打击。这跟他们所以前所认知的都不一样啊。

许同林静静看着他们,好整以暇地问,“你们准备怎么办?是揭穿他们还是跟他们同流合污?”

亚棋和亚舟对视一眼,闷声道,“我们不要跟他们同流合污,我们就要实打实的价格。”

李盼娣点着下巴,假意劝道,“如果你们不按行规来,恐怕只能像今天这样靠服务挣钱了。”

“没关系。就算挣钱,我们也要坦坦荡荡,不能欺骗别人。”亚舟挺着胸,大义凛然地说。

亚棋跟着一块点头,“对!爸,你就是说出花来,他们那种也是属于欺骗,我们不能为了挣钱,就丢掉诚信。”

许同林用赞许的眼神看着他们,“不错。做生意要想长久,就得有诚信。欺骗只能一时,诚信才是根本。那些人是在舍本求末,你们千万不能丢掉最宝贵的东西。”

这些小商小贩确实给顾客造成自己占了便宜的错觉。许同林也不喜欢这种方式。但是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他改变不了他们,只能做好自己。

两个孩子重重点头,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郑重地道,“爸,妈,我们肯定会的。”

又过了几天,两个孩子成绩终于出来了。

许同林颇为头疼,“这差得整整两百分。亚舟,我一直知道你成绩不好,但没想到你还能这么不好。你这只能上普通高中啊。”

亚舟低头,乖乖听爸爸训。

苗翠花搂着孙子,责备他,“行啦。都已经考完了,你再训他也没用啊。”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快点给他联系私立高中呀。可别连私立高中都进不了。”

许同林揉了揉脑袋,“妈,我在管教亚舟,您能别插手吗?高中能找私立高中,大学呢?我可没本事把他弄进大学。”

苗翠花被儿子撅了下,觉得丢了面子,挺了挺胸,“那是你没本事。你要是有本事,你倒是把我孙子弄到好大学去呀。”

许同林抽了抽嘴角,冲着身边的冯大姐道,“麻烦大姐您带我妈去下面溜弯吧。”

冯大姐点头,走过来要搀扶苗翠花。

苗翠花担心他打孙子,不肯走,“哎,我不走,我跟你说,不许你打我孙子。”

许同林点头跟她保证,“你现在就走,我保证不打他。你要是再不走,我可就不保证了。难不成你还能一直看着他?”

苗翠花挣扎了好几秒,还是乖乖跟冯大姐出去了,走到门口,还不忘确认一遍,“你不许打他啊。”

许同林再次点头,“不打!”

李盼娣抚了抚额,将门关上。

许同林敲了敲成绩单,“你这成绩呈现两极分化啊。旱得旱,涝得涝啊。你这怎么考得呀。数学和物理都不错,化学也还将就,语文和英语却将将及格。”

亚舟低着头,一声也不吭。

许同林也觉得没趣,反问他,“你不想考大学吗?”

亚舟摇头,“想考。但是课文太难背了,还有那英语语法把我都绕晕了。”

亚棋有点不忍心,“这个除了死记硬背,没有诀窍。我自己也不擅长记东西。”

这倒也是实话,亚棋数学满分,化学和物理各丢一分,英语考了一百四,语文却只有一百三十二。

不过她还是考了全市第一。明天要到学校给学弟学妹们开学习经验大会,还要接受采访。接下来的半个月行程都排满了。

一母同胞,亚棋觉得自己春风得意,怎么也得帮帮哥哥,又劝了一句,“今年的数学卷特别难,亚舟能考到一百三,已经不错了。”

许同林让两个孩子坐下,他显少训孩子,但是亚舟现在这个成绩,进了私立高中也未必能提高。

他正色道,“亚舟,你跟爸爸说实话,你真的尽力吗?你真把时间都花在学习了吗?没有浪费时间?”

亚舟点了点头。

许同林叹了口气,“行了,你们出去玩吧。我会给你送到私立高中的。”

亚舟没什么意见,两个孩子一块出去了。

李盼娣瞧着他神色有点低落,坐到他身边安慰道,“亚舟聪明着呢,他将来会过好的。”

许同林侧头看他,“难不成你想他一辈子卖西瓜?或是去给人打鼓?”

李盼娣都忘了亚舟还有这个特长,但是自打上了初中,亚舟就已经不去少年宫了,当下摇头,“恐怕他打不成鼓了。”

许同林没心情跟她开玩笑,“我不想他像我一样,那么辛苦。如果当初我是个大学生,后面就不会吃那么多苦了。”

李盼娣深以为然,“但是这世上有许多事不是你想要,就一定能办到的。亚舟现在的成绩考不上大学,那我们就要有心理准备。”

许同林有种无力感。但这种无力感,不仅仅只于此。

一个月后,装饰城勒令所有品牌都要做一次大促销。

许多牌子的价格都已经打到最低。

同林地产也报了最低价,却不想一直跟他竞争的“华美地板”居然打了三折。按照这个价格,他们是亏本的。

他们这次促销力度太大,生意源源不断上门。而“同林地板”却乏人问津。

装饰城里同一类型的东西是有竞争关系的,如果接连三次都是垫底,就会被商城撤消展柜。

展柜是他们花了大价钱装好的,就这么撤到,损失不可谓不大。

但“同林地板”却不可能像“华美地板”一样降价那么多。

“那样是亏本的。我总不能做赔本的买卖吧?”许同林想得头都快秃了。

李盼娣做的是吃食,比的是口味和服务,价格也只偏中等。跟地板这种实业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她想不通了,“为什么他们降价那么狠呐?”

许同林也想不通。

倒是卫皓轩懂得多一点,“你们没看报纸吗?这个月二号,泰国宣布放弃固定汇率制,实行浮动汇率制。”

李盼娣听不懂这些,“啥意思?”

卫皓轩将手里的报纸摊开,甩出脆响,严肃而又认真道,“简单来说,就是亚洲要爆发金融危机了。以后生意会越来越难做。”

李盼娣紧张地看着他,“那怎么办?”

卫皓轩手撑额头,分析给他们听,“现在国家货币收紧,贷款迟迟批不下来,有许多房子的首付都已经提到75%了,大家买不起房。你这地板就卖不出去。以前市场有一百个人会装修房子,可现在只有十个。但是地板品牌那么多。相互之间存在竞争关系。大公司就会采用饥饿营销击垮小公司。你的厂子撑不了多久的。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退出装饰城。等市场回暖再回来。”

许同林摊了摊手,“这可不是个好主意。买家最是健忘的。如果我现在关厂,以后还有谁会记得‘同林地产’这个名字。就算等市场好了,我再回来,那时我要花得广告费会是现在的好几倍。而且我现在的员工怎么办?我全部把他们辞退?”

卫皓轩看了他好一会儿,嘴边有一抹笑意,“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呢?”

许同林想了想,“我打算留市中心那家店面,其他店铺都关掉。”

卫皓轩点头,“行,给自己留个苟延残喘的机会。以你现在的财力能支撑个两三年。”

许同林总觉得卫皓轩特别兴奋。

他看出来了,李盼娣自然也看出来了,“您为什么这么高兴啊?”

卫皓轩摸了摸嘴唇,“是吗?我高兴得这么明显吗?”

李盼娣很肯定地点头,“很明显。”

卫皓轩摊了摊手,笑容更大了一些,“好吧,我的确很高兴。房价马上就要降价了,我当然要高兴了。”

李盼娣和许同林对视一眼,“为什么?”

卫皓轩难掩兴奋,没好气道,“刚刚不是跟你说了吗?大家都买不起房。开发商的地是有期限的,他们不可能一直把资金压在那里。势必要开发楼盘。可今年这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大多数人买不起房,那开发商就得降价。我的机会来啦。”

从95年开始,房价已经涨了一波。卫皓轩打算下半辈子都靠收租过日子,每个月得到的分红,除了自己花销,尽数投到房地产上去。

现在房价跌了,他自然高兴。

许同林默默叹气。

第二日,许同林就开始着手退出各大装修城。

之前为了装修这些展厅,他花了大几十万。现在全撤掉,这些钱都打了水漂。

这些还都是小钱,外地那些代理商,地板卖不掉,纷纷打电话过来退货。

许同林让对方将货运回来,将之前收到的货款原封不动退给他们。这些货直接运到厂里。全都由市中心那家店销售。

为了保住营业额,不被装饰城踢掉,他不得不忍痛以亏本价卖出。

而后他开始大幅度裁员,只留十来个员工。

他是个心善的老板,每人离开时,都发了一笔遣散费,没有人闹,大伙平静地收拾东西离开。

许同木听到这个消息,特地打电话过来,急切问道,“二弟,你有没有被裁掉?”

许同林叹了口气。他天天赔本,比裁掉还要倒霉。

电话那头,许同木听到他没回答,以为他被裁掉了,立刻道,“那你回来继续卖米吧。现在找工作特别难。你也不年轻了,别再去工地看那些体力活了。”

许同林摇头,“不用了,我会好好想想,该怎么做的。”

两年后。

许同林送完人回来,到面馆吃饭。

李盼娣瞧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疼极了,“天天这么拼,小心得胃病。”

许同林从自己兜里掏出一盒饼干放到桌子上,推给她,“不会的。我有这个。饿了,我就先吃几块垫垫肚子。”

李盼娣从中抽出一块,有种葱油味儿。

许同林狼吞虎咽很快将一碗面吃得一干二净,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我打算将市中心那家店也关了。”

李盼娣怔住,盯着他看,“不是说要留着吗?为什么要关掉?”

许同林低着头,手指握在一起,“仓库里的货已经销得差不多了。天天亏本,我看着心疼,早点关掉,省得我心疼得晚上睡不着觉。”

李盼娣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问道,“可你之前不是说过吗?等重新再做,你要花得广告费会比现在高很多。”

许同林叹了口气,“市场一直不死不活。房价还在继续往下跌,恐怕看不到明天,咱们家的存款就要花没了。”

李盼娣握住他的手,“没关系,大不了卖房支持你。总不会让你的厂子倒下去。”

许同林摇头,“不成。这两年你挣得的钱全给我赔进去了,再把房子堵进去,要是等不到市场回暖,咱家才是真的毁了。及时收手吧。”

李盼娣见他铁了心了,也没再继续劝了。

门外,有个小姑娘手里拿着成绩单,原先红润的小脸唰白一片。她低头看着成绩单,双手死死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她仰着头,看着头顶那颗悬高高挂在苍穹的烈阳,那样刺眼,却暖不了她心中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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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二慧2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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