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打折日过去,面馆每天接待的客人骤然减少。不过还是有不少回头客来眷顾,客流量渐渐也稳定下来,每日的营业额差不多都在六七百块钱,节假日要多一半。
一个月下来,刨除四人的工资,水电媒气费,房租,还有四千块钱的利润。
周老太很满意,李盼娣算了好几遍,直到确定无误,才将账本给周老太过目。
周老太见她一笔一画记得都很清楚,心里满意,“不错,很有前途。”
被夸后的李盼娣心中雀跃,但仍旧谦虚道,“都是您教得好。我只是给您跑腿罢了。”
周老太拿了四百块给她,“这是你的。”
李盼娣大大方方收下,周老太瞧着她眉飞色舞的小模样,心里也高兴,想到自己儿子,她默默叹了口气,“你想不想跟着我学习?”
李盼娣将钱揣在上衣口袋里,惊讶抬头,“我能吗?我才上小学三年级,字还没认全呢。”
周老太板着脸,“那是你没用功。如果你想一辈子给人当跑腿的,不想成为让儿女敬佩的好母亲,那就当我没说。”
李盼娣怔了怔,她现在这个母亲当得不称职吗?她左思右想,才反应过来,一定是她之前跟李婶说起儿子作业多,但是她又不好找老师麻烦,打退堂鼓的事情了。
周老太两手交握在一起,言语锋利,直戳人心窝,“我听过你以前的事迹。怎么当了母亲,你反而畏首畏尾了呢?你这样的母亲如何能成为儿女的好榜样?”
这番话简直说到李盼娣心坎里去了。
她难道不心疼儿子小小年纪就写那么多作业吗?可要是她得罪老师,那对方会不会在学校故意为难她儿子。
她目光中的沉痛让周老太突然想起儿子。她儿子一直聪明,待人接物面面俱到,没想到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大半辈子都毁了。
虽然李木兰粗鄙,但性子耿直,又有一颗慈母心,等她走了,看在她的面子上,李木兰也能关照她儿子。
周老太活了七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再糟糕的处境,她都熬过来了。
逆境也许会让人成长,但也会让人跟着一块沉沦。
被人算计那么惨,她不认为她儿子会放过那个女人。只是她担心儿子会为了报仇,毁了自己,那才是没有回头路了。
为了儿子,周老太尽可能地释放善意。
也许给钱可以让李木兰记住她的恩情,但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当李木兰一步步攀登高峰,更能记住她今天的教导。
李盼娣眼睛晶亮,似有万千火焰,“老夫人,您是不是有什么法子?”
周老太捏着手指,好整以暇地问,“法子有很多,你想要什么结果?换掉老师还是单纯只是让她少布置些作业?”
李盼娣抽了抽嘴角,换掉老师?那岂不是让人家丢脸吗?
李盼娣自问做不到,她当即就选择后者。
周老太手支下巴,“如果只是少布置作业,那很简单啊。你找人打听下那老师的家境,然后亲自登门跟她说一句话。”
李盼娣追问,“什么话?”
周老太淡话不语,“等你打听好了再说吧。”
李盼娣只好压下心中的好奇,去打探消息去了。
没两日,就把语文老师的信息全部搞清楚了,“年纪四十来岁,有两个儿女。为人很严苛。但我觉得她对儿女都很喜爱。”
周老太笑了笑,“既然你知道她最在乎的就是她儿女,那你送上门礼就要投其所好。”
李盼娣不是个笨人,再说这种人情往来,只要不是傻子都懂一些的。
她想知道那句话,到底是哪句话?
周老太也没有瞒着她,“你俩都是母亲,虽然教育方法不一样,但是疼孩子的心是一样的。你可以适当地以母亲的角度,将你的想法讲给她听。然后提出,能不能让她布置作业的时候,反着来。第二天上课时,让她在课堂上默写,错字写几百遍,加深印象。没必要每个字都写几百遍,这天一天比一天冷,手肿成馒头,你看着心疼……这些话,不用我教你,你也会说的吧?”
李盼娣忙不迭地点头,“我知道的。”她一脸敬佩,“您怎么什么都懂啊?”
周老太淡淡地道,“这只是小儿科,不值一提。”
李盼娣摇头,“才不是。”她自嘲一笑,“你可以随随便便就想出一个主意,而我却是瞻前顾后的。我也觉得自打我当了母亲,就好像被什么束缚了一样。”
对此周老太很能理解,“你是被责任束缚了,咱们国家的男人都是大男子主义,儿女的教育更是寡母式育儿。你做事瞻前顾后,不是因为你变了,而是你对孩子的疼爱让你顾虑重重。说起来,也不全是坏事。至少你不像以前那样莽撞了。这也是一种成长。”
李盼娣没想到自己一直彷徨不安,竟被对方一语道破,老夫人真的是个很博学的人。李盼娣对她的敬佩又多了一层。
李盼娣深吸一口气,用那双充满然翼的目光看着她,“您真的愿意教我?”
周老太嘴角勾出一抹笑,“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教你吗?”
李盼娣摇头,平时周老太总是用粗鄙两个字来形容她。一开始不懂,她就去问林娇娇,得知真正意思后心里难过好久。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老夫说得对她就是个农村丫头,字认不全,场面话更是不会说。读过那么多书还留过学的老夫人看不上她,也很正常。
她这样安慰自己,但是就是这样粗鄙的她,老夫人居然愿意教,李盼娣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
但她毕竟不是年轻小姑娘,被馅饼砸晕后,就开始想理由。什么理由呢?李盼娣想不通。
周老太见她迟迟不加答,也没有逼她,“你也知道我儿子还在牢里。再过五年,他就出来了。我能不能熬到他出来,还两说。就算真的等到了,也陪不了他多久。他不再年轻,心性恐怕也有了很大改变。我想请你看在我的面子,照顾他一二。”
李盼娣蹲到她身边,握紧她的手,不知怎地,李盼娣特别想哭。她也有儿女,也很疼爱他们,可要说替他们筹谋未来,好像也没有。可周老夫人呢?不仅给儿子留下房产铺面,还费尽心机给他留善缘,为他的下半生扫平一切障碍。这样伟大的母亲,李盼娣怎能不让她敬佩。
“您放心,我一定会按照你的吩咐照顾他的。”
周老太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你也别觉得我势力。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我虽然对你存了利用之心,但也确实希望你能过得好。”
李盼娣是个识好歹的人,这世上无私奉献的英雄少,有私心的平常人才是大多数,要是纠结这个,那她才真是个小孩子了,“我知道的。”
要教李盼娣经商,首先要教她认字。李盼娣现在只能认得一些常用字。
好在周老太教了她用字典,不会的字,她自己翻。相比她对数学的头疼,她的记性倒是好上那么一点点。不到两个月,她就把所有字都学会了。
周老太上课讲究实用,常常举例引出书本上的内容。这种教学方法,效果显著,李盼娣学得很快。
上了一段时间课,周老太突然问,“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没有选城关街那家铺面了吗?”
李盼娣想了想,“因为那边已经有两家店面?”
“有一半的因素。”周老太话峰一转,“做生意要时刻注意资金的流通。钱要用在有把握的地方。城关街那边已经成熟,去那边开店倒也能开起来,但是生意一定不如这边好。”
李盼娣侧头问,“您不是说要开分店吗?会选那边吗?”
“这次倒是可以。”周老太顿了顿又问,“你想让谁管店?”
开分店,那现有的店面就得有人盯着。店长的人选也得提早定下来。
李盼娣想提拔林娇娇,周老太也没有反对,“这事你做主就好。”
李盼娣放宽了心,第二日就开始在外面贴告示招一名服务员。
服务员看似简单,但对人的音容笑貌却有极高要求,首先一定要干净,勤快,其次对待客人态度好,脸上要经常笑,再就是要跟其他人搞好关系。李盼娣从几十名应选人中挑了一位年轻小姑娘,十八岁,天真可爱。
李盼娣让林娇娇带她,等对方熟悉后,就把店长的工作交给林娇娇,自己忙着开分店的事情了。
时间一眨眼过去了两个月。
李盼娣熟能生巧,这次开店准备工作比上一次快了一倍。
只是周老太不在家,她一人无法决定开店日期。
大概过了五天,周老太才回来,李盼娣去车站接她。
却不想周老太回来后就病倒了,李婶连夜将她送去医院,寸步不离照顾她。
李盼娣非常自责,“早知道,我就跟着老夫人一块去了。她年纪这么大,哪经得起这么折腾啊。”
李婶没有说话,周老太却握着李盼娣的手宽慰她,“没事。突然降温,我带的衣服不够暖才着了凉。人老了,风一吹就倒了,歇几天也就没事了。”
她说话声音如游丝,脸上更是苍老得不像话,特别是那眼皮都快睁不开了。这是哭过了吧?
李盼娣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偷偷向李婶打听。
一问才知她们是去牢里看卫皓轩了。
李婶抹着眼泪,“他过得不好,明明比我少了六岁,看着却比我老。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夫人心疼得差点晕过去。都是那个挨千刀的,要不是那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夫人也不会受这种苦。”
李盼娣以前去劳改农场看过大刘叔,那时的他憔悴不堪,颧骨凸出,衣服更是又脏又薄,想来老夫人的儿子也差不多。老夫人气急攻心这才病倒了。
李盼娣沉默良久,让李婶回去炖汤,她留在医院照顾老夫人。
半夜呓语,她听到老夫人嘴里一直念叨着儿子的小名“轩轩”,眼角还滑下一行泪珠。
李盼娣瞧着难受,照顾得越发尽心,甚至时不时宽慰她,“您一定要保重,这样才能有跟儿子团聚的那一天。”
周老太看着手背上缠绕的针管,伸出另一只颤抖的手握住李盼娣,“木兰,你明天帮我办一件事。”
李盼娣爽快答应,“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您尽管说。”
周老太眼睛盯着天花板,目光幽暗,“柳英红的丈夫已经进了牢房,他们两口子的孩子还在外面好生待着。你去帮我打听他们现在的情况。”
李盼娣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可考虑到她的身体,还是照办了。
第二日下午,李盼娣就把结果告诉周老太,“柳英红的两个孩子已经被厂里辞退了。他父母都是耍流|氓进的牢,厂里精简人数,把他们也给裁掉了。现在只能在家混吃等死。听说房子也要被收走了。”
周老太激动地拍了下床板,“你去找柳英红亲近的人,让对方去探监,把这消息告诉柳英红。”
李盼娣不太明白,告诉柳英红这些干什么?
周老太幽幽地道,“如果能翻案,我不介意当一次刽子手。”
李盼娣眨了眨眼,没明白,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前面,不由得惊呼出声,“真的能翻案?”
已经是二十五年前的旧案了。而且还是动荡时期,还能翻案吗?
周老太默默叹气,“试试看吧。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尝试。”
二十五年前的旧案,真的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推翻的。要不然她也不会等到今天了。首先报案人柳英红头一个就不会改口。毕竟翻案,那柳英红就是诬告,至少要坐十年牢的。她怎么肯?
柳英红得知儿女的消息,确实痛哭过。但是当周老太派过去的人,说可以给她儿女安排工作,希望她给卫皓轩翻案。她还是退缩了。
周老太很是失望,却又自嘲起来,“也罢,是我想当然了。不是所有母亲都是爱孩子的。”
李盼娣担心她着急上火,“您别急,也许有旁的法子”。
周老太让她先回去,自己有李婶照顾就成。
熬了几夜的李盼娣确实有些受不住,便也乖乖回去了。
等她一走,周老太变了脸色,“原本我想着她要是能乖乖听话,就放过她儿女。可惜她不识实物。那就不用太客气了。”
现在柳英红的儿女只是丢了工作,没有家而已。还不够惨,那她就让他们惨到无路可走,那样柳英红才会乖乖听话,主动坦诚自己曾经犯过的错。
李婶手有些抖,“您想怎么整他们?赌博还是骗财?”
虽然柳英红和她男人是罪有应得,但是对两个无辜的青少年下手,李婶心里还是不怎么忍心的。
周老太眼神变暗,“骗财吧。找个机灵点的,别让人抓住把柄。”
李婶松了一口气,“我知道的。”
过了年,到了四月份,李盼娣听说一件事,卫皓轩的案子上面决定翻案了。
李盼娣满脸惊喜,“柳英红改口了?”
“那倒没有。”周老太自嘲一笑,“我原先以为男人都是不爱孩子的。可谁成想,柳英红没有心疼儿子,他男人倒是心疼上了。主动供出柳英红曾经栽赃陷害卫皓轩对她耍流|氓一事。”
“能成吗?毕竟不是报案人改口,翻案的几率不大吧?”李盼娣担心周老太希望太大,到最后失望越大。这么大的年纪最忌大喜大悲。
周老太情绪确实低落了几分,“没事。反正我也没报多大希望。”
李盼娣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祈祷真的能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