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城中靠近服装厂的地方,隔着两条街,是一片普通的民房,红砖青瓦,不宽的青石板路被清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两人停下了脚步,袁师傅上前扣门,李盼娣歪着脑袋看着从墙头探头出头来的海棠枝,虽然隆冬岁月没有花朵,但这超出别家一米高的院墙却是让她记忆犹新。

不多时,门从里打开,但是来开门的人却不是她见过一面的那个中年妇女,这个年龄更大些,至少有五十了。

“袁师傅,你来啦?”中年妇女请他进来。

袁师傅点头,朝她抱歉一笑,“麻烦你了。”

中年妇女摆手,“不麻烦。”也不知道是不是李盼娣敏感,她总觉得中年妇女的目光时不时落到她身上。

李盼娣冲她笑笑,中年妇女愣了一下,点头请她进来。

三人进屋,堂屋里正坐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赫然是李盼娣见过的。

不过她似乎也不认得李盼娣了。李盼娣自然也不好主动攀关系。

袁师傅先是跟老太太寒暄一阵,就给她介绍来,“这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李木兰。她家里缺钱,你看看能不能让她试试在你这儿干些日子?”

老太太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袁师傅,“何着你以为我这是开善堂的。”

袁师傅哈哈大笑,“不是。随你的意吧。你想用几天就用几天。”

老太太似是满意了,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这才将目光移向李盼娣,声音很冷,一丝温度也无的冷,“去做大饼。”

李盼娣怔住,大饼?

袁师傅插了句嘴,“泡过面引子吗?”

立在老太太身后的中年妇女点头,“泡过了。在锅里蒸着呢。”

李盼娣起身,“那我去做吧。”

老太太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中年妇女跟在李盼娣身后。

她也不帮忙,像只探照灯似地观察李盼娣做饼。李盼娣不太习惯有人盯着自己,但也知道现在的她没资格提要求,何况这灶房空间很大,别说只是一个人,就是再站两个都不影响。

过了四十分钟,李盼娣端着冒热气的大饼走了进来。

中年妇女先是向老太太汇报了一遍李盼娣做饭时的小动作,“她是洗完手才开始揉面的。揉面前将面板都清洗了一遍,还有锅和蒸笼也是。”

老太太抬了抬手。

中年妇女点了下头,进了里屋,再出来时手上戴着医生做手术才会用到的手套,小心翼翼地将李盼娣做好的大饼去掉外面的皮,将里面的饼瓤切成一个个小块,而后摆放到一个圆形碟子里。旁边还摆着一个红色萝卜雕成的牡丹花。

摆好后,她将圆形碟子放到一个长方形紫檀木餐盘里,又摆了一蛊鸡汤,再摆了两碟小菜和叉子勺子。

李盼娣一开始还纳闷为什么不放筷子,却见老太太洗完手,在领口围了一块长巾,拿起那个叉子夹起了大饼,她吃饭的动作很慢,像是一幅画,无一不透着贵气与优雅。

李盼娣还是头一回见有人吃饭都那么赏心悦目。

“每次看你吃饭,我都觉得遭罪!”袁师傅拿起一块热气腾腾的大饼,大口大口吃起来。

他咀嚼的幅度很大,哪怕没菜也不影响他的好胃口。

对面的老太太却是慢条斯理的。

吃完后,她擦了嘴,斜睨了袁师傅一眼,“你那是牛嚼牡丹。”

袁师傅没跟她犟嘴,开门见山地问,“行不行?给句话吧。”

李盼娣两手绞在一起,紧张地盯着老太太看。

老太太侧头看了她一眼,“明早过来吧,若是不合格,我随时会辞掉。我是按天付的工资,一天五块钱。包吃包住。”她斜睨了她一眼,视线在她衣服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无论天冷天热,你的衣服必须得干干净净。每季我都会免费给你做三套衣服。”

她的话越来越多,但速度并不快,“你的头发必须盘起来,像你今天这样的就很不错。还有每天都要洗一次澡。无论是在家洗还是去澡堂洗都行。我的要求极高,随时都会添。你做好随时走人的准备。”

李盼娣尴尬得脸都红了。没想到她头一次找工作,对方的要求居然这么刁钻。这么冷的天谁会天天往澡堂跑啊?

可是一想到一天有五块钱,她心里又释然了。

照这么算,一个月有一百五十块钱了。比三弟工资还高了三十块呢。

李盼娣握紧手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朝着老太太郑重点头,“是,我会尽量满足您的要求。”

老太太点了点头,“那你明早过来吧。”

中年妇女朝李盼娣点了下头,“你叫我李婶吧,我专门负责老太太的起居,你负责买菜打扫卫生以及各项跑腿工作。”

李盼娣怔了怔,搞了半天,她根本不用做饭,那为什么还让她做大饼呢?

心里疑惑,但她并没有问出来,冲着两人点头后就告辞离开了。

走出院门,袁师傅侧头看了眼紧张兮兮的李盼娣道,“她的要求很高的,每个月至少换四五个人,你做好心理准备。”

李盼娣心凉了半截,一个月四五个?那岂不是平均一人只待了六七天?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那些人都是因为什么被辞的呀?”

“很多原因。”袁师傅笑着道,“你注意到了吗?你也看到了她家的布置很有讲究。”

李盼娣尴尬得挠头,“我光顾着看人了,没注意家里摆了啥?”

袁师傅笑了笑,“那也没事。明天你负责打扫卫生,肯定能注意到的。”

李盼娣有些失望,看来从袁师傅这里得不到什么有用信息了。

李盼娣将袁师傅送到他家门口,到百货大楼买了些线回了家。

洗完澡的许同林正躺在床上休息。

李盼娣进来的时候,也没能把他吵醒。

李盼娣坐到床边,他睡得很沉,眼下的青影极重,该不会这些日子他都熬着夜吧?

担心吵到他,李盼娣起身往外走,手腕却被他拉住,“别走。陪我一会儿。”

李盼娣扭头,见他还闭着眼,轻拍了下他的手,“你睡吧。”

“不!”他攥得更紧了,脸更是贴到她手上,像无赖似的抱住她的腰。

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这么会缠人,李盼娣坐到旁边,让他头枕在她腿上,她轻轻抚着他的发丝,“睡吧。”

许同林没有回应,呼吸渐渐平稳,很快睡着了。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他醒了过来,抬头看到她歪在墙边,睡得正熟,担心她着凉,便将头挪开。

哪知他这一动作,她醒了过来。

许同林翻身坐起,两人靠在一起,“你去哪了?”

李盼娣笑笑,“我去找袁师傅,他给我介绍了一个短活。”

许同林没有追问。李盼娣拍了下他的脸,“你在那边是不是熬夜了?”

许同林摇头,“没有。我跟大哥睡一间屋,他睡觉老是打呼噜还会说梦话,我睡不好。”他搂着她,“还是跟你睡舒服。我连梦都没做一个。”

李盼娣握紧他的手,摩擦他掌心,粗糙带着老茧,还有几个水泡,手指上还裂着几道疤,有的已经结痂有的似乎是新刮擦的,呈殷红色。

她的心暮然酸涩起来,他这二十几天,该是多么辛苦啊。

许同林握紧她的手,擦掉她脸上的泪,笑了笑,“没事,一点也不疼。”担心她会再往下问,忙转了话题,“这些日子,家里怎么样?”

“都挺好的。”她迟疑了几分,“就是我总觉得三弟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许同林拧眉,“什么怪怪的?”

“不知道啊。”李盼娣烦躁不已,“我问她为什么老盯着我看,她不承认。等我抓到她盯着我看了,她又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

“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李盼娣仔细回忆一下,“就是要给孩子做榜样。我有你疼,就不要朝秦暮楚。”

许同林沉了脸,朝秦暮楚?这不是侮辱他媳妇的人格吗?“你就没骂她?”

李盼娣摊了摊手,“我是想骂她的。可我不知道这话是啥意思?当时没反应过来这是骂人的话。等我琢磨过来的时候,她抱着亚棋不撒手,我总不能当着孩子的面骂她。”

许同林原先还生着气,听到这话顿觉好笑,“你骂人还会注意周围环境?”

李盼娣瘪嘴,“我也不想的。”她推了许同林一下,“你不知道小孩子的模仿有多厉害。前几天你三弟妹说怪话,我就怼她一句‘没用的玩意儿’,亚棋就学会了。”

许同林头疼不已,“看来我们是得注意了。”

“谁说不是呢。”李盼娣揉了揉眼,“我看趁着我跟她还没闹起来,咱们还是早点搬出去吧。”

“咱们家的钱还得给孩子念书呢。”

“没事,念书用不了多少钱。我们买房子还能剩下一百,再赚就是了。”李盼娣摆了摆手。

“我打算过完年就去深圳打工。你一个人照顾不了那么多孩子吧?”

李盼娣似乎早就想好了,“让你妈跟我们一块住呗。反正长丽和亚琴关系那么好,也能有个照应。”

许同林不得不告诉她实话,“恐怕咱妈不会跟我们住的。”

李盼娣大惊,“为什么?你妈不是最疼你吗?”

许同林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我妈最不放心三弟。没有咱妈在上头压着,三弟一定会无法无天的。咱妈怎么可能让三弟的家散了呢?”

李盼娣左思右想后道,“那就再等一年吧。等亚舟和亚棋都上学了,我们再搬走。”

许同林搂着她,“我也是这么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