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同木拎着盒饭往病房方向走,站在外面就能听到婴儿的啼哭声。
他推门进去,看到替妻子接生的医生正抱着婴儿,正耐心地跟周大妮解说,“咱们县九月开始就要实行计划生育了。也就是说你不能再生了。既然你大女儿送给婆婆养,跟你也不亲。你为什么不把小女儿养在身边呢。一儿一女一样贴心。”
旁边的护士也劝道,“对啊。像我们陈医生的女儿比儿子还要孝顺。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她好,她能不知道吗?”
躺在床上的周大妮神色很不耐烦,丝毫不在意婴儿在啼哭,被两说烦了,就侧到另一边,捂起耳朵免得两人说教。
陈医生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眼哭得撕心裂肺的女婴。
她回头看着孙柔佳正抱着女儿哺乳,“你是她弟妹,能不能劝劝她?”
孙柔佳抬头,无可奈何地摇头,“我劝不了的。”
医生正想放弃,扭头就发现许同木的身影。
医生如释重负,将女婴塞到许同木怀里,“这是你家的孩子,如果你们自己都不爱惜,那我也无可奈何了。人在做,天在看。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开门出去了。
护士还不死心,丢下一句,“哎呀,你媳妇怎么就说不通呢。你把女儿培养好了,兄妹两个也能互相帮助啊?”
说完,她也走了。
许同木将饭菜放到中间的床头柜上,周大妮转过来,责备道,“你怎么这么慢啊,我肚子都饿死了。”
许同木解释了一遍,周大妮也没有揪住不放,拿起饭菜吃起来。
许同木见三弟妹似乎也没吃的样子,不由得惊讶起来,“三弟没来吗?”
孙柔佳摇头,“他还在上班呢。”
许同木笑了,从周大妮那边拿一份菜和另一份饭,“那我这份给你吃。我待会儿回家吃吧。”
孙柔佳有点不好意思,许同木坚持给她。
吃完饭后,周大妮起身自己收拾碗筷。
等她洗完手准备躺到床上时,许同木将怀里的婴儿递给她。
吃饱喝足后,周大妮也没闹脾气,接过孩子,“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竟生赔钱货。”
许同木坐到她身边,小声劝道,“我觉得刚刚那个护士说得有道理。咱们以后肯定是不能再生孩子了。只有小荣一个儿子,将来他要是过得不好,连个帮衬他的人都没有。好好把这个女儿养大,将来她也能帮小荣。”
周大妮低着头沉吟片刻,抬头时似有意动,但面上却仍旧有些迟疑,“如果她将来嫁了人,就只顾自家呢?”
“那你就对她好一点。要时长教导她,要对哥哥好。”
周大妮摸着女儿的小脑袋,一下一下地揉着,她翘起嘴角,“你说得对。”
许同木点了点头,跟她道,“那你好好歇着,我回家吃饭,晚上再过来看你。”
周大妮点头说好,低头看了眼认真吃奶的女儿,她刮擦了下女儿的小脸。虽然她现在只看到半张脸,却有意外发现,女儿这五官完全是捡了她和大木的优点来长。
周大妮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抱着女儿就往孙柔佳这边靠,“哎,你看我家小兰长得可真好看。将来一定能嫁个好人家。”
正低头思考的孙柔佳被她突然打断,好脾气地没有发火,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五官的确很不错。
孙柔佳低头看了眼自己女儿,心里暗想,她女儿也不差啊。
周大妮高兴不已,神情带着几分得色,“要我说别看盼娣和二弟长得不错,他家小棋长得可不如我家小兰。”
李盼娣亲生的双胞胎,男孩取名许亚舟,女孩取名许亚棋。虽然是龙凤胎,但长得却有八分相似。
孙柔佳小小声道,“女大十八遍,越长越好看。兴许大了,小棋也会变美。”
周大妮斜睨了她一眼,“得了吧。只会捡好听的。现在李盼娣又不在,你说这些好听话,她又听不见。何苦呢。”
孙柔佳没有争辩,周大妮却突然指着她的脸道,“哎呀,三弟妹,你这脸上怎么长了这么多斑啊?”
孙柔佳一脸惊恐,将女儿放到床上,起身往门边贴着的一块小镜子走去。
孙柔佳是做过护士,知道这是黄褐斑,消不掉的。
周大妮抱着女婴凑过来,“还有你这脖子上怎么长了这么多小黑粒?这啥玩意啊?我怎么没长呢?”
孙柔佳摸向脖子,确实有点小肉粒长在脖子上,她暗暗皱眉。
周大妮啧啧两声,“三弟妹,你么漂亮的一张脸,居然长了斑,你可得把三弟看好了。”
孙柔佳眉心紧皱,手抚上了脸,心里暗忖,“是不是因为她变丑了,所以丈夫才不肯过来照顾自己?”
周大妮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你别看我比你黑。还挺耐老。居然一点斑也没长。”
孙柔佳心里伤心,见不得她这幸灾乐祸的样子,当下就没崩住,“你长成这样,再长斑点,老天都看不过去了。”
周大妮沉了脸,“又不是我让你脸上长斑的。果然好心没好抱。刚吃过我家的饭,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
孙柔佳气得不轻,扭头趴在床上呜呜地哭。
家属院里,李盼娣正在跟许同林商量,“我看你还是去乡下伐木吧。要是被别人认出来,可就遭殃了。”
许同林倒卖国库券都在城北,虽说大部分人都跟他不熟识,但万一走在路上,被人认出来。那小命也就玩完了。
许同林有点为难,“那你怎么办?”
李盼娣想了想,“我看你每天从乡下回来时,可以带些菜回来。中午,我自己起来炒个菜,不算难。”
许同林想着乡下的蔬菜比县城还要便宜,而且还更水嫩,也挺好。
当天晚上回来,许同林就将蔬菜放到灶房,回屋跟媳妇说话,“蔬菜是大刘叔给的。我给他钱,他不要。”
李盼娣笑笑,“那也没事。我觉得你可以向厂里申请帮他兜售梨子。九月不就成熟了吗?原先,他让我在城里帮他卖梨子的,你瞧我现在三个孩子,根本不得空。不如你帮他兜售?”
许同林眼睛亮了,“行啊。我回去就问问厂里要不要。”
“对了,还可以问问春芳姐,看看他们厂需不需要。”
许同林点头说好。
第二日,许同林去找厂长商量此事。
厂长没有一口答应,翻了下日历,笑了,“今年九月二十一就是中秋。到时候可以给员工发福利。厂里有一百二十八名工人,每人十斤,那就是一千两百八十斤,这么大的量,你跟他谈时要记得砍价,不能比县城卖的贵,得给我们让点利。”
许同林点头答应。
大刘听到许同林的打算,笑得眉毛都打颤,“原先我还愁呢。木兰这才刚生完孩子,肯定没法帮我卖梨子了。现在可好了。你直接找厂领导倒一下,居然卖了一大半。不错不错。”
许同林挠了挠头,对自家媳妇的功劳半点也不敢瞒,“是我媳妇想出来的。我原先还想着,要是她没空,我就去城关街帮您卖呢。”
“不用不用,现在就挺好。”大刘表情严肃,“你倒卖国库券不少人知道,还是小心点为妙。”
许同林点了点头,话题转了回去,“您这价格定多少合适?”
大刘之前就考察过各个地方的价格,抱了个数字给他听,“比县城少一分。量多,也省了我不少事。”
许同林点头说好。
回去后,他又把这事说给刘春芳听。刘春芳没有立即表示要还是不要,只说等她回厂问问。
第二日,厂里就给她下了定单,“我们厂有一百人,差不多也得要一千两百斤。价格就按照你之前跟我说的来。”
虽然许同林不清楚梨山到底有多少梨子,但是梨山很大,大刘叔只承包了一小部分,剩下几处也有不少梨子。如果大刘叔那边不够,到时候他可以去别的山头买。
当下就表示可以。
等他下了乡,去找大刘叔商谈,“没有那么多,撑死了只有四百斤。”
不过大刘表示可以跟其他两处山头谈,谈下来的价格竟比之前的价格还低了三分。
这八百斤,就二十四块钱。
大刘当即就道,“这二十四块钱可以作为你的跑腿钱。”
许同林有点不好意思,“这不太好吧?价格毕竟是你谈下来的。”
“没啥不好的。咱们乡下的梨价比城里水果店要便宜五分,你给我做成这么大笔生意,这是你应得的。”
许同林不好意思独自收着,把钱给了刘春芳。
刘春芳不肯要,许同林却坚持给她,“怎么说也是你谈成的。而且你还救过我的命。”
刘春芳只收了一半,另一半不肯要,脑袋转了转,“就这么一倒手,就赚了将近一个月的工资。看来还是做生意来钱快。”
许同林听了若有所思。
刘春芳回了家,张德强坐在沙发上,“你跟林子说什么呢?还特地出去。”
刘春芳把手里的钱摊开来,把厂里要买梨子当福利房的事跟他说了一遍,末了感慨道,“林子是个有良心的。木兰真是嫁对了人。”
张德强像是被什么刺到一样,“你的意思我没良心?”
刘春芳没兴趣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他有没有良心,还用问她?她站起来四下望了望,转了话题“小玉呢?”
“在妈屋里。”妻子的漫不经心让张德强心里一阵烦闷,随口答道。
刘春芳心里一跳,火急火燎推开婆婆房间,看到女儿正坐在床上玩,她大松一口气。
看到亲妈,小玉张开双臂就要抱。
看到孙女被抱走,花婶一阵气结,停下翻《圣经》的动作,脸色阴沉,“给你看孩子,连个谢字都没有。还真是没教养。”
刘春芳撇了撇嘴,“跟一个杀人犯谈教养,我没那么无聊。”
花婶气得差点把手里的手扔出去。
刘春芳抱着女儿回了屋,张德强走了进来,责备道,“小玉怎么说也是我妈的孙女,她不会虐待小玉的。你别整天疑神疑鬼的。”
刘春芳撇了撇嘴,“得了吧?你妈是什么样的人,我没兴趣。我不能把我辛辛苦苦生下的女儿放在仇人手里。”
张德强黑了脸,语气也带着几分严厉,“谁是你仇人?”
“你妈!”刘春芳半点也不怯场,“杀子仇人。要不是她,小玉的哥哥就不会死。我恨她一辈子。”
张德强烦躁不安,他是真没想到女人会这么记仇。这事都过去多久了,随时随地都会提起。
刘春芳也不理他,虽然为了女儿,她跟张德强还得绑在一起,可并不代表她还会像以前一样顺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