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
许同林看了眼床上睡得正酣的媳妇,小心翼翼下了床。
担心被别人看到,他昨晚就把水打满,直接就在灶房洗好菜,炒好后,又开始淘好米煮粥。
望着灶膛里的红色火焰,他想起昨晚做的那个梦。
他媳妇给他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女儿,他媳妇给她扎两个羊角小辫,戴上蕾丝花,穿着红裙子。
一家三口手拉着手,在田野里跑啊跑。
他媳妇带着女儿在前面跑,就在他快要追上的时候,眼前一暗,他瞬间回神,一抬头就对上他妈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许同林咧嘴笑,“妈,你起来啦?”
苗翠花沉着脸,“怪不得我总觉得最近你媳妇做饭水平不行了。原来这些天都是你替她做的呀。”
许同林挠头傻笑,“她怀孕后就一直没什么精神。偏偏晚上又睡不着,直到半夜才睡,我就让她多睡会儿。反正烧个火而已,也难不倒我。”
“是啊,什么事都你干了。她还真自在啊。”苗翠花阴阳怪气地说了句。
许同林往灶膛里添了把火,又拉着他妈坐下,岔开话题,“妈,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起啊?”
苗翠花气呼呼地道,“睡不着,我就出来看看。”
“睡不着,你也得多睡一会儿。您白天要照顾两个孕妇外加一个小宝宝,不睡觉吃不消的。”
被儿子记挂,苗翠花自然暖心。只是她实在搞不懂,这个儿子怎么什么活都揽到自己身上。
“她一天到晚就做个早饭而已,都不行吗?非得你一大清早起来帮忙?你白天还得去乡下砍树呢。活那么重,你受得了吗?”
“没事儿。我路上能睡一个小时,中午还能午休一会儿。”他挽着苗翠花的胳膊笑着道,“自打来了新机器,我们的活变轻许多。妈,你真的不用担心我会累到自己。比起我下乡时……”
自觉失言的许同林忙住了嘴,掩饰般地道,“总之这些活不累人。我对我媳妇好也是应该的。”说到这里,他放缓了声音,“她妈和她姐都是怀着孩子没了的。她担心自己也会……这些天我一直在开导她,妈,你要多体谅她。”
苗翠花惊讶地瞪大眼睛,李盼娣的姐姐是怀孕五个月没的,她早就从大儿媳妇那边听过了。怎么她妈妈也是怀着孩子没的呢?“她妈妈是?”
“难产走的。一尸两命,孩子没生下来,她妈也跟着走了。”许同林不欲多说。
许同林搂着他妈妈的肩膀,“妈,你生我也很危险吧?”
一句话差点让苗翠花泪奔。“儿奔生,母奔死”可以道尽母亲的伟大。
有些母亲可以跨过鬼门关,而有些母亲却送了命。
为了生孩子,母亲付出太多太多了。
苗翠花眨掉眼泪,想到那一年她生双胞胎,那晚的雪下得很大,她男人被别人叫去喝酒了。她独自带着大木躺在床上,半夜开始发动。才两岁半的大木什么都不懂,吓得缩成一团。
她扯着嗓子喊,张德强的奶奶听到动静,过来帮她接生。
张婶没有接过生,那次那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她才终于生下他们。
生完孩子,没有婆婆照顾,男人也不体贴,她顶着寒风自己洗尿布,落下月子病,现在阴天下雨膝盖还会疼呢。
往日的辛酸历历在目,苗翠花望着已经长大成人的二儿子,林子这么疼他媳妇,何尝不是在可怜那时的她呢。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夏天。
似乎随着天气越来越热,李盼娣胃口大开。
许同林去乡下的时候,顺便会跟那些乡下人买些瓜果回来。
吃着新鲜瓜果,李盼娣心情也变得好起来。
许同林下了班,“你现在这样才对。”
李盼娣摸着已经有点弧度的肚子,“不打起精神也不行啊。孩子已经在我肚子里呢。难不成我还能不生吗?”
她母亲和姐姐都是怀孕之后就死的,她对怀孕这事相当害怕,尤其是春芳姐差点难产的时候,她更怕死。
只是再难再困惑,她也得撑起来。
“这孩子是我俩的。将来她会成为我们家的一份子。是我们最亲近的人。我应该坚强一点挺过去。”
许同林搂着她,让她靠在他怀里,握紧她的手,给她力量,“你这么勇敢一定能挺过去的。”
李盼娣点了点头,侧过身,一只手还挂在他脖子上,另一只手伸到他眼前,“对了,今天发工资,你的工资呢?”
许同林无奈地刮了刮她的鼻子,“还是这么财迷。”
他说话的功夫,手已经伸进上衣衣兜里,钱放到她掌心,又咕哝道,“你这么财迷,将来孩子会不会也遗传到你啊?”
李盼娣头也不抬地道,“财迷有什么不好?兴许我们孩子还能当上会计呢。到时候管理一个厂子的钱,多神气。”
这要求也不算低了。许同林翘起嘴角,低头看了眼她,刚想张嘴说话。
就见李盼娣从里面抽出几张像钱又不是钱的纸币,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这是什么?”
许同林拍了下自己的脑袋人,“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呢,从这个月起,我们厂的工资会有40%用这种国库券抵扣。”
国库券?李盼娣上翻下翻,这国库券跟钱做得还真像,她抖了抖,“这东西怎么用?”
许同林端起书桌上的搪瓷缸,将里面的水喝了大半,才开口解释,“媳妇,这国库券不能买东西。这个相当于银行存单。到期之后,可以换成钱的。而且每年有四厘利。这是上面派发的,所有单位都是这样的。”
李盼娣眨了眨眼,“什么时候能领钱?”
许同林问得很清楚,“这个是十年,从第六年开始就可以领利息以及20%的本金。”
李盼娣又重新数了一遍,“三十二块六毛七的工资,十三块钱的国库券,还剩下十九块六毛七。看来咱们得省着点花了。”
许同林心里有点自责,“媳妇,你现在还怀着孕呢。亏谁也不能亏了你和孩子。以后你给我一块零花钱就好。”
李盼娣点头同意,“行。”
吃饭时,周大妮板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了她几百块钱似的。
见李盼娣没有闹,她扭头看向孙柔佳,“你男人什么时候发工资?”
许同森上的早班,现在还在屋里补眠呢。
孙柔佳怔愣了好几秒,才老实回答,“今天发的。”
周大妮忙问,“他们医院也派发了国库券?”
国库券?孙柔佳一脸懵逼,“这是什么东西?他没跟我说啊。”
周大妮惊讶地看了她好几秒,确定她不是说谎,突然想到上回工作的事情,看来三弟的工资没有给她,是自己拿着的。
苗翠花淡淡地开口,“不用问了,医院那边也是一样的。都要派发国库券。”
所以单位都是一样的,周大妮丧得不行,连鸡汤都喝不下去了,掰着指头给大家算,“银行定期五年利息是六点八四,国库券只有四个点,比这玩意多了两点四呢。”她把国库券抖得唰唰作响,“这个还是十年的,一年就是两点四,十年就是二十四。一万块钱,就相当于少了两千四百块钱。”她捂着胸口,心疼得直皱眉头。
苗翠花白了她一眼,“国家规定,你能有什么法子?要不然你让老大别干了。就不用在这边抱怨了。”
周大妮被婆婆噎了回来。她嘴里咕哝着,“我这不是在家里抱怨吗?”
她侧头看了眼不动如山的李盼娣一眼,转了转眼珠子,冲她道,“二弟妹,我看不如我这国库券让给你吧。反正你肚子里只有一个孩子,压力也小。你等得了,但是我跟你大哥要养两个孩子,压力太大了。”
李盼娣不喜欢跟她打交道,当即就摇头,“不用了。大哥工作这么长时间,手里也存了不少钱,比我们宽裕多了。”
这球又踢回来了,周大妮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只是没过多久,周大妮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消息,回来就惊慌失措地跟大伙讲,“现在有人收国库券呢,只有六折。惨了惨了,咱们家每个月都有十八块钱的国库券,一年就是一百八,这么多国库券可怎么办啊?这相当于是降工资了呀。”
李盼娣有点好奇,“谁在收国库券啊?”
周大妮神神秘秘地道,“前面李婶。”
李盼娣捏着下巴,眨啊眨,“她为什么折价收国库券啊?这东西六年后就能兑换现金的。”
周大妮哪里知道这些,她随口就道,“谁知道这东西能不能兑钱啊。如果不能兑钱,这东西就是废纸一张。”
李盼娣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正好刘春芳从厂里回来,过来看她。
她就把疑惑告诉刘春芳。
刘春芳是个会计,对这些知识比别人懂得要多,“这个国库券就相当于是国家向下面打的借条。咱们国家不是正在搞改革开放吗?资金不够,所以就想了这个法子。”
李盼娣结合周大妮的话,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国家搞改革开放成功了,国家就有钱发,如果失败了,国家就没钱发。是这个意思吗?”
“对!”刘春芳笑了笑,“所以还是存在一定的风险的。”
李盼娣扭头问,“那些人六折卖掉其实赌的是国家会失败。而买的人认为国家能成功。你觉得国家能成功吗?”
刘春芳摇了摇头,“我也不确定呢。只是我听厂长说苏州那边的服装厂生意已经出现了下滑。也不知道咱们这边会不会波及到?”
李盼娣下意识攥紧手,苏州离这边这么近,如果苏州那边都会下滑,那岂不是这边也快了?
刘春芳是回来拿东西的,不能久待,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同林回了家,看到正呆坐在床边的媳妇,朝她挥了挥手,“你怎么了?”
李盼娣把发生的事情说给许同林听。
他捏着下巴想了好半天,突然眼前一亮,“媳妇,咱们家一共有多少钱啊?”
李盼娣怔愣了一会才道,“连我的存款加起来一共三百块钱。怎么了?”
这些日子许同林一直在想怎么赚外快。他不能被成浩伟比下去。他想参加高考,但是他现在要养家,根本不可能丢下工作跑去念书。
他想给别人打短工,可他一个星期只有一天休息,他还得照顾媳妇,这一天根本就赚不到多少钱。
现在国库券不错啊。如果国家改革开放成功了,他这三百块钱至少能翻一倍,如果失败了,他就损失这三百块钱,这很划算啊。
他把自己的打算说给她听,“媳妇,六年后,咱们就能买到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