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许同林回房的时候,李盼娣正坐在缝纫机前摆弄东西。

见她似乎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许同林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坐到她旁边,静静地看她把线装上。

又弯腰调整了什么东西,她拿了一件旧衣服试线。

几分钟后,线在衣服上走了一圈,许同林惊讶出声,“媳妇,你这么快就学会了?”

李盼娣停下手里的活,蹙了蹙眉,“只式单线。”

“你今天不是去买绿豆糕的吗?”

李盼娣点头,“原本今天想先做绿豆糕的,但是天气冷,糕点凉了吃会拉肚子,所以就趁热送去了。不过师傅说,我要跟他学一段时间,再决定要不要真的收我当弟子。”

说到这里,李盼娣站起来,坐到床边,抱臂凉凉地看着他,“说吧,那姓庄的来你干啥?”

许同林心里一松,该来的总会来,他将凳子移过来,单手撑着下巴,抬头看着她,“我不知道。她来准没好事,媳妇,我承认我之前跟她处过对象。但是我发誓我跟她已经两年没有联系了。我也不可能会跟她有什么瓜葛。”

李盼娣有些好笑,“哟,我还没问什么呢,你激动什么呀?”

许同林挤了挤笑脸,“我没激动。”在她虎视眈眈下,他才小心翼翼地点头,“好吧,我承认我真的激动,我怕她会对咱家不利。媳妇,不是我小看你,你是不知道她心有多坏。她就古书说的那种坏透顶的人。”

瞧着自家男人对庄洁这避之不及的模样,李盼娣原先还有点芥蒂,这会子也烟消云散了,她淡淡地道,“可她长得漂亮啊。你们男人不都是看脸的吗?”

许同林脸色一僵,侧过头,小声嘀咕,“我才没看脸呢。”

李盼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没看脸,当初怎么会跟她处对象呢?”

许同林叹了口气,“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她长得又那么漂亮,咱们学校许多男生都喜欢她。后来她主动跟我说话,我觉得跟她在一起倍有面子,所以我就……,哎,其实我当时也是鬼迷心窍了,她那样漂亮,怎么会可能会挑中家境这么普通的我呢?”语气难掩自嘲。

李盼娣低头看了眼他手腕上的疤,觉得非常刺眼,“差点为人家送命也没能将人留住,你心里一定很不甘吧?”

许同林心思灵敏,立刻察觉到媳妇话里的深意,他淡淡地道,“我受伤躺在床上时,确实想过。如果是她下乡,为了保全自己,她一定也会跟其他女知青一样选择嫁人。在穷乡僻壤之地,怀孕生子,一辈子埋没自己的才华,我心里确实有过一丝庆幸。谁知有一天,我接到前进的来信,才知道她早在我下乡没多久就攀上有权有势的局长儿子,对方为了断她的念想,把我派去最穷苦的地方。你知道那个地方都是哪些人才会插队吗?”

李盼娣当然不知道,等他下文。

“都是出身有瑕疵的人才会去那种地方插队。可我根本不需要去那边。”许同林揉了揉额头,声音有点发闷。

李盼娣微微挑眉,“做坏事的人是局长的儿子,又不是你前对象。你为什么要生她的气?”

许同林无奈摇头,笑她跟当初的自己一样天真,“因为那个男的写信警告我,让我不要再缠着庄洁。”他苦笑,“我那时候已经下乡,省吃俭用,一年也就写两封信,我怎么缠她?”

李盼娣惊讶起来,“所以说是那个庄洁故意误导对方,说你一直在缠着他。她这是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啊?”

许同林摊了摊手,“当时我也不敢相信,后来我被打脸了。那时我刚当上民办老师,大队给我放了一次探亲假,我回城来找她。亲耳听到她跟那个男人说我一直缠着她,说我拿她家人的安危威胁她。”

乖乖,这女人长得这么漂亮,原来利用起人来,杀人不见血啊。

李盼娣抚了抚自己的手,总觉得手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许同林趁机握住,眼底浮现浅浅笑意,嘴角在她手背落下一吻,“媳妇,咱别提她了。我担心待会儿你吃不下饭。”

李盼娣抽回手,呵呵笑,“你们男人就是肤浅,脸总有一天会老,心灵美才是最重要的。我们乡下人比你们城里人可实在多了。”

关于这点,许同林倒是相当认同。

谁知李盼娣自己倒是捧着自己的小脸,冲许同林眨啊眨,“像我长得漂亮,心灵还美的姑娘绝对是世间罕有了。你要是不知足,老天都会看不过眼,从天上下一道雷把你劈死。”

许同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掐了下她的小脸,“我会珍惜的。”

李盼娣翘了翘嘴角,故作不高兴地道,“虽然你解释过了,但是我还是不高兴。不行,你得逗我笑才行。”

说完,她将头扭向一边。

许同林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还没到吃晚饭时间呢,要不晚上?晚上我让你笑?”

这人还真是满脑子都想着那档子事,李盼娣羞得满脸通红,气得捶他一下,“你个臭不要脸的。不行,我要换一个。”

许同林四下望了望,抓了抓头发,一脸为难,“不行啊,咱们这屋稍微出点声,外面的人都能听到。我看吃完饭,我带你去外面,到时候我给你露一手。”

李盼娣果然来了兴致,抓着他的袖子,“你会什么?”

许同林故作神秘,“先卖个关子,晚上再告诉你。”

李盼娣翘起嘴角,也没有追问。

晚饭是周大妮做的。

吃饭时,苗翠花给许同林夹了好几遍菜,惹得众人视线时不时在两人身上。

许同林也笑着给他妈夹菜。

这母慈子孝的一幕,倒是释放了一个信号,苗翠花不再生许同林的气了。

两个儿子都大松一口气。到底是一个妈生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看到二弟(二哥)跟亲妈闹别扭,他们心里也不好受。

孙柔佳忙着照顾孩子,也没多想。

倒是周大妮有点憋闷,冲着低头吃饭的李盼娣道,“盼娣啊,听说你把你姐夫告了?”

此言一出,吃饭的人都抬起了头。

下午苗翠花心疼儿子倒是把这一茬给忘了,经她这么一提醒,她回过神来,看向李盼娣。

李盼娣抬了抬眼皮,直直看着周大妮,语带嘲讽,“大嫂听八卦的水平也不高嘛。比我们村的那些妇女差远了。”

周大妮脸色白了白,“什么意思?”

李盼娣放下筷子,凉凉地道,“听半截留半截啊?但凡听过这件事的人都知道赵建国耍流|氓,搞大别人肚子,害我姐一尸两命。我去公社告状,完全是为我姐讨回公道。难道传你八卦的人,没把前面这事告诉你吗?”

周大妮还没有反应,许同木首先出声了,“你姐夫怎么这么过份?都有孩子了,还在外面耍流|氓。”

众人一时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以为他在说赵建国色胆包天。

许同森搓了搓手,“照这么说,二嫂做得对。亲姐姐被害,作为亲人,当然要为她讨回公道了。”

许同林笑着附和,“我也是这么说的。”

周大妮闹了个笑话,心里憋闷得不行。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饭后,李盼娣被许同林拉到木材厂旁边一处小树林。

要是寻常姑娘来这种地方估计要吓怕了,但是李盼娣胆子大,还饶有兴致欣赏雪景。

即使是深冬,松树依旧绿意盎然,从上至下像一把伞,枝条落了一层厚厚的雪。

李盼娣从旁边树枝上捧了一捧雪,很快揉成一个团,她将雪团往不远处的树杆上砸,雪花四分五裂,只在树干处留下一块小点,“我以前都没发现这边有片小树林呢。”

许同林走过来,拉了下她的手,放在手心揉了揉,“多大的人了,还玩雪仗,当心手上长冻疮。”

李盼娣由着他往她手心哈热气,搓了几下,有温度了,才将她手揣到自己衣兜里。

北风呜呜的刮,两人靠在一起,手贴着手,呼吸缠绕,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李盼娣轻声咳了咳,打破这静谧,仰着头看着他,“你不是说要露一手吗?”

许同林脸烧得通红,手握拳放在嘴上咳了咳,顾左而言其他,“那个,你刚刚吃饱了吗?”

李盼娣头碰了下他的胸口,手叼了一颗他的扣子,从下至上直勾勾地盯着他,“不许转移话题。”

那娇俏的小脸像是一只勾子挠得他心痒痒的,他手伸进衣兜拿出她的手,退后两步,“行,但是你不许笑我。”

李盼娣嘴角含笑看着他,伸出手指,郑重点头,“放心,我绝对不会笑话你。”

许同林手臂动了动,作了个波浪的走势,轻了轻嗓子,“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随手摘下花一朵,我与娘子带发间……”

这声音好像被一双神奇的手掐过,细细的,但又不像女人那么柔软,反而多了一丝韧劲,那眼神也是勾魂夺魄,只是配上那张俊朗帅气的脸,满满都是违和。

李盼娣傻愣了好几秒,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乐出了声。

她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一声接着一声,还打起了嗝。

许同林气得跺了下脚,“冤家,你是嫌人唱得不好吗?”

李盼娣再次石化,这次是浑身起鸡皮疙瘩。这唱得也太……

原谅她没什么文化,真的找不到可以用来合适的形容词。

见她笑罢,许同林这才站直身体,“好啦。我的表演还满意吗?”

李盼娣朝他竖了个大拇指,“满意,太满意了。你跟谁学的呀?”

许同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时候贪玩,总喜欢去剧院看大戏。我只记得这么一段。”

李盼娣揉着笑得发酸的肚子,“你就这么一手绝活,就能够我笑上好几年的了。”

许同林小麦色的脸庞隐隐泛着红,尴尬又有点羞窘。

“你是不是喜欢唱戏啊?”李盼娣还真没发现有谁有这个爱好的?

许同林怔了怔,坚持不肯承认,“小时候瞎胡闹而已。”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星星已经冒出来了。他拉着她的手,“快回去吧。”

李盼娣点头说好。

等两人离开,不远处的粗树后走出两个人。

人事部科长冲着庄洁道,“小洁啊,你真的已经决定了吗?”

庄洁点头,“以后还要麻烦舅舅多多照顾他了。”

科长还是有点不甘心,“我觉得那小子配不上你。你完全可以挑个更好的。何必将就他一个乡下小子呢。”

道理虽这么说,但事实并不是这么论的。庄洁脑子清醒,给他分析,“舅舅,前几年我爸站错了队,现在只能在县里当个闲职。他那些对手不可能同意小辈娶我过门。我年纪也不小了,再不找人嫁了,只能给人当后妈了。虽然成浩伟只是个乡下人,但是他也没那么差。至少他的大专是自己实打实考上来的。以上面领导对文化的重视,将来他的前途可以说是无量。反而我的学历成了鸡肋。”

动荡十年选上去的大学生,文化水平参差不齐,大学老师根本没法上课,学生根本没学到什么东西。上面领导自然不会重用。反而成浩伟坐上恢复高考的第一班列车,才是国家急需的人才。

经她这么一分析,科长倒也不觉得那小子配不上他外甥女了。

“好,舅舅相信你。”科长点了下头,又不忘叮嘱她,“你让他好好表现,将来福利分房,我会优先分给你们。”

庄洁眼睛亮了一瞬,“谢谢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