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窈一瞬间有些恍惚, 她记得上一回在谢婕妤宫中, 听到她对自己坦白,这会儿在孙若云这, 说的话其实意思也差不多。
她们对楚少渊都没什么兴趣。
寝殿内都宫人都退下, 只剩她们两人在, 这些话其实是可以说的。
但苏轻窈还很不放心,声音压得很低:“别胡说, 你不要命了。”
孙若云见她竟是一门心思维护自己,心中一暖, 拉着她的手, 让她往自己身边再坐坐。
两人便贴得很近,孙若云才继续说:“若是不说出来,我就要憋死了。”
从小到大, 她都很听话,听父母长辈的,听哥哥的。她从来不做出格的事, 也认真读书,不给家里抹黑。
年少不懂事的时候,她也按照母亲的期望,认为她就应该为哥哥牺牲。可是后来她渐渐长大,读了书明了理,发现事情跟母亲说的完全不同,也意识到这样是错误的。
可她违抗不了母亲,只能越发沉默寡言, 在家里也不多说话。
孙若云的声音很轻,就如一缕轻烟,眨眼消失不见。她淡淡说了说过去的事,话锋一转,却是有些羞赧。
“那一段懵懂岁月里,我唯一的寄托就是栗山书社。”孙若云道。
苏轻窈略微一想便明白,孙若云当时已经明白事理,也意识到母亲对自己没有慈爱,那滋味,想必是极不好受的。
她在家里不受重视,苦闷无处说,最后只能寻求心灵寄托,靠看书排遣寂寞。
那一段“缘分”,应当就是在这栗山书社开始的。
苏轻窈没说话,她只是认真听孙若云说。
孙若云继续道:“栗山书社很大,在西市有一个总店,藏书阁有三层楼,若是想借,一月只需要半两银子即可。”
半两银子对普通人家来说已经很高,但对于孙若云这种书香世家千金,却根本不当回事。若不是栗山书社有许多生僻的孤本,她大多都是买书回去看,不太可能去书社借。
可能就是因为内心压抑,她当时看了各种各样的书,其中就有很冷皮的农书。
孙若云脸上一红,声音更小了:“有一回也不知怎么的,我不小心把自己抄的诗笺夹在书中就还了回去,过了两日翻找书房才想起来,再去找那本书,却发现那诗笺还在,书中还夹了另一张诗笺。”
她铺垫那么多,就为了引出这段缘分。
苏轻窈若有所思点点头,突然笑了:“这可不就是鸿雁传书吗。”
孙若云被她这么一逗,也跟着笑起来,情绪渐渐好转,没刚才那么低沉。
“后来,我们就通过栗山书社交流,”孙若云道,“我们每次通信都会换一本书,久而久之,谈的话题就变多了,回信也越来越厚。”
书里夹不下,孙若云又不能让人寄到家中,于是便特地拜托栗山书社,给两边寄信中转。
这么一来,能谈的事情就变多了。
孙若云道:“我们就这么通信了整整一年,就在选秀前夕,他问了我的家族名讳,说要上门提亲。”
苏轻窈听着,也觉得很是浪漫。
“我当时甚至都没考虑他的出身、样貌、年纪,只觉得这人能同我说到一起,我们两人也算情投意合,便就想告诉他。”
孙若云毕竟只是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她是读过书,也上过学,却到底没有见过太多人间险恶。在当时那种环境下,她想跟“心上人”成亲,也无不可。
苏轻窈道:“可你最后还是没有告诉他吧。”
孙若云沉默良久,最后点了点头。
家族的决定,母亲的期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本就不是离经叛道之人,在全家一致做好送她入宫采选的决定后,她是一句反抗的话都说不出来。
十几岁的小姑娘,本也没那么大胆子。
以孙若云的个性,能做出同人鸿雁传书的出格事,已经令苏轻窈十分诧异。
当进宫选秀已经成为定局,孙若云就没有回那封信,她把那些对她来说无比珍贵的“情书”锁进箱子里,埋进自己闺房的后花园里,就当封锁自己曾有过的幸福。
一旦离开家,那闺房便再也不属于她。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这么压抑地度过一生,却万万不曾想到,即便她入宫为妃,母亲依旧没有放过她。
想到这,孙若云的眼睛又红了:“她不想着中秋来看看我,也不念着我在宫中如何过,只因兄长的上峰致仕,她就火急火燎进了宫,要求我必须要去陛下那里给兄长求到官位。”
这么说着,孙若云的眼泪再度滑落:“她也不想想,我一个选侍,我能跟陛下说得上话?进宫坐了大半个时辰,她就只说兄长当差多辛苦,抱负无处施展,却是对我这狭小的西侧殿视而不见,没有问我这半年过得好不好。”
“在她心里,我大概也就这点用。”
苏轻窈叹了口气,捏了捏她的手,安慰道:“若是实在不想见你母亲,你就去求求太后,把你母亲求的事跟太后说。”
到底是孙若云自己的母亲,苏轻窈不好说三到四,却是给出了个注意。
“便是宫妃亲属,也不能想当什么官就当什么官,你母亲这样已经越界,你跟太后说说,太后便不会经常让她进宫。”
太后娘娘最不喜欢旁人给楚少渊惹事,孙若云把事情说给太后听,在太后那说不定还能记上一功,绝不会被娘家连累。
苏轻窈道:“你母亲这样,你父亲和兄长兴许是不知道的,你不如单写一封家书,让你父亲知道些许……”
孙若云微微一愣,在她心中,父母总是一体的,父亲对兄长也十分看中,她就总是以为母亲的想法便也是父亲的想法。
其实不然。
苏轻窈笑道:“你想一想,你父亲常年在国子监,回了家还要读书习字,对家里的事肯定没有那么了解。而你兄长不是上学就是考科举,如今春闱高中继而寻官当差,在家的时间就更少。”
苏轻窈这么一说,孙若云便回忆起家中事。
母亲这个样子,她其实对兄长没有太大的怨念,因兄长常年不在家中,一直在青山书院读书。等他归家科举,她年纪也大了,两个人不怎么说的到一起去,却也相当和睦,兄长对她也一直很好。
以前读书时归家探亲,总会给她带礼物,一次都不差。
孙若云被苏轻窈这么一开导,便对苏轻窈道:“轻窈,多谢你。”
若今日不跟苏轻窈这么说几句,她早晚要抑郁成疾,自己苦闷而死。
苏轻窈上一世同她相处那么多年,也没听她说这一番心里话,此番听她道谢,自己也很感叹。
她又安慰孙若云几句,时间便已经有些晚了,待回到宫中时,晚膳都已摆好。苏轻窈想着孙若云的事,竟是有些出神,一顿饭用得不是很足。
柳沁在边上劝:“娘娘也不用太为孙小主熬神,过几日孙小主便能想开。”
苏轻窈摇了摇头,这就放下筷子。
曾经的孙选侍终究没能释怀,短短几载便病逝,成了玉碟上冷冰冰的孙婕妤。
“只希望,她能好好的。”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至于之后的路要如何走,只看孙若云自己。
转眼就到了九月中,尚宫局把秋季的份例给绯烟宫送来。
宜妃、苏轻窈和郑婕妤的份例自是春花姑姑亲自送的,其他杂役宫人的常服、份例,则一并交到苏轻窈手中。
苏轻窈让桃蕊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名册,跟烟嬷嬷一起核对,待核对完,便开始清点物品。
名册是郑婕妤那边给的,桃蕊特地请映冬姑姑做见证,应当没有大错。
绯烟宫前后两院,还有角房、罩间等等,除了烟嬷嬷这个管事嬷嬷,还有杂役宫女六人,杂役黄门四人,粗粗一算也有十人。
苏轻窈叮嘱桃蕊务必把数量点对,是以此刻桃蕊丝毫不敢马虎。
烟嬷嬷站在一边,只道:“尚宫局办事准没错,姑娘且不用反复清点,臣下去分发便是了。”
桃蕊顿了顿,却没有理她。这些宫中的老嬷嬷们,以前都是各宫各院的大姑姑,很是有些脸面。有的会做人,也知道应当如何行事,这烟嬷嬷却有些不太清醒,还当绯烟宫跟以前一样。
贤妃身体不好,自是郑婕妤打理绯烟宫宫事,但她到底不是主位,烟嬷嬷客气有余,却恭敬不足,往常都很敷衍。
今日宫事放到苏轻窈手中,她也照旧行事。
却不料桃蕊根本不理她。
烟嬷嬷的脸色当即就不好,道:“姑娘是坤宁宫出来的,却也要守咱们绯烟宫的规矩。”
桃蕊把手中的匣子一扔,抬头冷冷看她:“什么规矩?奴婢知道的规矩,便是听娘娘话,娘娘道要仔细清点,就应当仔细清点,一丝一毫都不能差。”
烟嬷嬷脸色一沉,冷笑一声,就站在那不动了:“那就请姑娘好好清点吧。”
桃蕊懒得理她,自顾自把衣服、布匹、鞋袜等物都清点两遍,便叫来杂役小宫女抱好,取出那册子来:“嬷嬷用印吧。”
这两相接手是要用印的,烟嬷嬷就是再不高兴也不能违抗,便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盖了章子。
等她忙完这边差事,就快步往回赶,傍晚时分是一天中最忙的时候,要伺候娘娘晚膳、沐浴,要准备明日的衣裳,也要安排好明日的膳食单子。
她管仓库,取用衣物都要登记,这会儿就有些着急。
然而,等她回到东侧殿,却只听里面一阵欢声笑语,这个时辰却还没用膳。
桃蕊一脸疑惑地进了东侧殿,就见苏轻窈和柳沁都不在,便知是去乾元宫侍寝了。她很为娘娘高兴,却知道这不过是寻常事,便有些不明所以。
“你们怎么如此高兴?”
桃红和柳绿对视一眼,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陛下要去东安围场狩猎,点咱们娘娘亲随。”
桃蕊心里一松,这次也跟着笑了:“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真男人,就是要大度。
苏昭仪:……陛下啊,你是真男人吗?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