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太子所言,几日后,关于威远侯府的圣旨一出,一切都明了了。
圣旨的前半段内容,如同众人在养心殿中皇帝的口谕无二,世子梁慕白袭威远侯府侯爵位,择日入控鹤卫历练。而圣旨的后半段,不仅让原威远侯梁延昭继续统率控鹤卫,还大大嘉奖了他这二十年来的功绩,赐安宁伯爵位。
溶溶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梧桐巷的家中收拾东西。
这几日她一直没闲着。那天从宫中回来没多久,宫里就来人递了消息,请世子预备着搬进威远侯府的事。因着太子叫溶溶别操心威远侯府的事,她就没有多生事,老老实实的收拾东西。
如今听到皇帝给梁延昭赐了伯爵位和伯爵府,溶溶心里悬了好几天的巨石总算是落地了。
这个结局,才真正算得上皆大欢喜的圆满结局。
物归原主,论功行赏,没有人占便宜,也没有人吃亏。
琉璃道:“不过这个安宁伯爵位跟威远侯府的侯爵位不同,不是世袭罔替的,以后伯爵府承袭爵位的人,要降等袭爵。”
这个倒没什么可说的,威远侯府世袭罔替的一品爵位是威远侯府数代人用性命和功劳换回来的,梁延昭这二十年的功劳直接获封伯爵,已经是功勋昭彰了。
“姑娘,咱们世子要袭侯爵了,你都平平静静的,怎么别家封伯爵,姑娘这么开心?”
见琉璃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完全不能体会自己的喜悦,溶溶笑着连吃了两块糕点。
二哥袭爵的事,早就是预料之中的事。而且……自从那日从养心殿出来之后,二哥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每日都在忙碌,不是跟东宫来的先生学习,就是跟韩、萧二位将军说事。
那天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刘祯对她说,二哥并不像她看起来那么简单。
麒麟火的秘密,他事前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
溶溶当时反驳了刘祯,可心里还是有一点点疙瘩。不止是麒麟火,还有去控鹤卫历练的事,溶溶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但刘祯说这是高招。
她不怕二哥对她隐瞒侯府的秘密,她只是觉得,现在的二哥已经不是她所熟知的二哥了。
他不是薛小山,而是梁慕白,一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梁慕白。
“姑娘?”琉璃见她发了呆,轻轻喊了一下。
溶溶回过神,“方才说到哪里了?”
“我在问姑娘为什么突然跟庆王府的侧妃娘娘那么要好了。”
“我也觉得突然,就是一下就投了缘。”
那日庆王拉着慕尘急匆匆跑回养心殿,应当就是在皇上跟前说这件事。
一定是的。
慕尘这个傻丫头,还一个劲儿地担心庆王不喜欢她。庆王对慕尘这般上心,连着她爹的事都肯去皇上跟前出头,郎情妾意,想来两个人的好事已成。
肯定那天回宫就成了。
庆王和慕尘一样什么都不懂,想必慕尘会吃些苦头。下次见到慕尘得教她些法子,让庆王也吃些苦头才好。
不过如今溶溶还没出嫁,要是贸然去教,会不会惹得慕尘怀疑呢?不管了,总之不能叫庆王太得意了。
琉璃就那么站在书桌旁,眼睁睁看着溶溶趴在书桌上一会儿蹙眉深思,一会儿捂着嘴笑得咯咯咯。
正乐呵着,翡翠推门进来道:“姑娘,派去林湾村的人回来了。”
溶溶蓦地站起来:“阿林找到了?”
“回姑娘话,两个孩子都接到了,现下安置在殿下城外的别院,只等姑娘吩咐几时送过来。”
派人回村去接阿林阿木没多久,就有消息传回来,说阿木找到了,但是买阿林去做赘婿的人并不是真的要招赘婿,而是转手又把阿林卖给了一个戏班子。薛家祖传了好相貌,戏班班主在村子里看到眉清目秀的阿林就惦记上了,买了阿林说要养成小倌儿。
这戏班子行踪飘忽不定,琉璃派出的人找了许久都说可能找不到了,没想到还是有了好消息。
“尽快送回来吧,祖母早就想得不行了。”话音一落,溶溶又想起了一直关在地牢里的薛大成,“该怎么处置薛大成呢?”
翡翠笑道:“这等小事姑娘不必操劳,琉璃早就想好了,等妥了再给你回话。”
“那就好,琉璃拿的主意必定是好,我正好偷懒了。”
薛大成两口子虽谈不上无恶不作,到底是无赖,溶溶一点不想跟他们沾上,琉璃既有处置之法,必定是合适的,就由着琉璃去办吧。
……
溶溶笑得正开心的时候,梁慕尘坐在自己冷清的寒霜斋里发着呆,脑中反复回想的都是那日庆王拉着她去皇上跟前的情景。
王爷……居然把她在后头跟溶溶姐姐说的那些话全都听进去了。
站在养心殿里的那一刻,自己仿佛置身梦境,以为终于苦尽甘来,进了他的心。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那一刻真的是个梦,从养心殿里出来,庆王走得又快又疾,甚至都没有跟她一块儿回王府。
这几天她去了庆王的书房几次,他都不在。看书房下人躲躲闪闪的态度,显然,庆王不是真的有事在忙,而是不想见她。
难道说,王爷之所以去皇上跟前为爹说话,不是为了她,只是觉得她说的在理?
梁慕尘苦恼极了。
“侧妃娘娘,侧妃娘娘。”夏草在外头着急地喊道。
“进来说话吧,怎么了?”
夏草推开门,“刚刚樊三过来报,说王爷回府了。”
梁慕尘之前吩咐了院里的人,一听到庆王回府就马上来报,没消息的时候盼着有消息过来。此刻得了消息,反倒怯极了,恨不得外头能来个人说王爷又出了府,这样她就可以不必去了。
哪怕她是个木头人,碰了那么多回钉子也硌得难受。
“侧妃娘娘,要我把给王爷备的糕点拿过来吗?”夏草猜不透梁慕尘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能小声问。
因着厨房那边总是不拿梁慕尘的吩咐当回事,这几日梁慕尘早上起来都会自己做糕点。
她会的糕点不多,就是这两年到了出阁的年纪随意跟着母亲学了绿豆糕、桂花糕、云片糕这几样简单的。今日准备好的,是四块桂花糕。
“拿来吧,我给王爷送去。”
反正庆王不是第一次给她吃闭门羹了,不差这一次。
梁慕尘理了理思绪,对镜描妆,还在额上贴了一枚桃花金钿,这才提着食盒往庆王的书房去。一路上碰到不少王府下人,明着都给她问安行礼,其实个个脸带嘲讽。
这位新进府的侧妃娘娘三天两头往王爷跑,被王爷撵出来好几回都不长记性,庆王府上上下下的人暗地里都在笑话。
梁慕尘横着心,强迫自己对这些人的表情熟视无睹,提着食盒淡然地走到庆王的书房。
守门的亲随见她来了,上前问安:“侧妃娘娘。”
梁慕尘站在院门口朝里望了一眼,眼见得书房的门紧闭着,想了想道:“我做了一点桂花糕,烦请呈上去给王爷尝尝。”
亲随没有接食盒,眼睛一转:“侧妃娘娘不给王爷送进去?”
梁慕尘摇了摇头,“这几日王爷都很忙吧?我不进去打扰王爷处理政事了。”
亲随迟疑了一下,笑道:“今日好像是不忙的,娘娘稍等,我进去帮你问问。”
也不等梁慕尘回话,那亲随就跑回了院子,没多会儿功夫,又折了回来:“侧妃娘娘,王爷请您进去说话。”
居然请她进去?
想想以前,哪次不是自己死乞白赖地进去见他,今日他竟让自己进去。
梁慕尘吸了口气,提着食盒往里走。
还没走进书房,就听到里头“笃笃笃”敲木头的声音,待进门一看,庆王果然正坐在书桌上拿着个小刨子对着一块木头敲敲打打。
他那书桌是紫檀木的,要是一个不小心弄损伤了,整张桌子就废了。
“王爷,侧妃娘娘到了。”安忠提醒道。
庆王头也不抬,专注地盯着手里的木头,“下去吧。”
梁慕尘以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低头将食盒递给安忠。
安忠看了一眼庆王,又看了一眼梁慕尘,笑道:“侧妃娘娘留步,王爷是叫我下去。”
他不接梁慕尘的食盒,径自走出书房,将房门拉上。
书房里只剩下庆王和梁慕尘。
庆王埋着头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木雕,梁慕尘提着食盒不知所措,屋子里只有“笃笃笃”的刨木声。
梁慕尘吃不准庆王今日是什么意思,特意把自己留下来,好像上一次一样发脾气把自己撵出去吗?她觉得是这样,但却不能先发制人对着庆王发脾气,只能没话找话说。
“王爷,我做了一些桂花糕……揉面的桂花蜜是去年我在家里自己酿的,是我娘独有的方子,比我在外面尝到的都更香一些,王爷要尝尝吗?”
“嗯。”庆王用鼻子哼了一声。
这是要尝?
梁慕尘听得不太分明,不确定庆王到底是要吃还是不要吃,询问地朝庆王看去。
但庆王始终埋着头,根本看不清表情。
梁慕尘想了想,打开了锦盒,拿帕子擦了手,捡起了当中形状最好看的一块桂花糕。她在心里打定主意,若是今日再被他撵出去,往后就再不来了。
她试探地递向庆王唇边,小声道:“王爷,你尝一口吗?”
庆王看着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抓着一块糕点出现在自己视线中。
他轻轻咬了一口,并没有碰到她的手指。
然则见他吃了,梁慕尘心中微动,仿佛有一块小石子投到了湖中,激起了片片涟漪。
“王爷,好吃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庆王吞了糕点,抬起头看向梁慕尘,这一盯,把她盯得红了脸。
“我不喜欢吃糕点。”庆王道。
梁慕尘原本期盼着他能说点什么,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句,登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往后,我不会再送糕点过来了。”
她飞快地收起桌上的食盒,朝庆王福了一福。
庆王看着她提着食盒匆匆往外走,拉开门的一刹那,庆王忽然开口:“站住。”
梁慕尘委屈地转过身,不知道庆王还想说什么难听的话,只低着头不敢看他。
“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王爷请说。”
“你把门关上。”庆王闷声道。
他好像是用鼻子在说话,说出来的声音含糊不清,梁慕尘很努力地才听清楚。
她不知就里,却不敢忤逆他,依言关上了门,静静等着他说话。
庆王避开梁慕尘的目光,侧头干咳了一声,像是在清嗓子,就是半天没出声。
正在梁慕尘愈发忐忑和不安的时候,她听到庆王说:“上次你拿过来的那本书,本王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