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以前家里的事……我只记得是大户人家,家里养了好多马,至于是不是威远侯府,我确实没印象了。”薛小山转过头,望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思绪跟着人群往远处飘,“这些事实在太久远了,我总觉得好像是前世的梦,跟现在的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溶溶……”

“二哥有话尽管直说。”

薛小山踟躇了片刻,方才犹豫着开口问道:“那个威远侯府二十年前,他们,他们是出了什么事?”

这个问题溶溶在东宫的时候问过太子。

当时听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只当是听故事,此刻知道是薛小山的家事,心里头的感觉立马就不同了。

她叹了口气,“那时候敌军大举进犯边境,控鹤卫,就是威远侯辖制的大军主力在外追击敌军,城内空虚,威远侯感觉战事有些吃紧,城门恐会被破,便决定把妻儿和家人送去省府,然而家人离开没多久,就传来消息说遇袭,威远侯带着护卫杀出城去,没想到中了贼人的埋伏,侯爷中了流矢而亡。”

“那我……”

“侯夫人和世子的马车滚落山崖,尸骨无存,所以大家都以为……”

“你的意思是,我是威远侯世子?”薛小山疑惑地问。

“嗯,”溶溶点了点头,“威远侯只有一个儿子,出事的时候五岁。”

“那我,我是说那个世子叫什么名字?”

“很好听。”

听到溶溶这么说,薛小山黯淡了许久的目光终于有了几分光彩:“有多好听?”

溶溶见他总算有了几分精神,认真的说:“梁慕白。”

薛小山怔怔。

“我没骗你吧,是不是很好听?”

梁慕白。

薛小山皱着眉头轻轻默念了几个名字,旋即摇了摇头,沮丧道:“我不记得这个名字了,一点印象都没有。溶溶,会不会是弄错了?”

“不会的,”溶溶很肯定的说。

“为什么?”

溶溶想说,刘祯绝对不会弄错,他那么聪明,又派人查过,肯定是有十足把握了才会让她来找二哥说。

不过,她不能这么对薛小山说。

溶溶指了指他的手腕上圆形的疤:“这麒麟火,就是铁证。二哥,虽然你不记得你的名字了,可你还记得麒麟火,不是吗?”

见薛小山没有吭声,应当是相信自己了,溶溶又道:“你放心,虽然太子说有这麒麟火就已经足够了,不过他还在搜寻相关的人证物证,绝对不会弄错的。到时候你有什么疑问,他们都会告诉你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的身份真是什么威远侯世子,太子他能给你什么名分呢?”薛小山问。

溶溶淡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

刘祯只让她过来找二哥,别的什么都没说。

薛小山道:“我以前听春杏说,静宁侯府的三姑娘喜欢太子,很可能会做太子妃。”

“太子不喜欢她,而且她做了错事,静宁侯府已经送她离了京城,像是三五年内不会回来了。”

薛小山又道:“威远侯府,听着不比静宁侯府差,怎么那个三姑娘可以做太子妃,你不行呢?”

“三姑娘是名正言顺的侯府姑娘,我……我只是个婢女。”溶溶的笑容有些苦涩

“我还是靠婢女妹妹养活的人呢!”薛小山顿时不高兴了,“那我算什么?”

溶溶被薛小山逗笑了,想了想,又道:“我没问他,也不想问他,他想怎么安排都行,我都好。”

她其实想的很简单,要的也很简单,只消能名正言顺的陪在元宝身边,她也就知足了。别的事,她不强求。

甚至,她还希望刘祯不要去为她请什么太子妃、侧妃之位,就让她安安静静地在东宫的角落里呆着,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为好。

薛小山看着溶溶,心里百感交集。

溶溶真是很喜欢太子吧,只要能跟着太子,连名分都不求。

“二哥,这两日翡翠会带着御医上门来找你,到时候,你就让御医瞧瞧这个疤,倘若当真不是麒麟火,你也可以放心了。”

薛小山摇了摇头,着力按了按手腕上的疤,无奈却笃定的说:“不,他们一定会说这是麒麟火。”

“为什么?”溶溶好奇道。

薛小山看着溶溶疑惑的目光,微微笑了笑,重新看向窗外,没有说话。

他跟太子压根就不认识,威远侯府是否后继有人,想必太子也毫不关心。

太子会这么重视麒麟火,着急让他恢复身份,唯一的解释,就是为了溶溶。

溶溶出身农家,还是一个婢女,这样的身份实在太过低微。

静宁侯府的姑娘有资格做太子妃,倘若溶溶成了威远侯世子的妹妹,哪怕是个义妹,至少在面上有了做太子妃的资格。

若只是让溶溶做妾,太子着实不必大费周章。

不过,溶溶似乎还没想到这一层。

“溶溶,从今日起,你先别回东宫了。”

“啊?”溶溶没想到薛小山突然这么说,“为什么?”

“太子让我恢复身份,必然是要把你明媒正娶进东宫,若你出嫁前都一直住在东宫,对你的名声不好。”

薛小山说的有道理,可是……“我已经在东宫住了一阵子了,这时候再回家,是不是有点掩耳盗铃?”

“从前你不是在带皇孙么?如今你要谈婚论嫁了,那自然是不一样。”

确实。

溶溶其实一直想知道明媒正娶是什么感觉,明媒正娶的姑娘,可不会在出嫁前天天跟男人睡在一处。

想起这几天夜里跟刘祯在一起的情景,溶溶烧得耳根子都烫了,尤其此时站在薛小山跟前,简直无地自容。

他是没捅破那一层窗户纸,可别的能做的事都叫他做尽了。

可要怎么同刘祯说呢,他还一直等着带自己去梁州呢!不去,梁州不能去,去了她肯定守不住这在室之身。不是说她信不过刘祯的定力,她连自己的定力都信不过!

“溶溶?”

“我知道了,二哥,我今日回去收拾了东西就回家住。”

薛小山听见溶溶如此说,脸上的笑终于爽利了许多。

……

坤宁宫。

皇后倚坐在紫檀雕花榻上,由着宫女给她修剪指甲。

安茹挑帘进来,福了一福:“娘娘,庆王和庆王妃到了。”

皇后没有动,等着宫女把最后一片指甲修剪好,方才抬了眼:“叫他们进来吧。”

片刻后,庆王和庆王妃一起进了宫殿,朝皇后行礼,齐声道:“儿臣拜见母后,恭请母后金安。”

庆王清俊儒雅,庆王妃端庄柔美,端的是一对璧人。

皇后满意地颔首:“都是自家人,安茹,赐座,把御膳房刚送的茉莉汤端过来,给他们尝尝。”

“谢母后,坤宁宫的东西一向都是最可口的。”

庆王笑了起来,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很是灿烂。

皇后的两个儿子中,太子的容貌肖似皇帝,倒是庆王有七八分像皇后。

世人都说父母爱幼子,皇后却是个例外,自从刘祯一出生,她所有的心力都系于刘祯一个人身上,后来刘祯去了寺里,更是日夜为刘祯牵肠挂肚,每日琢磨的都是如何为刘祯扫清障碍,只为保他顺利入主东宫。庆王这个小儿子从小到大没离开过皇宫,却好像一直没进入皇后的视线中。

“今儿找你们俩过来,是有事同你们商量。”

庆王妃并不馋东西,因着庆王正在吃东西,她便道:“母后请讲。”

“这事原是陛下同我说的。你们俩成婚也有三年多了,看看你几个哥哥府里都有孩子,便是东宫,也有元宝在,就庆王府冷冷清清的,所以陛下和我,就想着给王府里添个人。”皇后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庆王妃一眼,“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只管讲出来,我可再同陛下说说。”

“儿臣并无异议,”庆王妃笑道,“咱们王府确实冷清了些,儿臣一直盼着有人能陪我说话逗乐。”

“素日没人陪你说话逗乐么?”皇后看了一眼庆王夫妇,冷不丁地问。

庆王端着茉莉汤的手滞了滞,脸上的神情未变。

倒是庆王妃的笑容一如既往,“王爷平日有公务要忙,哪里能时时在后宅陪我说话逗乐。”

这话一听就是推说之词。

若是在封地,庆王或许还有不少事务要处理,如今回了京城,不过是在工部领了个虚职,哪有什么公务给他忙的?

皇后自然不会揭穿她的话,反是笑道:“昨日内务府送了不少料子过来,安茹,你带媳妇过去瞧瞧,多挑几匹好的。”

庆王妃喜道:“多谢母后,上回在东宫瞧见梁姑娘和薛姑娘身上的衣裳,儿臣就眼馋母后的东西了,这回终于有机会进母后的库房了”

皇后的脸色微微一变,安茹在旁边笑着说:“那几匹料子算不得什么,库房里还有更好的,我这就带王妃去看。”

“有劳姑姑了。”庆王妃朝皇后拜了拜,跟着安茹退了出去。

内殿中,只剩下皇后和庆王母子二人。

“怎么不问我给你挑的是哪一家的姑娘?”

庆王终于喝完了盅里的茉莉汤,放下空盅,微笑道:“父皇和母后给儿臣挑的,自然是好的。”

“你就一点都不关心?”庆王在皇后的心中,从来都是好脾气的,甚至是没脾气的。

方才庆王妃绵里藏针的一句话,忽然提醒了皇后,或许庆王这个儿子不是真的那么好脾气。

所以,她今日刨根问底儿,想探探这个儿子的底。

“父皇母后给儿臣挑的是哪一家的姑娘?”庆王问道。

皇上心中稍稍放心。

儿子还是孝顺乖觉的,知道她不高兴了,就顺着她的话问。

“是威远侯府的梁慕尘。上回你在东宫救了她,也是你们俩的缘分,她是侯府嫡女,给你做侧妃,其实还是委屈了她呢!”

庆王认真地点头,“确实是委屈。”

“慕尘这个孩子,相貌、品性都是一等一的好,想来以后能跟妗如相处得来。”直到此刻,皇后心里都是有点可惜的。梁慕尘这么漂亮识大体,做太子妃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这个儿子相信,母后给皇兄挑的,自然都是最好的。王妃也是父皇和母后给儿子选的,她们一定有很多话可以聊。”

这话乍听着没有什么问题,然而皇后听着听着,忽然觉出些什么来了,端着汤盅的手猛然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庆王。

庆王就那么安然坐着,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一片静谧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皇后心里轰然倒塌了,果然,果然……

“这是你的心里话么?”

“母后不喜欢听?”庆王微微垂眸,过了一会儿,才重新看向皇后,“母后恕罪,方才儿子失言了。母后放心,儿子对父皇和母后的安排没有异议。能聘梁姑娘为侧妃,儿子非常高兴。”

“不,”皇后看着庆王的笑脸,不知道为什么心如刀绞,“当初,我和皇帝根本没想过让你娶陈家女,是……是因为……”

“母后不必解释,儿子明白的,”见皇后提起旧事,庆王淡淡道,“皇兄执意退婚,要保住陈家的颜面,我是最好的选择。父皇和母后也是迫不得已。至于梁姑娘,我救了她,她自然不能再嫁给皇兄,只能嫁给我。我都明白的,方才我那句话,没有别的意思,是母后多想了。”

不错,庆王所说的,的确是皇帝和皇后的考量,偏此刻落在皇后耳中,却是刺耳无比。

“刘礼!”

庆王闻言,笑眯眯地问:“母后可还有别的吩咐?”

“我没有吩咐。”

“那儿臣就告退了。”庆王站起身,行过礼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坤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