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太子的目光深深盯着她,语气加重了几分,“你觉得仅此而已?”

溶溶被他的目光灼烧得有点疼,别过脸,低头往他手臂上撒药。

觉得又如何,不觉得又何如?

有时候不是溶溶想不想,而是现实如此,她和他,注定仅此而已。

既然他非娶梁慕尘不可,她夹在他和梁慕尘中间,宛若一个跳梁小丑。更何况,以她的身份,就算没有梁慕尘,也会有谢元蕤或者其他贵女来配。安茹那日在御花园的提醒说得很对,东宫会有她的位置,从前是司寝、司帐,如今可能比以前强点,能捞个宝林、采女。

要是没在宫外度过那几个月的舒心日子,没准儿她会动心。现在想想,真没意思。

她宁肯窝在自己的一方小院里,写写话本子,做做火腿,睡到太阳晒屁股。

溶溶替他上好药,继续为他打缠绷带,一边打一边道:“殿下指的是什么?奴婢不太明白。”

太子的眉心重重拧了一下,目光在刹那间变得冰冷,与先前轻声说话的模样判若两人。

“下去。”

短短两个字,每一个字却都像冰块一般朝溶溶砸过来。

手臂上的绷带只缠好了一半,溶溶就着缠好的部分飞快打了个结,便退了下去。

……

元宝回到玉华宫的时候,玉华宫静谧得吓人。

“姑姑呢?”元宝问。之前几日,每天他从皇宫回来的时候,姑姑都会从玉华宫里跑出来,或抱着或牵着把他迎进去。元宝很喜欢姑姑这样接他,今日他下了步撵,左看右看都没有见到溶溶的身影。

王安忙上前道:“殿下,千岁爷回来了。”

“我知道的,早上在御书房,父王过来跟我说话了。”元宝许久没见父王,今儿在御书房,差点当着刘钰、刘琳的面哭鼻子了。正说着,元宝忽然狡黠一笑,“父王这会儿跟姑姑在一块儿吗?”

王安的笑容有点尴尬,“千岁爷在玉华宫,溶溶姑娘……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嗯?”元宝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怎么回事?”

王安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跟师父正抄着手在廊下聊天呢,溶溶突然走过来说千岁爷要师父进去伺候。王安正想打听,溶溶就一溜儿往外跑了。看着……挺像是受了欺负。

这些话王安不能乱说,只能委婉回道:“头先只有溶溶姑娘在伺候千岁爷,奴才们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是溶溶姑娘出来的时候,似乎心情不太好,千岁爷……好像火气也挺大。”

元宝泛起了难,溶溶姑姑是姑娘,他应该先去看看,可是他不知道溶溶姑姑跑到哪里去了,算了,还是先进殿去瞧瞧父王吧。

“王安,你出去看看溶溶姑姑在哪里,若是她还在气头上,就别扰了她,若是她没生气了,就跟她说我晚上想吃水晶包子。”溶溶姑姑喜欢做菜,也许坐一会儿菜气就跟着消了。

“是。”

元宝吩咐完王安,这才往玉华宫里跑去。

太子没在正殿,没在茶室,也没在寝殿,元宝转了一圈,终于在自己的玩乐房外面看见了福全。

“福公公。”元宝走了过去。

福全一见到元宝,顿时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一把将元宝抱住,几乎老泪纵横:“殿下可算回来了。”

“父王在里面?”

“嗯。”福全将门拉开一点,元宝探头一望,便看见太子坐在里面玩孔明锁。

父王和他一样,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玩孔明锁。不过,平时玩孔明锁都是两只手一起玩,今日不知道为什么,父王是单手在玩,还是用那只受了伤的手掌,是父王又想出了什么新奇的玩法吗?

元宝脱掉鞋袜,光着脚跑进去,像一个小炮弹一般撞到太子的背上。

“父王。”元宝软绵绵地喊道。

太子僵直的脊背动了动,整个人稍稍软和了一些,柔声道:“回来了?”

元宝趴在太子的背上,看着太子不停摆弄孔明锁的左手:“父王,你的手还疼吗?”

“不疼了,太医说再有一个月,疤就长好了。”太子放下孔明锁,反手将元宝拉到前面来,“你试试,能不能拆开。”

孔明锁相传是三国时期诸葛孔明发明的一种玩具,不需要钉子和绳子,仅仅依靠自身的形状和结构,拼插在一起组合成一个稳固的整体。元宝平时玩的是六根柱子的六方锁,这种是最简单最常见的。因着太子的喜爱,东宫里几乎收藏了所有种类的孔明锁,有四季锁、正方锁、连环锁、十二方锁、十八插钩锁。而太子手头玩的,是最复杂的二十四锁。元宝一看到那拼插完整的二十四根木柱,顿时惊呆了,上次他一个人试过十二方锁,根本拼不到一块儿。

不过孔明锁易拆难装,他虽然拼不了二十四锁,但拆开应该没问题。他拿起那个已经拼插完成的孔明锁,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想好怎么拆了,这才动手。

“父王,你今天不开心吗?”元宝一边拆锁,一边问。

太子的眼睛微微一眯,“谁跟你说的?”

“你要是开心,就不会一个人在这里玩孔明锁了。”元宝说着,拿鼻子哼了一声。拆锁的难度的确比拼起来简单多了,元宝把最关键的两块抽掉之后,刚才还严丝合缝的孔明锁哗啦一声全散落到地上。

“父王,我拆完了。”

太子没想到元宝只抽掉了两根柱子就把锁拆了,看着胖嘟嘟的儿子,方才还没有温度的眼睛立即浮现出对儿子的赞赏。

“懂得釜底抽薪,很好。”

元宝得了父王的夸赞,心里自是美的,趁机道:“父王,你是在生溶溶姑姑的气吗?”

生气,他当然生气,但说不好是因为什么生气。

生她的气,自然也有,但更多的似乎是生自己的气。

“父王,你会赶溶溶姑姑走吗?”

太子闻言,摸了摸元宝的脑袋:“父王不会赶她,可父王觉得,她可能自己想离开。”

“不会的,”元宝闻言,脸上全是笑,“昨天溶溶姑姑跟我说了,想陪着一齐长大,要看着我慢慢长高。”

“她这么同你说的?”太子有些疑惑。

元宝点了点头,望着一脸冷峻的太子,犯起了愁:“父王,难道溶溶姑姑跟你说她要走吗?”

“没有。”

元宝放了心,“我就说嘛,这几日溶溶姑姑在东宫可开心了,每天的早膳和晚膳都亲手做给我吃,我玩蹴鞠她也在旁边看,每天晚上用过晚膳,我们还要绕着东宫的花园走一圈。我走不动的时候,溶溶姑姑就会抱我。”

太子的表情不太好:“看样子,我不在东宫这阵子,你们过得很开心。”

“是呀,”元宝这个是呀刚出口,立刻就察觉到了父王的脸色,嘻嘻笑道,“不过父王回来,我比前几天还高兴。”

太子唇角微扬,忍不住捏了捏儿子的脸蛋。

“父王,今晚你陪我睡,好吗?”

这么久没见儿子了,他当然想跟元宝一起睡了,不过……

“那她呢?”

“也一起呀,我睡中间,姑姑睡里面,父王睡外面。”

“她不会答应的。”方才他那般低声下气同她说话,她都装傻充愣当没听到,要三个人一起睡,她怎么可能答应。

元宝却信心满满,虽然上一回姑姑没有答应,但他相信这一回姑姑一定会答应。这几日溶溶姑姑对他特别特别好,元宝甚至觉得,姑姑待他比肃王妃待刘琳还要好。

“等溶溶姑姑回来,我跟她说。父王,我们来下六博。”

“好。”

这屋子里的棋盘都是宫人们提前摆好的,父子俩一起意,立即便坐到棋盘边认真的对弈起来。

……

“姑娘,原来你在这儿。”王安远远瞧见养鹤亭坐着个人,走近了一瞧,果然是溶溶。

“王公公。”溶溶正趴在桌子上,听到王安的声音,忙坐直了起来。

“姑娘,元宝殿下回来了,说晚上想吃您做的水晶包子。”

“好,我这就去厨房做。”溶溶刚站起身,忽然想到一事,“元宝殿下这会儿……”

“跟千岁爷一块儿玩呢!”

千岁爷……溶溶心里堵得慌。

方才她图一时痛快叫太子不痛快了,他不会一怒之下把自己赶出东宫吧?她一向是个谨慎的人,从来都懂得如何应对主子,近来自己似乎越来越容易生气了……溶溶忐忑地跟着王安去了厨房,一刻钟后,水晶包子就出笼了。

溶溶看着这碟包子,发了一会儿呆,端起来往玉华宫去了。

当着元宝的面,他就算生气,也不会发出来罢?

进了玉华宫,前殿后殿都瞧见没人,便知这父子俩定是在游戏,果然,刚走近那屋子,就听到元宝沮丧的声音。

“父王,你又赢了。”

虽不知他们在玩什么,溶溶没来由地就升起来一股恼意。这人,陪孩子玩玩,也不知道让一让!

福全守在门口,见溶溶端着东西过来了,忙替她把门打开。

一进门,就瞧着父子俩坐在一块儿下六博。这六博比双陆还复杂,上次元宝教了溶溶很近,她只大概知道是要吃掉对方的棋子,旁的规则也记不得了。

“元宝,若是进攻这边,看看会不会有什么转机。”一局结束,太子将走过的棋子往后退几步,帮着元宝复盘。

元宝用手肘撑着脑袋,望着棋牌冥思苦想,先后把棋子落在三个不同的位置。

“啊,父王,我知道了,若是我走这儿,你这边就空了,没法再去吃我的子儿。”

“不错。”

听着他们父子俩其乐融融的谈话,溶溶心有戚戚。元宝太聪明了,他才四岁,她就教不了他什么东西了。倒是太子,什么都能手把手的教导元宝。这么一想,她之前想把元宝带走的念头显得十分可笑,元宝跟着她离开东宫,能捞着什么好呢?留在东宫,即使将来梁慕尘生下嫡子,元宝也可以成长成一个优秀的皇子。单指一个皇子的身份,是多少金银财宝都换不来的。

她默默把水晶包子放在旁边的几案上,不去打扰他们父子的谈话。

“姑姑,你来啦?”元宝吸了吸鼻子,闻到了水晶包子的香味,一回头就看见了溶溶。

太子的目光自然也随之飘了过来。

看起来风轻云淡的,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姑姑,父王今晚刚回来,晚上我要他陪着我睡。”元宝稚气的声音里满是欢喜,眼睛更是期期艾艾地看着溶溶。

溶溶自然知道元宝想父王了,前几日太子不在,元宝每日都要念叨上好几遍。吃到什么喜欢的了,就说父王肯定也喜欢,晚上睡觉前溶溶给他讲故事,他也会讲一个父王给他讲过的故事。

“是,奴婢这就去整理床榻。”

太子的锦被枕头之前收起来了,今晚他要住,自然要拿出来重新摆好,至于溶溶的铺盖卷,当然要一并拿走了。

“姑姑,今晚我想……”

“今晚还是你陪着元宝睡吧,”对上元宝惊讶的目光,太子淡淡解释道,“父王积压了许多政事,要早些处理完才行。等过几日把旧账都清了,再好好陪你。”

“嗯。”元宝没想到父王突然变卦,想到父王手掌上狰狞的伤痕,乖巧地点了点头。

两人下完了手上这局棋,便命人传膳,等太子陪着元宝用过晚膳,便立刻玉华宫去书房处理政事。

溶溶见元宝表情有些落寞,心里有些不忍,安慰道:“父王太忙了,今儿就让溶溶姑姑陪你,好吗?”

元宝点头。

好当然是好,只是元宝不明白,父王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

……

书房里,奏折堆积得宛若一座小山。

因着太子对外声称只受了皮肉轻伤,因此内阁那边一切照旧,依旧每日都将首辅票拟过的折子递到东宫来。累了十日,累成了这么一大摞。

福全取一份奏折,展平放在桌上,太子看完,拿左手写上朱批。如此一来十分费事,批阅了一个时辰,也不过处理完了四五十份。

福全瞧得心疼,多嘴道:“要不要让溶溶姑娘过来给爷捏捏肩?”

太子放下手中的朱笔,横着看了福全一眼。

感受到主子目光中的森然之意,福全忙伸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奴才多嘴。”

“她不是奴婢。”

“是,奴才记下了,往后会好好服侍溶溶姑娘。”福全咽了咽喉咙,庆幸自己这条小命保住了,“爷,前几日翡翠递了消息回来,奴才瞧这消息不打紧,一直没来得及回。”

“什么事?”

“翡翠说,薛姑娘的二哥,手腕里头有个疤,看着有些怪异,她夜里偷偷摸去查看过,说像麒麟火。你说她这不是胡扯么?梁侯一家十几年前就死绝了……”

“当真?”太子猛拍了一下桌子,搁在奏折旁边的朱笔滚落到地上。

福全一见这阵仗,脸色骤变。

得,又说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