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外面?”
“世子。”溶溶听到谢元初在喊,忙走了进去,见他已经理好了衣服,便上前替他戴好玉冠,披上玄色大氅一起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禀告:“四辆马车都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嗯。”谢元初点了下头,偏过目光见溶溶提着食盒,便伸手去拿,“方才你连腰带都没力气弄,是不是身子还不好全?”
溶溶见他居然伸手来帮她拿食盒,急忙用手一挡,小手正好被谢元初抓住,顿时十分窘迫。
“世子,我的病已经大好了,可以提食盒,让世子提实在太不合规矩。”
谢元初轻轻一笑,“没事,出府没人看得见。”
“不可以,”溶溶执拗道,紧紧抓着食盒不让他拿,“这回我在侯夫人和世子夫人跟前都发过毒誓,往后规矩行事,时刻谨记做下人的本分。”
谢元初素日不愿意听的就是王氏那一套“规矩”、“本分”,此时见溶溶低眉顺眼地念念有词,顿时有些烦了,大步朝前面走去。
侯府大门外,四辆高大的马车等候在前,车帷上皆是绣着金线吉祥花样,四角挂着五彩的流苏,看起来富贵吉祥。
蓁蓁早就等候在马车前,见谢元初出来了,忙迎上来。
“你上来伺候。”谢元初说完径自跳上马车。
蓁蓁见他不悦的神情,疑惑地朝溶溶使了个眼色。
溶溶轻轻摇了摇头,把食盒递给蓁蓁,扶着她上了谢元初的马车,自己则上了第二辆马车。
这次出门,谢元初只带了一个常随和两个丫鬟,另外三十个护卫都是骑马随行,溶溶独自乘一辆马车,乐得轻松自在。不过想到蓁蓁和谢元初独处一辆马车中,也不知会不会发生什么。不过谢元初并不是那等用强之人,即便发生了什么也是蓁蓁愿意的,她管不着。
路过京城繁华的大街时,溶溶挑起车帘,好奇地打量着街上的行人。看着酒楼里大快朵颐的食客,看着商铺里进进出出的客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鲜活的表情。
宫里的人都是戴着面具过日子的,不敢大笑,更不敢大哭,人人都是规行矩步、谨言慎行。溶溶看着路边那些生动的脸庞,听着或粗鄙或放肆的言语,更加坚定了自己要赎身的想法,既然有机会重活一世,她想要试试另一种活法,另一种不必隐忍情绪、不必察言观色的日子。
马车很快出了京城,一路沿着官道向南而去,正值隆冬,沿途看着的皆是叶子落光的枯木,但远处的高山上顶着未化的冰雪。皇宫大内的宫殿花园皆是精心打造,但那样精致奢侈的景色跟眼前的怎么也望不到尽头的天空相比,却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出城十里,便到了长亭,前面的马车渐渐缓下来,像是要在这里歇脚。
谢元初既然下了马车,溶溶自然得立即下马车伺候着。
蓁蓁给谢元初奉上了热茶,见溶溶面庞红红的走过来,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怎么这么冰?”
谢元初正在喝茶,闻言抬眼一看,果然见溶溶的脸颊和鼻尖都微红,“你没带手炉?”
溶溶低头,“带了,是我贪看风景,吹了些风。”
“拿去。”谢元初把自己的手炉塞到溶溶手里,见溶溶要推辞,起身往马车走去,“我用不着这玩意。别歇了,赶路吧。”
谢元初用的手炉当然比丫鬟用的好很多,溶溶捧着这手炉,顿时觉得双手暖融融的。
她回到马车,把车帘都拉紧,不再贪看风景。
看着手中精致的小炉子,溶溶觉得谢元初真是个不错的主子,至少太子绝对不会如此体恤身边的丫鬟。想着想着鼻子便是一酸,别说给她递手炉了,连给她温和一点的眼神都没有。那日在侯府中醒过来的时候,溶溶曾经觉得自己命苦,上一世惨死,这一世又是给人为奴为婢,现在比较一下,原主的身边有蓁蓁这样的好姐妹,又有谢元初这样的好主子,实在比她的命要好很多,难怪会那么天真。
歇过这一程之后,后头再没歇过,连着赶了四个时辰的路,才来到侯府位于燕行山脚下的温泉庄子。这温泉庄子本身并不大,但前面依着天然温泉池,后头连着一大片山林猎场,着实是个赏玩的好地方。
这一次溶溶先下了马车,走到前头去迎了谢元初下车。
谢元初见她面色如常,略微点了一下头,走向温泉庄子的管家,问起话来。
溶溶同蓁蓁一起指挥着下人把行装卸下来,将车驾赶到马厩那边去。忙活完这些事,便同谢元初站在府门前带着管家仆从们一起站着。溶溶的双脚自打从马车上落地就一直微微颤抖着,起先忙活着倒不显眼,这会儿安静地站着,才发觉自己抖得厉害。
谢元初站在前头没有察觉,站着溶溶身边的蓁蓁发现了,以为她有什么不舒服,伸手去拉了拉,一脸的担忧。溶溶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内心,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不要紧,即使见面他也不认识自己,自己只要远远看一眼小皇孙便好,偏生一颗心砰砰直跳,像是要从身体里跳出去一般。
“要不要进去休息?”蓁蓁压低声音小声问。
溶溶很坚决地摇头,然而因为拼命抑制情绪,整个人都变得僵硬起来。
约莫站了一炷香的工夫,官道上才出现了三辆马车,这三辆的马车的规制一看就比侯府的的马车还要大,溶溶的心怦怦直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在一片恍惚之中,溶溶看着那些车驾和仪仗来到温泉庄子前,片刻后,那个神仙一样的男子就从马车中翩然下来。
他身量极高,气质冷峻,平静的目光中仿佛浸染了三分冰雪,令人望之凛然生寒。他通身衣饰简单,玄色衣裳玄色大氅,只有腰间一抹金玉琥珀透犀束带画龙点睛。
溶溶和他相隔并不算远,却恍如隔世。
明明是她拼着命喝药才能赶到这里见他,真正见到他时却又觉得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一时之间,她又恍惚起来,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景溶还是溶溶。她记得自己曾在他睡着时偷偷用手描摹他的轮廓,她记得自己曾经放肆地在肩膀狠狠咬了一口,但这一切又似乎只是一场梦。此刻的他,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
“殿下。”谢元初走上前行了个常礼。
“恭迎太子殿下,恭迎皇孙殿下。”谢元初身后的一干人等全部跪下行大礼,只除了一个人,溶溶。
太子下了马车,转身从马车上抱下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娃。
那孩子约莫三四岁的年纪,身上戴着一件白狐裘,乍看过去像一只毛茸茸的白猫。溶溶愣愣盯着那孩子,想看清他的相貌,然而眼中不断氤氲出水汽,把一切都渲染得模糊。
谢元初行礼行得敷衍,不等太子免礼,径自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小皇孙的脸蛋,“小元宝,想不想元初叔叔?”
“不想,”小皇孙朝谢元初调皮一笑,笑过后歪着脑袋看向了别处,不让谢元初捏他的脸,目光一晃,就看到了人群中唯一没有行礼的那个人,“父王,那个姑姑为什么没有行礼啊?”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转过来,看着愣愣站在原地的溶溶。
蓁蓁使劲扯了一下溶溶的袖子,溶溶忙不迭地伏地跪下,顺势用袖子拂去眼睛里的泪意。
“殿下,溶溶这丫头身体弱,想是还没好利索。”谢元初见是溶溶失了礼,忙给太子解释了起来。
太子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容色分毫未变,并未关注失礼的丫鬟,反是伸手将怀中孩子的帽子往下拉一下,以遮住他的额头,“天冷,进去说话。”
“好嘞,里面都已经准备好了。元宝,到叔叔这儿来。”谢元初知道在宫外太子足够随性,不会计较太多,不顾小皇孙的反抗,把他扛到肩上骑马马,一路往庄子里面跑去。
等贵人们都进了庄子,蓁蓁才扶着溶溶站起来,关切道:“先前你就抖个不停,是不是又染了风寒?”
溶溶此时尚在惊惧之中,听到蓁蓁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茫然转过头看她。
“又不舒服了?”蓁蓁见她脸色苍白,急忙扶住她。
前世临死前那种切肤之痛地感觉又浮了上来,溶溶先前紧张太过,这会儿。
“世子那边我去伺候吧,你回房歇着,等我忙完了再去看你。”
说罢蓁蓁便招呼管家过来,细细吩咐道:“她身子弱,找个细心些的丫鬟送她回屋照看一下。”
管家立即应下了,安排一个丫送溶溶回房间。蓁蓁和溶溶都是谢元初身边的大丫鬟,来到这庄子似半个主子,底下人自不敢怠慢。温泉庄子里只养着五六个丫鬟,比不得侯府的丫鬟训练有素,相貌上更是差了一截,只能称得上手脚勤快。
庄子很大,此番来的人又很少,因此给蓁蓁溶溶安排的屋子比在侯府时宽敞许多,溶溶进了屋子,连喝了五六杯冷茶,才让波澜起伏的心情稍稍安稳些。
方才在庄子门口,她太过情急,根本没看清太子怀中孩子的相貌,也不知她在御前失了仪,谢元初还会不会让她去近前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