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专家和杂家

水利学校宿舍紧张,给李惜文和另一位专家沈直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李惜文先报到,学校的秘书估计另一位专家可能会带家属来住,就把两间房子里较小的一间房子分给了她。

这间房是大杂院中的一间,房间里除了一盘两个人睡都嫌挤的小炕也只能摆一张学生书桌和一把椅子。但是门外有一个小院,关上院门外面就看不见院子里和房间里的情况,很合适女孩子晒晒衣服什么的。再说这房子还通电呢,可以放心的用电脑了。

所以李惜文一点都不计较房间小,就带着铺盖卷和水壶脸盆饭盒住下来了。

学校发给李惜文三十斤教职工食堂的饭票和五十块钱,吃饭问题也算解决了。

李惜文估计自己上完了课不回梨树村生产队也是去别的地方上课,也没想过她能成为水利学校的正式老师什么的。除了以确定她讲的内容是不是和学生的课程有重复为理由向学校要来两套教科书看,李惜文什么要求都没提,就是问了问文具店和新华书店在哪儿。

安顿下来她先去新华书店买了几本和农业生产有关系的书籍,再去买了一堆铅笔和本子给她爸妈寄回去。

李惜文估计师伯没有被放出来她都一直会被人盯着,她也不想给别人惹事,并不敢和谁交朋友。不过一个人闷在家里,闲着没事干也很无聊的。

李惜文把教科书翻过一遍,确定上课用她的初稿草稿完全可以,就给自己另外找个工作打发时间,她打算利用这段时间把农民生产劳动中遇到的数学问题总结成若干道应用题,编写一本《农村实用数学手册》。

对有事可做的李惜文来说,关门独处是最理想的工作状态,问清楚上课时间和教室,她就只有早上去学校食堂打一饭盒稀饭和三个窝头,中午和晚上就不去食堂打饭了。

沈直带着老婆和两个孩子到省城来, 第一天全家在省城逛一圈,第二天再去水利学校逛一圈,新鲜劲和兴奋劲过了,对比水利学校正职教职工住的前几年建的筒子楼宿舍,还有在学校生活的各种便利,这个乱糟糟的、房子又破旧的大杂院就很不能让人满意了。

三百多的毕业生和另一位专家一人教一半的安排更让沈直不满意。

全部的学生都让一个人教,教出来的学生找不准地下水那是学生的水平问题。两个老师教出来的学生自然会被拿出来比较,学生找不准地下水那就是老师的水平问题了。

牛皮都是吹给外人听的,自己是个什么水平,自己心里还能没有数?

另一位“专家”要是更会吹牛当然更好,就怕人家是真比他有本事,比得他颜面无光。

沈直心里的小算盘打了一晚上,第三天早上专程在小院门口等着李专家一块去食堂打饭。

李惜文开门出来看见一个矮又瘦的中年男人,手里还挎着一个篮子,真是吓一跳。

沈直看见天仙似的女娃娃也吓一跳,退了两步。

李惜文把院门锁上往外走,边走边琢磨她可能是遇到猥琐大叔了,必须要捡根棍子回家。

到教职工食堂打饭的也就两百来人。再看到中年男,李惜文冷静了一点,估计这位就是沈直。

两个人各教一半毕业生,免不了要被各种比较,彼此就是竞争关系。

李惜文上辈子有爷爷给她加持的金钱光环护身,还因为她确实没有拿得出手的学术成果没有利用价值,人人都对她挺好的,她自己没遇上什么事,但是热闹真的看的不少。她回家跟家长说一说学校里的事情,爷爷和爸爸每次都会费好大劲举例子打比方教育她这个傻白甜不要给别人当枪,那些正大光明或者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她都略知一二。

在前途和事业面前,才没有人会因为你是女的、长得好看就让着你,想拿走你的工作成果、顺便睡你当是占便宜的猥琐男倒是一大堆。

所以她才会在实验室留假的实验记录,搞那么多份论文寄出去。

估计这位沈直可能会搞事,李惜文现在编数学实用手册正在兴头上呢,让她中断有意思的工作,浪费时间做个假教案她就很烦躁了。她看见沈直只当没看见,直直的出去没有半点停顿。

明天上午就要正式上课,但是估计今天沈直就会来打探。李惜文不想把自己的真实教案给别人看,写假教案又来不及,再说她也不想沈直有什么借口搬弄是非,她想想就没有直接回去。

她把装满的饭盒放进饭盒袋子里,其实是放进了空间,然后就啃着窝窝头去逛街,逛到省图书馆就去办了一张借书证,在省图写假教案到傍晚六点半才回家。

六月中旬天气炎热。大杂院里各家都在院子里吃饭,李惜文回家端着脸盆去唯一一个水龙头打水,大杂院的“院长”张婶就问她:“小李老师,你白天到哪里去了?”

“去省图书馆找资料,为了节省时间就没回来。”李惜文对张婶笑笑,“您有事找我呀?”

“是你们水利学校的沈老师找你。他也住在我们院里,东跨院东厢第一家。找你好几回你家小院都锁着门,问我呢。我说你平时都不出门的,今天不在是不是有事?”

“还真是有事。明天要上课了,我备课呢,图书馆的阅览室条件好,我就在那儿待着。婶婶,我过去找他去,水盆就搁这儿。”李惜文连水盆都不端了,就在满院子的饭桌中找到同样在外面里吃饭的沈直一家。

沈直的太太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又黄又肿。两个孩子大的孩子是个女孩,估计也有十三四岁了,特别特别廋,小的是个七八岁的男孩,虽然也廋,看上去倒还好。他们家两张方板凳拼在一起,摆着一个盛稀粥的小脸盆,现在脸盆是空的。一个小筐子,里头也是空的,沈直本人和小男孩手里还捏着窝头,女人和女孩都只捧着粥碗。

“沈老师,您找我?”李惜文笑盈盈的问。

“你就是小李老师?”沈直站起来,“久仰久仰,早上没想到是你,吓一跳还以为找错了门。”

“我以为沈老师还要过两天才能到,也没想到是您。”李惜文也客气,“您找我是学校有事吗?”

“是我听说小李老师也住在这里,想去拜访,就没想小李老师出去了。”沈直非常客气。

这个跨院有正房有东西厢,也住着六七户人家呢,家家都在院子里吃饭,就是眼睛没往这边看,耳朵也竖的尖尖的。

“我那屋特别小,桌椅都挤不开,白天要把桌椅搁院子里又有太阳晒。我憋两天受不了,去省图书馆备课去了。”李惜文笑盈盈的,“不耽误您吃饭了。我明天要上的课还得再准备一下。咱们明天学校办公室见!”

沈直正想说要看看小李老师的教案,结果小姑娘说明天办公室见。小李老师是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他一定要说晚上去拜访,别说邻居们会误会,就是他爱人也会有看法。他能怎么办啊?他只有顺势说:“那咱们明天再聊聊。我觉得我们要把这门课上好,还需要多交流啊。”

李惜文很谦虚,力捧沈直:“我大学是读机械工程的,搞地质勘查是业余爱好,交流不敢当,明天一定跟沈老师学习先进知识和理论。”

沈直猜李惜文学历不低,但是没想到李惜文居然是机械专业的,专业不对口也敢妄为人师?他就追问到底:“那你是怎么学会找地下水的?”

“哦,我大哥也是机械专业的大学生。我们生产队打井很麻烦,我爸和我哥想设计打井机。那肯定就要懂一点地下水的知识嘛。学习地下水知识就分工给了我。”李惜文对沈直笑笑,“我们县都说我是找水专家,其实过誉了。我年纪小,在哪个领域都是学生和新手。”

水利学校在这院里租到两间房的主要原因是学校新调来的书记也没有宿舍住,他自己租了跨院的三间西厢房。

书记也在家门口吃饭,安安静静的听着两位新来的老师聊天。

他没见过李惜文但是看过她的档案,档案上确实写着寻找打井点累计三百多,打井出水率百分之百,就是她教出来的几十个学生找水都很厉害。

沈直在他们当地同样名头响亮,他教出来的学生拿得出手的那几个都是他的侄子和本家兄弟。但是沈直很会来事,住下来第一天就打听到他住在这里,过来汇报工作和思想。

在书记看来,李老师因为家庭的原因,在政治上远不如沈老师可靠,但是沈老师在业务能力上要比李老师差不少。在书记的心里,李老师这样的人才要压着用,沈老师这样的人才要捧着用。李惜文这样谦虚他还是很满意的。所以他就没吭声。

真正有本事的人都比较谦虚,这个女娃娃很可能比他有本事啊。

沈直想一想未来他教出来的学生不如一个女娃娃教出来的学生,感觉就很不好了,勉强说:“小李老师过谦了,你是有学历、有大本事的人。”

李惜文赶紧摇头,“沈老师您可别这样夸我。我脸盆还在水龙头那接水,我走了!”说完她就溜之大吉。

一脸盆的水勉强够擦洗。但是院门一关谁都进不来,用露营设备想烧几壶水烧几壶,用浴缸泡澡也是可以的。李惜文洗头之后又假模假样去端一盆水回来洗澡,洗好澡再去水龙龙那儿洗衣服,遇到沈直的女儿,她对小姑娘笑笑。小姑娘羞涩的也对她笑笑。

衣服晒起来李惜文就把院门拴上了。

九点多,沈直的女儿敲门,轻轻地喊:“小李老师。”

李惜文估计这小姑娘被亲爹打发来找好不会有好事,她就没管。敲门声响了一会,隔壁说:“九点多了,人家怕是睡了吧。”敲门声才停。

也不知道水利学校是不是故意的。李老师和沈老师的课都排在上午第一二节,两个大教室还紧挨着。沈直上课带的东西很多,又是挂图又是尺子什么的。李惜文除了一盒彩色粉笔和花名册就只有她的挎包。

大教室里估计能坐两百人,不但坐满了,教室后面还有人搬椅子来坐着的。前面两排从三十岁到六十岁都有,看上去像是水利厅的干部。

李惜文上讲台先朝下面鞠躬,“在座的诸位都比我年长,花时间坐到这间教室是我的荣幸,非常感谢。我叫李惜文,是华国大学工学院机械工程系三年级的学生。老实说我站在这里有点儿害怕,所以允许我先吹一下牛给自己壮胆。”李惜文看下面的领导有笑的,有皱眉的,学生都哄笑起来,带着笑说:“我们华大前两年出过一套复习资料。其中初中物理和初中几何复习精义就是我所在的学习小组在校领导和教授的指导下编写的。那个复习资料出版之后,我们家那边的中学生和小学生,还有我们亲戚家的小朋友看见我都像看见教导主任似的。这个事情给了我一点信心,让我在自学了地质知识之后,敢于把我觉得有用的知识传授给大家。”

下面的学生笑声更大了。干部们交头接耳,估计是在交流这个他们事前不知道的情况。

李惜文拿出一根白色粉笔,转身在黑板上一笔把华国地图的海棠叶形勾勒出来。再用黄蓝绿色粉笔把海棠叶分成阶梯。

李惜文当年补地理的时候她的地理老师就是用这一手镇住她爷爷的。所以李惜文也拿来镇学生。

她画完回头看,下面的学生都看她的小眼神都带点仰慕了,干部们也都精神振奋听讲。

李惜文简单介绍了一下华国的地理情况,在华国地图旁边开始画地下水剖面图,画完了说:“报到这几天我什么都没干,我问学校要了同学们的教材回来看,我知道大家都学习过地下水的知识,现在请同学们回忆一下,我画在黑板上的剖面图和你们课本上的剖面图有什么不同?”

有几位同学举手了。李惜文点了一下,“按座位前后顺序说,如果前面的同学把你要说的话说完了也不要紧,你不用站起来就好。”

第一个同学很积极也很活泼,说:“李老师画的图把地面上的山河湖泉都画出来了,我们课本上的图没有。”

李惜文点点头,以为他还要说呢,他坐下来了。那几位同学都没有站,只有一位女生站起来,她也很活泼,而且记忆力很好,一二三四五提了五条。

“同学姐姐真是很棒了。请坐下。”李惜文逗笑了大家,笑着说:“我们寻找可以使用的地下水又不能每次都把地球挖开一块看看,主要还是靠地形和植被情况推测,地表千变万化。成功的标准只有一条,打井能出水,出好水出多水而且一直出水。我开始学习的时候觉得靠找水的口诀就差不多了。但是打出来将近四百口井,我发现还得靠科学计算。”

李惜文在黑板的边角写流体力学的公式:牛顿内摩擦定律、液体的平衡微分方程,孔口、管嘴、短管出流公式……

写完她再回头看下面,很好,学生连前排的干部统统都是蚊香眼。

她幸灾乐祸,“我自学这些课程的时候因为太难还哭过鼻子。我看到有同学那个表情很害怕呀。不要怕,我会从最简单的开始教。有些同学们觉得这些知识你们已经会了,也请耐心一点和大家一起温故知新,基础烂熟于心才好讲提高。”

后面一个小时李惜文讲的东西都是她曾经讲给文盲社员们听的,因为通俗易懂而且确实是干货,连前排的干部都听的津津有味。

离下课还有两分钟,李惜文总结:“我在我们公社教过两期找水班,结业的学员在寻找浅层地下水方面都很拿手,但是我们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不只要能找浅层地下水,我们还要会找深层地下水。要知道,打井机可以打到两百米深……”

最开始那个活泼的男生举手。李惜文请他说话。

“李老师,我们国家新设计制造的打井机最多只能打到五十米深。”男生说。

李惜文轻描淡写给自己家哥哥吹一波,“那个打井机是我大哥的毕业设计,我也有参加研究和设计,事实上我就是为了这个设计才去自学寻找地下水的。现在的小型打井机确实只能到五十米深,但是未来的打井机不只可以打到两百米深,还可能到三百米五百米甚至更深。可是如果不能合理使用地下水,地下水总有用完的一天,机井打再深也不顶事。所以我们水利学校的同学寻找地下水的时候,仅仅只是考虑到打井出水是不够的,也对不起你们在学校这几年的学习。这周的课后作业是思考题,请同学们思考如何合理利用包括地下水在内的水资源,可以自由组合成学习小组集中讨论,也可以自己独立思考,下周我们抽一堂课来集中讨论。这周我仍然需要根据同学们学过的课本知识和课堂表现调整教案,请同学们给我独处时间。讨论问题和交流我们下周开始。”

下课铃声响,李惜文再鞠躬,拿起粉笔盒和挎包就走了。

隔壁教室,沈直才吹完他的丰功伟绩,刚把地下水剖面图挂起来。

教室里的毕业生们觉得李惜文老师牛逼的都能上天了。

小李老师已经编过两本牛逼的教材了,这是打算再编一本教材吗?校领导们同样瑟瑟发抖。

水利厅的干部们想法比较多,胆子最大,最敢提意见的同志都已经去了农村参加农业劳动,来听课的同志个个沉稳,想法再多也不露声色,大家出去甚至都没有交谈。

因为李惜文上课时说请同学们给她独处时间,所以第二节课开始前不只没有同学找她,就连学校都没有找过她。

第二节课来听课的人比上次要多,水利局的干部由两排变成了四排。教室后面的位置已经不够摆桌椅,大家都是站着听。

这次李惜文带来了她自己画的彩色挂图,先从平京的白河湖水库库区种植水土保护树林开始讲起,再讲小流域的水土保持措施,既讲保护也讲改良和合理利用。

两堂课时间,听课的同学和水利局的干部们都在边听边思考。

李惜文一边上课,一边都很佩服她自己,只凭从爷爷电脑硬盘里找出来的水土保持法,再去翻了两三天的图书馆,她就总结出能吹够两堂课时间,又符合政治风向的干货,她真是很牛逼的。

课后学校的秘书来找李惜文要这两节课的教案。李惜文把干干巴巴一共只有两页提纲的教案交给他,说:“时间有点紧,我就列了个提纲,上课全靠自由发挥。”

“领导想看看,你能补个详细的教案吗?”秘书也是佩服小李老师,他刚才听了两节课,这位李老师确实没有看教案,讲的特别好,很有想法还是次要的,最关键是思想没有犯错误。

“我回去补。”李惜文演为难。

她的详案不是手写的,是在电脑上打出来的,抄出来不费什么时间,但是交给学校之后能不能还跟她姓天知道,所以她干脆就没有写在教案本上。

“那你抓紧时间补。”秘书很无奈,拿着只有两页提纲的教案本走了。

李惜文回家就把复写纸拿出来,把两节课的教案详案抄出来,一共抄了五份,三份扔空间,她等过了两天秘书把教案本还给她,在教案本上把教案抄完了,才拿着复写件去学校,她还不一到就交,就在在教师休息室待着,用精神力看见校长秘书那儿有一堆人在说话办事,才过去交教案。

“哎哟,怎么这样费事,你把教案拿来就行了,还另外抄两份!”秘书话还没有说完,才落到他手里的两份教案就被拿走了。

有人看见她交教案,还知道她交的是什么东西就好。李惜文挥挥手,赶紧离开办公楼溜之大吉。

第二周李惜文开始每堂课后留下解答应同学们的问题。

大部分提问的同学对打井机更感兴趣,但是李惜文特别长擅用公式和定理来描述简单的客观事物,比如从高处的水滴落下来能不能砸伤人这种问题,她就能把“你出门问一问谁被雨滴打伤过”的简洁回答扯成各种公式和定理的集合让同学们打死也听不懂。

只有提问和李惜文讲授的课程有关系,她才会给简洁有用的回答。

这种套路拿去套问她打井机情况的各种人等一样有用。

沈直现在仍然把自己当成李惜文老师的竞争对手,不过他把自己精确定位为寻找浅层地下水的专家,沈专家老老实实掏心掏肺的向学生传授他的知识和经验的同时特别期待在课程结束之后的实践考核,他觉得他的专精学生肯定能打败隔壁班那群塞了一脑子乱七八糟公式的杂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