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早晨起来地上一层厚厚的霜,和昨天比,今天的温度似乎下降了不少。

村里两口井有一口没有了水,李振华早饭后去村里挑水,排队到午饭前才回家。

“听他们说要是村东头这口井也没有了水,那就只能村里组织去二十多里外的石裕涧运水,运来的水按人头分。”李振华摇摇头,“小妹,你确定咱们家院子里打井能出水?”

“当然能。”李惜文已经用精神力看过了,她家的地下十米左右就有地下水,打井绝对能出水,她把她爷爷的大电钻拿出来,说:“我们家打井优势很大的,掘土换个钻头就行,还不需要把泥土运出井。”

李大海自己没有打过井,不过他在北方农村调研的时候看见过社员同志们打井,知道打井需要哪些工具,他说:“咱们家什么都没有。要先去生产队借铁锨和锄头和盛土的筐子。我去生产队说了,他们要跟过来看热闹,小妹你的优势就没有了。”

听说李大海琢磨在自己在院子里挖水井,马永福心里觉得城里人异想天开。他对于城里的人劳动能力也不看好。不过李大海没有开口请村里帮忙,他觉得没有劝说的必要,借给李大海两把铁锨和两把锄头还有筐和绳子。

李惜文在院子里划了一个圈,李大海和李振华当时就开始挖土,天黑这个土坑挖的有三米多深,李惜文强烈要求换她下去,她在下面拿大电钻钻地,轻轻松松就钻到六米深。

马永福今天不来明天肯定也要来的。再深一点明天来人看见就太假了。李大海硬是把她喊上来了。

第二天李振华去挑水,马永福的大儿子马爱民问他开始挖井了没有。李振华说挖到半夜挖到五六米深。马爱民到李家来,蹲在井口看李大海挖了半个小时。下午村干部们都过来看,发现吊上来的泥土越来越湿润,估计这口井能挖出水,都激动了,问李大海:“你凭什么认定院子里打井能出水?”

“我女儿看地势猜的,她讲的那个我也不大懂。小妹?”李大海喊,“你把鞋底放一放,出来讲给支书和队长听。”

李惜文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话,什么地质构造呀,含水层啦,上层滞水、潜水和承压水啦,第四纪松散沉积物的孔隙啦,一把一把甩出来就把几位只能照“样子”勉强“画”字的村干部侃的晕头转向。

“女娃娃,你是高中生?”马永福大胆假设首都干部的女儿有高学历。

李惜文也笑的很谦虚,“我上学早,还跳过级。下放之前上大学三年级了。”

又是一个大学生!马永福羡慕的没话讲,他被李惜文的那些科学名词绕的分不清方向,就觉得李惜文是个大有本事的人,客气的问:“你在大学学的是找水吗?”

李惜文摇摇头,“我学的是机械工程,我们这个学科主要是设计和制造机器。比如制造打井机,那么我们肯定就需要学习有关的知识,比方寻找地下水,比方地下水的种类。只有自己会打井,才知道怎么设计制造打井机是不是?”

李大海提起女儿骄傲的不得了,“我女儿从小爱学习,喜欢动脑筋,动手能力特别强。”

“女娃娃,你能在村子里给我们看看哪里有水,适合打井吗?”石三喜问。

多几口井,人有水吃地里也能浇水,明年梨树村的日子肯定能好过一点,哪怕是给自己积福呢,她也应该出力的。

李惜文没推辞,就是给自己打了个不可靠的标签:“我学习过书本上的知识,但是以前也没有打过井,不知道我有没有学到家。等我家的水井打出水来,我再去村子附近转转,行吗?”

石三喜有点等不及,不过确实需要打出一口出水的井他才能相信这个女娃娃有找水的本事。他和村支书商量了一下,说:“我回村找两个人来给你们家帮忙,算工分!”

石三喜回村喊来两个能干人,跟过来看热闹的闲人挤满了院子。

快天黑的时候闲看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但是井底越来越湿,村长和支书还有那两个算工分的挖井人都没有走,他们认为必须趁现在水还没有渗出来把井挖的更深一些。挖到七点多,井下渗出来泥浆站不住人他们才罢手。

曹月英煮了一锅很稀的玉米稀粥,按每人三个的份量,用发了霉的玉米面和荞麦面混在一起捏窝窝头款待客人。

窝窝头极其难吃,除了半碗酱也没有别的菜,但是马永福和石三喜都吃的很香,他俩都只吃了一个窝头,李大海把那两个窝头硬塞到他们的手里,他们没有舍得吃,而是揣进了衣服口袋里。那两个真正干活的人累的很了,也只各吃了两个窝头。李大海也把窝头硬塞进他们的手里,说:“这样的冷天,叫你们搞一身泥水,不多吃一点哪行。”

窝头现在是好东西,这两位客气了一下还是把窝头收起来了。

“你们家这口井肯定是有水的,就算出水不多也够你们家浇个菜地了。先就这样,明天你们到队部来背石头,把井口箍起来。”马永福想想明年这个三间房的小院被菜地围绕起来的样子,都羡慕了,“女娃娃,明天就去给村里找水吧。”

“好呀。明天留大哥在家,我爸带我去给村里找水!”李惜文答应的特别干脆。

这四个人走了,李惜文用午餐肉罐头做浇头下了四碗面条,自己家里重新吃了一顿好饭。

不只本村,还有邻村一群一群的大姑娘小媳妇跑来看新水井出水和俊俏的大学生李振华。

李惜文没有亲眼看见盛况。

她和李大海早饭后就被马永福请着在梨树村周围转了好几圈,李惜文一路上都在找草木特别多的地方,然后用精神力刺透土层往下看,还真叫她找出来离地表浅,最多打二十米就能出水的地方。

虽然李惜文用词很谨慎,都是“找找看”、“可能有”,但是马永福和石三喜现在特别相信她,她指一个地方,马永福和石三喜就立即安排人来挖井。

到天黑,李惜文第一个指出来的地方,村南头一里地洼地的那口井就出水了。

其实村里前几年在那块洼地附近打过井,但是没有打出水。只是隔了一百多米,打井不只能出水而且看情况出水量还不少,马永福除了感慨知识有用,已经无话可说。

再过一天,李惜文指出来的那几个地方打的井都开始出水。这几个水井最远的离村庄有三里多远,但是离田地都很近。多出来这几口井就意味着明年春天甚至以后浇地都会轻松很多,也就意味着能收获更多的粮食。

全村人高兴的都像在过年。

一个走路都喘的老头子叫小孙孙扶着,嚷嚷着要给送水的龙女磕头。马永福拼掉半条命才把本家爷爷拦住,叫李惜文和李振华赶快回家,把院门拴紧一点。

“小妹的好运气好像又回来了。”李振华说。

就算休息了一天,李惜文因为过量使用精神力还是很疲倦。她走到自己家的新井台边朝井里看看,井水还是有点混的。她不大满意,说:“这个水不能吃吧?”

“淘一淘水就清了。”李大海今天有参加挖井劳动,虽然没有下井,但是也搞了一身的泥巴,他在院子里拿刷子刷衣服,“你们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有位老爷爷搞封建迷信,支书叫我们赶紧回家。”李惜文摇摇头,“老人家说我是送水的龙女呢。这个名声传到外面去,我会不会倒霉呀?”

“如果你只是因为长得好被人家这样讲,说不定会被抓典型。你是因为挖井这样重要的事情被人家感激没有事的。人心里有秤,搞你老百姓不会答应。”李大海摸摸女儿的头顶,“这样的好事可以多做。”

李惜文点点头,把脏衣服脱下来,爬到炕上写她琢磨了两天的教材。

这一带缺水的村庄不只梨树村生产队。听说梨树村生产队来的下放干部子女会找地下水,找出来的几个地方挖井都出了水,左右两个生产队的支书和大队的支书都找来了。李惜文给大队找了两天水又给沙峪公社的另外几个生产队找水。

一晃半个月,李惜文找出来的十几个地方挖井都挖出来水,虽然没有人喊她龙女什么的,但是确实声名远扬。

李大海去公社的铁匠合作社买农具,人家一看介绍信是梨树村的李大海就知道他是李惜文的爹,对他特别热情,还硬要留他吃饭。

虽然是很有诚心的请客,但是和家里招待客人同款的窝头李大海能不吃还是坚决不要吃的。他好不容易才从铁匠大哥手里逃出来,到家仍然惊魂未定,说:“差一点点那个窝头就要喂到我的嘴里!当年给你们师伯当交通员都没有这么惊险。”

每天都要自备霉窝头出去找水的李惜文把她今天中午省下来的窝头交给李大海,“爸爸,这是我舍不得吃,省下来给你吃的。”

不吃人家的窝头一来是因为不好吃,二来是因为霉窝头也很珍贵,自己吃一个不多不少,别人说不定就要饿一顿才坚决拒绝。

但是女儿拿来的李大海怎么会觉得难吃呢?不但几口就吃下去了,还要夸奖:“还是我们家的窝头好吃,霉的味道正!”

现在梨树村有好几口井,社员们去新水井打水,村子里的两口老水井的水位也在慢慢上涨。马永福和石三喜看见了明年丰收的希望,组织一部分社员修理农具,打扫谷仓。农闲扫盲班也办起来了,上午是男社员们识字,下午是女社员们和小孩识字。曹月英教的很好,李振华虽然没有曹月英教的好,但是生产队除了他也没有更好的人选。马永福根本不考虑换人。

因此去和顺农场的人还是李大海和李惜文两个人。

带女儿出门李大海是不肯冒险横穿荒滩的。他们父女俩这次带着四个面口袋和两根扁担,背着干粮和给师兄一家准备的一百个霉窝头,再度步行到公社,坐大车到县里,再从县里搭大车到和顺农场附近的生产队步行过去。

和顺农场和沙峪公社中间隔着几十里地的荒滩,自然条件好不到哪里去。

接待李大海和李惜文的管教干部是本地人,开始还对李大海爱理不理。

李大海一说他们是从沙峪来的,那个干部就感兴趣了,说:“听讲你们沙峪公社有个平京下放的干部子女会找地下水,找出来的二十几个地方挖水井都挖出来水了,是不是真的?”

“挖出来的井确实出水了。”李大海陪着笑:“你说的干部子女不敢当,就是我女儿。我女儿只会一点粗浅的地质学知识,找水,挖井都是社员同志集体努力的结果,她不敢居功。”

李惜文在心里猜:这是又要让我找水了吗?

果然管教干部马上变的特别热情,问李大海有没有空去他父母家做客,顺便看一看他们生产队有没有地下水。

求人家高抬贵手喊李振国出来见一面呢,李大海答应的十分干脆。

管教干部急着把人带回家,也不走程序了,直接把李大海和李惜文领进了农场。

这个农场的规模不小,场部有食堂有代销店有小学还有拖拉机。农场职工除了部队转业回老家的干部和家属之外,还有招工的职工和家属。他们住的都是排子房宿舍,看上去条件还可以。

像吴世会这样的劳动改造家庭住的是地窝子。食堂也是分开的,就是一间漏风的棚子,棚子里几位女同志在做晚饭,就是两大锅稀得都能照得见人影的稀饭,里面有什么东西看不见,但是霉味老远就能闻得到。

管教干部直接把李大海父女领到了吴世会住的地窝子。李振国就坐在地窝子靠门的地方缝袜子呢,他看见李大海和李惜文吓了一跳,针都差点戳到手。

他把针线和袜子扔到一边,跳出来问:“爸,小妹,你们怎么来了?”

“这都快二十天了,来看看你。”李大海看到李振国瘦了不只一圈,心疼的不停叹气。

爸爸和小妹不是也到农场来劳改李振国就放心了,笑着说:“我们在这里挺好的。这个天气冷,我们都不用下地干活。汪干部,我能让我爸和我妹妹进来坐一会,避避风吗?”

“五分钟。”汪干部说完就走到旁边去了。

汪干部这么好说话都把李振国吓到了,他小声问李惜文:“不会给他送礼了吧?”

李惜文摇头,“爸怎么会干这种事情。里面还有别人吗?”

“就是我们一家人。大哥带冬来和燕来去挖田鼠洞去了。父亲在队部写思想汇报,就我一个人在。”李振国拉爸爸和妹妹进来,“里面其实很暖和。就是黑。”

地窝子里确实比外面温度要高好几度。可能是因为通风的地方都被堵起来了,空气不流通气味就不大好闻。

李大海先把一袋子窝窝头放下来,说:“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将就吃吧。刚才过来看见那边的工棚里在烧饭,你们是吃食堂还是自己烧着呢?”

“统一吃食堂。”李振国舔一舔嘴唇,拉开袋子看窝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自嘲说:“我现在都觉得这个窝头很香了。”

李惜文朝李振国嘴里塞了一粒糖,问他:“你们有地方藏东西吗?”

李振国摇摇头,“钱和粮票还有手表都被收走了。糖真好吃!”

李惜文也不敢给他多塞吃的,就往他口袋里塞了几粒糖,再把妈妈准备的五个大裤头五双袜子拿给他,“我们家现在在沙峪公社梨树生产队。听生产队的人说我们家住的那个荒滩那边就是和顺农场。但是又听说荒滩上有野狼。我们也不敢乱走,还是从县里走过来的。”

“生产队最近这段时间在打井,比较忙。过段时间我们把荒滩上的路探一探,下次来看你争取走小路来。”李大海也不敢多说,听见外面咳嗽声,叹着气先出去了。

李惜文小声说:“我会看地下水,看了二十几个地方打井都出水了。要是农场缺水,你可以跟管教干部提一提的,刚才那个汪干部就是想要我去他家生产队看地下水。”

“我知道了小妹。这个天气可能会有流行感冒,公社的卫生院估计药也不太多,你去县里买一点预防和治疗感冒的药带回家。有钱就多买一些,真等感冒的人多了,药都买不到。”李振国说。

“好。二哥你别出来,我走了。”李惜文把二哥往里面推一推,赶紧上来。

李大海背上的布袋子不见了。李惜文的挎包好像也扁了。不过汪干部有求于人也只当没看见。他带着李家父女换了一条路走,从一个不起眼的侧门出来,叮嘱说:“你们沿着这条路慢慢往前走,在前面的岔路口等我。我去请个假就来。”

“好的,汪同志你去忙,我们一定在岔路口等。”李大海满口答应,儿子还在人家手里呢,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干坏事,他都必须答应啊。

自身都难保,还背着一大袋东西来看抱养的儿子,李大海和这个儿子之间感情很深,儿子还在他眼皮底下蹲着呢,汪干部也不怕李大海会跑,走的很放心。

这条路往前走,从右边的高篱笆墙缝里可以看见之前路过的那个煮饭的工棚,岔路口正好离那个工棚不远。李惜文蹲下来休息的时候就可以看见工棚里忙碌的几个女同志中就有吴家的那个女邻居。女邻居在火车上竭力保持的整洁和干净早就没有了,现在瘦的都脱了形,而且还被另外几个女同志集体排挤,都挨不着火烤。

汪干部很快就追来了,他背着一个粮食袋子。褪去了冷漠和严肃的青年男人笑起来还有点拘谨,看着只是一个朴实又普通的农村干部。李大海和他说种地种菜,他都回应的很热烈。

汪干部父母家所在的生产队离农场有五里多路,而且站在村口就能看见远处的荒滩和起伏山峦。

汪干部的父亲是大队支书。这个大队支书的家境比沙峪那边的队长和支书家要稍微好一点点,最起码家里用的是有玻璃灯罩的煤油灯而不是灯盏。

汪支书听说李惜文就是那个会看地下水的下放干部子女,打过招呼就问:“我们生产队有地下水吗?”

“我走过来这一路,感觉这个荒滩就像是一口锅。你们生产队在锅沿上。长时间不下雨地下水得不到补充,井水的水位应该是越来越浅的吧。如果一定要村子里打井,现在可能出来的水也不会多。”李惜文敢这么说是她的精神力已经把村子里唯一一口井看过了,那口井里的水还不到一尺深,也难怪汪干部看见她就像看见了救命的仙丹。

“那怎么办?”汪支书愁死了。

汪支书五十多,站他身边的大儿子看上去也有四十岁了,她爸也才四十多。李惜文给老支书涨辈份一点没犹豫:“汪爷爷,您带我在村子外面看看吧。”

汪支书也是很性急,立即带着李惜文和李大海在村子里绕圈子。绕完了村庄绕外面的田地,走到离村几百米的一个缓坡下,李惜文发现好大一片枯草,她使用精神力往下草丛下面探,还真“看见了”潜水层,这下面的水还很不少。

她就指着那块地方说:“那里可以挖挖看,但是要挖的深一点。”

“这里?夏天我们在这里挖过井!”汪支书走过去,把挖过的井指出来。

李惜文跟过去用精神力“看”,井壁还没有塌呢,井深二十多米,井底确实很干燥。不过这个生产队的运气是真不好。要是再往下挖两米多就能把不透水层挖穿。

“再挖三米试试?”李惜文提建议。

挖一个新井万一挖不出水是劳民伤财,但是在不出水的井底再挖三米,自己家里人都可以办。汪支书都不愿意等过夜,回去就叫自己家的儿子和孙子来干活。

二十几米深的井下空气不好,下去挖井的人挖几下就要上来透气,劳动效率并不高。

但是汪家的男丁都很有干劲,连汪干部都下井了,十几个人轮流下去,累了就在井边躺一躺再爬起来继续干,到天亮他们把井底磨出来二米多,井底渗出了泥浆,换一个人下去挖了两锄头,涌出来的泥水湿透了他的鞋子,他惊喜的喊起来。

上面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快手快脚把他吊上来,看到他湿答答的鞋子和裤脚,疲惫一扫而空,也都惊喜的喊:“出水了!出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