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人很不少,魏伯伯不在家,据说是张罗灵车去了。十六七岁的魏国柱站在灵位旁边,来一位鞠躬就跪下在灵位前的火盆里烧一两张纸,再被他左右两边的亲戚扶起来。他那个裤子膝盖都磨烂了,李惜文估计要是没有人扶他,他下去就站不起来了。
鞠过躬李大海去帐房那里送挽金。
李惜文乘着这个空档观察魏婶婶的娘家人。她现在脸上还涂着她二哥给配的膏,黑一块花一块的,样子绝对说不上好看,少年们和青年们都没有正眼看她的。反而有一个一看是个文化人的青年很嫌弃的白她一眼,站他旁边的男男女女也都是鼻孔朝天的样子。
李惜文就是来认人的,首先就把这人和这人附近的几个人长什么样给记住了。
回到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都说看见了什么样的人,也不只李惜文,李振华和李振国都对那个青年一家印像深刻。
李大海劳累了一天,具体指出几个人什么反应,让仨孩子回忆当年爷爷去世奶奶娘家夏姓亲戚们的表现,就洗澡去了。
曹月英掂记着邢绥德说的话,叮嘱孩子们先去洗澡睡觉,她来等门。
“妈妈,你洗过澡先去睡,我洗我和你的衣服,爸爸的衣服叫哥哥们洗。我们三个人一起干活,一会就洗完了。”李惜文推曹月英先去洗澡,“我泡的黄豆有点多,还有一点没有炒出来,我们晚睡一会啊。”
李振华和李振国也都说:“我们每个人分担一点一会的事。让妈妈一个人干活又累又浪费时间,妈妈你早点睡!”
曹月英也确实累,正想说话打了一个呵欠,也就不争了,说:“黄豆就泡着吧,明早做豆腐脑吃,振国和惜文都早点睡,留振华等门。”
不炒黄豆就没什么事情干了。李振华和李振国先去隔壁,把李春来的两间屋子收拾了下,李春来住的屋落锁,给来人住的那间点上蚊香。
李惜文把厨房彻底收拾清楚,估计她妈肯定看不出来,再把外人进来看着显眼的东西都藏进柜子里。她这边正收拾呢,院门被轻轻推开,邢绥德轻声喊:“李振华?”
李惜文赶紧把院门口的灯拉亮了。外头有人轻轻拴上院门,也不知道是谁发现了院门旁的另一根院灯拉绳,拉了一下灯灭了。
邢缓德拿着一包东西找进厨房,看见李家小妹系着围裙在收拾,问:“李叔叔和曹阿姨睡了?”
“嗯。邢家大哥哥在这里坐一会。我大哥二哥在那边院子里洗澡呢。烧水也还要一会。等会你提着水壶直接过去呀。”李惜文指着煤球炉子上的大水壶,她家这个大水壶比一般的水壶要大,因为家里人口多,也因为冬天洗洗刷刷她爸爸不许她妈和她用冷水。
“辛苦小妹了。”邢绥德出来让两个下属在饭厅坐,他又进来问李惜文:“还有吃的吗?”
“有啊。还有稀饭,再给煎点饼行吗?”李惜文回答。
邢绥德也是在曹月英的领导下干过很多活的人,这间厨房里的东西基本上都是他用过的,他很容易就找到了装面粉的木箱子,说:“我们自己动手,小妹你收拾收拾去休息吧。这里有一点别人送我的小零食,你们拿去吃着玩。”
他把纸包放到菜板边。
“谢谢邢大哥哥。我泡一点干木耳和黄花菜,明天早上吃豆腐脑要用的,邢大哥哥你一会煎饼之前抓一把炒炒。”
李惜文拿小盆抓一把干木耳和黄花菜泡上就没管了。
热情款待客人还有她哥在呢,人家都说自己动手了,要客气也有她哥跟人家客气。
李惜文收拾好了就提着一个水瓶回自己屋,这一天跑来跑去的其实她也很累,洗完澡头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厨房里电机磨在响,李振国打着呵欠在井边洗衣服。
“你的衣服呢?赶紧拿出来洗!”李振国看小妹不动,说:“邢家大哥他们半夜抓到人,都走了,家里没外人。”
“啊。抓到人了,是谁?”李惜文好后悔一夜睡到天亮,她肯定错过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魏婶婶醒的时候就跟公安说了,是她娘家的三侄儿张茂才。魏婶婶手里有对娘家奶奶留给她的四两重的金手镯。张茂才游手好闲的,打那个手镯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段时间没事据说都在这边晃悠。今天恰好一圈街坊都不在家,他就摸进魏家翻箱倒柜。魏婶婶做事的地方今天分福利,几个桃她怕晚上回家闷坏了,再说也担心张茂才,趁中午送桃回家,也是不凑巧,两个人就遇上了。那个张茂才照魏婶婶心窝踹了一脚。魏婶婶倒下不动弹,他估计魏婶婶死了,没舍得就走,留在原地收拾屋子继续翻东西。
周善学回家,他就躲在门背后。
我们进去也没仔细看,把人扶起来就走了。周善学把他锁门里,后来你俩又在门口蹲着,他是翻窗爬墙走的。他担心魏婶婶跟我们说过什么,又早就打主意要把这一圈街坊都抄一遍家,就挑唆亲戚过来闹腾,他跟着过来瞅我们家路怎么走,打算半夜把我们家灭口,再把我们家翻一遍走人。然后半夜过来爬墙就被抓住了。”
邢绥德还说那人是个手下有人命的惯偷,要是这次魏婶婶送医院晚一点,醒不来开不了口,这一圈的邻居都被三侄儿盯好长时间了,像李家过段时间白天家里没人肯定会遭殃。不过这个话李振国觉得就没必要和小妹说了,他爸带着他,把家里放钱的铁盒子,还有他和他亲大哥的首饰箱藏的很巧妙,把房子拆了都不可能找得到,其实他们家没必要担心只能翻箱子翻柜子的小偷。
“原来是早知道布圈套呀。我还以为是公安很有本事,靠证据推测出来的。”李惜文觉得她爸猜的方向是很准的,还是她爸更厉害一点。
“这样已经很厉害了。像上次宁东家还丢了两个大保险箱呢,那么多人都没查出来。”李振国觉得邢绥德没过夜就把人抓住,很厉害。
宁东家的东西被偷哪是查不出来。宁东舅舅施压让那个案子查不下去罢了。李惜文赞同的点点头,“二哥你说的对,早饭要吃什么?”
“煎油饼吃,多煎点,咱们上午去学校,午饭就吃油饼!”
“好嘞。”李惜文先去洗漱。
李振华看守电机磨也在打呵欠,他叫李惜文把和面盆给他,赶紧去把爸爸妈妈的衣服洗了。李惜文就就把和面的活交给大哥自己去洗衣服。
曹月英和李大海就比儿女们晚起来几分钟,一看家务都让孩子们抢去了,他俩问过昨晚的情况也没闲着,去隔壁院子里给才出苗的小菜秧除草浇水去了。
吃早饭的时候曹月英发现菜板旁边有个纸包,拆开来看是半斤猪肉脯,拿着问:“小妹,这个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李惜文记得那个纸包是邢绥德拿来的,回答:“邢家大哥哥昨晚上拿来的,说是一点小零食给我们家吃。人在我也没好意思拆开看里面是什么,后来就忘了。”
李家和邢家来来去去的没法算。知道来处可以放心吃,曹月英就一分为三给他们三个人装挎包里,说:“这个东西现在都是出口的,不好买。一点点还要寄给振强吃,他天天掂记又吃不到多可怜。你们三个吃。”
李振强其实也就过年的时候寄过一回掂记家里伙食的信,到曹月英这里只要弄到点难得的好吃的就要把无辜的李振强点一次名,被隔空敲打一次。李惜文觉得被亲妈这么掂记还没吃上好吃的,真是好可怜,她得想个办法,从空间里找一些平京市面上有卖的好吃零食给小哥寄过去。
午饭时间,宿舍里没有人。不过五张床都挂着帐子,显然还有三个舍友没来。
李惜文的帐角不只被仔细的压在了被褥下面,还用两个木衣夹夹住了帐门。压帐角肯定是她下铺做的。夹帐子的木衣夹和盛义芸帐子上夹的木衣夹同款,应该是盛义芸帮她防贱人的。
李惜文感激地把木衣夹摘下来搁到一边,拴上门把老土布的睡衣裤换上,爬上床收拾东西。
盛义芸和两个同样穿布拉吉的小姐姐进门,人手提着一只热水瓶。
“哎呀,李惜文你来了,吃过饭没有?食堂里还能打到饭,你要是没有买饭菜票我借给你。”盛义芸可热情了。
“下车的时候我在镇上吃了一点,不用再吃了。义芸姐,谢谢你的夹子。”李惜文把夹子递给她,对那两位打招呼,“你们好,我是机械制造系的李惜文。”
“我是董新兰,睡你下铺。她是刘圆圆,我俩都是平京人,还是高中同学,和盛义芸一样读物理系。你是平京哪个中学毕业的?”董新兰也很热情。
“我爸妈是暑假的时候调到平京来的。我是从齐省考过来的。”李惜文掏出猪肉脯分给新朋友一人一片。
盛义芸拿出来一把奶糖,也给每个人分了两粒,刘圆圆拿出来一大捧花生,董新兰找出来包山芋干,大家凑在一块儿吃零食闲聊。
董新兰家在福山,李惜文上辈子就没搞清楚过北京的地理情况,这辈子也不清楚平京的福山类似北京的西山。人家自报家门她就说她家住在荷花胡同。那三位都问她住在胡同里的老平京人家是不是家家都有金鱼缸和哈巴狗石榴树。李惜文就给她们描绘街坊家的的院子里有什么和什么。
纪丽君提着热水瓶进门,阴沉着脸,似乎是自言自语:“一个胡同串子,也那么稀罕!”
胡同串子?指她?李惜文眨巴眨巴眼,她有得罪过纪丽君?
盛义芸看懂了李惜文的表情,摇摇头,说:“我中午要午睡一会的,你们谁要是有朋友来找,带去一楼会客室聊天呀。”
董新兰欢快的答应:“那当然,谁会那么不自觉呀。”
纪丽君哼了一声,摔门出去了。
“昨天纪丽君的两个同学来找她,三个人讲话讲到熄灯都不停,她还想要她同学睡你和刘圆圆的床。叫我和董新兰拦住了,她今天早上起来就是这样阴阳怪气的。”盛义芸边说话边摇头,“跟这种又不自觉,又心眼小的人住六年,伤脑筋哎。”
“她同学没有地方住吗?”李惜文有点烦了,她不是有洁癖的人,但是她上床都要换睡衣裤的,想想别人会睡她的床她就暴燥。
“她同学是华大的,她一定要留人家住。”刘圆圆翻了个白眼,“神烦。”
“你们三个周日回家把铺盖理一理吧,床单被套收起来。万一我没看住,叫谁睡过了又不知道,才恶心呢。”盛义芸一边讲话一边扫手臂,“我是不愿意别人碰我床铺的,挨都不许挨到。”
“我上床都要换衣服。”李惜文继续眨巴眼,她上辈子没住过宿舍,这辈子她也不想和这么多人住一间啊,“可以跟舍管老师提要求吗?让喜欢交朋友的人住一间宿舍,让不喜欢别人碰自己床的人另外住一间!”
“千万不要提。资产阶思享受思想要不得的。”董新兰做鬼脸,“我也不想住校,我家离学校其实只有五公里,我说我要骑自行车走读,我爸爸就是这样批评我的。”
“五公里哎,这个天气骑车太热,冬天又太冷,你爸爸是心疼你骑车太辛苦吧。”李惜文把董新兰说笑了。
大家聊来聊去聊到年龄,李惜文居然实岁十五都不到,盛义芸问李惜文,“你这么小就来上大学,你家里人放心吗?”
李惜文想方设法让李振强跳级考大学,她自己也努力跳级上大学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她的上辈子六几年之后大学就不开课了,这辈子如果历史进程类似,她按部就班读初中高中的话,跨进大学的门槛她也学习不到多少知识。
这个理由当然不能说,她挑了个别人肯定能看得见的理由编:“不放心呀。那我早晚都是要考大学的嘛,不跳级慢慢考,等我考到平京大学来,我大哥毕业了就没人管我了。现在有我大哥管着我,我爸妈就放心了呀。”
“一家考出两个大学生,你们家可以嘛。”盛义芸夸奖李惜文家,这屋里的五个人其实只有李惜文是凭真本事考上来的,她们仨加上纪丽君都是学校保送推荐的,凭她的高考成绩她只能去上沪大。
“不是两个,是四个。我二哥在平京医大,小哥读军校的。”李惜文可得意了,“除了我大哥没有跳过级,我二哥和我小哥还有我都是跳级的哦。”
“哎哟,看你这个得意的样子。你家弟弟妹妹要不要也跳级呀?”盛义芸说。
“我家我最小,后面没有啦。”
“真是后生可畏呀。你今年十五周岁都还差一点,大学毕业也才二十岁!我今年都已经二十岁了。”盛义芸哀叹,“白吃这么多年老米饭。”
李惜文其实很想说“没有白吃起码胸大嘛”,想想这年时代的尺度问题,还是憨笑闭嘴了。
盛义芸和董新兰刘圆圆都是物理系的,聊起天更有共同语言,聊着聊着她们就开始商量怎么加入学生会了。
李惜文很清楚自己和这几位保送推荐生的区别,她能在十四五岁考上平京大学并不是因为她天生学霸,而是因为她上辈子读了很多年的书很擅长应付考试,也是因为现在的高考相对容易。她爸现在已经算是走上人生颠峰了,也只是平京农业局的一个小科长,未来如果发生运动不被打成反动权威也是有很大的可能靠边站的。未来没有发生运动,就凭她这个宿舍已经报到的五个人只有她一个是真考上的比例,将来分配工作她除了学习成绩没有别的依仗,她还真没资格去像盛义芸她们那样刷表现分,她只能好好学习做一个别人替代不了的学术权威,这个理想有点太高,她担心大学六年的时间都不一定够用。
中午一点多,宿舍里剩下的三张床铺都有了新主人。
先来的两个女生是胡建人,一个叫蔡雅萍一个叫林巧玉,她俩也是同一所高中的同学,两个人的个子在女生中虽然不算高,但是体格比几个北方姑娘都壮。
最后到的女生叫陈建宁是金陵人,是个圆脸浓眉毛的强壮姑娘,她和纪丽君是亲戚,一来就和纪丽君嘀嘀咕咕的。
陈建宁读的也都是物理系,蔡雅萍读的建筑系,林巧玉读的经济系。
八个人几乎是宿舍住满就就分成了三个队。读物理系的五位小姐姐组成了两个队,一队是纪丽君和陈建宁,一队是盛义芸和董新兰和刘圆圆再捎上李惜文。
蔡雅萍和林巧玉自成一队,她俩安安静静的两边都不沾,除了偶尔相互说几句话,就是躺在床上看书。
“李惜文!李惜文!”宁东的声音就在窗户外面。
李惜文从床上跳下来凑到窗边看。宁东推着一辆自行车,对她挥手,“下来,带你去兴华镇玩。”
“就下来。”李惜文爬回床上换睡衣。盛义芸凑到窗边看,问:“李惜文,这是你亲大哥?”
李惜文还没有得来及说话,董新兰和刘圆圆都凑过去看人,连陈建宁和纪丽君挤过去了。
“这个是邻居呀。我亲大哥下午有事情,一会我过去找他去。”李惜文怀疑她大哥带未来大嫂出去玩去了,“我出去玩去了。”
“十点半锁宿舍门。”盛义芸看李惜文把手表戴上,就没再说早一点回来的话了,李惜文小同学这张脸长得有点安全,年纪又还小,盛义芸没往男女关系上假设,觉得这个差不多就是普通的邻居来往,不需要提醒的太过明显。
李惜文已经换好了衣服,“不会在外面待那么晚的。去镇上转一圈我就能回来,你们要我帮你们捎带学习用品吗?”
“不用啦。快去吧。”刘圆圆靠着窗户看宁东,越看越眼熟,问董新兰,“这人是不是暑假住在你们那边的邻居?”
董新兰摇头,“我们家住山脚,人家住山顶,不敢高攀人家是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