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江刚还钱,简单的跟他说布票没有也不合适。曹月英想想,二哥二嫂也就是讲话难听了一些,做人做事还不到大哥大嫂那样过份。她都已经把欠了好几年的钱都挤兑出来了,振仁结婚这样的人生大事,布票她家没有也变不出来,但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还是应该多为李大海着想,她回卧房开箱子拿出一对大红双喜的枕巾给李大江,说:“你侄儿侄女今年个子长的快,布票一发下来就给他们做了衣裳。布票不够我还问人家借了一丈。你问我要布票我是真没有。这对新枕巾你先拿去,我再想想办法搞一床红被面给他当贺礼。振仁哪天结婚?到时候我们人不得过去礼一定到。”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我替振仁谢谢他婶婶了。好日子定在腊月初八。”李大江嘴都笑歪了,百货大楼的大红绸被面有票也不便宜,再加上一对新枕巾他这趟来赚大了。
“布票我还去借借看,借到借不到过两天都托人捎话把你。再有一个呢,振仁结婚要是要添热水瓶、脸盆,我这里倒是有票。”
从小都是捡旧衣裳穿的李振强穿着新罩衫和现在最时兴的灯心绒裤子,翻到罩衫衣领外的衫衫领子也是新的。而且他这一身新衣服吧,样式还和旁人有点不一样,稍微收了一点腰,看着李振强就显得特别挺拨。李大江顺嘴夸奖:“振强这身衣裳是好看。热水瓶的票和脸盆票都要,那票能在县百货大楼用吗?”
“只能在市百货大楼用。”曹月英又回房把放不是日常用品票证的小盒子拿过来,先翻出来一张热水瓶票和一张脸盆票。李大江眼睛尖,看到一张蚊帐票伸手拿出来,说:“这个也给我吧。新房里挂顶新蚊帐也好看。有肥皂票也把我。”
小女儿上过两个月的化学课就会自己用烧碱加废油做肥皂,现在老曹家用的都是自制的肥皂,肥皂票没用处。曹月英也不计较李大江得寸进尺,说:“水瓶一个摆在新房里不好看,但是我们单位只有优秀老师才能发一张水瓶票,我也只有一张。我现在就去同事家问问。”
“你去你去,我跟你一路,你再问问他家有没有布票借把你。”李大江跟着弟妹站起来了。曹月英把盒子交给儿子,真的带着李大江去找同事借票去了。
天黑透了曹月英才回来,坐下喝了半杯茶缓过劲,和女儿说,“总算把你二伯伯送走了。你们这个二伯伯今天来送钱我怎么觉得不对头呢。”
“反正钱是还给妈妈了。他就是不还钱,振仁哥结婚我们也是要送礼的。要送那床二舅妈给我们家的新被面吗?”李惜文心大,这两年欠债吃的那些苦全家都有吃,她爸不可能再借钱给大伯二伯,人家把钱还回来那就和人家客客气气当亲戚相处好了。
“嗯。振仁结婚你爸爸要是有空回去就叫你爸爸带回去,要是他也不回去就托人送过去。”曹月英开始数指头,“这一个两个都要结婚了,送得起我们家也没有那么多票,总要想个法子才好。”
“再去买几麻袋碎布头吧。我们挑喜庆的颜色拼花被面,谁结婚送一床,多实惠。”李惜文放下锅铲,兴奋的说:“我能拼五谷丰登!”
“想的真美。自己家里用布头拼被面叫会过日子,送礼送那个人家夸你会过日子是骂你扣!不过现在布票这么紧俏,再搞一点碎布头是很有用。拼布做被面送人是不行,自己家里用很划算呀。”曹月英算一算就很心动,她手里有买第二辆自行车的钱,她还想再换一张自行车票,还有比拼碎布头做被面跟人家换更划算的做法?
一直旁听的曹根生也点头,“多搞一点。结婚送礼是不好看,人家生小孩送小包被合适,没有比这个更重的礼了。家里这么多孩子,将来都出来念中学,你拿一套被面床单出来又实惠又实用。布头搞来惜文先给你外婆拼一床五谷丰登!”
“哎!”李惜文快乐的答应。
曹月英和纺织厂的刘阿姨在澡堂子里见过好几次面,还相互到对方家里串过门,已经混成了熟人。
事不宜迟,她让李惜文多炒了一碗小鱼干,用一个碗盖起来送到刘阿姨家去,刘阿姨送她出来,两个人在小巷子里就把买布头的事情敲定了。
晚饭后曹月英找出来几个布袋,去单位把自行车骑回来,和李惜文一起去纺织厂的后门。刘阿姨悄悄带着她俩进厂,还是那位胡阿姨打开仓库让她们进去。
这次仓库里已经很难翻出来一尺以上的布头了,不过这次挑布料是为了拼被面,只要颜色和料子合适大小是无所谓的。李惜文只看材质和颜色,在布头堆里挑的飞快。胡阿姨和刘阿姨也帮忙挑。挑够四大布袋的碎布头,上称之后胡阿姨只收了曹月英十块多钱。
胡阿姨还特别抱歉,“自从买布要票,这些瑕疵品都成了抢手货,碎布头都称过记了帐,其实这些碎布头堆在仓库里都多少年了,收你钱我真不好意思。”
“胡大姐你太客气了,我付钱买也是应该的。不是你们人这么好,我想买也找不到门路哟。”曹月英和胡阿姨客气完了还和刘阿姨客气了几个来回。两位阿姨帮忙把布袋绑到自行车上。曹月英推着自行车,李惜文扶着布袋,悄悄回了家。
李大海到家听说二哥找来还钱也很惊奇。曹月英拿出一床全新的大红丝绸被面做侄儿的结婚贺礼更让他很感动。不过听讲二哥借二十丈布票他又气笑了,说:“我们家户口本上现在四个人,一年一共也只有九丈多布票,他一张嘴就要借二十丈布票,这是让我们一家人两年不要穿新衣裳?”
“你送被面子回去看他怎么讲,他要还讲要二十丈布票你就把你这个话回他。”曹月英把盒装的被面扔给他,“过两天你回去调研,风风光光送回去。”
“晓得,二哥那个人总觉得我欠他,悄密密的给他他对人也不会讲我一句好。”李大海把被面抖开看看,没有脱丝滑丝,颜色红的也很周正,确实是一块好被面,他小心的折起来放到盒子里,说:“这要不是我们家惜文用碎布拼的被套比绸被面好看,被套还比缝被子方便,这么好的被面我是舍不得送人的,一定留起来给惜文结婚用。”
曹月英的爱好就是遇到好东西一定要囤起来留着儿女结婚用。被李大海调侃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她也不生气,把女儿这几天缝好的两张拼花小包被和五谷丰登被抖开给李大海看,“你看看,这个是亲戚生了女儿送的向阳花包被,这个大鲤鱼包被生儿生女都能用。这是你女儿给你丈人老子拼的五谷丰登。”
这两个包被的向阳花和大鱼走的是粗犷风,用缝纫机来拼其实没费多少功夫。李惜文正在做的五谷丰登土味被面才费功夫,被面中间也是向阳花,周围一圈圈的方格子里是桃子冬瓜葡萄枣子柿子花生豆子这类造型和色彩都特别喜庆的水果和粮食,又热闹又好看。要不是李惜文讲好了做给外公外婆,曹月英恨不得要压在箱子底留着女儿结婚用。
李大海下乡研调的时候带上了那床红被面,他在县里遇他们大队的支书李大同,就托李大同把被面捎回去给他二哥,当然二十丈布票他借不到的话他也提了,只是换了个委婉一点的表达方式,还提了提曹月英已经给过一对枕巾,还把他家一季度的肥皂票和蚊帐票水瓶票脸盆票都给了二哥的事情跟李大同广而告之。
李大同和李大海是出了五服的同宗兄弟,关系不好也不坏。李大海调到宁山公社一年,不只穿上了新衣服和皮鞋,连手表都戴上了,眉头舒展看上去也很有干部派头,可见过的很不错。李大同也很愿意和出息了的同宗兄弟搞好关系,他从县里回去先到大队部,社员都在大队部的晒场上剥花生,他就当着整个大队的人面把被面交给了李大江,还把二十丈布票借不到那些话也讲了。
方小娥和李大山都很不高兴。他们想给振礼再找个老婆,可是媒人根本不上门,大女儿也没回过娘家。方小娥和李惜珍还天天被夏桂花骂,李大山和方小娥都觉得他们家落到现在这个境地全怪李大海。
李振礼结婚时李大海什么都没有拿出来,就是一件毛衣还是老娘从他身上剥下来的。到老二家的振仁结婚又是送枕巾被面又是给票,李大海这是有多看不上老大家!
李大山为了挽回他的面子,说道:“开口就要二十丈布票,老二你也张得了嘴。”
和李大江不对付的人立即就接话了:“人家夫妻两个人要管一家六口穿衣裳,自己过年做个衣裳恐怕都要借布票了,你们家老二一张嘴就要二十丈,嘴是张得不小。”
陈瑞莲把装被面的纸壳盒子用力拍了两下,说:“我们家兄弟感情好不见外,我们没有布票是假的?缺多少我们就讲缺多少。大海没有也不跟我们虚客气就讲没有。怎么?你们家兄弟感情好,你儿子结婚你家兄弟送你家枕巾被面了?”
再怎么讲,那床红光闪闪的绸被面一般人真拿不出来。那人闭嘴了。
李大同乐呵呵说:“你们一人少讲一句。我们公社年底开大会,生产队表现好的也能多分票,到时候我们也开大会,票只奖励给表现最好的人。”
李大江做人比较圆滑,笑着说:“振礼结婚的时候还没有这些票,要是有,我老小肯定也是要把振礼的。照我看,振礼那件毛线衣比我们的被面加枕巾加起来还好、”
也不晓得是谁在人后嘲笑,“那件毛线衣不是你老娘硬从你兄弟身上扒下来的?”
这事村里人都知道,大家都哄笑起来,还有人说:“被面不会是从被子上拆下来的吧,快看看有没有针洞。”
李振仁听不得这些嘲笑,发脾气把装花生的稻箩猛的一掀,大步出去了。
陈瑞莲跟着出去追儿子,从方小娥身边经过朝方小娥身上吐了一口唾沫。冬天衣服厚,方小娥开始还不知道,旁边人告诉她,把她气的,下工之后在灶屋门口用砍柴刀剁着一段木头骂到天黑。
李大海到向阳公社隔壁的前溪公社搞调研,中午在一个亲戚家搭伙吃饭,听亲戚讲了一顿饭的他大侄儿婚姻失败,侄女偷钱被纺织厂开除的热闹故事。他回家讲给老婆和儿子女儿听,感慨说:“振礼和惜珍本质都不坏,遇到不明事理不会教育孩子的父母结果就这样,也是可怜。”
李惜文不赞同,“但是爸爸你也是爷爷奶奶教育的呀,你就没有长歪。”
李大海苦笑着摇摇头,说:“你爸爸我七岁就被你爷爷奶奶送到齐市当学徒,读书识字还有做人的道理都是我师傅你祖爷爷教的,还真不是你爷爷奶奶的功劳。”
“好不好我们做叔叔婶婶的手也伸不到那么长,管不到他们。”曹月英问女儿,“给胡阿姨和刘阿姨做的被面子做好了?”
李惜文点点头,把两床简化版五谷丰登的拼布双人被面拿出来。曹月英用两张报纸包起来,趁着吃晚饭外面没人的时间给人家送过去了。
振华振国都写信回来说寒假时间短他们不回家。曹月英担心他们学校食堂寒假不开门。准备了一堆芝麻糊炒冻米,还炒了鱼肉松和腌萝卜干还有油炒咸黄豆要寄去平京给他俩改善伙食。
因为振华振国写信回家都说系主任对他们特别好,李惜文给两位系主任各拼了一床走心的双人被面,李振华读的是机电系,送他系主任的被面上的图案就是扳手螺母游标卡尺这些工具,李振国读是医学院,被面上的图案就是显微镜、试管瓶、听诊器和手术刀。
曹月英和黄淑兰一起去邮局寄包裹,照规定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拆开来检查。曹月英摊开两床被面的时候,不只黄淑兰,整个邮局里的女同志看见这床配色温暖,图案充满童趣的被套都眼红了,纷纷问她是从哪里买的。
曹月英含糊说是沪城亲戚给的,这话骗得了别人骗不倒黄淑兰。从邮局回来黄淑兰就找李惜文给她拼被套。
“你明亮表哥的领导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要是成了结婚也快了。我是有几床好被面。但是那个没有惜文做的被套用起来方便,就让惜文给我拼两床被面。结婚的时候在新房里摆起来,肯定比红红绿绿的丝绸被面好看!”
明亮表哥都开始相亲了,不管成不成肯定要给他准备起来的。黄淑兰囤的布料很不少,确定了花生石榴枣子和民族小娃娃两款寓意催生的图案,就兴冲冲的回家拿布去了。
曹月英就为难了,和女儿商量:“你舅妈找你拼被面,你大表哥结婚我们就不好再送被面了,那送什么好?”
“家里不是还有几斤红毛线几斤藏青毛线嘛,给大表哥和大表嫂各织一件高领毛线衣吧。”李惜文想一想,“振仁哥好像就是这几天结婚?他们会不会上门来认亲?妈你要不要准备见面礼?”
从向阳公社到市里来,一个人的来回路费要八毛钱。真要上门来认亲,小两口加上李大江三个人路费不便宜。结婚的贺礼已经送过了,曹月英觉得二哥一家不会回来,不过她还是准备了一顶绿军帽一块时兴红纱巾以防万一。
好的不灵坏的灵。这个周日李大江就带着振仁和儿媳妇林玉翠,小儿子振智,浩浩荡荡上门来认亲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