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投奔)
“我!……”沈万安想申辩, 但面对老夫人,又觉得气势低了一头, 这个声音极大的“我”字之后, 气焰又适时软了下来:“娘, 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说, 你也不能只偏心老二啊。你不想他们出事, 难道想看我们这一屋子的人因为他们的缘故受牵连吗?”
这一屋子?
孟云卿不说话。
听到沈万安这句,老夫人更气:“你说的什么胡话!”
“我说什么了?”见好好说话无果, 沈万安又顿时理直气壮起来,“我不就说了句大实话吗?当初闹着要分家的可是他们, 如今家也分了,他们好处也捞着了, 结果怎么样,出事了就想着回来了,有这样的道理吗?”
原来说到了分家的事情上,孟云卿心中感叹。
尤其是那句好处捞着了,出事就想着回来了,有一股任谁都听得出来的怨气。
可见,当初二房分家的时候,应当从侯府得了不少财务走, 引起了三房的不满。
但沈万安自己没有底气,又没有子女可以撑腰,便忍气吞声留在了侯府, 其中,心中是充满怨气的。
如今,这股怨气就冲着二房来了。
还是这种节骨眼儿上。
若是舅舅在,他断然不敢如此,只是外祖母的身子,孟云卿蹙了蹙眉头,她是怕外祖母被他气得病倒。
“你再说一遍!”老夫人气得拄着拐杖就要起身,身侧的秦妈妈赶紧搀扶着她。
音歌也下意识想上前去搀老夫人,孟云卿拉住。
老夫人身边有秦妈妈在,此时秦妈妈已经上前搀着老夫人,音歌又只是个丫头,若是音歌再上前,只怕更会火上浇油。
这屋里上有三夫人在,往下的晚辈还有她和沈修进,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一个丫鬟去出头。
先前的一幕,三夫人已经只知道摸眼泪不吱声了。
孟云卿便看向沈修进。
沈修进是沈万安的亲生儿子,他应当上前相劝的,但沈修进果然是心如明镜的,孟云卿看向他时,他正斜着眼瞥着外祖母,然后看见孟云卿看她,他便收回目光,低着头不说话了。
是全然不想参和其中。
外祖母身边就只有她了。
孟云卿正欲开口,老夫人身边的婉婉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她哪里见过这些阵仗,顿时哇哇哭得停不下来,奶娘哄也哄不下来。
孟云卿便让音歌扶着起身,去看沈婉婉。
沈婉婉就往她这里靠:“表姑姑。”
她有身孕在身,不能抱她,就轻轻俯身摸了摸她的头,再示意奶娘将她抱起来。
孟云卿便道:“看把婉婉都吓到了。”这一句也没有指名点姓对谁说的,沈万安又不好说她,毕竟她眼下是宣平侯的夫人,他也忌惮宣平侯几分。
孟云卿见他不说话,知道他怕是忌惮自己的身份,就继续道:“三舅舅,外祖母方才说的不错,二舅舅携了家眷来投奔侯府,定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三舅舅也说眼下京中乱得很,若是真不开门,二舅舅一家怕是真的要出事了。”
沈万安张口,刚想训斥,却忽然看到孟云卿狠狠瞪他一眼。
突如其来,他想说的话又咽回喉间。
她哪里见过孟云卿那个眼神,方才……是在警告他?
他有些难以置信。
再定睛一看,孟云卿似是又恢复了平常的表情,继续道:“三舅舅,您想想,这京中的禁军都是归谁管?”
还能是谁?
沈修武!
沈万安才转过弯来,脸上的怒气值仿佛一点点下降。
孟云卿又道:“二舅舅怎么说也是四表哥的父亲,这京中乱成这样,他们还能从好远的地方平安无事赶回侯府求救,只怕是四表哥叫人一路护送他们来的。”
沈万安又咽了口口水。
“今日舅舅和朝中其他大臣都被请去了宫中,四表哥应该也无暇兼顾家中,才会让人将二舅舅和二舅母送来侯府这边。若是日后四表哥知晓是什么缘故,将二舅舅和二舅母,还有赵姨娘拦在侯府外,无事还好,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怕是舅舅也拦不住。”孟云卿一面替沈婉婉擦眼泪,一面说。
孟云卿说的句句是实情。
沈万安又惊又恼。
但被外甥女这么指桑骂槐一说,这一屋子又大都是他三房的人,他颜面上实在过不去,便吼道:“没大没小,有这么和你三舅舅说话的?”
孟云卿转眸笑了笑:“三舅舅教训的是。”
沈万安何尝不知道对方是给他台阶下。
若说他怕沈修武倒是真的,恐怕在沈修武眼里压根就没有他这个三叔,他当然相信今日如果不放二房进府,日后会遭沈修武报复。
但再如何,沈修武也是沈家的人,而段旻轩就不同。
连沈万里都要让着段旻轩几分,他若是因为孟云卿的缘故惹怒了段旻轩,怕是会比惹怒沈修武下场更遭些。何况,他同孟云卿并非没有过节。当初陈家的风言风语传得跟真的似的,他就怂恿过二哥和他一道去找娘亲和大哥,结果谁知道另有实情?
孟云卿不仅不是陈家的后裔,还是老宣平侯的孙女。
他那时说的话确实有些难听,可也是形势所逼,为了侯府好啊,谁知道孟云卿这野丫头是不是记恨在心上的。
若是这次再和她闹翻,只怕就没有回旋余地。
怪只怪他三房没有个撑腰的人!
沈万安越想越气,怎么看沈修进都是一幅不争气的模样,遂而更恼。恶狠狠瞪了沈修进一眼,沈修进有些莫名。沈万安就将衣袖一甩,愤愤喊道:“要放就放吧,反正这侯府里又不是只有我们三房的人,走,都给我回北院去!”
言罢,看了看老夫人,说了句:“娘,我们先回去了。”
就往外走。
“三爷。”秦妈妈唤他,他也不听。
老夫人顿了顿拐杖,喝道:“让他走,别管他!”
秦妈妈便不再提了,只是这一屋子三房的人,虽然都不愿意离开养心苑这头,但三爷都走了,更没有几个敢忤逆他意思的。
于是竟在三夫人的带领下,依次给老夫人福了福身,先后出了养心苑去。
孟云卿心中唏嘘,难怪三夫人在府中会是这般地位。
也不怪乎旁人,这样的时候,她不站在外祖母这边,反而是迁就三舅舅……
“祖母……”沈修进这边倒是没有起身,只是为难得看了看老夫人这头,又看了看沈万安和三夫人那头,进退维谷。
老夫人叹口气:“快去看着你爹爹,有什么事就来祖母这里说一声。”
“孙儿知道了。”沈修进起身,快步往苑外走去,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鞠了个躬道:“祖母别气,将息着身子。”
三房还算有个明事理的,老夫人点点头,又摆摆手,示意他快去。
秦妈妈这边就也吩咐先前的小厮道:“快去,开门将二爷迎进来。”
“欸!”小厮应声,赶紧去做。
老夫人又朝屋内的侍卫道:“安排些人手去北院看着。”
侍卫应声。
屋内,先前在孟云卿方才的安抚下,沈婉婉似是慢慢不哭了。又许是哭得有些累了,才开始有些困了,便靠在奶妈怀中开始懵懵闭眼,孟云卿就让奶娘将她抱到一侧安静些的地方去。
而后又上前,在外祖母一侧的位置落座,宽慰道:“外祖母别生气,三舅舅也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老夫人摇头:“是我从小太惯着他了,他才养成今日这般有恃无恐的性子。他小时候落到湖中,险些丢了性命,病好以后,我就一直宠着他,依着他,什么都由着他,也不指望他能光宗耀祖,就求他过得平安顺遂。从小到大,他没少给府中添乱,也就只怕你舅舅,也幸好有你舅舅在,他才没有四处闯出祸端来。可他这些年呢,都做了什么,积了一肚子怨气,竟然恨不得将你二舅舅一家拦在侯府外!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啊……”
老夫人委实窝心。
秦妈妈赶紧上前,给她顺顺背。
孟云卿也翻开杯子,给她倒了一杯水,递到跟前:“外祖母,先喝口水。”
老夫人接过,慢慢喝了下去,气才顺些。放下茶杯,看了看孟云卿,又关切道:“云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先前这屋内算是乌烟瘴气,她是怕孟云卿因为这些事情动了胎气。
孟云卿就抿唇笑了笑,安慰道:“放心吧,外祖母,我没事。”言罢,又饮了口温水,补充道:“只是外面乱糟糟的,不知二舅舅他们在路上有没有遇到危险。”
这句话就说到老夫人心头去了。
“不管怎么说,肯回来就好。”
外祖母这句,孟云卿怔了怔,肯回来就好……莫非,是外祖母或者舅舅派人去请的?
孟云卿又恍然大悟,二房分了家,住在城郊,若是生乱,城郊那头是最没有保障的。舅舅知晓近日京中会有大变动,所以提前叫人去通知二舅舅他们回侯府避难。
但以二舅舅和二舅母的性子,恐怕不会轻易接受。
所以直至今日,京中忽然生了动乱,他们心中慌了,才一路逃窜来投奔侯府的。
说到底,二房再如何也是定安侯府的人,舅舅岂会坐视不管?
孟云卿不禁腹诽,一个二房,一个三房,怕是都让舅舅和外祖母操碎了心。
(第二更闯入)
思绪不久,就听苑外七七八八的脚步声。
还伴着呼喊声:“娘!”“娘!”
孟云卿自然认得这是二舅舅和二夫人的声音,从未有过的真切和慌张,再看他二人一脸狼狈入了屋内,便想他们来的路上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沈万贵一把往老夫人面前钻。
“我的儿!”老夫人就起身迎了上去。
沈万贵和二夫人就跪在老夫人面前,痛哭流涕:“娘!儿子险些就回不来侯府看你了……呜呜……”“娘,你不知道我们这一路怎么过来的,出府的时候二三十人,到侯府就只剩我们几个了。”
还好怕……侯府不肯收留他们。
定安侯两日前就让沈修文送信给他们,让他们回侯府暂避几日。但他们还觉得是定安侯后悔分家了,到如今想缓和,才让他们回侯府的。
他们才不回去!
今日早些时候,沈修武也遣了人来,说请他们务必回定安侯府。
他们还打死不回。
可到晌午时候,周遭就陆续开始有人出逃和打劫,若不是沈修武派的人刚好赶到,他们怕是在府中就遭了殃。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可能京中出事了,遂又想起定安侯和沈修武反复三番让他们赶紧回侯府,只怕就是其中缘故。
可这时大街上,已经有人开始厮杀。
再加上四处逃窜的百姓,简直混乱不堪。
他们能从城郊逃回定安侯府已经实属不易,结果敲了半晌门,都没人来开门,当时心慌到了极点,只怕都逃回定安侯府了,结果横尸在侯府门口。
小厮开门的时候,他们近乎是连滚带爬进府的。
从未觉得定安侯府中这么安稳过,当初是猪油蒙了心才会要分家的。
分家是捞了不少好处,但关键时候能保住性命的,还是定安侯府这个家啊。
“娘,我们错了,别赶我们出府……”沈万贵磕头。
“娘……”二夫人也跟着磕头。
回来路上就商量好了,打死也不搬出来了。
“都起来再说。”老夫人看了看秦妈妈,秦妈妈也上前帮着扶他们起来,“一家人不说二话,回来了就好。”老夫人还是这句。
沈万贵和二夫人一面起身,一面末袖子擦眼泪鼻涕。
秦妈妈和翠竹又扶他二人坐下,然后倒了温水递到手中。
许是逃窜路上太紧张了,根本没有顾忌旁的,眼下,这水喝到口中,才晓是真渴了,便一连喝了好几杯。
秦妈妈看得都心疼:“慢慢来,别呛着。”
沈万贵果然呛着,翠竹赶紧递帕子。
……
一幕幕看在眼里,孟云卿缓缓垂眸。
这便是所谓的家鸡打得团团转,绕来绕去都是一家人。
她忽然想起前一世来。
若是她知晓还有这些家人在,许是结局会是不同……
耳旁是二舅舅和二舅母悔过的声音,而后又问起三房的人呢,等等等等,孟云卿听了些时候,觉得有些乏了。外祖母就让音歌扶她到内屋去睡会。
她也不推辞,只希望外面的风波早些平息。
音歌伺候她脱下外袍,又给她垫高了些枕头,放下窗帘。
她困意上头,就枕着枕头有些昏昏入睡,最好等她睡一觉起来就风平浪静了。
她是真有些想段旻轩了。
孟云卿这一觉果然睡了许久,睡了多久就做了多久的梦。
在苍月遇到山洪的时候,她和段旻轩被困在山洞里,山洞里有好多枇杷,他凑过来亲她。而后又是场景转变,她顺着藤条爬出了山洞,山洞却塌了,她坐在一旁哭,段旻轩就从身后揽着她。
因为发生过,梦境便很真实。
五月的天,屋里有些闷热,她额头也浸出了涔涔汗水。
应当是音歌在替她擦拭。
她便又睡过去,梦到爷爷,谢宝然,周潇潇……
也不知睡了多久,又听到有人唤她。
起初她还以为是做梦,而后真的感觉有人就在她身侧,微微睁眼,真的看见是音歌,在着急唤她:“姑娘……姑娘……”
而后见她睁眼,才欣喜道:“姑娘你可算醒了。”
“怎么了?”孟云卿听得到屋外的嘈杂声,还有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当下觉察有些不妙。窗帘是先前拉上的,她看不到外面,但声音从外阁间那头传来,依稀能听到老夫人,还有二夫人等人说话的声音。
音歌也慌慌张张道:“姑娘,出事了。”一面扶她起来,一面又说:“刚才,有人往定安侯府内扔了火把,大门处也有人在砸门。”
扔火把?砸门?
孟云卿乍醒了。
“什么时候了?”她赶紧坐起来,穿鞋,然后问音歌。
“快亥时了。”音歌应她。
都亥时了?孟云卿也觉意外。
音歌扶她出了内屋,到外阁间。
“外祖母。”她唤了声,老夫人还未来得及应她,就有侍从快速跑了进来:“老夫人,请您和各位先到密道中去,有人闯入侯府了!”
有人闯入侯府?!
外阁间内都是一惊,便见人人脸上都开始慌张起来。
“有多少人!”老夫人倒是沉稳。
侍从摇头:“还不知道,应是从不同方向闯进来的,京中的百姓也大多涌入了鹿鸣巷,怕是不久也会闯到侯府中来,请老夫人和各位先到密道中暂避。”
孟云卿认得他,他是跟在舅舅身边多年的刘辉,也是舅舅的心腹。
“那……那……那赶紧的!”虽然沈万贵是头一次听到府中有密道一事,但眼下根本来不及细问。
“密道在哪里?”二夫人干脆直接问。
老夫人点了点头,示意秦妈妈带大家去。
秦妈妈赶紧领了怀锦,宝之往内屋去。密道入口应当在老夫人内屋里。
二房的人赶快跟上。
“三房的人呢?”老夫人焦急问。
刘辉应道:“已经让人去北院了,应是马上就到了,老夫人,您还是先到密道中,这里有我们看着。”
孟云卿知晓外祖母是放心不下三舅舅。
老夫人也正好看见她:“云卿?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意思是,她怎么不同秦妈妈一道去密道。
孟云卿正好道:“外祖母,我们一道去。”
老夫人愣了愣,刘辉也拱手抱拳,她便叹道:“走吧。”
孟云卿就示意音歌上前,同翠竹一道搀着外祖母。
虽然她有身孕,但还没过三月,她行动没有受影响,只需小心些就是。但外祖母年事高了,眼下又这么慌乱,怕有个闪失,音歌和翠竹一道搀扶着更保险些。
刚到密道口,三房的人就到了外阁间。
老夫人才松了口气。
孟云卿跟在她身后,听到声音就转头,果然见到三舅舅带了沈修进,沈瑜,沈楠,还有三夫人和一帮姨娘前来。
风尘仆仆,还穿着睡衣和卧袍前来的。
刘辉上前:“三爷,表姑娘,你们先去密道,我领人去苑外守着。”
“快快快!”也不需旁人喊,沈万安跟着刘辉的指示,径直就往内屋那边去。
三房的人蜂拥而入,刘辉就带了侍从往苑外去。
孟云卿赶紧护着肚子,自觉让到一边,怕被三房的人撞到。等三房的人都进了密道,她才往密道里走。
“孟云卿!”却是有人在身后唤住她。
沈修进?孟云卿警觉。
他方才没跟着三舅舅一道入密道,留在这里做什么?
沈修进就开口:“你慢些。”
密道口就是阶梯,身边没有其他人,沈修进应是好意提醒。
孟云卿就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两人一前以后进了密道好远,沈修进忽然停下。
孟云卿也随之驻足,回头看他。
“孟云卿,你有看到婉婉吗?”
婉婉?
孟云卿顿了顿,心中大骇!
自方才起,她就没有看到沈婉婉。刚才在外祖母身边的也只有怀锦和宝之,所以她是看见秦妈妈领了怀锦和宝之去密道的。
但沈婉婉确实不在。
她也没有见到沈婉婉身边的奶娘。
先前屋内太混乱,大家都乱成了一锅粥,没人留意到了这点。
若不是沈修进提醒,她也全然忽略了。
“遭了!”沈修进忽然一脸慌张,她心中一紧,就听沈修进道:“云卿,婉婉应该还在苑外!”